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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锦溪阁内传来一声惨叫,外院洒扫的小丫头身子抖了抖,一个个心惊胆颤,身上的皮紧了又紧,赶紧埋头干活,做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
紫烟抿嘴一笑,自从搬到锦溪阁,云舒便把院子交给她管理,小厨房交给了墨竹,只留下抱琴、知书近身伺候,刚开始听见惨叫,她们还心疼了好一会,接着就习以为常了。这容嬷嬷还真有几分本事,才几天功夫,竟把这些个丫头片子整得服服帖帖,再也不敢闲言碎语,躲懒打滑。当真佩服至极。
云舒哀怨地瞅了容嬷嬷一眼,摸了摸略显疼痛的小腿,都收了她的银子,下手还这么狠。
“六小姐,所谓坐有坐姿,站有站姿,旁人见了你,首先看见的便是你的姿势,一个好的坐姿能让人由衷的起了敬畏之心,走路也是一样,走路姿势主要有十二种,其一端庄,其二雅致,其三婉约,其四旖旎……”容嬷嬷边说,边走上两步,果然随着抬脚高低,步子大小,加上腰腹扭动力量的不同,便显示了不同的韵味。
云舒想,如果她手上没拿着戒尺晃呀晃的,自己一定会学得更认真。
“六小姐,请您再跟着奴家走一遍。”容嬷嬷板着脸,裙摆半点不动,脚步轻移走在云舒前面。
云舒哭丧着脸,模仿着她的步子跟在身后,心中颇感无奈,终于体会到了还珠格格的感觉。
容嬷嬷走完步伐,转身注意了她一会:“六小姐规矩学得极好,却有些心不在焉,所谓规矩礼数,是一个很笼统的概念,一举一动,走路,说话,微笑,待人接物,乃至吃饭,端一杯茶喝一口水都有成例的做法,习惯便会养成自然,态度不端正,学得再好也没用。”
云舒愣了愣,她学得很认真好不好,怎么不端正了,就连罚戒尺她都忍了。
容嬷嬷淡淡瞥了她一眼:“您只把学规矩当成任务,从没想过融合到生活当中,奴家刚刚就说了,习惯成自然,真正的大家小姐,一举一动浑然天成,规矩都刻到骨子里,您现在就算学得在好,充其量也只是会规矩,而不是懂规矩,就像外面的暴发户,门面看起来再好,也遮掩不了它内在鄙俗、平庸的事实。”
云舒沉默,容嬷嬷言辞犀利,字字在理,她的确想着只要学会规矩不出差错就行。
“六小姐聪慧,您自己拿主意。”容嬷嬷说完,便不再多言,端端正正站在一旁等待答复,如果六小姐连规矩都做不好,她想,那自己也没必要考虑在她身边了。
云舒深吸口气,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原以为她早就融入这个世代,没想到现代人的傲气依旧根深蒂固,不禁开始自我检讨,原来她竟成了那没有内涵的暴发户了吗?她的优越感究竟从何而来,如果没有投生在云舒身上,那又该怎么办,古人的智慧,一点也不比现代人差,若是妄想着如同书中一般,开店做生意,凭着小聪明就混得风生水起,没有后台,没有靠山,怕是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三娘、四娘也是侯府小姐,每天却要看二伯母的脸色过日子,请个教养嬷嬷都高兴半天,是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吗?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容嬷嬷教训的是,云舒以后定会认真学习。”
容嬷嬷点了点头,眸中闪过一丝满意:“那就请六小姐以后的一言一行,都按规矩行事,开始可能有点儿困难,时间长了就好了。”
“是,容嬷嬷。”云舒微微颔首,语调柔和平缓,从侧面看唇角挂着淡淡地微笑,大家气质尽显。
容嬷嬷端看了她一会,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笑容,声音也变得没那么严肃:“好了,今天就先学到这,一会琴师就来了,还望六小姐务必时时刻刻记住仪态。”
云舒缓缓坐在椅子上,端过桌上的茶碗,手指微翘做兰花状,掀开茶盖轻轻拨去漂浮的茶叶,举手投足都透着优雅,缓缓喝了一口,才道:“云舒知道了,谢容嬷嬷。”
容嬷嬷微微一笑,对云舒此时的态度极为满意,也不介意多提点她一句,便道:“老太太大前天赏了奴家两个丫头。”
云舒一愣,面上不动声色,这事儿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紫烟还把容嬷嬷夸了一通,佩服得五体投地。
容嬷嬷教导当天,王氏便请来了一位女红师傅和一位琴艺师傅,本着看云舒品性如何,她便教导的极为严厉,当时就用戒尺罚了好几下手心,正好被那两位师傅看见,便让云舒先把手养好在学女红和琴艺,并叮嘱容嬷嬷以后切不可在罚手心。
不罚手心,当然就打小腿了,锦溪阁这么大动静,云舒叫得又惨,外面的小丫头都听见,还有两位师傅作证,老太太知道后笑得合不拢嘴,当时就赐了一些衣料布匹给容嬷嬷,时不时还吩咐人来夸赞一通,打个赏钱,顿时,她就变成了三位教养嬷嬷中最得宠的那个。
大前天刚好是初五,云舒带着容嬷嬷和紫烟一瘸一拐的去请安,既然老太太想看她凄惨,那自己就惨给她看,抱着老太太的大腿,哭着喊着说不要教养嬷嬷了,想当然的,老太太骂了她一通,夸了容嬷嬷一通,然后又安抚性的赏了容嬷嬷一通,最后问她在锦溪阁住得怎么样,舒不舒适,有没有人伺候。
容嬷嬷面不改色的说没人伺候,并说外面打扫的丫鬟云舒根本不让她们进入阁内。
紫烟当时就气愤不已,云舒脸色也不好看,这容嬷嬷收了她的银子,收了娘的镯子,不仅对她体罚,现在还来拆她的台。
老太太笑眯眯挥了挥手,当即赐下两个二等丫头。
容嬷嬷推辞说不要,语气卑谦又恭敬,她本就是请来教养小姐的嬷嬷,哪能用得起二等丫头,这不是折煞她了吗?然后又拿云舒做挡箭牌,说怕小姐不喜,能有两个粗使丫头伺候就不错了,希望老太太成全。
张氏不好反驳,就问她有没有中意的。
容嬷嬷笑了笑,说大厨房有两个丫头还不错。
张氏便把大厨房管事叫来问了问,一个烧火丫头,一个打杂丫头,都是十二岁不到的家生子,当即大手一挥便赐了下来。
紫烟惊了,云舒乐了,对容嬷嬷也更加佩服了。几天时间竟把侯府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这两个丫头没什么背景,老子娘也是老实人,十二岁不到的年纪正好培养,简直就像为紫烟、墨竹特意准备的接班人。
横竖容嬷嬷凶惯了,回来后就把所有丫头整治了一通,老太太正宠着她,对别个丫头的告状当然不予理会,锦溪阁的钉子也浮出了水面,下场当然不会好,又被容嬷嬷整治了一番,现在整个锦溪阁不论外面里面都规矩极了。
那两个厨房来的丫头也不错,跟着容嬷嬷极为好学,紫烟、墨竹也时不时提点一下,只是云舒有些疑惑,这都是大前天的事儿了,容嬷嬷现在提起又是何意。
“不知六小姐手上可有自己的人。”容嬷嬷淡淡说了一句,福了福身,便先行告退,她已经帮云舒铺好路,能不能想明白,能不能走得稳,还要看她自己的本事。
云舒怔了怔,紫烟、墨竹,不都是她的人吗?抱琴、知书也是,她们现在对她都很忠心。
云舒颦眉凝思,脸色忽然一白,明白了容嬷嬷所指何意,现在忠心,那以后呢,不是信不过她们,但她们的卖身契、家人,都不在自己手上,如果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意外,她们是先顾自己,顾家人,还是先顾她这位小姐。
“小姐,琴师来了。”抱琴轻轻在门外唤了一声,才掀开帘子进来,入眼便见云舒脸色苍白呆坐在椅子上,急忙上前走了几步:“小姐这怎么了?要不要请大夫。”
“无事。”云舒摇了摇头,她自己就是大夫,哪里还用得着请,闭上眼睛沉思了一会,在睁开已是一片清明,瞥了抱琴一眼,便起身去了琴房。
悠扬的乐声断断续续从房中传出,随着节奏的起伏,云舒心情也好了起来,在门外站了片刻,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停止,才敲了敲门,缓缓走进屋内。
“杨师傅。”云舒浅笑,微微福了福身。
“昨日的功课,可有做好。”杨师傅淡淡的问,芊芊玉指轻轻抚摸过琴弦,三十多左右的年纪,容貌姣美,自有一股清雅的风华。
“已经练好了。”云舒恭敬的回答,对于这位琴师她还是很喜欢的。
“嗯,弹给我听听。”杨师傅说着,便把琴台让了出来。
云舒缓缓坐下,灵台一片空明,回忆着刚刚悠扬的乐声,轻轻拨动手指,弹起昨日学过的单曲。
杨师傅一愣,笑了起来:“六小姐今日进步很多,只是意境却有些不协调。”
云舒脸颊一红,又重新弹了一遍。
杨师傅笑了笑,便道:“不用太刻意,弹琴本就为了修身养性,随心而动,你之前弹得就很好,后来显得太过虚华,有了掩饰,音调就失了美感。”
云舒受教,放松心情,随意弹了一遍。
杨师傅笑得颇为满意,心中又有些惋惜,这些闺阁千金,学琴大概只为娱乐,若是能认真专研,把琴艺发扬光大该有多好。
下午的时间一晃而过,云舒学得极为认真,听杨师傅说完,便自己揣摩,然后又拿笔记下,不懂的地方又再问。
临走时,杨师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贵府老太太请我教导七小姐琴艺。”
云舒唇边挂着浅笑,心中却是一凛:“七妹妹聪明好学,定会青出于蓝。”
杨师傅点了点头:“你们既是姐妹,我想着你学琴的时间也不长,以后一同学习可好?”
云舒淡淡一笑,眸中泛着冰冷:“七妹妹养在老太太房里,距离我这较远,怕是不能一起学琴了,还请师傅见谅。”
杨师傅听闻,皱了皱眉头:“你们既是姐妹,何必如此生疏。”
云舒冷笑,心中更加警醒,就连娘请来的琴师都能被老太太挖角,那她院子里的丫鬟呢。瞥了杨师傅一眼,笑容愈加温柔:“杨师傅误会了,实在是云舒女红上不得台面,还要学规矩,以后琴艺每五天学一次就够了,若是耽误了七妹妹可不好。”
“五天学一次琴?之前为何没听你说过。”杨师傅不淡定了,云舒对琴艺很有感悟,若是五天学一次,那还有什么成就。
云舒笑了笑,眸光中带着些许歉意:“早就和娘说好的,只是容嬷嬷太过严厉,近日学规矩总想着躲懒,只盼着学琴的时候,能让我轻松一会儿,才没告诉您,倒是云舒的不是了。”其实她还真误会杨师傅了,杨师傅本名杨艳,从小被卖入教坊与琴为伴,哪懂得大宅门的弯弯绕绕,只想着姐妹两一起学习,不仅可以切磋也方便教导,却没想到会另云舒想得那么深远。
听她这样一说,杨师傅心中了然,云舒被容嬷嬷罚戒尺,对学规矩的排斥是她亲眼所见,当即叹了口气表示了一下惋惜,也没在多说什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云舒面带微笑,心中一片冷然,透过二楼窗户,静静地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