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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天,郢都郊外的柳树抽出嫩黄的绒芽,初初融化的冰水在护城河里潺潺地流淌,透明的薄冰在水中载沉载浮,远处农人们开始在方田上忙碌,地上残留着点点白雪,在越来越暖的春光中悄然融化。
一架老旧的牛车自黄土路上吱吱呀呀地走来。牛车上一老一少,一幅风尘仆仆的模样。少年拿起水囊,浅浅地喝了一口,兴奋地指着郢都肃穆威严的高大城阙叫道:“阿祖,你看,那上面有兽头!哇,好威风啊~”
老者赶着牛车,捋须笑道:“终于到了。这一路,阿青可受累了。”
驾辕的大青牛打了个响鼻,缓慢地回头,极通人性地“哞”了一声。
老者笑眯眯地说:“等进了城,寻家好的客栈,好好地喂你吃些草料。”
大青牛摇头晃脑地甩甩尾巴,走的愈发起劲。
踏上护城河板,少年仰头看着头顶厚厚的城墙,惊叹不己,老者摸出一个酒葫芦,往嘴巴里倒了几口,笑道:“这算什么,等下到了大夫府,恐你看不过来了。”
进了城,果然熙熙攘攘,少年的眼睛东瞅西望,何曾见过如此热闹的场面。正值集市最热闹的时间,人群接踵摩肩,挤挤嚓嚓。街贩们大声地吆喝着,招幌下的竹笼中肉馍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少年伸手摸摸包袱里干硬的糗粮,咽了咽口水。老者转过头,看着少年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那肉馍上移开,笑了笑,吁地一声,勒住了牛车,跳下车辕,问了价,自怀中掏出几枚蚁币,接过了荷叶托着三个白花花的肉馍,递给少年,慈爱地说道:“趁热吃吧,等下到了大夫府,可不能这般傻气。”
少年不好意思地接过来,拿起一个肉馍又递给老者,老者笑道:“阿旬吃吧,阿祖还不饿呢。”阿旬摇头摇坚决地说道:“阿祖说谎,阿祖若不吃,我也不吃了。”
老者无奈地笑着接过。
老者望着街边鳞次栉比的小楼,叹道:“郢都变了太多,一别十载,老叟我都找不着路了。”牵了大青牛,到街边一个小摊上打听着大夫府的所在。
问清楚了,转头便看着角落里摇耆打卦的瞎叟正对着阿旬在说着什么,阿旬摇头咧嘴笑笑,转过身走回来。
老者问他:“那人和你说什么了?”
阿旬嘻嘻一笑道:“他说一会有人会给我钱。”
老者晒然,祖孙两都没有当真,上了牛车,朝大夫府行去。
牛车刚刚行了不到十几步,突然前方不远处一片喧哗,阿旬立刻戒备地从牛车上站起,向前张望。远远的一个玄衣劲装个头较小的人,踩着街市上拥挤的人群的肩膀,快速地破空而来!
只听着后面有人叫喊着:“抓住那个贼子,他偷了我的钱!”
街人感觉似有一阵风自肩头刮过,回过神来,肩膀的部位已经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众人咒骂着,呼喝声此起彼伏:“抓住他,抓住他。”
转眼那个小贼便到了眼前,阿旬眸中突然精光暴起,迅猛无比地自腰中抽出一把短刀,在牛车上一跃而起,截向那个小贼,口中喝道:“站住!”
这一招十分凌厉地攻来,小贼猝不及防,躲闪不及,差点撞到白森森的刀口上,情急之下双膝一跪,堪堪地擦过刀锋,脸上的面巾被刀锋削掉,飘了下来,一张白净儿的俊颜露了出来!
阿旬一怔,嘴上迟疑地叫着:“你,你……”
话没说完,那小贼已经掉落到地上,一个骨碌自地上站起身,见后面的人追的越来越近了,一双黑白分明银水丸似大眼睛狡黠地转了几下,见今日是跑不掉了,当机立断,伸手自怀中掏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劈手丢给阿旬,笑嘻嘻地说道:“你什么你,送给你啦!”
小布包直直地砸向面门,阿旬舒臂接过布包,撞击之下十分硌手,眼见着那小贼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
后面的失主追了过来,见阿旬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还托着自己的布包,松了口气,用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感激地向阿旬道谢。
阿旬憨憨地摆着手,祖孙二人上了牛车,又继续向前行去。
走了大半个时辰,人流渐渐稀少,终于看到了大夫府那红瓦高檐了。老者松了口气,抬手用鞭子指着那一处朱红色的大门,笑道:“阿旬,终于到了。”
阿旬楞了楞,脑海中还映着那个乌溜溜的大眼睛,回过神来,牛车已经走到了大门前。
阿旬仰头看着,心中暗暗赞叹,真是气派呀!
朱红色的大门前,是一排高高的石级,中间的大门紧闭,两侧的小门敞着,门上高高地挑着两盏朱红的灯笼,屋檐上铺着墨绿色的瓦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鲜红的瓦当上雕绘着华丽的云纹
老者下了牛车,阿旬拉住牛缰绳将青牛拴在大门旁边的一树拴马桩上。立刻自敞开的侧门处,有家仆探出头来,老者上前一礼,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琮,恭敬地交给家仆,说道:“闵基之子求见屈完大夫,烦请通报。”又自顺便递过去几枚贝币。家仆见这貌不惊人的老者粗布葛衣,居然伸手便是一枚玉琮,想必大有来头,不敢怠慢,便迅速将贝币没入袖中,点点头道:“你们二人进来吧”
指点着边厢铺的茵席,笑道:“我去去就回,你二人先在这里等候。”
老者和少年在茵席上跽坐了下来。边厢中清风习习,阿旬远远地打量着这个壁影照人花木扶苏的偌大庭院。
忽然,一道黑影自高墙处翻了进来,在地上打了个滚,快速地向院里的楼阁跑去。院中的家仆们视若无睹,仍旧各自干着各自的事。
阿旬张大了嘴巴,轻轻地捅了捅老者,问道:“阿祖,你可看到了刚才那人?”
老者正襟危坐,瞥了他一眼,轻声说道:“莫要多事,且安静坐好。”
阿旬闭了口,眼光不甘地向那个黑影消失的地方看去,脑中疑惑着,大白天的就敢翻墙进院,郢都人果然太不警觉,这如果放在军营里,众人早便一哄而上,将这贼人擒住。
刚刚坐好,忽然远远地听得一个声音传来,略带哭腔地喊着:“贤侄啊,老夫可算把你盼来了!”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身量清瘦,头束小玉冠,趿着木屐,踉踉跄跄地飞跑过来。
那个前去通报的家仆小跑着跟在身后,唬的院中一众家仆连忙纷纷避让。
阿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男子飞奔到眼前,那男子打量了两眼二人,急切地问道:“哪位是闵基之子。”
老者翻了翻白眼,甚为不满地看了那男子一眼。
阿旬急忙起身道:“是我。”
那男子上前,执起阿旬之手,细细地打量着,见这小少年虽然眉眼稚嫩,却一脸英气,轮廓像极了闵基,顿时眼眶泛红,哽咽着说道:“贤侄啊,老夫可把你盼来了。”将阿旬一把拥入怀中,眼泪纷纷滚落。
老者无奈地起身,对男子一礼,道:“此处人多,大夫可否移步到堂中说话。”
那男子如梦初醒,松开手,转过头来拱手一礼,恭敬地问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老者道:“大夫不必多礼,闵大人乃在下旧主,在下是葛离。”
屈完在前引路,三人行至堂中,屈完命下人奉柘浆小食上来,刚分主宾坐定,便听得堂后一妇人隐隐的惊呼,片刻便有一个家仆连滚带爬地过来,对屈完言道:“夫人有请。”
屈完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请二人先歇息片刻,他自去去就来。
堂上一片寂静。阿旬觉得十分疑惑,转过头对老者悄语道:“阿祖,这个大夫府怎得这般古怪……”
老者打断他的话,眼睛瞥着堂下青柳,不屑地小声说道:“文人嘛,……大夫一向如此,且莫多言,等回去我再细细说与你知。”
片刻屈完去而复返,歉意地说:“贤侄莫怪,刚才夫人确有急事,家中小女……罢了,这个且不说了。……贤侄一路辛苦了,老夫的信发出有月余,贤侄才到郢都,不知边境情况如何?”
阿旬见屈完问向自己,结巴着说道:“边境一切都好,接到世伯的信,我便和阿祖上路了,阿祖年纪大,骑不得马,我们便坐牛车过来……”
老者叹了口气,补充道:“边境目前有符融将军守着,近日宋国边境增兵,似乎要与我楚国开战了。”
屈完点点头道:“老夫将贤侄叫回郢都,便也是这个意思,可怜闵大人为国尽忠,却只有一个幼子孤身在外,六亲无靠。”
阿旬见老者又在翻着白眼,咳咳地打断道:“那个,世伯,我是一直跟着阿祖长大的。”
屈完连连点头道:“在下需得替闵兄多谢葛老抚育贤侄,葛老也莫要再回去了,便在在下府中颐养天年吧。”
言辞诚恳,少年眼神欣喜,憨憨地笑着。
葛离却傲然拒绝了屈完的好意:“阿旬已经大了,老叟今日就将他交到大夫手里,这也是我家先主遗愿,阿旬要好好听大夫的教诲,也像主君一般做个伟男人才是。”
阿旬脸色变了几变,屈完叹口气,挽留道:“先生住些日子再走吧,阿旬也舍不得你。况且,大王吩咐,务必要在下带阿旬去与大王一见,葛先生陪同前去才好……”
葛离刚要张嘴,突然听得一个脆声声地娇声传来:“这老头如此倔犟,我阿爹好心留你,你留下又如何,难道要我阿爹向你行大礼相求才肯答应么?”
一个俏立粉嫩的少女,亭亭地从屏风后转过来,笑盈盈地对上了闵旬的眼睛,阿旬惊喜地叫道:“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