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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迷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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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沾满凉水的手指激起一阵寒栗,杰罗姆打个激灵睁开眼,就瞧见妻子嗔怪的脸。“昨天上哪忙活去了?叫都叫不醒……正刷盘子呢我,帮忙开下门行吧?”听她这么说,森特先生才发觉自己睡过了头,门廊有个不耐烦的“梆梆”声反复不停,让人听得心神难安。

    看样子,除了勤力的莎乐美,昨天过节的几位此刻都好梦正酣。杰罗姆迷迷糊糊挪到门边,很快手持一叠信笺回到沙发上。“谁啊?”

    “邮差。”森特先生没好气地答道,“随身带个破门锤,这伙人改行当强盗铁定称职。广告……广告……亲爱的,这有你一封私信!”

    莎乐美跑过来时还在围裙上擦着手,发现丈夫正仔细检查信封,便不客气地把信抢到手,说:“看什么?好奇心太重也不嫌累?”

    简单撇撇嘴,他低头细审剩下两封邮件,其中之一是上个月的账单。“交了个新朋友?”若无其事问一句,杰罗姆手指掀动,最后一封信角落印着“北岸灯塔货仓”字样——这是规定好的低密级通信标志,难道说、昨晚自己回家后又出了什么新状况?

    故意不答,只把信封卷好、塞进颤巍巍的领口……莎乐美见他眉头微皱,一点反应没有,不由扁着嘴道:“是啊,新朋友还知道送送鲜花、写写暖心话,可比有些人体贴多了!”

    勉强抬头瞥一眼妻子,森特先生心不在焉地嘟哝着,“帮个忙,把我那件高领风衣拿来,还有围巾……我不是感冒,预防罢了。哟,好浓的樟脑味。”他边穿衣服边说,“写信送花,这样人八成很花心。要知道,越不吝惜成本,说明期望的回报越高,可别跟这种人喝酒。对了,上街别忘带保镖,这年头疯子太多……简直忙不过来。”

    “保镖今天要去王宫,没空陪平民逛街。”老大不乐意,她作势转身,旋即狐疑地问,“疯子跟你什么关系?老实交代,昨天……”

    一把揽进怀里,杰罗姆跟她磨磨蹭蹭好一会儿,又附在耳边说两句私房话,莎乐美顿时脸红红的,垂着头问:“不骗人?”

    “几时骗过你!哼哼,今晚上……”耳朵咬得正欢,突然来个搅局的。只见盖瑞小姐哼着歌、牵着浑身包铁的汪汪朝门口走,一路“叮当咯吱”怪响不断。“慢着,这是往哪儿去呀?也不打声招呼。”

    小女孩仿佛没瞧见森特先生,四下看看、低头冲汪汪说:“咱们年纪太小,有些事看不到对成长更有利些,你说是不是啊?”语罢摸摸小狗的脑袋。汪汪像套了件闷热的全身甲,尾巴都给包起来,走两步舌头伸得老长,喘着气懒得回话。见她们晃悠悠出去,杰罗姆也接不上茬,心说等回来再跟你俩算细账,大不了把壁橱改成禁闭室……

    最后叮嘱妻子注意安全,尽量减少外出时间,这一位很快登上马车,半路拆开信封查阅。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并非字母,而是几幅快速临摹的草图,颜料只有黑红两色。每幅图角上标注时间地点,甚至有各自不同的比例尺,以说明原图的大致面积。

    第一幅画的是几个小人捂着肚子满地打滚,脸部表情异常痛楚,其中还有大张着嘴呕吐的,旁边站立一个带妖鬼面具的旁观者,表情狰狞,状似幸灾乐祸,还冲画面外竖中指挑衅;下面那副,画一名吊在半空、血流如注的受害者,身上钉满飘舞的条幅,显然是说那天桥上发生的惨事,照样有个拇指冲下,满脸狞笑的面具小人;快速翻翻,其余图画大同小异,面具小人与血淋淋的犯罪场面同时出现,随手抽出一张,竟然还包括森特家街道上的爆炸案——两个逮捕过“月球教”狂信徒的巡官被炸得四分五裂,画面之生动令森特先生蘧然动容。

    对照地点和时间,杰罗姆明白过来。有人在公共场合向市政当局下了战书,七八张图最小的也有半人高,大部分由城市清洁人员首先举报。像“权杖回廊”发生的暴力事件,被堂而皇之涂在桥上一栋两层民宅正面,地处十字路口,可以想象巨幅招贴画背后的恶毒用心。

    “这伙人究竟怎么办到的?!”来不及照顾新开张的糖果店,森特先生脚不沾地、直接换乘接应马车到军营询问详情。他和十多个闻讯而来的指挥员围坐在屋里,都把目光投向了弗格森。

    “虽然很想作出无所不知的样儿,”弗格森挠挠腮边的胡茬说,“可我也摸不着头绪啊!情况是这样:在桥下最早发现这类垃圾,时间为凌晨二时左右。市政厅难得作一次快速反应,把东西即刻交给治安厅,值夜的巡官当时全体出动,搞了次鬼鬼祟祟大排查,寄给你们的就是排查成果啦。比如影响最恶劣的‘空中飞人’吧,规格是十五乘十二公尺,涂满一家普通私宅的正面墙体。治安官冲进去那会儿,家里人睡得正香,根本不明白发生什么破事……最搞笑的是,”弗格森咧开嘴哈哈两声,“到现在,他们也没能把画作擦干净。化学家也来了,炼金师也找了,一时三刻还弄不明白颜料的成分。酸碱不吃,渗透力又强,所以今早好多东西都给布幔子罩起来——可劲刮墙皮。”

    在座的面面相觑。作案时间可能仅有短短半小时,公共场合夜里也很难保证没有行人,搞这么大动作、七八处同时着手,竟然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杰罗姆喝口凉茶,拿手扇风,只是沉吟不语。

    一声轻咳,手下人把不少未公开的画片分发给与会诸人,“公共场合摆出来的,都是已然发生的罪案。可市政厅收到的十几份、极可能是将要发生的罪案。”弗格森表情也冷下来,“注意手中材料,里面包含不少必然会引起大乱子的‘假想图’……市长大人昨晚上焦头烂额,今早晨回到办公室,不知怎么,这些材料就在桌上等他。若非感到自个的屁股有危险,上头也有人发了话,这事还轮不到咱们插手。”

    “好机会!”一拍桌子,有人抢先道,“是个大显身手的良机呀!要能尽快揪出有分量的贼人,咱们部门的编制应该会固定下来,大家将来也有了保障。我建议,继续追查下水道的线索,要么也可从爆炸物着手。我个人是个蛮不错的炼金师,在这方面可以出点力气。”

    其他人点头称是,杰罗姆往上瞄一眼:发言这人三十上下,两句话便露出善于钻营的性子,双目有神,眼珠随时动来动去,还是个数面之交——协会的三级命令者,绰号叫“避役”(变色龙),真名反倒没印象。“避役”是少数参谋出身的命令者之一,法术技能不容小觑,见风使舵的本领更是超一流。

    “有道理!兵分两路机会还更大些!”再一看,说话的也是熟人:狮子鼻,脸盘狭窄,看不出多大年纪,讲过话目光不自觉地在别人脸上逡巡。叫他“应声虫”本人可能不大高兴,特征上却贴切得很。没想到,过去协会的“最佳搭档”还走在一块,彼此唱和倒挺方便。

    弗格森见别人没啥主见,故作姿态地赞许两声,敲定分工以前,似乎突然想到什么,“角上那位怎么满头大汗的?对计划没意见吧?”

    森特先生心说,春末穿这么厚不出汗才怪,我坐角上碍你事啦?其实他也明白,自己当过协会的叛徒,向原先同僚初次引见,不拐弯总有些尴尬。“避役”这才注意到帽檐低低的杰罗姆,眼珠一转,立刻怪声怪气道:“以为来了新伙计,没想到啊,这不是G先生吗?!”

    听说叛徒G尚在人世,其他人都没吱声,跟看怪物似的盯着他。杰罗姆腼腆地笑笑,这才摘下宽边帽,“久违了。诸位近来可好?”

    “应声虫”反射般答道:“好,好,都还健在呢!”说完发现没人应承,他马上矮了半截,好像这样能把目标缩小一点。

    既然弗格森主动要求,杰罗姆不再迟疑,也提高声线赞同道:“集中优势兵力击破一点,从爆炸物查起,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我举双手赞成!”旁边听着的“避役”撇嘴一笑,心想这小子当年多么风光,现如今怕是吃够了苦头,懂得低头做人了。只听杰罗姆接着说,“阴差阳错,我这也有一份现场采集的样本。硝酸甘油应当没错了,而且填充过铝热剂……什么酸、苏打、甘油啊,这些东西都不缺货,要查大可以从铝粉查起,铝材用途较窄,容易追根溯源。”

    “避役”不计前嫌地笑笑,“即便是二手情报,G也算出过力了。大家说说,如今再抱着老话题不放,倒不如把眼光放长远些,对吧?”说完还冲弗格森微一点头,很有些深明大义的味道。

    一见有人随声附和,“应声虫”调门瞬间提高八度,连连点头称是。对难得的笑脸颇感羞愧,森特先生更是落力。“容我再提两点:普通药剂师就算手边有材料,也绝搞不出爆炸物来,工兵队伍里挂名的专家都在管制清单内,哪个已经跑路一查便知。从人入手,咱们该多看看那些逃避注册的野法师,搞非法药材生意的炼金师无疑最有可能,胆量不够也不敢朝死路上走;从试验条件看,化合物不稳定,向城内携带危险很大,城门还有检查的军犬,老练罪犯不会选择从外地输入。这样一来,实验室必然在市内,混合过程对温度要求又苛刻……住着法师、有降温条件的地窖,市政厅那该有详细资料吧?”

    听他一番话,“避役”眼睛禁不住眯成一条线。协会的破格提拔果然事出有因,当年这小子踩着自己脑袋爬上去一截,现在想想,对方确有真实本领。“这样说也有道理,不如先决定好个人的方向……”

    眼看即成定局,弗格森突然打断道:“你们都同意马上行动?”

    再次面面相觑,没想到他最后冒出这么一句,难道心中另有打算?“避役”从容扫视一周,张嘴说:“您的意思是……”

    “马上行动是最愚蠢的做法。”此言一出,连说话的“避役”都为之侧目——森特先生翻脸比翻书快,正抽出一张便条纸写写画画。等气氛足够,大家将欲开口时,他才抬起头说,“刚才我讲的自然有道理。不过我也没那么自大,连我都能想到,密探恐怕早付诸实行了。其实啊,治安厅把这件棘手任务交给咱们,那是抽咱们耳光呢。”

    半天没人接茬,能言善辩的也想不到他会拐这么大个弯。杰罗姆不慌不忙道:“咱们是精英中的精英——独立作战灵活机动,定点清除无坚不摧,个人能力嘛,水平不够的也走不进这扇门。可是别忘了,打仗靠的是人数,要是敌暗我明,对方下了套等你往里钻……精英比别人多条命吗?”

    此时“避役”脸色青白,弗格森却面露微笑,脸颊倚在支起的手掌上。“人手不足,广泛撒网咱们比不上军队。敌人是当地耗子,了解情况这方面、警察的脑袋最好使。”杰罗姆下意识地动笔画图,分析道,“有‘法眼厅’在上头,什么时候轮到咱们收集情报?治安厅出让自己的苦差事,叫一群雇佣兵顶上,安的又是什么心?有句话讲‘想战胜敌人,先了解自己’,咱们究竟是干什么的?说白了——超级打手——仅此而已。凭什么让战斗部代替国王的幕僚、顾问、智囊团?除非找到明确目标,再利的刀,背面也使不上劲儿……”

    “所以呢?”弗格森似笑非笑地问。

    “所以,让咱们回家补个觉,哪天找地方聚一聚,重新做做自我介绍,免得见面说话羞羞答答。”他把笔一顿,意犹未尽地说,“最紧急的问题:马上要求一个独立办公场所。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绝不会第三次踏进兵营的大门——人多眼杂。要不干嘛穿成这样?隐蔽,是强大武力的最好保障,也是最后保障!到见生死的关头,究竟是背后挨刀子呢,还是背后捅敌人两刀,全看保密功夫。假如真要让咱们强出头,那我得先问清楚:‘法眼厅’归谁管辖?治安厅归谁管辖?军队又能提供什么协助?战争是系统工程,先明确自己在系统中的位置,然后向其他环节寻求最大支援,上阵厮杀才无后顾之忧。”

    “很好!!!”弗格森孤零零鼓起掌来。剩下的人见他目光如炬,两只手没停下的意思,渐渐也都拍起了巴掌,最后一个开始鼓掌的当然是“避役”。森特先生面不改色地完全领受,末了对弗格森表个态。

    “感谢您的嘉许,能在您手下服役是我的荣幸。”其他人这才彻底明白过来,眼前一老一少两位奸人早有默契,跟着人家走就是了!

    掌声一敛,弗格森立即下令,“大家回去修整待命,低密级通信渠道暂时关闭,下次到新地方见面。G留下,还有些事要谈。解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