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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巧,普纳巴格大人。”为首的学派巫师也是他的熟人。“我以为你会乐意在海湾多留几天。”逃离灯塔镇是个好选择,但不必逃离寂静学派。眼下黑巫师和他们的傀儡死伤惨重,不可能有人出来指认林德·普纳巴格与他们有过阴谋合作。尤利尔与他有过契约,因此也无法揭发他的罪行。
“我遵守约定,撤离灯塔镇。”他的指责没有明说。
尤利尔无法否认乔伊毁约的行为。好在先知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不然林德多半没法在这里跟我聊天了。“你带走了考斯·卢埃。他还活着吗?”
“他因值守教堂失误和在工作期间酗酒而被处死。”
“我头一回听说醉酒还有这么严重的惩罚。”
巫师同样镇定,也许他认为学徒不会在教堂做什么。毕竟,尤利尔是个神职骑士。这里没有他的仇人,只有盖亚女神和死人。“战时不同以往,这也是我们给高塔的交代——他擅自调集灯塔镇教堂的人手,袭击你的导师、高塔统领白之使阁下。”
那他们应该处死你才对,策划袭击命运女巫和雄狮阁下同样需要交代。“有这回事?我以为那是恶魔干的。”
“拉文纳斯阁下知道你要来这里。我告诉她,你不会这么做。”巫师站在教堂的大门前,一队十字骑士跟在他身后。看来寂静学派自己也清楚,巫师在这种战斗中毫无用处。林德看上去很憔悴,他曾被效忠恶魔领主的黑巫师变成『弄臣』的傀儡。“这不是女神希望看到的,尤利尔,你闯入了教会。”
“因为佩顿·福里斯特躲在这里。”
“擅自闯入盖亚教会后院是一项严重的罪名,那里安息着英灵。”
“要不是我们的总主教大人死得早,我的罪名不会止有这一项。告诉我,林德,玛奈和其他修女在哪儿?”
“难民带来了饥荒和瘟疫。每天都在死人。修士们已经竭尽全力去救助他们,甚至让自己饿肚子。连伊士曼的总主教都已离世。”说这话时,林德的眉头紧皱。“如果你要因此责怪教会,寂静学派将不会允许这种无理放肆。”
“你们允许什么?”尤利尔问,“收集未婚母亲的孩子卖给吸血鬼?再把母亲杀了毁灭证据?不,他们没做到。我有证据证明佩顿·福里斯特主教与婴儿交易有关。”
“寂静学派从不了解这种荒唐事。盖亚教会一直是由虔诚信徒组成的宗教组织,他们不可能与贩卖人口沾边,更不可能伤害无辜妇女。”林德·普纳巴格笃定的语气就像尤利尔从前那样。“更何况,你的指控对死人无效。福里斯特主教已魂归天国,学派难以允许对一位过世主教名誉的玷污。他为教会和女神奉献终身。”但誓约之卷告诉学徒,前几句话连林德自己都不相信。
“询问死人,他当然不会开口。”尤利尔扭头瞧了瞧佩顿主教,此时此刻,他竟希望自己拥有死灵法师的力量,能够唤醒尸体让他再杀一回。“我们尊敬的主教大人是怎么死的?”
“福里斯特频繁使用神术,因过度疲倦而造成了魔力的失控。他的遗体经过夏妮亚·拉文纳斯阁下亲自鉴定,决不能出现偏差。”林德强调。“我很清楚,尤利尔,但你和盖亚教会之间存在误会。我们会彻查伊士曼的教会内部,以尽快得出结论与高塔外交部达成和解。你是以克洛伊塔外交部的名义进入伊士曼的,对吧?由伊斯特尔殿下和政务大臣诺曼爵士为我们作证,学派会认真对待你的指控,对存在问题的神职人员绝不姑息。”
认真对待。他心想,有什么用?他们全死了,在被揭发罪行之前。这意味着希望的彻底断绝。教会夜莺不会怜悯任何人,学派巫师连王国总主教都可以丢弃……玛奈和德蕾娅修女有什么例外?
我曾发誓把艾肯带给她。
那几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尤利尔为此沿着金雀河向东前往骑士海湾,他去过沿途的每一座教堂,拜访过每一间修道院,他见过无数女人、孩子和她们的祈祷,但当他终于走到尽头——也就是骑士海湾,他背负的愿望发生了改变。乔伊认为我可以改写别人的命运,他说得没错。如果不是我,玛奈还活得好好的,艾肯也一样。他们分隔两地,可在铁爪城和灯塔镇,他们都活着,将来未必没有再相见的一天。
『别信他们的鬼话』索伦说。
也许他的错不在此。尤利尔突然意识到,最起码我在六指堡找到了乔伊。他唯一做错的是将玛奈留在修道院。佩顿主教本不该对她们下手,这根本没意义,然而他就是这么做了,还连带着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不。真的是总主教和他的夜莺杀了玛奈吗?他完全没理由这么做。可那道命令来自于佩顿,他是为掩盖玛奈和德蕾娅修女的死亡。归根究底,问题还是在总主教身上,他为什么要除掉玛奈?被迫签下转让书的女孩又不止她一个人。
他发现这其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细节,也许那就是真相的突破口。他当然不是阿加莎,但她在相处时无形中教学徒怎样在谜团中打开思路。
尤利尔距离人群有四十码,因此他登上台阶时没人来得及阻拦。就像在灯塔镇面对考斯主教和艾科尼·费尔文一样,他能感受到他们的注视:巫师各有打算,十字骑士满怀敌意。
“佩顿·福里斯特已经死了,考斯·卢埃也死了。”林德警告,“请别忘记,尤利尔,你也是神职骑士。你清楚教会的职能,还有人们对女神的忠诚。”
“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林德,那间修道院里的人都去哪儿了?你知道是哪间。”他急需准确答案,来推翻自己的所有猜测。
“寂静学派会调查她们的下落。我以真理的名义保证。”
可悲的谎言。“我已经知道了。”尤利尔抬起手,黄金之剑化为一道闪光,落在摆放着遗体的花台上。他的举动在教堂中惊起一片愤怒的拔剑声。但这些都无法阻碍总主教的脑袋与躯体分离,冠冕和花环滚落在地。目睹总主教被分尸的惨状,修女尖声惊叫,神父逃出了门。学派巫师呆在原地张开嘴,吃惊地望着他。
“你疯了吗?”林德绝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做。没有人想到。
连索伦也没料到。它在地板上疯狂写出成段的字句,甚至连句末标点都加上了。只可惜尤利尔抓住那颗头,让它的笑脸迎向地面,自己却没看。“他不配躺在这儿。”一个十字骑士已经冲过了长椅和台阶,又被他一脚踹下去。
显而易见,林德·普纳巴格一直在尽力避免与尤利尔发生直接冲突。他告诉学徒总主教和考斯主教都死了,盖亚教会也将进行内部清洗,他希望教会的妥协让尤利尔放弃追究责任。毕竟,找谁追究呢?该死和不该死的人都死了,而尤利尔既无法为死人伸张正义,也不能使死人遭受惩罚。他们只是死人留下的遗骸,是灵魂燃烧剩下的余烬,他们失去意义、联系和概念,是生命离去时脱下的残渣。
尤利尔忽然觉得一阵反胃。他仍提着总主教的脑袋,一个十字骑士试图砍他的手,学徒本能地回击,高环的神秘在剑刃上爆发,将对方连人带剑劈成两半。也许他没参与过教会的龌龊,也许他只是遵从命令……这些念头一闪而过,让尤利尔的手指有些抽搐。
巫师念出咒语,巫术的灵光在四面八方闪耀。空气剧烈膨胀,地板柔如泥浆,元素飞舞凝聚,织就一张从天而降的巨网。尤利尔感到衣服在扭曲,领子拼命收紧,靴子不听使唤,身上的每个零件都突然间出了点毛病。他看见许许多多的神秘,色彩斑斓的光块,魔咒在意识中层出不穷。十字骑士列阵进攻,瞄准他的要害。
恶魔火种仿佛在嘲弄他的徒劳。
尤利尔高声咆哮,挥剑砍向眼前的光影。他的魔力替代血液在身体中迅疾奔流,驱逐一切异常状态。他充满力量,身轻如燕,感官敏捷得甚至放慢了整个世界。他听见风的转折和布料纤维寸寸崩断,敌人的呼吸和心跳在耳膜震响;他的视野不再局限于眼前,火种借由魔力捕捉到每一条细小的环境信息,填补描绘出神秘和威胁的完整分布;他接着夺回物品的控制权,魔力引动着神秘冲刷身体,巫术效果在神秘度的碾压下纷纷破裂消失,犹如泡影。
尤利尔一剑切开元素的魔法网,转身避开空气的炮弹。他跳上佩顿主教的花台,让火焰在油腻的地板上徒劳灼烧空气。他不再感到难受,巫术无法影响他被魔力覆盖的脏器。因此当十字骑士们结阵冲到他面前时,尤利尔将黄金之剑随手一挥,神文重组变形,像一条鞭子将他们猛抽出去,一箩筐摔到在地。
直到最后,只有林德·普纳巴格站在门口。这位高环巫师全程都在观战,似乎不打算插手战斗。“你没必要拒绝学派的好意。”他说,“我们利益一致。”
根本不是。“我们理念不同。”尤利尔转身没入阴影,带着佩顿主教的头颅消失在教堂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