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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释比老人赞叹的那般,长桑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因此他在贺兰山缺过的还算不错。
然而一个人越是明白,越是有追求,就越是孤独。
自打那回牧放战马归来后,朴老头感觉长桑身上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虽然从容貌上看并无太大区别,但他的气质心性却明显成熟了许多。
他脱去了昨日的惆怅,每日凌晨独自裹着风寒,傲立于城头参照盂兰经法门,吐纳练气。只待紫气东来,他站在朝阳之上,晨练的北凉士卒才刚从鼓号声中呐喊出操。
他深埋起所有的牵挂,时时出现在马厩边,平刺、斜刺、直刺、速刺、缓刺;插入、捻入、飞入;单手进针、指切进针、夹持进针、舒张进针、提捏进针、针管进针。草垛扎成的人偶上,布满了细密的针孔,即使跟随朴老外出牧马时,也从不间断。
然后他不满足于用草垛人偶练手,他将自己当作了实验品,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大针,九针落满周身穴位,活脱脱一个巨型刺猬模样,仔细体悟着各种方向、各种角度、各类行针方法的区别和感受。
朴老头头一回进屋见到,被生生的吓了一大跳,惊怒担忧的呵斥他可别出了人命,但是长桑自有分寸,针针入穴都不过半寸。
“肚腹三里留,腰背委中求;”
“头项寻列缺,面口合谷收;”
“心胸取内关,小腹三阴谋;”
“坐骨刺环跳,腿痛阳陵透;”
“疼痛阿是穴,急救刺水沟;”
“……”
总穴要诀,无时不刻在他脑中循环往复渐渐转化为新生的本能。
练气练针,日复一日,他将理想倾倒在斑驳的城墙上,将梦想刺入骨髓血液中。
寂寞是心里空虚到一片落叶掉到肩上,你都会无病呻吟。而孤独是内心强大到不需要任何人跟你交流便可以跟天地精神独往来。
他孤独却不寂寞。
他知道激励他的是莫叔叔留下的那封书信,是悲鸣却执着南飞的孤雁,是那名将军留给朴老的生活哲理。
但他不知道,那名将军姓墨名寅。
当灵枢九针翻过第四篇章时,已是立春。
五行之气往者过来者续于此,而春木之气始至,故谓之立也。
岚柯山上悠悠荡荡的响起平和安详的暮鼓声,扫地僧扫完了藏经阁最后一阶木梯,不知寺内还有谁会挂念着曾经机灵识礼的小师弟。
岚柯寺下石泾村,樱儿穿着新制的花棉袄,绞着衣角苦苦的站在篱笆外望着村口,期盼今年年夜饭的饭桌上,能如同往年那般依然有三人围坐,直到胖婶唤了几次,她才恋恋不舍的坐回饭桌旁,轻声叹气。
胖婶把筷子递给她,劝道:“大过年的,哪有吃饭叹气的,赶紧趁热吃,吃完才能和月月去放爆竹。”
桌上摆着丰盛的菜式,还有三副碗筷,胖婶嘴上这么说,但她又何尝不想长桑能在此刻叩响家门,三人一起团聚呢。
南疆草原莫折部落,一顶挂满羌红的毡帐内,在呼律释比和日渥不的身前,同样放着三副碗筷,还有长桑极爱吃的酸菜鱼、野菜熏肉和带肉羊骨汤。
然而他们等待的人,此刻却依然身处在南疆最北的边境要塞中。
除了当日职守的北凉将士外,贺兰山缺其余人等都难得获准解除了禁酒令,伙食也大为改善,汤勺内的肉是整块的,而不是平日里的肉末。有酒有肉,啖肉饮酒,令整个食堂内气氛高涨,既然不能与家人团圆,那便行着酒令划着拳,让今夜的食堂成为他们的温柔乡。
正当食堂内被杯盏撞击、吆五喝六声充斥时,朴青和长桑这一老一少却是打包了些酒肉饭菜,窝在屋子里的土坑上自得其乐。
倒不是两人不合群,只是老的那个禁不起折腾,一到点就容易犯困,少的这个却太年轻,对成年人乌烟瘴气的游戏不敢兴趣,反而觉得裹着被褥、披着棉袄、咪着小酒、话着闲聊更轻松自在些。
长桑发现床几上放着三副碗筷,其中一个碗碟里盛满了清酒,朴老却迟迟没有动它,不禁纳闷的问道:“朴老,这副碗筷是留给谁的啊?”
朴老头倒完了酒壶内的最后一滴,打了个哈欠,缓缓地摇了摇头,好似还有些意犹未尽。他紧了紧棉袄,套上靴子,端起那碗清酒向南而立,含糊不清的说道:“又是一年了啊……墨将军,你在那边可安好……老头子我没别的敬你,就请你干了这一碗吧。”
说完,将酒洒向地面,然后挑了几个没拨动过的饺子放入碗中,摆到木桌上,点了三支香插入香炉内。
做完这些,朴老头一屁股坐到自己的床塌上,指着土坑上的残羹冷炙说道:“小子……吃完自己收拾喽,我……先睡了。”
长桑看着香炉内袅袅升起的青烟,才意识到,朴老这是在祭拜大汉名将白袍莫寅,想必他们的感情应该不浅吧。
第二天清早,长桑照常吐纳练气后下了城头来到食堂,朴老头早已在那等着他,甫一见到长桑便端着两个食盒快步走过来,说道:“赶紧吃,吃完跟我一同去见大帅。”
大帅,自然是指酆王殿下。
长桑闻言稍有触动,想到了某种可能,但依然平静的吃完粥,平静的刷好食盒,然后才平静的跟着朴老踏上去往将军府的石阶。
经通传后,两人入得将军府,叩拜于地。
“朴青见过酆王殿下。”
“草民长桑见过酆王殿下。”
此次再见,长桑并没有数月前的诚惶诚恐,而摆出了落落大方的姿态。
闻人尔沁与韩琼也发现了他的变化,不知道这数月中发生了什么,却不禁暗叹此子了得。
“长桑,数月来,在贺兰山缺中还住得惯么?”尔沁开口问道。
“有朴老照顾,住的还好。”
“嗯,申将军被杀一事还尚在调查中,但此事看来与你并无干系,你即日便可离去,你还有什么话要说么?”
长桑先是一喜,接着又是一忧。
闻人尔沁说的是与他没有干系,而不是与莫叔叔没有干系,想来莫叔叔依然还是没有洗脱嫌疑。但他也不便进言,只能再次俯身一拜,答道:“多谢酆王殿下明察秋毫。”
韩琼走上前来,假模假样的将长桑搀扶起来,说道:“此番留你在此处,仅是为了配合调查,望你勿要心生怨念。”
“草民不敢,能为大汉北凉军效绵薄之力,是小子的荣幸。”长桑谦逊的答道。
“哈哈,果然是有赤诚之心。”闻人尔沁笑道,又对朴老头吩咐道:“朴老,你取了马匹和行囊送他出城,都下去吧。”
长桑和朴老头正欲开口告退,府外一名士卒急匆匆的跑来,跪拜在府门外。
“殿下,有急报。”
(PS:在重要的日子来临前,竟然病倒了,38.5度~~求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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