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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人摇摇头,“去小女孩房里拿两个小电堆来,加上全套工具组。”他头疼地望着男孩,自语道,“哪能找个机械师呢?”
就着围裙擦擦手,莎乐美提供一条建议。“有句老话讲‘楔子还在铁砧上’。找东西一时没头绪,到老地方瞧瞧许有意外收获。”
思索着首都还算相熟的地点,脑中念头一闪,杰罗姆记起桥下杂货店的老板哈瑞先生。这一行专业人员十分稀缺,虽然对方水平可疑,至少算半个明白人,叫来试试没啥损失。
一小时不到,顾不得满手油污,杂货店老板连连挠头。“真开了眼界!竟有这么逼真的机器!结构复杂极了,大部分摸不着头脑,故障原因么……铜排触点上有电弧灼烧痕迹,可能……线路过载启动了断路器?多久没保养了?弄点矿蜡和银粉的混合物抹上,导电灭弧吧。至于修理么,得找真正的强人来,路边摆摊的无能为力呀!”
一边啃食蘑菇派,嘴里还“啧啧”作响,哈瑞先生含混地说:“这东西比‘两栖动物’的人偶精细太多,平常做什么用?机器生物之类我只听过谣传,还真有这档子破事儿……奇怪的是,人偶胸腔被制成可以对开的样式,敲敲都听得见回音,藏了什么古怪物事吗?”
本来没指望对方能胜任修理工作,听到这儿杰罗姆心中一动。谈判总需要筹码,特使孤身一人,假如把什么有特殊价值的东西塞进胸腔内,可谓“贴身收藏”的典范……立刻拿斧头劈成两半,会找到有趣玩意也说不定。眼光停在毫无生气的金属儿童身上,森特先生跟好奇心斗争片刻,最终勉强叹口气,“先拼起来,这几天没工夫伺候它。麻烦你跑这一趟,帮了我不少忙……”
对递过来的硬币连连推拒,杂货店老板故作大方道:“免了免了!我也不是白跑一趟,这几天合伙人恰巧打听你呢,还是什么奇怪林子逃出来的老头,列维刚叫他去了。杂货店生意半死不活,我打算把整个店面转让给这伙流民,今后专心卖药。”
正说着客厅传来年轻女孩的嬉笑声,隔好远就听出维维安的调门,看来列维又把红森林的闲人引到了自己家,不知这回有何贵干。从储藏室出来,盖瑞小姐正缠着维维安问这问那,女主人也跟她有说有笑,搬出去才没几天,杰罗姆捻熟地打过招呼,便将注意力全放到后面那人身上。
绒面细毛呢斗篷一尘不染,较一般旅行式样稍长,浅灰色下缘覆盖了贴身紫袍,除斗篷的黄铜搭扣外别无装饰;竖起的兜帽投下一圈阴影,只见银白须发的反光。对方腰杆挺直,一双眼炯炯有神,持仗右手光洁修长,打眼一看造型相当夺目。
如此尊容类似将大写词组“高阶法师”刻在了脸上,强势人格锋芒毕露,马上唤醒杰罗姆的记忆。老家伙里头最会打扮的一位、红森林术士长格鲁普先生大驾光临、颇有蓬荜生辉的奇效。“又见面了,森特先生,”反客为主,对方当先开口说,“我特地来向阁下致谢。听辛格术士长说,这年头还有人对术士会仗义援手,着实叫我吃惊。”
换作旁人讲这番话会相当无礼,格鲁普自有一股理所当然的气度,听起来反而异常坦率。“此来时间紧迫,但术士会从不亏待友人,不嫌为难的话,跟我深谈两句如何?”
格鲁普好像肩负重大使命,杰罗姆稍微愣神,确有些措手不及。还以为红森林就此一蹶不振,可看他笃定的态度、远非山穷水尽的样儿,不知有什么翻盘妙着?“既然如此,我也不多客套。请客人进来落座,正有瓶窖藏红酒勉强能拿得出门。”给妻子使个眼色,莎乐美引领无关人员自动消失,森特先生陪同格鲁普到书房恳谈。
琥珀色醇酒很快摆上桌面,主客双方只看不动,都没有饮用的意思。“冒昧问一句,贵会近况如何?”杰罗姆试探问道。
“就快无家可归,至少表面上差不多。”
“听您这么说我很抱歉。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地方?”
格鲁普放下兜帽,长须和白发依旧打理得纹丝不乱。脸上虽没有笑容,声调却和缓不少,“没别的,选边站的时候到了。”
听得又是一愣,杰罗姆心说您老脑筋没问题吧?自顾尚且不暇,选什么也轮不到我呀!习惯性地掩饰心中疑问,他托起酒杯暖着底,现出个人畜无害的笑。“这话从何说起?”
格鲁普自斗篷夹层内取出公文用的羊皮卷,唯有内容特殊、需个别备案的文件才使用这类颇具古风的纸张。森特先生展开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熟悉的徽记——颠茄枝蔓作弦、准备射出闪电的短弓——说明这份文书来自他顶头上司,灰色瞳仁的爱德华先生。
面对目光灼灼的格鲁普,杰罗姆基本声色不动,拿指尖摩擦火漆印,却不急于拆封。仿佛正猜测其中内容,他半敛起笑容道:“您可唬住我了,让我喘口气再看。”话虽如此,他才不会在对方眼皮底下显露急不可耐的姿态。情绪控制必须面面俱到,性格上的弱点常在不经意间被有心人觉察利用,细节处理最为关键。
术士长终于现出点笑纹,“很不错。爱德华似乎选对了人。”他加快语速切入正题,“罗森是个奇怪的地方,国王发号施令,却受制于代表贵族领主的参议会;高智种深居幕后,透过血缘、传统和制度纽带暗中统筹全局,同时跟领主与国王若即若离;国王血统不纯,夹在上下两层之间,三方关系错综复杂,均势总是相对的。外敌入侵之际理当同仇敌忾,可惜眼下有些内部矛盾亟需首先厘清,所谓‘选边站’,要么站在高智种一边,要么站在大贵族残余一边,关键时刻只能有一种立场……家里人发生口角,纵然谈不上你死我活,对个人来说、站错位置还是满要命的。”
“您站在哪一边,能不吝赐教吗?”
格鲁普第一次现出苦恼神情,嘴唇无奈地绷紧一会儿,“高智种有些……明智的习性。族内通婚只是表象,为防止种群退化,他们时常吸收新血。偷偷生下来的有两种:要么符合遗传优选原则,外表也能融入传统族群、换句话说至少白肤灰眼,这类婴孩被视作‘自己人’对待。至于第二种,”他刻意强调下自身湛蓝的双眼,略显苦涩地说,“就体现了自然选择的多样性。这批人数量不多也不少,没记事被送到养父母家中,其中有特殊天分的构成了独立社区,传统上被安置在某个适合幽居的环境。第二种后裔处境尴尬,哪天参议会和幕后的灰眼睛起了争执,永远是最先遭殃的一群,因此他们必须格外团结,争取一切能够取得的保障,以免沦为内斗的消耗品。”
听到这里杰罗姆恍然大悟,术士们原来是“挑剩下的”一群,被丢在无害角落自生自灭。目前参议会拉拢国王对高智种施压,红森林成了双方斗争的风向标,扯来扯去难以做人。一开始他们求助无门,盖因高智种没发话,术士会争取不到有分量的盟友;现在格鲁普强势回归,明显得到幕后灰眼睛的首肯……这么一想,自己的处境也变得危险起来,小人物被迫“选边站”会有好事才怪!
无声拆开公文埋首查阅,眉头也越皱越深。从内容看,爱德华已经不太信任老狐狸弗格森,密探逐渐渗透同化,试图将这部分强力武装争取过去。明面上爱德华属于国王宠臣(至少曾经是),可毕竟得先考虑高智种族群的利益,暗中角逐事在必行。为加强对协会整编人员的控制,特授予森特先生一项机密任务:揪出“一切”可能的“破坏分子”,让他们在激烈战斗中自然消失。假若弗格森有何异动,不妨“权宜行事”,到时队伍领导权自动向下移交,他就成了新指挥的不二人选……
思前想后,杰罗姆不禁万分感慨。爱德华吸收自己进入特殊编制上来就没安好心。依照惯例,高级指挥的几名副手中很可能有人怀揣“越权指令”——军事主官若有谋叛意图,可在法理上取而代之。之所以谈及什么“军人荣誉”,不外乎对他进行试探,做好了第二手准备。一个杀人如麻、又缺乏荣誉感的家伙是细作的绝佳候选,自己还他妈特立独行、对这些事不屑一顾,讲话前怎么就不多想想!?
考虑最近动荡的局势、人员重整以及老狐狸的秘密晋升……同室操戈怕很难避免。自己摊上两面三刀的角色,真能做得出违心之事、下得了背后黑手?心如坠铅,杰罗姆慢慢抬起头,脸上表情却像松一口气,“还以为真要拿我开刀,”他释然摇头说,“这下看谁笑到最后!”
格鲁普不置可否,犀利眼神片刻不离他左右,“你的命令我不清楚,今天只为分清敌友,我带来不少好手,个个都经过实战历练……”说着取出一对小巧挂件,“两枚通讯护符你我各取其一,务必时刻随身携带,万一有事才能相互知会。就算一人不幸猝死,另一人也有应变时间。周三下午咱俩一起去见爱德华,他有些话要跟你面谈。”
不待杰罗姆答允,门外响起维维安的声音,“总算开饭了!快饿死我啦……里面的,有什么要事等吃完再说也不迟!”
“我的人暂时下榻在外围两家旅社,距离这边一刻钟车程。”格鲁普忽然叹息着说,“让维维安留下吧,我真不愿她卷入这种境况。”
——没跟敌人照面,先紧锣密鼓搞内斗,谁愿意卷入这种境况?
心里沉甸甸的,杰罗姆嘴上说:“男人的事她们最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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