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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姨娘见了老夫人,也不闹了,直接扑到她跟前哭诉:“老夫人!夫人她,夫人她……”
看到她的泪颜,老夫人心软了软,可到底记得方才与程氏一番对话,刚刚息下去的火气又冒了上来。
刘姨娘今儿犯的错,城里有头有脸的夫人们可都在隔壁听到了的。若是硬将此事压下来,少不得被人说叶府没规矩、尊卑不分缺少礼数,那么往后肯不肯和叶家往来,都是个问题。
“……不严惩的话,若传出去,别人也只说母亲管教不严,断不会管她一个姨娘如何的。”方才程氏说的话言犹在耳,老夫人想到自己的脸面,硬下心肠说道:“你就去银冬院住吧,左右那儿……清净!”
刘姨娘愣了愣,“银冬院?”
“嗯,往后,你就住那儿了。”
刘姨娘这才知道自己的东西不是被程氏给吞了,而是全被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可她非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更加愤愤不平。
银冬院,那是什么地方?全府里最偏的一处院子!
程氏生了嫡子嫡女,叶之南如今最宠李姨娘,自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孩子又交给了孙姨娘不在自己身边……这些人都在暖春院,只有自己待在那破落地方,那往后多长时间能见叶之南一次都还难说。
程氏见刘姨娘咬着牙想心事,无意与她多作纠缠,吩咐人将剩下的这几口箱子搬走后便准备回屋。
托叶之南今日所作所为所赐,程氏对这个家留下的眷恋已经快要消失殆尽,多余的话她懒得说,无关的人她更懒得理,前提是她们不要将主意打在了自己和一双儿女身上。
其实兄长程瑞达的意思是将刘姨娘赶出府的,可程氏觉得只要能压着刘姨娘让她再不能兴风作浪,那便留她在府中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怀瑾还在府里,若刘姨娘出了府,可是要骨肉分离的。
刘姨娘不知程氏暗里已经放了她一马,只因这样的处罚而怀恨在心。
她胡乱扒拉了下垂落在眼前的头发抬眼去看程氏,越看越觉得眼前之人可恶至极,心中怒火旺盛之下,也不知哪儿来的胆子,嗷了声跳将起来朝程氏猛扑过去。
程氏本就在老夫人身侧离她不远,被刘姨娘这样从背后一扑脚下不稳直接朝旁边栽去,正好对着门框,饶是她情急之下伸手撑着缓了缓,依然狠狠地撞了上去。
老夫人惊得眼皮子都乱跳了,见春叶她们去扶程氏了,急忙指了刘姨娘吼道:“快将这个恶妇给我拖下去!”
眼见有婆子将喊叫的刘姨娘拖走了,老夫人才松了口气。
好家伙,世子爷他们还在呢!这莽撞的刘姨娘居然就敢这么做!反了她了!
听到身后传来几声咳嗽,老夫人眼皮子又跳了跳,忙吩咐人去请大夫,自己则赶紧去瞧程氏到底如何了。
主母受伤的事传遍府内,人们来来回回忙作一团,程氏的屋内反倒是清静得很。
程瑞达与穆氏闻风赶来的时候,大夫正在给程氏的手臂施针,李姨娘侍立在侧。
程瑞达细问过大夫,知道程氏并无大碍,只是稍稍伤了筋骨罢了,歇上一晚便好。
夫妻二人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到底无法彻底放心,又让大夫开了调养的方子,命人将药煎了看着程氏服下。
程氏笑道:“不过是摔了一跤罢了,哪就这样娇气?”
程瑞达哼了哼,“你小时候可是比这娇气多了。”
穆氏嗔了程瑞达一眼,对程氏温言说道:“当心些总是好的。”顺手给她掖了掖被角。
程氏谢过兄嫂,程瑞达与穆氏见她也乏了,吩咐李姨娘小心伺候,又叮嘱了程氏好生歇着,便离去了。
有时候意外便是在不经意间发生的。
这日罗纱到底是累得狠了,吃吃睡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她好似听到不远处有吵杂的声音,努力想醒来,奈何困极之下实在是难办,只是稍睁了下眼就又合上了,只来得及辨出来已经天已经是亮透了。
眼看着又要沉沉睡去,半睡半醒中,春雨朝陈妈妈低语的一句话在罗纱耳边响起,继而在她脑中轰然炸开,让她悚然惊醒。
“夫人她……她……怕是不行了……”
“什么?难道是刘姨娘……”
“……大夫说并非外伤所致,外伤很轻,夫人是突发了急症……”
罗纱听到她们所说的消息时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
就算如前世听说的那般,母亲生了她们兄妹身体受损的话,去世也是两个多月后的事情。没道理昨日里还好好的人,现在就,就……
绝对不可能的啊!
可是被陈妈妈一路小跑抱着,乖巧地缩在陈妈妈怀中的罗纱,此刻心中的不安升到了极点。
这样隐隐透着哀戚的安静,是叶府不曾有过的。
待到陈妈妈轻喘着停下脚步,罗纱便听到舅父怀疑母亲逝世的缘故说要将他们兄妹二人带走的话语、叶之南的拒绝声以及老夫人坚决不同意的恳求哭闹声。
罗纱却顾不得这些,只想着扭头去寻那熟悉的身影。
直到看见了静静躺着的母亲,罗纱心才揪了起来,仿若被一把利刀刺中一般,生疼生疼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自己还没能同母亲说上一句话呢,还没能亲口叫一声“母亲”呢,还没能在母亲怀里拱着撒娇呢……
母亲怎的就会这样去了?
明明至少都还有两个多月啊!
难道是自己的重生扰乱了母亲的命数?
多想一次,心中的肯定便多一分,越来越觉得是自己的缘故才让母亲提早逝去,罗纱悲从中来,哇地放声大哭,一旁的叶颂青似有所觉,也跟着哭。
罗纱拨开陈妈妈要给她擦眼泪的手,挣扎着要去程氏身边。
叶老夫人示意陈妈妈将她抱紧,旁边那一夜仿佛老了十岁的程瑞达却别开脸,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大声道:“由她……去吧。”
触到母亲冰冷的身躯的刹那,罗纱反而不想哭了。她用小手狠命擦去眼泪,静静伏在母亲身边,所求的,不过是在母亲旁边多待片刻。
直到鼻尖闻到若有似无的一股异香,她忽然愣在了那里。
这香味如此特殊,根本不是寻常可以见到的味道,母亲身上也从未出现过这种香。
但罗纱心底某个地方被它触动了——
这味道,她绝对闻到过。
可是,是在哪儿?
她心中既焦急又惶恐。
这种味道触及到了她心里某个回忆,可这回忆却像是隐在迷雾中一般,明明似近在咫尺却又像远在天边,本以为伸手就可触到,偏偏有东西在不断阻碍,使她无法碰触得到。
这样纠结在思绪中,罗纱一时间居然挣脱不开了。
耳畔隐隐传来众人的哭声,与记忆中某种哭声交叠到了一起。罗纱的脑中灵光一闪,刚要想起些事,突然胸中一热,混混沌沌间喉咙泛起恶心,一口浊气堵得她头昏脑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半昏半醒间,她听到众人焦急的呼声,可她就是醒不过来。
昏沉沉的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到婴孩的啼哭声,她细想了很久,仿若有四五个时辰那般长,才恍然记起那是叶颂青的哭声。
罗纱不想理会他,可朦胧间,母亲程氏出现在了她眼前,只是罗纱眼前满是雾霾看不甚清,只能瞧见个模糊的身影。
眼看母亲的身影越来越不清晰,罗纱虽不愿承认,可也明白母亲在离自己远去。她心中大恸,急慌慌地想要追上前去,可手软脚软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急得她只能大叫:“母亲!母亲!等等我!母亲!”
“别过来……好好照顾颂青……”
这声音飘忽幽远,还未等罗纱听仔细,一股大力突然朝她袭来。一口浊气自胸口喷涌而出,罗纱张口“哇”地吐了出来。
入耳便是叶颂青响亮的哭声,间或有“太好了姑娘醒了”的惊喜叫声,罗纱觉得吵,想睡过去,却被人轻轻晃醒。
“小姑娘,吃药咯。”
随着一个温和的老者声音,罗纱口中被塞进了一种药草。淡淡的药味在口中散开,罗纱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一位长胡子的老大夫坐在床边含笑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屋内人都忙欣喜地谢过老大夫,老大夫又给罗纱细细检查了下身体,确认真的无事了才作罢。
待他准备起身之时,罗纱的眼睛已经能适应屋内光线,刚巧就瞥见了老大夫身侧戴着的一个玉坠。
此时老大夫还没离开床边,似有所觉转过身来,刚好就看见了罗纱在盯着自己看,赞了声:“姑娘好亮的一双眼睛。”顺着罗纱视线,他发现罗纱在看自己的坠子,就拎起来笑问道:“你可喜欢它?”
原本不指望一个这样小的孩子能听懂,谁知罗纱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老先生将罗纱细细打量了一番,拊掌笑道:“女娃娃倒是和我有缘。”说着顺手将坠子从腰上解下来,放到罗纱手中,“也罢,这坠子就送给姑娘当个玩物吧。”
冰凉的触感传到手中,罗纱眼中瞬间溢满了泪,用力将手中之物抓紧。
那年她没来由地高烧不退,人虽然救回来了,可再也说不出话。许多大夫都给她看了病,可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要好好调养或许还有救。
当时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大夫,说是她应该是有心病,若是心病解了,便可消除障碍,发出声来。
时隔十几年,老大夫的音容笑貌她已经记不清了,不知为何却独独记住了他每次探诊都随身戴着的玉坠的模样。
便是如今手里这只。
环顾了下四周,泪眼朦胧地看着叶府众人,罗纱明白舅父终究是没能将自己带走了。
也是,祖母是死活都会想办法将他们留下来的。
不过,既然留下了——
听着叶颂青渐渐停歇的哭声,想到慈爱的母亲,看着善良的老大夫,罗纱暗下决心。
一定一定要活得好好的。
就算是有那些个不怀好意的人在身边,又有何妨?
她已经是“死”过的人了,可是不惧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