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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相吗……在看到这赵信长在朝堂上一呼百应、甚至话语权高过鲁王后,让她都不由得有些相信季芊琴所说了。
墨望清还在心中思考利弊,然而,那始终沉默不语的云仙先突然上前一步,拱手一拜:
“草民云仙先,愿回答赵相所问。”
这个青年从先前开始便站在墨望清身后一言不发,众官还以为他是个侍从哑奴什么的,眼下见他突然上前,俨然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皆是面露困惑。
墨望清同样不解他要说什么,但令她意外的是,在云仙先发言后,那赵信长眼神忽地一凝。
“正所谓归师勿遇,围师遗阙,穷寇勿迫。”
云仙先满面笑容,
“兵者,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把对手逼入绝境,只会使其背水一战,下场难以估量,那代价恐怕即便是大鲁都消受不起。”
“荒唐,你说楚人?”
这时,鲁王冷笑一声,面露不屑,
“楚王愚昧,不能寻访任用贤才,反而提拔浮夸之人,致使楚中无大将,战略低下,内策也唯有一李靖可堪大任,何畏也?”
“可草民不是在说楚人啊。”
云仙先人畜无害地歪过脑袋,用手指着身侧的墨望清,笑道,
“草民是说墨者啊。”
“……”
而就在这时,在场众大臣才反应过来,无论是墨望清还是眼前这个云仙先,他们都是来止战的墨者而非寻常游士。
的确,他说的不无道理,他们大鲁即便不依靠那危火架构也不惧楚人,但倘若再加上墨者,那情况可就不一样了。
毕竟墨家机关术声名在外,变数颇多,即便前些日子赢了一场,赢的毕竟也并非那墨家钜子,若真要与其对上,就算能胜,代价也不会小!
“这男子不简单啊……”
季芊琴身后的大臣感慨其一针见血,但季芊琴却依旧面色凝重,喃喃道:
“但这话当堂说出来无异于赤裸裸的威胁,简直是在打赵相与鲁王的脸,太不冷静了。”
“呵呵,我还以为先生会说出什么有见地之话,没想到竟是这般……”
正当众大臣面面相觑之际,果不情愿,鲁王发出一阵冷笑,模样依旧傲睨自若,
“这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
云仙先调笑道:“大王可是指将我等留在这汾城?”
“何须如此麻烦,直接斩杀岂不更加便利?”
凛冽的寒气顺着他的冷笑声扩散至整个大殿,墨望清不禁打了个寒颤,看来尽管多年过去,这一点他是未曾改变的。
云仙先却依旧若无其事,淡然一笑,语出惊人:
“可大王莫要忘了,穷寇勿迫,若在此刻不留些余地,后果难以估量啊。”
众臣瞬间一怔,随后面露骇然,他的弦外之音很明显,如果鲁王真的决定要将他们就地斩杀,绝对会付出很大的代价!
季芊琴秀眉蹙起,心中顿觉奇怪,进宫时明明都有过搜查,他是绝不可能将机关带进来的,莫非他还是个练家子,不然何来自信放此豪言?
这般想着,她不由得将视线投向钟二想知道他的看法,却错愕地见到其脸上的、不知来由的凝重。
“呵呵,你是在挑衅本王?”
鲁王的声音愈发森然,身上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朝中众臣顿觉心头咯噔一下。
他们的大王可不同于寻常国君,性格傲世轻物我行我素,这种特点即便在赵相在时会有所收敛,但一旦真正惹怒了他,绝对不免掀起腥风血雨!
这家伙完了。
这种想法在众人心中升起,墨望清也是心头一紧是,上前一步想要帮云仙先说话,就听得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
“哈哈哈哈,不愧是墨家子弟,大义凛然,真乃侠之大者!”
众臣正想着是哪个神经病这时候去触大王的霉头,循声望去时却瞬间傻眼了——
只见那发笑之人正是赵相赵信长!
“啥?”
众人心中顿时冒出问号,简直不敢相信那个赵相竟会在这时说出这种话来。
大义凛然?侠之大者?他根本就是个不明白状况的疯子吧?究竟是从哪里看出这些来的?
而鲁王见到赵信长突然这副模样,一时甚至搁下了眼中寒意,关切询问道:
“赵爱卿?”
“大王想来是过分轻视了这位先生,故而没有看出玄机吧。”
赵信长拊掌一笑,煞有介事地赞道,
“大王方才的想法不错,却忽略了一点——
“即便在今日将汾城内的所有墨家弟子斩杀,却无法杀尽墨家精英,最关键的是,无法抓住墨家钜子!
“届时,倘若他亲携弟子赴楚,不仅名正言顺、提振士气,还会让我大鲁落下个宰杀客士的恶名。
“而云先生显然是知道这点,才故意以言语挑衅大王,墨者素来赴汤蹈刃死不旋踵,他这是想以身殉道啊!”
“……”
“原来如此,此人不仅胆大如斗,更是心细如发啊,若非赵相看出这点,我等恐怕真中了他的套啊!”
此言一出,不少人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看向云仙先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忌惮,季芊琴也是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他真是这么想的?
而墨望清则相对冷静些,诧异地看着云仙先那似笑非笑的侧脸,不出所料地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她当然知道云仙先事不关己的模样下隐藏着极为复杂的思绪,但这样的思路也太扯了吧?
难道是他看清了赵信长的性格、知道他绝对能悟到这层才说出这番话来的?
而鲁王此刻正死死盯着赵信长的眼睛,脸上满是诧异,半晌,又若有所思地收回了目光,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呵呵,赵相说笑了,草民的确不惧生死,但方才所言并非是为了忤逆大王,相反,忠言逆耳,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王啊。”
这时,云仙先轻笑一声,环顾四周昂声道,
“诸公应当是知晓的,但不知为何都不愿开口向大王言明,实在令人困惑,故而在下才出此下策。”
“我们知道什么了?”
被他看到的几个文官顿感莫名其妙,就听得他接着说:
“鲁楚边境多为穷乡僻壤,当地民风粗犷而邑宰大多不得民心,而邪魔歪道愈发肆无忌惮的活动加重了这一点。
“此刻大鲁若对楚发动战争,百姓恐会滋生不满而揭竿而起,之后即便攻下楚国,内忧不解反倒自顾不暇,实在危险啊!”
“啊?”
百官顿时一怔,钟二、季芊琴更是如此,就连墨望清都被他说的一愣,不明白这消息他又是从哪得来的。
但当看到他那张毫无动摇的侧脸后,她顿时意识到了——
这家伙是在瞎扯啊!!
“荒唐,简直儿戏,你以为列位会相信这种没来由的指正吗?”
这回是那太监忍不住开口了,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僭越,赶忙低下脑袋向鲁王与赵信长请罪。
鲁王表情古怪:
“且不论为何本王从未听说过,既然先生敢那么说,自然是拿得出证据的?”
“大王竟不知道吗?”
云仙先做吃惊状,
“我等墨者自不会信口开河,今来开阳等处常有暴动,其中就有不少由我墨者平息,台上那位公公和大夫吕礼仕也知道此事……奇怪啊,据他们所说,应当早就禀明大王了才是。”
云仙先说这话时底气十足,说的话却莫名其妙,众人被他弄得有些迷糊了,这又关吕大夫和苏公公什么事?
季芊琴同样呆住了,虽然是有请他们引出吕礼仕的勾当,但这跟她想的可不一样啊!要这时候她们出来,岂不是显得跟找茬没区别了?
众多视线望来,墨望清也只得硬着头皮站在他身侧,心中已然慌作一团。
坏了坏了坏了!虽然知道云仙先脑回路比较异于常人,怎么突然间放飞自我了……想将话题引向吕礼仕也太生硬了吧?而且,这话说的不明不白,跟瞎扯有什么区别啊?!
那太监面色苍白地厉喝道:
“简直荒谬,竟敢以此等无稽之谈污蔑朝廷命官,此举简直就是在赤裸裸地挑衅我大鲁朝堂,来人,速速将这妖言惑众之辈当堂正法!”
云仙先却表现得格外严肃,皱眉思考起来:
“大王怎么会不知道呢?中间肯定出了纰漏……苏公公,你和吕礼仕是一伙的?不对,能做到这些必然还有后台……赵相!原来如此,这就是你方才污蔑我的原因吗!”
煞有介事地推理了一番,他又冷笑一声,冲着王位上的鲁王恭敬一拜: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草民的性命倒是无所谓,只是恳请大王三思,勿要让奸相将大鲁拖入泥潭之中!”
此言一出,殿内一时嘈乱。
要知道,自从三年前赵相展露锋芒后,朝中即便是季党就也未敢有此胆量,更何况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书生、拿着丝毫经不起推敲的理由大肆抨击了!
“你放肆!赵相敬你侠义,你不以为幸竟反而当堂侮辱赵相,简直是大不敬!臣请大王下令斩了这云仙先!”
“臣复议!”
此等声音不绝于耳,鲁王质询地看向赵信长:“赵爱卿,你……”
“臣对大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大王可千万莫要听信传闻。”
赵信长面色阴晴不定,其中仿佛有着暴风雨在酝酿,众人正想着看这云仙先好戏,就听得他说,
“但云先生所言倒也有迹可循,实不相瞒,其实臣早已察觉到了吕礼仕的古怪之处。
“只是苦于没有证据生怕叨扰了大王,可既然云先生都那么说了,今日之后,臣便会着手令人去查查这吕礼仕。”
“嗯……蛤?!”
这回就连鲁王的表情都变得精彩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满眼的不可置信。
“不是,这吕礼仕还真有问题啊?”
“啊?吕礼仕不是他的心腹吗?怎么就因这人一句话就直接舍弃了?”
“这两人难道认识吗?不应该啊,赵相又在计划什么?”
朝堂之上人多嘴杂,面对这堪称诡异的一幕更是众说纷纭,季芊琴也是将视线投向了墨望清,希望从她这边得到些许解释,但她又哪知道这两人演的是哪一出。
“肃静!”
就在这时,王位上响起一个不耐的声音,言语中的气势瞬间镇压了百官蠢蠢欲动的心,随后鲁王一声干咳,眯起眼睛与云仙先对视,缓缓道:
“如此说来,先生对我大鲁当真是一片赤诚,可话虽如此,我国为此已准备许久,就此罢手恐怕不妥啊……”
就在这时,那始终处于看戏状态的齐辙恭声道:
“大王,既是如此僵持之局,倒有一法解决。”
“哦?齐先生的意思是……”
“攻伐演练。”
齐辙低头,毕恭毕敬地说,
“借千机阁场地,由臣等携机关攻城,墨者守御,倘若墨者胜了,此次攻楚就此作罢,反之,则墨者就此罢手,不再掺和此事。”
“诶?”
赵信长突然出声,
“这倒是个好主意,五日后正巧是大王与千机阁定下的开阁之日,倒不如将比试定于那时,有墨家与千机阁坐镇,也算是让天下一览我国风采!”
“大王,这未免也太儿戏……”
有大臣皱着眉头想要阻止,鲁王摆了摆手,似乎采纳了他的提议:
“墨姑娘意下如何?”
众人的视线都汇聚到了墨望清身上,少女还未从复杂的思绪中缓过来,一时有些犹豫,向云仙先投去求助的目光,这个大放异彩的家伙却忽然移开视线。
墨望清暗自咬牙切齿,头脑急速运转起来。
虽然云仙先的那些话出人意料地得到了不错的反响,但她当然是知道的。
目前身为“子墨子”的她已然来到了鲁国,扮演子墨子的机关人正处于修复状态,在外的墨者也没有收到消息……
倘若真的僵持下去,最终吃亏的只会是他们,眼下反倒有了机会。
如此想来,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这一想法的确合理,鄙人可以同意,但在正式开始前,还望大王能定下明确的契约。”
“无妨,反正还有几日,契约细则就由子墨子来好再商议吧。”
“呃,有关这个……”
墨望清犹豫片刻,躬身作揖,
“家父是不会来的,但在此之前,他已授予我所有权限,我可以做主。”
“……”
沉默,众大臣哑然,鲁王皮笑肉不笑道:
“姑娘不知道是不是本王,理解错了啊,汝方才那句话的意思,莫是指子墨子不会出场,单由汝等参与吧?”
“……”
墨望清硬着头皮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