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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声一敛,弗格森立即下令,“大家回去修整待命,低密级通信渠道暂时关闭,下次到新地方见面。G留下,还有些事要谈。解散!”
坐在角上没挪地方,杰罗姆神色如常,跟过去的同僚一一点头,几秒前还直冒冷汗的“避役”、竟然主动上前与他四手相握。后面人脸上都挂不住了,“避役”却唏嘘不已,控制情绪的功夫令人叫绝。总算扛过这关,看弗格森手势,杰罗姆无声跟随,进入他的私人房间。
地方不大,但一尘不染,物品都叠得方方正正。弗格森跟屋里布局极度协调,端坐在中间,一切必需品伸手能及。长期军旅生涯似乎把主人也磨成四方形的一件,随时可以打包行军几十里。
“昨天没合眼,连胡子也来不及刮。”他忍住摸弄胡茬的动作,镇定地说,“门窗关好……下面我讲你听,出门就忘干净,懂了!?”深吸一口气,弗格森用最小音量开口说,“据可靠消息‘蜂巢’极可能是被自己人倒卖出去的。撤退时不免人心涣散,有些败类向敌人投诚,咱们身边难保没有奸细……至于爆炸案,我的人活逮一名俘虏,当时你也在场,读心者证实那人属于城外最大的暴力社团,首领叫‘宁博’,绰号‘十三场巫师’……你猜怎么着?我把这事汇报给咱们老板,他对我说‘不用调查宁博的人,这是个小误会。’操!”
杰罗姆忍不住问道:“老板是何许人?暴徒好像跟他也有瓜葛。”
弗格森说:“你该问谁跟他没瓜葛。就他自己的介绍,年轻时是外交官,到过的地方比你听过的多,与各国权贵都有往来。血腥统治时期政治投机大成功,国王上台后对他极赏识,算少壮掌权派的代表人物,干了十几年‘特殊’工作,跟不少恶徒打过交道。前年内部人事变动,他流动到文职部门,管着好大一块独立预算,手里相当有钱。”
“我们谈论的是前‘法眼厅’密探头子?一个高智种?”
“你认为呢?还有谁比这种人更熟悉秘密工作?”弗格森紧巴巴的脸逐渐放松下来,“想想好的一面,至少老板是国王亲信,咱们可能不受参议会繁文缛节的制约,最后成为‘法眼厅’的平行机关。”
“另一种可能,沦为密探的处刑机构。”杰罗姆冷冷地说,“我已经受够了刽子手的生涯。介入政治谋杀,杀手本人永远是替罪羊。”
弗格森向前俯身,“小子,你以为你是谁?”他露出深深的倦怠,悄声道,“你听过我的事,但是还没听完,让我把最重要的经验教给你。”弗格森简单地说,“当年‘亲卫队’编制取消,我带着一箱子勋章准备回家……其实也没地方可去。一个老上级突然出现,问我愿不愿到最高处发挥所长,我说好啊,他就介绍我加入了协会。一晃许多年过去,协会有点吃不住劲了,还是这糟老头子,拄着根拐杖、眼睛半瞎、颤颤巍巍问我说,愿不愿回去为国效力。然后我就来到这发挥余热——不管过去多久,总还是无处可去,只能等人收留。”
“你的重点是?”森特先生听得不明所以,只好多问一句。
弗格森有点粗暴地摇起头来,复又慢慢停下,一双眼直望着他。“小子,你现在还不明白,怎么能教你明白?看看你自己:说话做事,目光声音,脸上的表情,脑袋里的想法……人年轻时总以为自己现在‘不平衡’,将来会找到一个‘平衡’,去实践自己的全部抱负。可等你老了,相信我,你仍旧是‘不平衡’,回头看看走过的路,你是在原、地、绕、圈。当初你在军队里杀人,觉得不痛快。然后你替协会杀人,还觉得不痛快。现在准备为密探杀人,你说你不痛快,想换个能痛快杀人的所在。小子,怎么杀能让你痛快?你问过自己没?”
弗格森眼睛里的悲悯让杰罗姆回忆起许多人,老刽子手向年轻刽子手吐露的心声、仿佛已经说过百万次,再榨不出丁点汁水。“你我这类人,早没机会作出其他选择。一朝是杀手,终生是杀手,如何杀、为什么杀,真那么重要?别傻了!你都已经进来,还想出去不成!”他扬起双手,笑得无奈又安静,“告诉我,‘协会’是什么玩意儿?”
杰罗姆无语。弗格森一字一顿道,“没错,人永远身在局中。你自己想想,协会无限的人、财、物从哪来?除了杀杀杀,它干过什么建设性的活动没有?地面上的王国不仅拿自个的奶水供给它,还把最重要的资源——人才——源源不断向它输送,培养这些人花了多少血汗?没有土地,协会是凭空竖起来的?人家就这么傻,拿自己儿女供养一个杀人狂?”他总结道,“协会是把锋利的剃刀,让邻居们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可邻居等得不耐烦了,决定见个高低,这时候单凭一把剃刀可招架不住,刀刃上的好钢纷纷熔进一团钢水,只等着铸成铁拳,跟邻居好好打上一架——协会不就是个条约组织?整个‘阳光世界’,”他夸张地一伸手,“其实不都是一家人?从一个机构转到另一个机构,你干得不都是一码事儿?”
杰罗姆沉默半晌,声音低沉地问:“可地面上也有争战。”
弗格森禁不住小声笑起来。“以前我遇见个科瑞恩女人,那屁股可真叫人神往。”他表情戏谑地说,“刚脱了裤子,我礼貌地请她躺下,你猜怎么着?她看白痴似的瞧着我说‘你们罗森人难道只会面对面办事?你不知道、只有疝气患者才用这种体位?’唉,我去过太多破地方,见过太多没道理的差别。我要是那个管事的,也会把土地分成小块,让领主们相互厮杀去。人不杀其他,就会杀同类,只要外人来时他们还对我效忠,打仗不就是新陈代谢?”
良久无语,杰罗姆嘴唇动动,却终究说不出话。弗格森拍拍他肩膀,轻声道:“去完成棋子的使命吧!至少,你是个称职的兵。”
“我是吗?”他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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