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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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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起莎乐美临走所说的话,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难道岳父大人亲自前来收拾不听话的女婿?或许莎乐美已接到最后通牒,即将被捉回“蛞蝓镇”长期禁闭?只要以上猜测大致吻合,追上去极可能白白送命,很难带来任何改观。推断,怀疑,焦虑,不信……杰罗姆?森特脑中浮现不少晦暗的可能。习惯了严酷的军旅生涯,他对以身犯险早就十分麻木,前不久世界末日还是别人的难题,自己不过适逢其会、贡献点廉价的同情;倘若妻子一去不返,大崩溃的涟漪无疑也将他照应了一把,继续扮作旁观者便沦为自欺自嘲。

    危机迫在眉睫,使命感和妻子的安危必须得二择其一。想到“半畿尼”随时可能与自己联络,杰罗姆懊丧又踌躇,临阵脱走的念头油然而生:一面是无底深渊,一面是亲密伴侣,理智和情感的较量很快便得出结论。眼睛扫过气窗外的光幕,杰罗姆掂量着掌中利刃,嘴唇被矛盾与决断压成了一条线,毅然朝返回的雨道迈一大步。

    “打算往哪去?”话音未落,半尺厚的混凝土墙体应声裂开,断口处齐如刀裁;喷溅的岩屑结成絮状云雾,边缘平滑,酷似一道实体化的犀利剑风!切割混凝土的力量暂时成谜,半截墙壁沿裂口飞坠向地面,水泥甬道随之坍塌了一小半。烟雾迷离中,只见高矮两个身影堵住去路。“啊,不速之客……”高个人影交叠双臂,用古代摩曼语说,“可惜这是条死路!蝼蚁,瞻仰你们的末日吧!”

    嗓音极度雄浑,超出可能分辨的最低音,对方每吐出一个单字,便带动空中微尘做一波不规则的震荡;左右延伸的犄角状似健硕的北山羊,呼吸时胸腔起伏,附近的气压随之生出细微变化……很难想像对面的活物“只是”个纯种恶魔,而非某种早已灭绝的爬行动物。

    无论在体型还是气势上,杰罗姆都差了一大截,敌人占尽优势,这场会面堪称命悬一线。危机关头杰罗姆本能地施展“高等加速术”,不论是打是逃,行动迅速才是保命的关键。恶魔对此视而不见,抽出腰间佩剑,眼孔牢牢锁定住猎物。同一时间,恶魔身旁的矮小人影右臂发力,掷出一片手掌大小的物体,循着蝙蝠般飘忽的飞行线路、绕个半圈侧面袭来。

    杰罗姆全神贯注完成施法动作,直至打着卷的薄片逼近了颈侧要害,一瞬间寒毛倒竖,皮肤已觉察到刺人的凉意。间隔不足五分之一秒,“加速术”促成一次快速反应:纵身腾跃,半空中拧腰屈体、分毫不差地避开这一击,蝙蝠似的怪东西上下扑腾着,嵌入身后的石缝中。正常状况下如此行动势必造成肌肉拉伤,借助千锤百炼的反射神经,杰罗姆不假思索便应付过去;待他重新踏上实地,才有余暇体验脊柱纠结、筋肉过载造成的剧痛。在生死边缘游走一遭,杰罗姆强忍住晕眩感,确认着对方的面目,同时加快呼吸为血液充氧。

    拨开弥漫的尘屑,弗迈尔面带微笑,走出来冲他鞠躬,“幸会,大人。请接受我对老主顾的问候。很遗憾要在此种情形下会面……听,下头仍在倒数呢!”五十五,五十四,五十三。侧着头出神片刻,弗迈尔收拾起笑容,露出一丝惋惜神情,“你的性命也一样。”

    狂风呼啸,前后左右压力剧增。高大的恶魔挺身疾进,身躯移动时竟发出“砰”的巨响,像只被点燃的礼花迎面扑来。恶魔手中剑由下至上反撩,破开一道凄厉缺口,四周的气体甚至还来不及充塞进去……假如杰罗姆原地不动,此时已被分成零碎的几块!退却时短剑横持胸前,感官的灵敏度被迫升至极限。杰罗姆像个高空坠落的将死之人,大脑功率全开,对时间的感应反倒迟缓下来,未经处理的感官讯号瞬息填满了神经回路——

    恶魔亮黄色瞳仁轻微蒙尘,空洞地大张着,镜子般映出两张惨白脸孔。强力挥舞令长剑剑身向后折弯,金属形变引发一阵低沉的**,表面镂刻的蛇形血槽好似蝰蛇吐信……敌人右臂肌肉怒张,鲜血伴随剧烈的心搏压向四肢末端,令前臂动脉小蛇般抽搐。恶魔的呼吸透着股硫磺味,涌出口鼻化作蒸汽,在暗红铠甲上结出一层水雾……

    霎时间万籁俱静,杰罗姆只听漫卷的气流拂过周身血肉,朝各个方向欢快地游走。短剑同敌刃轻轻一触,震波立时遍及全身,将片刻胶着击得粉碎。

    眼前星花乱颤,杰罗姆像海啸中狂摇的水草,差点离地翻腾起来!敌人俯身前扑,力道不逊于发狂的奔牛。幸好他擅长应付体魄强健之辈,短剑仅仅虚迎向敌刃,用一组狡猾的侧劈避开锋芒,引导长剑往侧翼徒劳挥舞。尽管如此,消受这一击仍极为吃力,也令他意识到对方气势正盛,正面较量毫无胜算。

    反手一剑奔出三五步,杰罗姆的逃逸速度亦相当可观,恶魔不急着追赶,庞大身躯再次摆出发力起跑的态势:“砰!”

    距离刚拉开十几尺,前方气流翻腾,耳畔风声霍霍,面前凭空现出一堵肉墙……半回合短兵相接,硬撑过两下震碎骨骸的交锋后、杰罗姆逐渐明白过来。恶魔所说的“死路一条”并非虚言恫吓,敌人刚施展一次“视距内传送”,直接封死了他的逃逸路线。相比需要金属导体的“电传送”,敌人的技能在某些方面更胜一筹。凭空位移令起始位置上涌现出小块真空,周围的气体不断试图填补这空白,间接造成爆炸性的气压变化。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脚下遍布来犯之敌。一旦认清了身处绝境的事实,杰罗姆?森特反倒定下心来。再次面对蓄满狂力的敌剑时,他不闪不避,用掌中短剑直插向恶魔左肋,任凭自己半边头颅暴露在猛削的刃锋下。双方手中都挺着精良利器,施展了“锋锐术”的短剑会像戳破两层皮纸般洞穿恶魔的软肋;倘若对方拒不理会,即使能削掉杰罗姆大半个脑壳,自己的心脏也会遭到致命穿刺……生死抉择不过稍一闪念,最后关头,恶魔的长剑骤然下挫,同短剑落力纠缠、摩擦出大量火星来。

    赌命抢到了一线喘息的机会,杰罗姆调整呼吸,将全部忧惧抛诸脑后,只留下单纯的斗志。衣角在乱流中猎猎飞舞,他眼神灼灼,那意思再明白不过。

    ——既然没留余地,就请你跟我一同上路吧。

    斗争的本能抹平了犹豫,杰罗姆眼底充血,体内激素含量飙升,迅速进入搏杀状态;既亢奋又镇定,血肉之躯调节为一台挥剑机器,自绝境中迸发出如虹气势来。见他仿佛换了一个人,面临死亡却跃跃欲试,恶魔不禁弯腰俯首,送出一串低笑。

    “人类,你自认是名斗士?就凭你???”两张脸相距不过尺许,血红色皮肤被自身瞳光照亮。恶魔脸上挂着由衷的轻蔑。

    杰罗姆思索片刻,微笑道:“原来,你是曼森伯爵的手下!真奇怪……不管过去多少年,他使唤的总是一群孬种。”

    恶魔不言不动,无表情地端详他几秒钟,然后缓缓挺直腰杆。两人之间接近一倍的体型差距展露无疑。“任何人不许插手。”用一口气填满全部的肺活量,四周的乱流忽然消失殆尽,恶魔平静地说,“我会将这句恭维转告给伯爵大人。”

    言犹在耳,长剑又发利啸——恶魔倒退一大步,舒展长臂全力挥舞。摒弃了一切花巧招数,金属位移快到眼光难及,被招呼的森特先生无从肯定,到底是先听到风声、还是剑刃先贴上了咽喉?挥剑的恶魔手下一轻,长剑径直“撕裂”对方头颈,猛撞在一旁石壁上,发出牙酸的刮骚声。剑尖传来的触感说明、刚才斩杀的只是一具光学幻象。恶魔不禁自问:哪去了!?

    借助非常短促的隐形状态,杰罗姆游鱼般侧身急旋,冲准对方左边肋骨无情发力。由于解剖结构与人类不同,他无法百分百确认对方心脏的位置,某些品种独特的恶魔甚至生有第二颗心脏,因此这一剑瞄准的是左侧肺叶。只要精确命中,连续发动的“寒冰之触”将瞬间结束战斗——任你强壮如雄狮,带着一半灌满冰晶的肺叶还能跑了不成?念头尚未转完,短剑锋尖已刺破密实的表皮,瞬间嗅到对方鲜血的硫磺味。

    “砰!”

    传送的爆响令他扑了个空。一头扎进急骤缩减的真空区域,那滋味着实叫人难忘。就地翻滚几尺,眼光360度搜索……除了不远处观战的弗迈尔,恶魔的身形竟不知所踪。来不及多动脑筋,杰罗姆只听天花板沙沙作响,一柄闪光的长剑向下猛斩,钟摆般掠过他刚站立的位置——剑身下部多出个手镯大小的机械装置。

    当头一剑只砍中空气,但所过之处立时引来劈啪作响的诡异电芒。杰罗姆暗叫不妙,手中的青铜剑无疑是个优良导体。强烈的麻木感顺着手肘向上伸延,他整个身躯马上变成了半透明、举着一根避雷针的显眼造型。猛然抬头、发觉恶魔正大头冲下,“站”在天花板上举剑横扫。手中长剑变成个电光四射的奇特扫帚,不住舔舐他所携带的一切金属物品。这一招不仅抵消了隐形产生的优势,而且电光过处引发阵阵抽痛、令他手中的武器变成火苗的引线,在频繁电击中屡屡受挫,整个动作都走了形。

    一时间兵器交击的火星被噼啪声淹没。恶魔无视重力约束,像个辐射电芒的倒十字,在天花板与四壁间游走,出剑的角度越发狠辣刁钻,长剑所至映得周围亮如白昼。杰罗姆所修习的剑术学派被称为“西波古典防御”,一向以手段灵活、诡计多端著称,可连他也没见过这样全方位的打击模式。对一般战士而言,不论技艺如何精湛,最多只能在水平面上搏杀较量,眼前这位却彻底摆脱了限制,上下左右挥洒自如;好比用匕首对抗空中的飞龙,再这么下去,自己绝撑不了几个回合!

    眼见猎物被困在闪电囚笼中苦苦挣扎,恶魔猛然加力,两柄剑毫无技巧地硬碰一次,发出“锵”的一记脆响,外加大量乱窜的电火花。杰罗姆虎**裂,在物理打击与电震的双重伤害下不住败退,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血水沿剑锋一滴滴滑下来,他似乎再无还手之力,痉挛的右臂勉强还没丢下自己的武器。

    从天花板一跃而下,恶魔浑身甲胄闪光,乱舞的静电触手一多半回馈在他自己身上,表情恍若未觉,恶魔一步步逼近杰罗姆。战斗已近尾声,两柄利刃再度扭结片刻,恶魔便逐分寸地瓦解了他最后的抵抗。面对一次大力刺击,短剑在最后时刻稍微拨开敌刃,避过了直透前胸的致命伤,却把右肩暴露给对方。

    冷笑声中,长剑毫不费力、径直贯穿他右侧锁骨,将他牢牢钉在墙上。尖刀般的眼神凝成一线,慢慢接近垂死挣扎的杰罗姆,恶魔语带奚落地评论道:“我承认,这有只蝼蚁中的好汉,可也不过是只蝼蚁!以你现在的水准,可悲的家伙,你的头只配插在龙骑兵的矛尖上——”

    杰罗姆?森特面色惨白,仿佛是对自己说:“只杀敌,不辱敌……”这话尚在两人之间回荡,恶魔眼前一花,被钉死的家伙竟然不翼而飞!半秒钟后,青铜短剑往前轻探,刺入他第三、四节颈椎之间,截断了脊髓神经的传导路线。致命一剑轻得仿佛一句低语,“真正的战士不会污辱死者。”

    听完这话,恶魔七尺壮躯随即瘫倒在地,跳动的电芒为他镶嵌一层静电光环,斑斓色泽映在胜利者脸上,却照不见丝毫喜悦。目睹这一幕,雨道尽头的弗迈尔立定不动,举手挥出锐利剑风:一张差不多没有厚度的硬纸片裹在气流中央,轻易穿透杰罗姆的躯体,将背后石壁破开一条深刻的创口。风声飞掠而过,杰罗姆?森特好像短暂消失了一眨眼的工夫,闪烁的身形重又出现在原地。他只是点点头,“纸片?了不起。”

    弗迈尔再度鞠躬,“过奖了,大人。这话应当用来形容阁下。”他从容上前,边走边说道,“刚开始,你对恶魔自高自大的秉性把握神准,料定他受不了言语相激,定要与你一分高下……盛怒中难免犯错,这位先生恰巧忘了,每一个‘蓝色闪光’的成员都受过严格训练,对电击的抵抗力远超常人。借助这次失误,你主动示弱诱敌深入,必须承认,刚刚的表演逼真极了!再往后,把握住生死之间那最微妙的瞬间,及时施展一道‘闪现术’,让自身的肉体在两层空间往来穿梭,恰到好处地摆脱了敌人的辖制,然后简单击垮了他……我认为,大人,你的作为已经超出了常人所能达到的极限。利用‘闪现术’使自身短暂虚体化,明灭的概率并非人力所能操纵,而你显然对此颇有把握……”

    脚步一顿,弗迈尔带着无法形容的表情,用微弱的声音道:“恶魔是有力的,他们的确具备自傲的资本。可惜,他们不像你和我,敢于成为自身命运的主宰!”

    肩膀流血,杰罗姆冷笑道,“先生,你的野心未免有些太过夸张。自由总是相对的,主宰命运?你以为我还是十四岁?”

    “假如年龄增长意味着甘于平庸,大人,我宁愿自己还是十四岁!……等等,”弗迈尔眼光闪烁着,忽然欢畅地笑出声来,“谁能想到呢!又来了一个!”

    “什么意思?”杰罗姆戒备地问。

    “自然是被选中的。”露出白森森的假牙,弗迈尔笑得恣肆而狰狞,“叙旧到此为止,活动时间到!”

    顺着他目光望去,阻塞出口的大量黏菌渐趋红热,随即被人大力劈开……手持一柄无坚不摧的双手剑,新来者赫然是密探首领,尼克塔?鲁?肖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