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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八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杰罗姆现正极度郁闷,只想找个人砍上两刀。最重要的信息自己竟然一无所知,心里诅咒顶头上司千多遍,虽未骂出声来,脸色也已足够骇人。
对面“百分之十”紧张得直舔嘴唇。马车离城不过半小时,抵达小庄园还需七十多分钟,可同行乘客却越加令人担忧,指节发白、像随时可能跳起来宰掉谁的模样。不自觉地打着响指,他眼望窗外,东瞧西看,余光却不敢稍离杰罗姆身侧,很有些与狮同笼的感觉。
“家有妻儿老小,隔壁住着对遭天杀的纯种,提个醒是很过分的要求吗?!”翻来覆去,心里重复这些话不知多少遍,森特先生只盼能给前密探头子一点精神上的打击,不过他也明白,这样做意义不大。眼下家里空空荡荡,莎乐美和其他人都被他送去春游,不过回想断手变态最后那怨毒的眼神……看来,对方伤重不治才是最好结局;如若不然,跟一只深渊恶魔结下化不开的怨仇,鬼知道会生出何等状况!假如像当年那样孤身一人,杀也杀了,他才不惧打击报复。可一旦有妻小拖累,再说什么“来去自如”的大话就实在太过厚颜,待老婆客人都回来,难不成要他天天等人上门寻仇?!
杰罗姆心说,自己的处理方式并没有分毫失误:宰杀恶魔已经成为本能反应,更何况跟自家几步之遥的纯种,杀了防患于未然再合理不过,问题出在没得到相关通知。可恶的是,邻居对他的了解反而不浅,还明白拿外交辞令说事。紧紧手中文书——这份豁免文件令森特先生怒火中烧,参议会竟然下发明文,容留一名恶魔使节和他的保镖,并且无视战争事实,授予对方完整的外交豁免权……大半天前听说这种消息,杰罗姆只会冷笑两声,现如今、对照弗格森提供的世界图景,他已经不知道应当相信什么。
等车辆走到地方,盛怒差不多接近尾声,原来住得远还有这类好处!一见敞开的铁门,森特先生转而开始考虑现实问题:不管过程如何曲折,这次“误伤”事件都可能导致严重后果。不清楚谈判内容,对使节的来历也不甚了了,自己上路前光顾着生气,基本调查都没搞清,唯有暗叹失察。随仆人步入前厅,熬过一段焦躁的等待,过去好半天,通往会客室的小门才“咯吱”敞开来。
进去只看一眼,发现屏风已经撤除,确有个人正恭候大驾,可并非预想中白肤灰眼的高智种。目光凝聚,这人他竟然认识:
四十多岁,半白灰发剪到极短,一道伤疤竖着划过左脸,所幸跟面部纹路挺合衬;蓝眼睛透着强烈的沧桑感,隐约还能觉察年轻时的犀利坚毅,如今却淡定平和,可充分直视而不必担心引发不快;气度与身形同样宽厚,是那种最易博得信赖的种类。
“嗳,也不算多长时间吧,咱们又见面啦!”威瑟林·范·高登随手磕两下烟斗,“记得你不喜欢烟草,没关系,还没点着呢。”
虽称不上张口结舌,不过这个惊喜来得的确意外。森特先生曾在西部边境的“龙崖堡”跟“萤火虫佣兵团”短暂共事过,团长威瑟林给他留下了良好印象,没想到竟然在此种情形再度相见。“让我说什么好?”杰罗姆迟疑地四下看看,不明白这一幕究竟算怎么回事。
对方辛苦站起身,过来拍拍他肩膀道:“明天应当有雨,老毛病又犯了,得活动活动。咱们边走边谈。”路上沉默地咬着烟斗,威瑟林不时打量他几眼,只点头不说话,仿佛正准备腹稿。离开侧面长廊,他才开口道,“今天你扑了个空,爱德华——就是你上级的名字——刚才乘车离开,自称有公务在身。以前我在王宫当‘园丁’那会儿,跟他是同僚关系,虽有些小摩擦,处得却还不坏。”
杰罗姆一下明白过来:威瑟林以前做过“圣裁官”,专审权贵中的异端分子,“爱德华”先生幕后主理“法眼厅”,异端定罪前经他手移交灰袍法官,两人若没打过交道才是咄咄怪事(见第七章《孤城》)。
威瑟林淡淡地说:“这些年蒙他照料我家人,现在还健在的老友也只剩三两个。可惜到今天,他的脾性也还那样——无所不知,永远都要占上风。被下属质询,这绝对无法接受,明知你跟我照过面,所以才留下这把老骨头替他顶一顶。说起来,”威瑟林无奈失笑,“两小时前我跟你状况差不多,照样是一头雾水。我回首都也才五天半。”
“队伍一直在穆伦河?”即使在可疑地面上相见,杰罗姆也不愿怀疑威瑟林的真诚。对方忠厚长者的形象始终相当完美,就目前他的处境,到处是胸怀叵测的“同伴”,亟需找个可信赖之人缓解压力。
威瑟林摇摇头,“早就换了地方。‘龙崖堡’一解困,我听说边境地区蛮族人蠢蠢欲动,防务压力越来越大,就带着大家一路向东。个多月前,我们才随同最后一批佣兵给人从‘筑波’轰出来。”
森特先生吃惊地问:“你们一直在霍顿的‘将军领’?!那边……”
做个“别忙”的手势,威瑟林说:“我知道,爱德华跟我交换了部分情报,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提前赶回首都见他的原因。霍顿的领地……一言难尽,这事暂且不提。先看这张纸,他给你留的小信笺。”
话虽如此,杰罗姆却发觉手里这张羔羊皮纸充满公事公办的口吻,末了看看启信人名字——原来是给弗格森下的临时命令,内容恰巧解释了自己的部分疑问。看样子,弗格森也对恶魔遣使之事一无所知,并非故意隐瞒。高傲的上司没意思俯就下属,面子又极端金贵,丝毫不承认自身存在失误,讲起话来转弯抹角,表面上摆足了派头。
命令书大意是说:隔壁一对混蛋是地下某政治派别的特遣使节,此行高度机密,主要为传达一条重要资讯(含糊其辞),详细内容未经参议会授权,无法透露。命令弗格森派人全天候监控,以防出现任何“预料之外的异常情况”(含糊其辞),禁止任何未经授权的会面发生。信中明示,有人不止一次威胁特使的生命安全,尤其要提防打着“月球教”旗号的狂信徒,如需向上请示,可联络治安厅特别办公室。
看完脑袋都大了,森特先生明确感受到职业情报员带来的压力。要求他们提供保护,却把话说得这般含糊,弗格森见了也免不了大大为难,最后只得把两只怪物软禁了事。见到杰罗姆痛苦的神情,威瑟林深有感触道:“不出所料,还是喜欢给人出难题。当年、连宁博这么好说话的也跟他翻过脸,嫌他太难伺候。”
繁复咀嚼两遍“宁博”这名字,森特先生忽然想到,劫杀巡官那几个歹徒的主子、“十三场巫师”不也叫“宁博”?弗格森说这人是枣红屋顶暴力社团主事者。杰罗姆皱着眉头问:“‘宁博’是哪个?”
“爱德华的副手呀,你们还没见过?”威瑟林敲敲脑袋,反应过来说,“至少曾经是。他俩以前走得很近,我好久没见过宁博了。你知道,出于职业习惯,就算对最亲近的人,搞情报的也不会太坦白。这些年我从不打听他的私事,匆匆见面也讲不了几句话。”
森特先生把命令装好,彻底放弃了探究上司意图的尝试。如今局面一锅粥:官匪一家,敌友难分,自己还面临恶魔邻居的复仇压力。最好的办法是、朝最坏处设想,同时谁也别相信!反正他在协会过惯了这类生活,只要确保家人安全,让这些肮脏的官僚狗咬狗去!
“嗳,情报机关就这样,大圈套小圈,个个疑神疑鬼。真要理清了头绪,生命反倒有危险,别白费脑子了!”威瑟林安慰他说,“走,到我家转转,路上跟你说说我得到的最新消息。”
森特先生分身乏术,哪还有功夫到他家叙旧,不过同威瑟林作伴总好过对着虚情假意的“百分之十”。他只是简单点头,跟随对方去了前厅,很快踏上返程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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