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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这就是维系城市运转的循环系统,工程学的杰作。”
工程师对筛网、齿轮、铰链、唧筒构成的传动装置进行解说。三名霍格人让他十分紧张。纵然蒙了面,霍格人钥匙孔似的瞳仁仍散发异光,和四周的黑暗很不搭调;除此之外,队伍中共有九名读心者随行,三人一组,时刻进行蝙蝠般的交谈,气氛同样相当诡秘。
下意识地松松领口,工程师继续介绍着,“所有装置皆朴素耐用,像数学原理一样精炼,体现了不可思议的高效率。眼前这套便是基本的汲水装置,利用最寻常的部件,仅需少量人员定时维护,循环作业几乎能自动运转。即使以今天的水准看,这些独立零部件也具备良好可更替性——水排、简单的虹吸管、格栅和大型绞盘——没什么我们不能生产。全部设计包含大量天才的构想,组合起来叹为观止,依赖浮力、气压和重力的动态均衡,产生出足够的机械能……”
“说重点。”弗格森不客气地打断他,“我们只要了解坑道结构。”
参观者服色各异,一张张扑克脸却整齐划一,工程师暗叹倒霉,叹口气说:“桥区下水是座真正的迷宫,进去后想不迷路,先要寻找主竖井,再沿六号管……抱歉,就是跟我小手臂一般粗细,装有最多阀门的管子,一路朝里深进,最终会碰见面前这种汲水装置……”
“旁边封死的门通向什么地方?”有人问。
工程师答道:“桥区地下坑道分干湿两路,排水和汲水自成体系,另一路则封闭干燥。早年市政厅雇佣专业掘墓人进去探索,只发现腐朽缆线和一堆废铁,功用至今不明。干燥的路线规模不小,因为有掘墓人进去后迷途而死,一早给牢牢封住,免得再发生意外。不过下层的食腐者才不管这套,许多门扇给他们凿穿,开辟出若干捷径和居住场所,因此市政厅提供的路线图并不全面,实际地形会更加复杂。”
记录信息的霍格人闻言交头接耳,弗格森则叹气摇头。无声跟在队尾,杰罗姆扫扫前面这群乌合之众:各组指挥带着三两个得力助手,读心者和霍格人各派几名代表,再加上精选出来足以投入实战的佣兵,大队人马跟随向导熟悉桥区下水道,为可能发生的险恶巷战校勘地形。他们参观的巷道曲折狭长,水管密布,竖井旁支比比皆是,再加上该死的“干湿”两路……所谓“战术的恶梦”顶多也就这样。
如此恶劣环境中同敌人交手,数量多的一方反而备受牵制,老狐狸必然会挑选最精干的笨蛋爬进来送死,谁出头谁倒霉。杰罗姆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儿,狄米崔和塞洛普跟着他慢吞吞殿后,这几位走到饮用水沉淀池边,停下来闲话几句。
“桥上的饮水会流经这些池子?怎么保证水质不受污染?”
工程师的一个副手耐心解释说:“上游水库饲养不少池鱼和水浮莲,‘权杖回廊’有专职人员监控水质,其他区域从源头开始也配备检疫官。桥上光公共饮水池就有百多处,假如将三条主要给水渠道视作内流河,日径流量高得吓人,投毒不过说笑罢了。”
“怎么里面还有活物?”旁边的狄米崔指指进水口——几粒半透明的小虾米蛰伏在池底,体积微细,必须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助手无所谓地耸耸肩,“还是看不见好哇!据说,卫生署的家伙每隔一季会朝水里投放少量活物,清理水管内壁附着的寄生虫。开放水体没法彻底保持洁净,发现虾子鱼苗很正常,深究下去没啥好处。”
“下次我不会喝水池的水了。”塞洛普脸色忧虑,目光落在粗水管上,“以前探索自家排水的暗渠,里边多年不见阳光,长出许多小指粗细的线虫,游起来那叫敏捷!”很形象地打个哆嗦,他阴着脸说,“其实只要存在活物,注定有大吃小的食物链,这些管子里指不定藏了多少怪虫子……红通通、一节一节、繁殖旺盛……咱们平常喝的水里应该排有不少虫卵吧?只要环境适宜,小玩意的生命力……”
“看在上天份上!你就不能想点好事?!”森特先生别扭地揉揉后颈,喜欢讲鬼故事的大多胆子很小,塞洛普就是现成例子。“喂你的鸟去,少恶心旁人!”
安慰下肩头的金丝雀,这家伙转头死盯住水池,仿佛想捞起一条红通通、游泳迅捷的线虫,让所有人再吃不下午餐。几个人刚想追上大部队,忽听背后塞洛普小声叫唤,“喂!水里真有个怪东西!”
捞起来的玩意的确奇形怪状。森特先生取随身携带的小烧瓶一只,注水采样后、只见瓶中活物载沉载浮,像某种圆筒形、黑乎乎的腔肠动物,不时伸出短触须在杯壁上试探,主体是个柔软囊腔,明显含有一定体液。几个人面面相觑,竟真有恶心东西滞留在饮用水中。
“似乎形体多变啊!刚才见过的滤网怕拦不住它。”狄米崔说。
“不知道具体门类,暂时叫‘苏氏囊虫’吧。”杰罗姆提议道。“活体标本很难得,拿回去养在鱼缸里,改天找明白人问问。”
塞洛普不高兴地说:“干嘛用我的名字?……以后我要喝雨水了,城里有个小教派就这么干。再怎么也比灌虫子汤强些!”
“我头一回认为你是对的。”森特先生赞同道,“饮水必须单独储备,市政厅的官腔不足为信。总觉得要出大乱子呢!”
花三小时考察完桥区下水道一隅,收获最大的还是他们几个——至少得到件有趣样本——别的指挥员面色阴沉,对艰苦的攻坚战避而不谈,大队人马各有去处。半道杰罗姆撞见似笑非笑的弗格森,对方一番嘘寒问暖,意思再明白不过。森特先生心说老子正投闲置散,送死请让在编人员先上。连装傻的心情都没有,他直接表示身体抱恙,杀起人来力不从心,实在遗憾。下午眨眼间过去,天入黑不多久,森特家的成员开始整理多时未住人的宅邸。
“先生,请你也帮点小忙行不行?什么‘囊肿’一时还死不了!”莎乐美两手掐腰,扎围裙的样子相当讨人喜欢。
抱着鱼缸注视她一会儿,杰罗姆考虑道:“这样吧,后半夜我多出点力,现在你多出点力,分工合作刚刚好。”
女主人沉下脸来,冷淡地说:“你的孔雀在地窖筑巢好多天,味道已经没法闻,你不插手我就把它们烤熟送给邻居。”说完就走了。
再观察一会儿“苏氏囊虫”,森特先生被迫下去清洁地窖。被遗忘的两周里,孔雀们自个寻觅些酸豌豆和谷物、还吃掉女主人栽培的许多蘑菇,难怪她火气不小。捏着鼻子进地窖看看,竟然发现半打白色鸟蛋……因为是突变品种,两只禽类比养鸡场的远亲更加泼辣,生存能力值得褒扬,同时也把房间搅得一团糟。待他清洗刮擦至一半,隐隐听见有人长声怪叫,周围居民屈指可数,方向上该是讨厌的邻居。
跑到二楼窗口朝外观望,果然发现恶魔家门口站着个可疑人物。苦修士般的破烂罩袍,脑袋藏在兜帽中央,远看跟会走路的麻袋差不多。不速之客叫声忽高忽低,低音部高音部交替出现,如果是下半夜准能把人狠吓一跳。小女孩踮着脚朝下看,莎乐美则有些心烦意乱,禁不住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邻居已经搬走了?”
斜对过的危楼沉寂许久,杰罗姆估计保镖赛琉金幸存的希望不大,这么长时间兴许屋里都有了腐臭味……恶魔遣使一事属高度机密,从近期发展猜测,不明内容的谈判已经彻底告吹,连形式上的保护、或者软禁都已结束,明摆着任他们自生自灭。如今麻烦找上门来,自己最好看都别看一眼。“继续打扫,没什么热闹好瞧。”
莎乐美迟疑地摇着头,“咦?我不太确定,似乎是地下商队通用的号角声?包含好几种熟悉的组合……”突然变得脸色苍白,她惊惶地看过来,“那家住的究竟什么人?下面这坏蛋刚提到曼森伯爵!稍微等会儿……天呐,没听过这么恶毒的讲法!”
无需了解具体内容,高声呼喝的家伙开始用行动表达决心。如同身患大麻风的将死之人,破袍子突然狠命甩手、令肢体末梢部分呈半流质状飞散出去、捣在墙面上发出恶心响声来!莎乐美本能地揽起小女孩,将她脸孔使劲朝自己怀里摁,楼下那东西片刻不停、像个天花造成的巨大脓包,将浑身有毒的组织纷纷朝外播撒;橡皮泥似的体液跟皮肉涂抹喷溅一通,上肢仅剩尺把长、裹着湿袍服的秃骨……即便如此,“毒瘤”浑身关节仍不住狂舞,竭力将自个变质的**慷慨馈赠给对方!杰罗姆强迫莎乐美离开窗边,然后用力锁紧插销,最后一眼留下的印象格外深刻:恶客只余下大半截躯干,墓碑样地兀立在夏季微凉的夜风中、向城市传达瘟疫的消息。
有一点可以肯定——假如这是个诅咒,绝对属于最糟糕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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