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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中戒备森严的睿亲王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清晨。茂林修竹,潺潺流水。蜿蜒的小径尽头是缠满了绿叶木香花的小亭子。春风一吹,满府浓郁的甜香。
木香花属于蔷薇的一种,藤蔓蜿蜒,绿叶浓密。那掩映其中的白花虽然娇小,香气却甚浓。折一枝浸在花瓶中,能连瓶中之水也浸满香气。睿亲王府的这株木香少说也扎根了几十年,根茎粗壮,枝叶浓密茂盛远胜于普通木香,连那花朵都有平常的两倍大,香气之甜更不用说了。静君见了爱的不行,每回总要折一两枝带回府里去。
睿亲王见她喜欢,曾命人移了最好的几枝栽在舒府,不过可能是水土的原因,长势并不茂盛。后来他隐隐觉得,静君能借折花的由头多来睿亲王府几趟,他心里也蛮欢喜的,咳咳,因此移植之事就此作罢,只放这株花儿在这儿任她折取,哪怕折秃了都不怕。
亭中左下角立着一只尺多高的水青色瓷瓶,内里盛了一半水。静君踩在高凳上,瞪大了眼睛仔细找,扒拉半天才拣出最合心意的两枝木香,用小金剪子剪了下来。雪白的衣袖也沾染了几滴香香的露水。静君跳下凳来,将花儿(插)进水瓶中,摆弄地好看极了,这才吁了一口气,顺势歪倒在竹藤椅上休息。
天有些热了。睿亲王见她脸蛋红扑扑,额上冒了汗,便打开扇子为她扇风。静君汗湿的头发被吹到后面,觉得凉爽极了,笑嘻嘻拱手道谢。
舒卿哲也来到此地,远远看见这温馨自在的一幕,忽然暗中叹了一口气。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到无花空折枝。
眼前两人都不是笨蛋……旁人看得都有些着急,他们却还好似情感懵懂,好似真的、仅仅、只是叔侄情深。
唬谁呢?!舒卿哲虽然不八婆,但总瞅着这两人之间是有些若隐若现的情谊的。睿亲王若说无情,何曾见过这等亲昵——怕就算他亲生侄女热了,也只会命宫女打扇。这人一向守礼持重,又怎会亲自动手?可若说有情……那这俩也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了。
舒卿哲简直瞅得胃疼。
不过他也很明白,就算两情相悦,心心相映,可以这两人现在的叔侄身份——哪怕仅仅是名义上的,真喜欢上了又能怎样呢?
舒卿哲脑子乱起来,心情也纠结起来。不过这人一向不喜欢为难自己,头一疼就使劲晃晃脑袋,烦心事立马先抛到脑后。
——人生这么长,总有几件为难的事儿。总不能为了这种事情就茶不思饭不想,不能好好活了吧,那岂不是浪费大好青春?!总之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冥冥之中老天自有安排,是情深意重,还是有缘无份,到时候再说吧,现在便是旁人急死了也无用。
舒卿哲高高兴兴冲过去,脑袋在静君和睿亲王中间一伸,像条赖皮小狗一样笑道:“殿下我也热,劳烦您也给我扇会儿?”
睿亲王见状立即嫌恶地往后退,一扬手把扇子丢给他,皱着眉头没好气儿道:“难道你没长手啊?自己扇!”
舒卿哲一把接过扇子,一屁股坐到空闲的竹藤椅上,那竹藤椅慢慢摇晃,吱吱格格一阵轻响,他便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睛特享受地摇扇子扇风。
——虽然不是很合适,但舒静君看到哥哥那十分得意,出奇欠抽的笑容,忽然想起一个特神似的词:鸠占鹊巢。
静君掩着嘴巴笑:“哥,你这样子好美好舒服哦~~”
舒卿哲闭着眼睛笑道:“当然啦。你们在这儿摧花折枝,你哥哥我却在外奔波几乎跑细了腿儿。像你们这样清闲的人是体会不到我现在的感受的。难道你不知道,一个人特别累的时候,躺下来以后才会觉得滋味最美妙?热极了的人扇起风来才最凉爽?我现在岂止是舒服,简直舒服地赛神仙了!”
舒静君仔细打量他半晌,从头到脚,连头发丝到手指甲都没有放过,嘲道:“哟哟哟,还真看不出来!我看你额上没有一滴汗,神清气爽精神饱满,连靴子上也没有沾染多少泥土,衣裳也簇新。哥哥,你是怎么在外奔波跑细了腿儿的?难不成是在梦里?哦,我明白了,其实你只是想在皇叔面前邀功!”
妙目一转,与睿亲王了然的目光在空中相会。睿亲王失笑摇头,靠着栏杆抱臂悠悠道:“卿哲啊卿哲,日久见人心,你看你的小把戏连静儿也瞒不过了。外面怎么样了有话直说,本王穷得很,邀功便免了罢,否则也顶多赏你一个棒槌。”
舒卿哲霍然睁开眼睛,气呼呼瞪着静君:“好啊你这小丫头,胳膊肘往外拐,拆穿你哥哥!”
静君仰头哼了一声,转身蹲着去摆弄花儿,充分表示对他幼稚行为的鄙视和不理睬,甚至连一眼都欠奉。
睿亲王满眼都是笑意。舒卿哲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无可奈何,遂又躺回竹藤椅上,有气无力道:“唉,你们双剑合璧,我却独力难支,看来未免输的太过难看,还是及早认栽罢!”
“兰若义确实有些本事,咱们缀上她的人跟丢了,幸亏神鹰传回厉小风的藏身之地,咱们的人随着神鹰前去,隐身暗处,果然看到兰若义来找他。”
“咱们的人怕暴露行踪,不敢靠前,不过小石会看口语。据他所说,兰若义隐瞒了她被追杀的事实,不过厉小风似乎察觉了什么,怀疑鹰蛋的真假,兰若义则一口咬定是真的,还给了他一个黑色扁匣子,里面估计装的是银钱。之后两人忽然又动手,好似都想除掉对方,不过针尖对麦芒,斗了个不分胜负,最后又握手言和。兰若义应该又许了厉小风一笔银钱,应该是想和他合作,将鹰蛋平安护送到主使人那里。目前两人已经动身,咱们的人和神鹰也都继续跟了上去。”
舒静君虽然摆弄着花儿,耳朵却竖起来仔细听。睿亲王听到这些消息也皱起眉头,似乎陷入深深的思索。
黑虎本来侍立在睿亲王背后,好似一根沉默寡言的标枪。此刻却忍不住问道:“殿下,将军,属下真是不明白。兰若义那天知道我们早已经怀疑她,为什么反而对鹰蛋的真假却深信不疑呢?她看起来似乎也不笨。”
睿亲王看他一眼,说道:“就是因为她不笨,所以她才必须说鹰蛋是真的。”
“为何?”
舒卿哲抢先道:“其实本来我也想不通,是静儿劝殿下将鹰儿藏起来时说了一番话,才让我打消疑虑的。静儿,你解释给黑虎听。”
静君没想到被哥哥点名,下意识看了睿亲王一眼,他点点头,满眼鼓励。静君只好站起身来看着黑虎解释道:“其实说白了很简单。兰若义是个自私的人,最是惜命。她被怀疑的事情,我们知道,她也知道,但背后主使不了解内情,应该不知道。兰若义已经被我们追杀,云州莽原都再无立足之地,想活命只有逃到主使人那里求得庇佑。鹰蛋是真的,她还有些功劳。鹰蛋要是假的,她就失去一切利用价值了。”
“所以就算明知道我们早已经怀疑她,只要手中有颗鹰蛋,她也会硬着头皮说是真的。就算明知道我们可能会缀上她,她也不能不去找那背后主使。这就叫做形势所逼。”
“还有那厉小风,本来就是和兰若义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他的回报全在于鹰蛋是否真假,所以现在,就算他也明知道鹰蛋是假的,也会和兰若义一样以假乱真,否则他就等于白忙活一场,什么都得不到了。”
“所以现在鹰蛋真假早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缀上他们,就可以凭一颗假的神鹰蛋摸到背后主使的老巢,这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很划算的。”
黑虎听得连连点头,目中精光闪动。等静君说完了,便拱手作揖,佩服道:“公主殿下真是英明!这么些弯弯绕,要是殿下不解释,黑虎当真是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
静君微微笑道:“哪里哪里。黑侍卫是个实诚人,猜不透他们的弯弯绕也很正常。其实也算有幸,小人趋利,行为举止还好忖度,倘若他们两人是君子性情,那我们可就麻烦了。”
睿亲王摇头,道:“静儿你也不用说得这么轻易。这些年栽在兰若义和厉小风手中的人真不知有多少,倘若不是你蕙质兰心,看透本质,咱们这次行事绝不会这么顺利,且多亏你先前稳住了他们,否则狗急跳墙,恐怕会多伤人命。”
两人视线相对,缱绻悱恻,似乎这一片小小的天地忽然只剩下两人。舒卿哲和黑虎明明站在身侧,一时间却似乎被隔离。
风吹过,木香花绿叶飘拂,甜香馥郁。静君忽然打了个寒战,不由得低下头。咳了两声道:“皇叔,在这儿叨扰地够久了,现在我……我想回家了。”
说完蹲下去亲自抱起了插着木香的花瓶。绿叶白花掩映着清丽的容颜,虽是人比花娇,那神情却略有些畏缩。
睿亲王嘎声道:“好……你有空儿的话,以后再过来玩。”
两人忽然谁也不看谁,就这样道别。静君抱着一瓶子木香花,舒卿哲瞟了睿亲王一眼,看他神情木然,似乎突然间神游天外,不禁心中同样黯然,觉得有些惋惜。却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也起身跟在静君后面走了。
黑虎似乎看出了什么。但作为一个侍卫,他又能说什么,又能做什么呢?只能依旧像一杆沉默的标枪,牢牢守在主人的身后。
静君出了睿亲王府,坐上马车,一路回到舒府。
穿花拂柳,蜿蜒走到自己的住处景馨园,舒卿哲与她顺路,早已经把她手中的花瓶抢过来,亦步亦趋捧到内室。
只见光线充足的香闺,高低错落搁置着数个花瓶,有大有小,颜色各异,却满当当地插着疏密有致的木香花。这恐怕都是从睿亲王府折来的,虽然有的鲜嫩,有的略微枯萎,却可以看出主人是用心来养的。那花儿释放出甜香,整个屋子果真不愧是“香”闺了。
弄柳见舒卿哲捧着花儿来,顿时瞪着圆圆的眼睛哀叫:“天啊,小姐,屋子里头够香的了,您怎么又折了木香花回来啊?!”
舒静君哑然,一时竟说不出话。
舒卿哲将花瓶放在梨花木桌上,抱着肩膀闲闲笑道:“小丫头,你管天管地,管得了你家小姐喜欢花儿?你要是嫌香气熏人,大爷倒知道浣洗处那儿挺清净,要不你去那儿洗两天衣裳?”
弄柳立刻惊恐地吐一吐舌头,再不敢废话,掉头就跑了。
舒卿哲冲着她的背影摇摇头。转头看静君默默摆弄着花叶,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冒出一句:“那兰若义虽然讨厌,其实我倒是有一点儿佩服她。别的不说,这姑娘看上什么就直接动手抢。那天你来得晚,还不知道吧?要不是小白献身,估计她就把睿亲王给睡了!”
“……”
——砰!
舒卿哲忽然看见妹妹脸色苍白,失手摔了水青色花瓶。浸满香气的清水四溢,碎了一地的瓷片,两枝翠绿叶的木香花水淋淋地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