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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初刻,钱悦儿回到了码头,击掌三声,孙麻子将小船从芦苇荡中摇出来,钱悦儿轻轻巧巧地上了船,笑眯眯地在桌边坐定。
朱橚看着她眼神有点哀怨,又有点探究。钱悦儿此时正心情大好,看他这副表情感觉颇为有趣:“殿下,你怎么啦?我已小惩大戒,借何知府的手把杀手的窝给端了,你怎么这样不开心?”
朱橚有气无力地道:“本王肚子饿!”
钱悦儿奇了:“船家没有做饭给你吃吗?”
朱橚压低声音道:“做了,可是太难吃,本王吃不了。”
钱悦儿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殿下,现在你还在挑东拣西?又不是在宫里,也不是在官衙,在大江(今称长江)上有东西吃已经不错了。”
朱橚心中有几分委屈,最近真是流年不利:被投毒行刺、吐得腹中空空、等饭吃等到快饿晕、无奈诈死、被人挫骨扬灰、因为吃不了粗劣食物而饿肚子。上下千年这样倒楣的皇子估计找不出第二个。
他郁闷地道:“本王自然知道,可是本王实在是吃不下去,有什么办法?”
钱悦儿看着他挫败的样子觉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又想笑又笑不出,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包东西:“我在城中买了一些饼,用来当午饭吃,幸亏多买了些,还有得剩,味道很好的,你吃吃看!”
既然她说好吃,应该不会差,朱橚接过,打开来,里面有三个黄澄澄的圆形小饼,饼上有四个红色小字:“桂花茶饼”,拿起来咬了一口。外壳很薄,又香又脆,馅料是芝麻拌和桂花做的,吃在口中香酥松脆。饿得有气无力的朱橚一块饼下肚顿时精神了起来,边嚼边点头。一口气扫荡干净,钱悦儿见他吞得太猛,赶紧斟了茶水给他。
吃完茶饼,一抹嘴,他又回复了以往的精神气,笑道:“幸亏悦儿回来得及时,否则本王便要饿晕过去。”
钱悦儿看着他直摇头:“想我大明朝竟然出了快要饿死的亲王,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朱橚也不理会她的取笑,径自问道:“你说小惩大戒,借何知府的手把杀手窝给端了,这是怎么回事,快讲来听听!”
钱悦儿忍住笑,把上岸后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听得朱橚击桌而笑。
钱悦儿在仓库中把火药全泡哑之后,便把地上的竹筒全拆了,正打算挟着竹筒从通气窗飞出去。就听到了李月桃的一声暴怒惨叫,钱悦儿心知,李月桃是接报后赶回来了。
她纵身一跃,挟着竹筒隐匿在库房边的灌木丛里,边拆屋外的竹筒,边好整以暇地朝外观看。
嗜财如命的李月桃听说房中起火,犹如剜了心头肉一般,赶紧坐轿从“百媚楼”工地赶了回来,推开大门,就看到正房窗户烧成焦炭,外墙发黑,进屋一看,一套樱桃木家什全成了黑炭,整个房间成了黑窟窿,顿觉眼前一黑,芳心欲碎!
忙不迭地扑到梳妆台前,去拉抽屉,触手即酥,手中握的不是把手,是一枚圆炭。发了狂一般把抽屉弄开,顿时傻了眼,钗环首饰全融成了金银合金疙瘩,珍珠宝石全烧成了黑炭和废料。旁边躺着一叠薄薄纸灰,触手飞灰。
“银票,我的银票!的”料。旁边躺着一叠薄薄纸灰,触手飞灰、了狂一般把抽屉担心抽屉弄”她纤手捧着这堆烧至灰白的纸灰,美目圆瞪,眼神发直,凄厉尖叫。欲哭无泪地绝望表情,凌乱的头发,苍白空洞的表情令她全然换了一个人,已经不复往日风情万种的娇媚模样。
一阵风过,纸灰飞舞,她举手向天,螓首乱摇,一头长发披散满脸,尤如厉鬼:“不要啊!还我银票!”
钱悦儿在暗处看着她如狂似癫的样子掩嘴偷笑。
看她疯狂失控的样子,天狼教众都默不作声,心中害怕,担心她痛失钱财,急怒攻心之下迁怒责罚。
冷千秋脸色一沉,走上前去,握住她的双手,低声道:“右护法,教众都在看着,要维持体面才是!”
李月桃失神的眼神随着这个动作,落到了冷千秋的脸上,流下二行热泪:“冷堂主,没有了,银票都没有了,完了!”
冷千秋看着她,皱了皱眉:“这么说,连左护法送来的银票和刺杀周王的二十万两银票也烧了?”
李月桃点点头,顺势哭倒在他怀里:“这可怎么办啊?怎么跟主公交代啊?我这些年攒下的首饰和积蓄也全部没有了,我怎么活啊?”
钱悦儿心中大呼:“痛快!”
冷千秋只得安慰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一场天灾,人力难以挽回,主公会理解的。”
李月桃哭声稍歇,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向古玩架上奔去,瓷器、玉瓶当然早已成了废物,她在最后一层翻找起来,描金漆柜已经烧成了一堆灰,只从灰堆里扒出了一把乌金锁。只是锁已被切断成上下二截,她拿着断锁像看见怪物一般,一眼不眨,泪水也不见了。
冷千秋在她身后见了也蹙起了眉:这锁是被人为切断的,断口整齐,能够切断乌金锁的定是一柄罕见神器,寻常兵器绝对办不到。这么说,不是天灾,是有人故意纵火?柜里的东西是不是也被来人取走了呢?
此刻,李月桃心中所想和冷千秋大致相同。她的心中只是多了几个念头:“我要报仇!一定要把放火的人找出来,一定要把他抽筋剥皮!要把柜里的东西追回来!”
她从房中窜出来:“来人呐!给我搜,生人格杀勿论!”
正在院中忐忑不安的教众如闻大赦,鸡飞狗跳地开始搜索宅院。只要不找自己晦气就好,搜就搜呗!
钱悦儿借着灌木掩护已经撤回无人院落,将竹筒藏了起来,用砖石将墙洞封住。悄然跃出院墙外。
巷内好多闲杂人等又见院中起火,又听到李月桃凄厉哭喊,已经聚拢到天狼教秘宅门口指指点点,隔着高墙听热闹。对于钱悦儿倒没有留心,只一个孩子见着,正要童言童语,钱悦儿从袖中掏出二枚在枣树上无聊观望时顺手采下的枣儿塞进了他的小嘴。
紧走两步,离开小巷,以疾快的步行速度向府衙走去。
“咚咚”击响鸣冤鼓,府衙的门立即开了,二名衙役走了出来:“今天大人身体不适,不升堂审案,明天再来吧!”
青袍老妇福了一福,以苍老的嗓音道:“二位差爷,老身来此不为鸣冤,特来揭发逆谋大案!”
衙役大吃一惊:“逆谋?此话当真!”
老妇点点头:“千真万确!如若有假,老身甘愿就死!”
二名衙役互视一眼:“什么逆谋案?麻烦老人家说清楚一些,也好让我们向大人禀报。”
老妇神秘地招招手,二名衙役附耳过去,听到炸雷一般的消息:“关于投毒谋刺周王殿下的逆谋大案!”
除了府衙内的捕快、衙役、幕僚,外界并不知道从府衙抬出的棺椁内躺的是谁,这可是知府大人下了缄口令的秘密。这老妇人能够说出投毒谋刺,看来果然是掌握证据的知情人!
衙役小顾连滚带爬地冲进衙内,直奔书房,眼眼盯着何知府,手指向门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老、老爷!门外来了个,老妇人。”
何知府正在头痛,为周王毒发死在浔阳府的事寝食难安,哪有心情听他胡掰,眉头一皱,一挥手:“去去去,老爷我心烦着呢!今天不审案子。”
小顾急了,在门口转了一圈,嚷了一嗓子:“她说她要揭发投毒谋刺周王殿下的逆谋大案!”
“什么?”何知府拍案而起,动作太猛,乌纱也歪了。一边用手扶正,一边抱怨道:“怎么不早说?快带人来见!”
小顾心中嘀咕:我怎么不早说了?不是你不想听吗?既然老爷发话了,他就大步流星将钱悦儿领到了书房。
钱悦儿来到书房,福了一福:“老妇人见过青天大老爷!”
何知府一挥手:“免礼,免礼!你说你要告发投毒谋刺周王殿下的逆谋案。快快详细说来!”
钱悦儿剧烈咳嗽起来,何知府一见,咳得说不成话了,心里这急呀!赶紧吩咐:“来人呐,茶水伺候!”
钱悦儿喝了茶,顺了一口气,捶着双腿:“老身为将此事立即禀告青天大老爷,急切奔跑而来,人老了不中用了,这腿脚不行了!”
何知府心中油汤鼎沸,一挥手:“来人呐!看座!”
钱悦儿坐了下来,道声谢:“老妇人今日经过府衙东面王家竹林,见着巷角一名黑衣人浑身是血倒在地上,气息奄奄。老身见他还有一口气,便上前探视。”
何知府问:“他说了什么?”
钱悦儿喝了口茶,接下去说道:“他告诉老身,他本是一名护院,因为听到一桩秘密,招致杀身之祸,此事非同小可,嘱老身务必告知浔阳府知府大人。”
何知府急坏了:“快说,他讲了什么?”
钱悦儿轻咳了一声:“他说不远处木梓树巷内左边第三座宅院乃是与今上夺天下的残匪巢穴,院内一间低矮库房中放着许多火药,足可将整个浔阳炸成一片焦土。还有许多兵器,显然是在筹备谋反举事。”
何知府大惊:“果有此事?”
钱悦儿点点头:“千真万确,此人告诉老身,投毒谋刺周王殿下便是这干残匪举事第一步,接下来要炸平浔阳城!”
何知府倒吸一口冷气:“此人现在何处?”
钱悦儿摇了摇头:“说完这些,便已气绝身亡,他让老身将此物交予大人,大人一看便知。”从袖中取出一枚球形火药和一支火药爆破筒来。
何知府和师爷、衙役见了俱是大惊失色,嘴唇哆嗦。听这老妇说得言之凿凿,还取出了物证,看来此事千真万确,非同小可!
何知府看向师爷:“兹事体大,衙门只怕人手不足,这可如何是好?”
师爷蹙眉道:“老爷,这逆谋大案不可不查,如若顽匪真的炸平浔阳城,城中百姓生灵涂炭,将酿大祸呀!”
钱悦儿适时补了一句:“老爷,老妇人很是担心,木梓树巷离府衙不过三里地,路程这般近,一旦炸起来,老爷一家老小与衙中上下都首当其冲、难以生还啊!”
何知府闻言,吓得脖颈一缩,抹了一把冷汗,师爷与衙役俱是忧形于色。
何知府禁不住在地上团团乱转:“这可如何是好?”查吧,怕人手不足,被顽匪用火药炸飞;不查吧,炸浔阳城的时候迟早一死,早晚是死,就没有生路了吗?
钱悦儿眼里睢了,心中暗笑,喝了一口茶,福了一福:“老爷,老身受人之托已将话带到,将物件也呈上了,还要赶回家中煮米为炊,便先告退了!”
何知府赶紧拦下:“慢!你说的千真万确,绝无虚假吗?”
钱悦儿点点头:“老身愿带官差前往王家竹林查看,以证所言无虚。”
何知府一偏头:“小顾,你跟着这位老人家去看看。”
衙役小顾应诺一声,跟着钱悦儿前往王家竹林巷街角。钱悦儿将地上那滩血迹和被压断的草茎、被压残的蒲公英花朵指给他看,再描述了一遍黑衣人如何卧倒此处诉说的情形。
小顾自是信了,急急带着钱悦儿跑回府衙禀告了查勘结果。
钱悦儿似是如梦初醒,一拍额角:“大人,老身年事已高,有一事忘了禀告,那黑衣人告诉老身,他已引水浸泡了仓库,令火药受潮。请大人放心前去捉拿叛匪。”
何知府一听,精神一振:“来人呐,集合府衙上下所有捕快、衙役,速去联络守城千总,集结人马杀奔木梓树巷,将叛匪一举剿杀!”
回头看了钱悦儿一眼,嗔怪道:“老人家太过糊涂,如此重要之事,现在才讲。”
不多时,人马集结完毕,由守城千总领着杀向木梓树巷去了。钱悦儿被何知府强行留下,说等到顽匪归案后要重重赏赐,让她暂时不要离开府衙。钱悦儿心知,他是担心自己情报有假,将自己扣下当个人质,出了事也好追究。
悠然地喝着茶,闭目养神等着消息。一顿饭功夫,千总回来了,押着十来名受伤的天狼教众,缴获整整五车火药、兵器以及一批细软财物,道是残匪武功高强,只捉住被弓箭和火铳射伤的小部分匪众,其余都逃了。
何知府见消息确实,虽然逃走大部分顽匪,但有这些收获已经可以向朝廷报功,而且浔阳城也不至于被炸平,终于安全有了保障,心头很高兴。最重要的,周王之死他可以向朝廷交代,不怕追究了,真是喜从天降,骨头都轻了三两。
兴致勃勃地要赏赐钱悦儿,钱悦儿坚持辞谢,言道是只是帮人带句话,不敢居功。何知府见她甚是坚决,也就不再勉强,毕竟人家不要赏钱,就等于自己省了钱,也是好事,他当然不会傻到强逼人家收下打赏。
钱悦儿出得府衙,才觉得饥饿难当,一直未吃上饭,在街上买了六个饼,权且充饥,高高兴兴地来与朱橚会合。
朱橚笑道:“你可知欺骗朝廷命官是什么罪吗?”
钱悦儿正色道:“他如今立了功,剿了匪,破了逆谋大案,正是鸿运当头,他哪里吃亏了?
朱橚摇头叹息道:“这三甲出身的堂堂知府被你玩弄股掌之间,你真是好本事!”
钱悦儿哈哈大笑:“朝廷若开女科,我倒也要去考他一考,要和男子们比上一比。”
朱橚拍案叫绝:“这想法绝妙,可惜痴人说梦,五百年之后或许有此一日,可惜你、我活不到那一天。”
二人哈哈大笑。朱橚竖起大拇指:“痛快!本王今日这一肚子乌气全部消散干净了!也为朝廷立了一功、为浔阳百姓除了一害。做得好!好一个小惩大戒!”
钱悦儿终于想起了那幅画像,从怀中取了出来递到他手中:“殿下,你看看,能不能想到什么线索?”
朱橚接过来,摊在桌上打开来,一看之下,蹙紧了眉头:“这确实宫廷画师王绂的真迹,属于宫中藏本,绝非民间临摹赝品。”
抬头仔细回忆道:“本王共画过三幅皇室画像,一张是封王时、一张是大婚时、一张是就藩前。这张正是最后一张,应该收藏于皇宫大内,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钱悦儿问道:“那殿下能否想到是什么人能够把这种皇室画像弄出宫外?你如今能从这幅画里找到什么线索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