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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个人,午膳都吃些什么?
她似乎很懒得生火煮食,每次他回去开伙,炉灶上的锅碗瓢盆总是原封不动,干净得与他前日收拾完厨房后没两样,她都上客栈食楼去吃吗?
她吃饭习惯那么差,该不会干脆连午膳都省了?
“老大,你吃饱喽?”府衙饭桌间,年皋与其它捕快从碗中抬头,觑望率先放下碗筷、离开座席的头儿。
“嗯,你们继续用。”
秦贯日言简意赅,徐一泛步履踏出食堂,直接朝衙外走去。心中存疑的谜,如一根梗在心口的芒刺,让他极欲剔除。
当他行经兴南城媲美京畿最热闹的十字街坊时,江南最老字号“兴南书铺”外人山人海、万头钻动的景象,攫住了他的注意,他上前攀问挤在铺外的民众。
“此处发生何事,为何人这么多?”
“你不知道吗?玉渠生的书终于在兴南城粉了!”路人甲头也不回地道,兴奋的语气里有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噢”的怜悯意味。
“玉渠生?”
他印象中曾听过年皋及属下们谈论这个名字,是本艳情书的作者,在京城似乎颇富盛名,因为只是本间书,他也就没多留意。
“你不晓得“王渠生”啊,他的书在京城真是炙手可热呢!”路人乙说得摩拳擦掌,兴高彩烈。“我有个朋友上月到京城做买一买,说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围绕在那本活色生香上,他带了一本回来,我向他借来瞧瞧后,就决定非买本来珍藏不可:”
闻言,秦贯日不解,也难以苟同。
不就是本词藻堆砌华丽、内容香艳婬乱的艳书吗?有什么收藏的价值?
“新书活色生香之二与京城秦家书肆同步发行,仅此一家有卖,今明两日倘若加买活色生香还有优惠,要买要快唷!”路人丙热心解说。
众人引领区望书铺内伙计忙着结帐的盛况,书铺内外有男有女,有钱的深怕自己抢购不到新书,还有不少人是替抽不开身的左邻右舍采购,没钱的就凑在外头看看热闹也好。今日书铺里多请了两名伙计帮忙招呼客人,足见生意之兴隆!这种书乃自家书肆所出,卖量好得出奇。
他有点哭笑不得,怀疑风评良好的秦家书肆何时沦丧到此番地步了,不过思及是他那个眼中只有利益、心中只有算计的大哥所为,就没什么好讶异的了。
秦贯日没想多待,打算掉头离去的当口,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人挤人的书铺里,一张不陌生的瓜子脸蛋凑在柜台边,他脚步骤然一顿,鹰眸锁住那张小脸。
她在这里做什么?
她也跟着别人凑一脚,买“那种”书?
一把无名火在胸口闷闷点燃,秦贯日眉头愈拢愈近,掌心冒出想教训某人小臀儿的痒劲。
“麻烦借过!”他视线不离那张小脸,出声朝挡在前方的民众道。
“别插队啦,要买书就到后头去排”发出不满的人回头怒瞪,一见是兴南城百姓饮服拥戴的捕头,态度立即变得亲切,直拉过秦贯日。
“捕头大人,是您呀,您怎么这么见外向小的借过呢,这边请、这边请”
“捕头大人,您也来买活色生香吗?我就知道大人有眼光”
“捕头大人,活色生香第一册与第二册合买,还更便宜呢”
“快让路!让捕头大人先过,他要买活色生香!”
秦贯日嘴角扯出一抹僵笑,在众人的热情让路下顺利走进书铺。由于铺里已经买到新书的人们,迫不及待就在柜台边翻阅起来,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因此倒是没人注意到他。
“哇!玉渠生上一本书专写书生与艳妓的床第欲事,这本新书写了人类与妖怪交欢,内容也更加香艳刺激了!”
什么什么?书铺内的阔论高谈,引起书铺外的騒动。
“哇!第一篇是道土与水仙花妖,第二篇是蛇郎君与歌伶!”
什么什么?书铺内的啧啧称奇,引起书铺外的推挤。
“玉渠生的书有什么好赞誉的,不过是本不入流的婬书浪作,哪里比得上咱们古圣先贤、文人儒士正义之作,玉渠生真是污了花中君子“玉渠”之名。”有誉自然有贬,某位道学之士发出对此书不以为然的嗤言。
“那你手中干嘛拿着这两本书?”众人甩眼揶揄。
市看就正大光明地看嘛,大家看书既不偷又不抢,何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自诩清高者却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又高竿多少?人家玉渠生至少还出淤泥而不染呢!”伪君子、假道学!
“就是说嘛、就是说嘛!”
“我、我是替朋友买的”在众人的挞伐声下,道学之士的声音小了下来,付了钱后就摸摸鼻子走了。
“我在想玉渠生应是个风流才子,想来他必定拥遍不少婬娃艳妓,以各种姿势尝尽销魂滋味,真是令人羡慕哪”又有一波讨论浪潮接踵而至,滔滔不绝。
“我也是这么认为欸!”
“说不定玉渠生是名女子?”
一道清脆温润的嗓音加入讨论,秦贯日见那张小脸的主人不但听得兴味盎然、还开口发表高见,俊脸当场绿了一半,刚毅颚骨也不禁微抽。
“怎么会是个女人呢?女人见识浅薄狭陋,写不出如此活色生香的文章啦!”
“为什么女人一定见识浅薄狭陋?男人不就也都心胸狭”
哪个王八羔子捏她的腰!
反唇相讥的女子转头低视,怒瞪还霸道环在她腰上的大手,随即使劲去扳折那只大掌的指节,使尽吃奶的力气却连一寸也扳不动,那只厚实的大掌仍是牢牢贴住纤腰不放。
可恶!
柳眉倒竖的小脸愤愤转至另一边,想看清是哪个登徒子竟敢在青天白日之下吃她豆腐,趁着人多,绝对要把他扭送官府,告到他倾家荡产、哭爹喊娘!
霎时,一张俯低的压抑俊脸映入她眼帘她认识他。
“柳奸奸,让那些同好说去,把他们兴高彩烈的场面演变成唇枪舌战,对你没好处。”笨蛋,前头就有个自讨没趣的例子,她没看见吗?
刻意压低音量的沉醇男嗓,伴随着属于男人的灼热气息,徐缓地喷洒在柳娟娟耳窝,撩拨她垂在耳前的鬓发,在她细致的雪肤上轻拂而过,细微的酥麻引起她轻颤不已,宛如平静的湖面因风而漾起浅浅波纹。
那些人的讨论,并没有因她突如其来的中止而被打断,话题一个接一个,她的发声早就淹没在人群之中了。
“王八羔子”不是陌生人,柳娟娟也就宽心不少,刻意忽略方才的心悸,低声问:“二爷你在做什么?”他好象在她颈间深深吸了好大一口气?
“快出去。”
她感觉他的手正在她腰上略略使力,想将她拉离柜台。
书铺内人多,连走路都嫌困难,再怎么想忽视,柳娟娟仍是感觉秦贯日的胸膛密实贴住她背脊,虽然隔着衣料,她敏感地察觉他热烫的体温,源源不绝过渡到她身上来,她的心儿不禁跳漏一拍,小脸上攀升的热度仿佛就是由他传来。
太过陌生的接触,让她出于本能往反方向靠去。
“我还没付账。”她抱了两本书在怀里,银两也握在小手里。
“不许买!”秦贯日问声道,又将她拉回。
她没听错吧,他用“不许”这两个字?
“为什么我不能买书?”她皱眉睐他。
这个小女人还敢问他为什么不能买!“你几岁?”他没好气地咬牙。
“上月满十八。”
十八!她骨架纤瘦、身材娇小,他以为她顶多是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没想到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正是适合嫁做人妇的年纪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她又没有用手指劈柴、以掌心烧水的本事。
“那种书等你嫁人以后再看!”
“楚辞章句萃选和穆天子传注为什么得等嫁人以后才能看?”她不解地低头审视怀中书卷的封皮。
秦贯日也瞄到封皮上的书名,面色一窘。
误会了,那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书”
“咳!岸了钱就快走。”他僵声催促。
“我还没嫁人也可以看了?”
发觉他脸上欲盖弥彰的窘色,柳娟娟又看了看书铺里的人潮,随即会意过来,忍不住挑起眼尾朝他椰榆,粉色唇角也扬起顽皮的笑意,一面将手中的碎银递给书铺伙计。
银货两讫后,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挤”离寸步难行的书铺,柳娟娟一路都被替她隔开人潮的秦贯日护在身后,比进书铺时还轻松许多。
“哈啾”一到人少之处,秦贯日隐忍了好一会儿的喷嚏终于得以解放。
“你受寒了?”柳娟娟抬手遮在眉骨上,阻挡正午骄艳艳的明媚日头。
“笨蛋!书铺里闷死人、外头日正当中,我怎么可能受寒!”他没好气地揉揉鼻尖,又连连吐纳好几口气。“铺里通风不畅,脂粉味很浓,我讨厌那种味道。”
“喔!”脂粉味浓?会吗,她不觉得欸。男人的汗臭味才可怕
“你用过午膳没?”
她眨眨明眸,摇头。
“那好,跟我走。”他率先大步一跨。
“去哪?”她莫名所以。
“到客栈用膳。”
“喔。”她走了几步后,停在原地。
发觉她没跟上,他止步,侧过线条飒挺的侧脸。“怎么了?”
“我今天带的银子全买书花光了,没钱吃午膳。”她出门原本是要去买点东西吃,路过书铺,荷袋里白花花的银两就滚进书铺不复返了。
“我正要去吃,不差你一张嘴,快走!”
“你不是都在府衙里用膳?”
“我想吃点别的,不行吗?”朗眉斜挑。
“行。”莲步踏出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像是完全对她的举动一清二楚,马上回头瞪她。
“又怎么了?”
“二爷要的书还没买,不买了吗?如果不喜欢脂粉味的话,我可以代你再去一趟。活色生香两本都要是吧,可你得先给我银两。”她身上可没钱代垫唷!
“谁跟你说我要买书?”还买那种书!
“不是吗?不然你去书铺做什么?”
“顺道经过不行吗?”他横眉竖眼,掉头疾走。
“二爷,买书、看书、想要优待均乃人之常情,况且仅此两日有便宜可捡。”柳娟娟追上前,娇小蚌头在他身旁转呀转。
“你给我闭嘴,柳、奸、奸!”这句话的最后三字,是从秦贯日狠咬的牙关好不容易逼出来的,还能听见可怕的磨牙声喀喀伴奏。
“二爷毋须深感羞窘,我不会认为你不入流,真的!”
“你闭嘴!”
“确定不去排队吗?万一卖完就得再等一阵子才有进货喔?”
“闭嘴”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烛人未捻的房里,偶伴磨墨摊纸声,此外静得一无杂音。
久久埋头于桌案前书写的人儿终于感到疲惫袭身,小手放下细毫笔,高举纤臂伸伸懒腰,皱成一团的小脸打了个无声的呵欠,有些沉重的眼皮挤出两滴清泪。
“你该睡了。”房内一隅的茶几边,秦贯日醇厚的催声传来。
柳娟娟揉揉双眼,被揉出三层眼皮的倦眸,用力眨了眨。
“我想再写一会儿。”她打起精神,取饼置于砚台上的笔,在砚中来回刷顺笔尖,吸饱墨汁。
听出娇懒嗓音中的倦困,秦贯日挑眉,不赞同道:“上床去睡,明日再写!”
“你累了?”她头也没抬问道。
他先是迟疑了下,才道:“对。”
“能不能再多待一下,我再写一张就好。”没有拿笔的左手又揉向惺忪眸子。
秦贯日双眉绞拧,不悦地睨向她这女人明明困了还想强撑!
“你今天写得够多了,去休息,免得脑子愈掏愈空,最后成了个傻蛋。”他语带讥诮,一点也不客气。
“我只听过脑子愈用才会愈灵活。脑袋空了就补,何难之有;要是钝了,怎么磨?”即使呵欠连连,柳娟娟说起话来仍是有条不紊。
“顶多再让你写一张,我就回房。”这女人总有一堆借口反驳他,他不想被气到吐血的话,就最好听而不闻,来个“耳不听为净”
“好。”她点头应允,瞥了眼窗外深沉的夜色,知道他在官衙忙了一整日,回来还得陪她写稿,心中不免升起小小的愧疚。
“二爷,我还是不能随你去衙门上工吗?”
“不行!”秦贯日的目光,移回几上写满之前记下思绪的纸张。
“你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
没得商量,柳娟娟噘了下小嘴,只好垂眸继续写稿。
顽固!她都保证过自己绝不会打搅他工作,他还是坚持不准。
到底谁傻蛋呀,若她白天也能写稿,就不必趁夜赶稿,他也就不必大半夜都窝,在这里浪费光阴了嘛!斑大的伟岸身躯缩在小桌几前,看起来还真有些滑稽。
但她晓得他其实没有浪费一丁点光阴,他总是在思索如何破案或与年皋研拟案情,有时也会摸本她搁在房里的书来看,总之不可能听见他清闲到喊无聊。
柳娟娟笔锋停歇,抬眼偷觑全神贯注在公事上的秦贯日。
他面容凝肃,严肃得有些冷峻。
最近官衙好象有桩悬案迟迟未破,衙门上下都处于紧绷状态,负责缉凶的他自是不例外,沉凛严肃几乎是他近日仅剩的表情,虽然还是会偶尔怒声吼她快点把晚膳吃完、斥声唠叨她写稿时多技件薄衫、愠声催促她累了就快滚上床就寝
好凶的男人。
不过,她发现他会很凶很凶对她撂下要教训她的狠话,但却没有一次将狠话付诸实行。他应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只是拙于以和缓的言词表达他的关心吧?
他关心她吗?
会有人愿意不带目的、不求回报,纯粹地关心一名非亲非故的外人吗?
尤其是男人对女人,不都是有所求的吗
两刻过后,桌案前的人儿已经半眯着眸子,细颈上的头颅频频轻点,呈现陪同周公钓鱼的基本姿势,最后身子往前一倾,粉颊直接贴到桌上,此举也没有因此将睡虫敲醒,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
她的娇憨困样,全都落入一双漆黑如墨的鹰眸里。
秦贯日先是皱眉,看着甫入睡的人儿一会儿,原本占据在那双黑眸中的凛冽寒光不知不觉逐渐褪去,霎时柔和了冷峻的脸部线条,如此细微的转变,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他信步来到她身边,原想叫醒她到床上去睡,可是一见她睡得香甜的倦容,再怎么心狠手辣之人,也舍不得吵醒这张熟睡小脸,只好退而求且一次,轻手轻脚拿开她仍握在手中的笔、拨掉她压在粉颊下的纸,拦腰抱起她。
他的呼吸间,轻漫着自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柔和书墨香,怀里的柔软娇躯轻盈得不像话,他眉头又是一拢,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抱一迭纸,要是风大点,她整个人会不会被吹走?
可是,她瘦归瘦,抱在怀中的感觉却让他出乎意外地觉得舒服,心口仿佛突然填入了什么,刹那间充实了起来,也恍然惊觉往昔的心,似乎有些空寂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什么鬼错觉?
秦贯日双眉间的沟痕,因纳闷而攒得更深了。
睡梦中的人儿像是找到了舒适温暖的枕头,螓首直往他肩窝靠去,小手自有意识般,满意地抚揉着他厚实的胸膛,轻吟咕哝的粉嫩菱唇微启,贴向他颈间,想润润唇的香舌,毫无预警刷舔过他颈部突起的喉结
看似暧昧挑逗的抚弄,让一向对女人保持距离的秦贯日喉头不禁上下滚动,一股深沉的欲望来得急切
他一把拉开两人唇与颈的距离,怔怔地盯着蜷缩在他怀中、睡得毫无防备的小女人。芙颜上花瓣似的粉唇微微蠕动,像是在邀请他品尝,他体内蓦然窜升一股镇压不住的、波澜四起的、难以掌控的、极度渴望的
此时,小女人总算找着了个最适意的位子,大半个俏脸埋入他胸膛,之前压住字纸的粉颊印上几个左右相反的黑字,陡地映入秦贯日眼帘
垂涎色眯,心怀不轨
仿佛揭示着秦贯日此刻“兽思”的字体,让他骤然一僵。
他刚才就如同那八个字所述,居然想
天杀的该死!
秦贯日深深吐纳一口气,迅速将怀中的人儿放入床榻,为她盖妥衾被,也阻断自己脑中乱七八糟的遐想。柳娟娟一沾上床铺,仅是状似不满地嘟嚷了声,没有因此苏醒。他复杂地盯着她看,最后还是放弃挣扎,帮到后院拧来一条湿巾,打算替她将脸上的墨渍擦拭干净。
再度回到房内,桌案上平摊的字纸,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从未问及她为秦家书肆写什么书,一来她写她的,与他无关,二来他认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也不可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因此未加过问。但,哪种文章会出现“垂涎色眯,心怀不轨”的句子?他倒有些好奇。
秦贯日来到桌案前,拿起迭放一旁、写着满满娟秀字体的纸张,一字字浏览。
“”半晌,他放下文章,面无表情回到床畔,摊开透凉的冰湿巾,盖在熟睡人儿的小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