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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樵,莲房,禹廷……你们怎么看?”
李鸿章一双老眼似闭非闭,撑着头只是打量着手中的折子。桌子上面放着的听头牛奶,早就没有了热气儿。
室内一片沉默,半晌才是张佩纶打破了寂静:“中堂,这事的确有成例的。当年福建中法战事,在南洋,我也曾委员筹过饷,不过所得有限,不过十几万两银子的光景。反正现在朝廷官照也不值钱,候补的官儿也多,不差南洋那些土佬儿。就给他一批官照,给他请个宣抚筹饷委员大臣的名义,让他去罢了。”
李鸿章目光突然电一般的射向自己女婿,张佩纶却悠然自得的摇着扇子。
“幼樵,你真的这么看?”
张佩纶微笑不语。
李鸿章冷冷道:“他装傻充愣,骗得了北京城那些旗人大爷,骗不了我!这人……心思沉哪。”
杨士骧皱着眉头,看来一直在苦苦思索:“中堂,咱们不如且看将来吧。他赤手空拳,能在南洋闹出多大局面?南洋大臣是刘坤一,这次京华风潮,也给咱们添了不少堵儿。咱们这次奏派这个二百五去,朝廷对这种小事儿,万不会不准的。咱们就给刘坤一这个南洋大臣,添点儿堵也好……”
李鸿章只是摇头:“看不明白,看不明白……”
他目光转向丁汝昌,这位北洋水师提督,在签押房密议的场面下却拘谨得很。脸上也是一副不把这事儿当回事儿的样子。他迎着李鸿章的目光,却开口大声道:“中堂,水师的事儿,卑职说的都是实话。没您的吩咐,也得这么说。这船这炮,咱们得添哪!东洋倭人,现在船买得狠极了,咱们水师去长崎,倭人看着咱们兵船的眼神儿……现在他们还请了法国人给他们造铁甲船,都驮着能打穿咱们兵船的大炮,据说叫什么三景舰……中堂,北洋水师可是咱们的根本!”
李鸿章霍的一下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丁汝昌。看得他低下了头去。还是杨士骧低声的劝他:“禹廷,你不知道中堂的为难?北洋水师还不是中堂苦心经营出来的?再这么添船添炮下去,老佛爷的三海怎么修?朝廷怎么看咱们北洋?我看哪,现在北洋水师,守守海口,应该满够了。”
丁汝昌低声道:“那咱们就把这海让出去?要是那二百五真能在南洋筹出饷来,咱们这水师……”
李鸿章一拍桌子:“给他奏!给他名义!禹廷,以后不要在我面前再叫着添船添炮。咱们头上,还有着……”
他颓然摆手出了签押房。低声自语:“传清?传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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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李鸿章送给徐一凡的宅子里面,这个时候却是红烛高烧。花厅之内,一席便宴,正是宾主尽欢的时候儿。
对于现在的居住环境,徐一凡只有一个感觉——爽。
他想在花厅吃饭就在花厅,想去大堂吃饭就在大堂,想在自己卧室吃,也没人管他。这种空间的舒畅感觉,和以前在北京花个百多万,在三环里面儿才能攒个几十平房的蜗居那种局促的感觉是截然两样儿。
更别说穿梭往来的几十号丫鬟仆役,这可是都是伺候自己的人儿!
现在李云纵和楚万里,还有几个谈过话儿的学生,都调进了他的宅子里面开始上值。这也是当时武官宅子衙门的传统,有亲兵戈什哈队伍上宿值守。这种拱卫气度,也不是原来的小公务员徐一凡所能想象的。可也正好给了他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机会。
他融入这个时代,远远比他想象的要快许多。
桌上的客人,正是千里迢迢,从绥远一路赶来的韩老掌柜。
现下一老一小两只成精的狐狸,正相对着假笑。拿起酒杯子一副豪爽干杯的样子挡着脸。底下心思都在转个不住。
花厅里面的伺候人儿,可就是杜鹃一个。小丫头现在也是鸟枪换炮,一身白狐皮镶边的紧身小袄儿将身段勒得玲珑浮凸。头发还没盘起来,一对大辫子一晃一晃的。在一旁用酒插子热着黄酒。不一会儿就抿着嘴唇看看徐一凡,大眼睛里面水汪汪的。
这位爷,说他好色吧,每天可都忙个不住。自个儿留在这儿,就是每天晚上心头小鹿乱撞的等着他摸门儿呢。偏偏他忙个没完!再想想陈洛施那小丫头,和他好像也是不汤不水的。到了天津卫,也没想着发聘的事情。
对女孩子,他就是逗着好玩儿?
不过席上人,可没人留意她这点儿少女心思。韩老掌柜一杯酒喝了半盏茶的功夫儿。再搪不过去,才放下杯子。笑吟吟的看着徐一凡,慢悠悠的从怀里取出一个羊皮匣子:“徐大人,升迁之喜,大盛魁还没有恭贺。现在大人局面也大,这点儿东西,留着备赏吧。老头子先声明,大人的钱息,可不在这里面儿。什么时候大人要提取,一句话就成。”
徐一凡也放下杯子,看着老狐狸笑成一团春风的脸。也没客气就接过匣子,打开一看。厚厚的一叠四恒银票,光上面的一张就是五百两的票子。这一叠怕不有个五六七万。
想起才到这个时代,自己身上连人民币都没有,真是恍若隔世啊。
他一招手,杜鹃小步过来。徐一凡笑道:“拿着,收起来,洛施不在身边,你就是内掌柜的了。”
“内掌柜?”杜鹃歪歪脑袋,懵懂的样子倒是出奇可爱。山野小丫头变成内宅小萝莉。还是有点儿成就感的。
“以后宅子里面用度,二十两以下,章渝做主,二十两以上,你下条子帐房支取。老爷我管不了那么多破事儿。”徐一凡笑吟吟的道。
杜鹃急红了脸:“我不会算数儿,也不识字儿……”徐一凡摆摆手:“爷再给你找个识字儿的姐妹不就成了?”
大男子主义,真是爽啊!
韩老掌柜笑吟吟的看着他的作态,这小狐狸,就在跟自己打岔呢……
安顿了杜鹃那儿,看着徐一凡转过头来,韩老掌柜又笑:“大人这宅子自然是极好的,可是使唤人还是少了点儿,有些粗手大脚的丫头,我看着也替大人不值。办事的人已经在南方替大人精心挑选使唤人了,不日也许就到。听说大人颇有点钟意姊妹一体的明珠美玉,大盛魁承大人情良多,也在好好挑选……哈哈,在我,在我!”
徐一凡又一次用酒杯挡住了脸。自己这个笑话儿,看来真是天下皆知了。以后自己出行的官衔牌,除了“升用特旨道”,干脆就加一面“双胞萝莉控”吧。
只是戏肉,只怕还不在这儿呢。对于韩老爷子,还有章渝的身份,他一直觉得有点二乎。不过还得再等等,再看看……
韩老掌柜依然是满面春风:“大人的差使,也是我们大盛魁的体面。谁不知道大人是在大盛魁写出了欧游心影录?这朝廷的事儿,我们商家报效也是正理。大盛魁还有面皇商的牌子呢!只要大人开口,这报效多少,就是一句话儿的事情。”
他笑着将一杯酒一仰而尽:“说句打嘴的话儿,里外里,也都是大人那个钱票的主意给大盛魁赚的银子。拿出来报效,又是大盛魁的面子。何乐不为呢?”
巴巴的赶来送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徐一凡心思转得和飞一样,停杯含笑看着韩老掌柜。大盛魁现在的盘子,他那个钱票主意,一年钱息五十万顶天了。都拿出来,能练几个兵,能买多少械?他们真的能拿出自己血本来给朝廷练兵?
看着韩老掌柜矜持的笑容,他只是慢慢点头:“钱,我要,不过算是借的……”
“大人!”徐一凡拦住了韩老爷子摇头的样子,微笑道:“老爷子,我们在口外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兄弟走的这条路,艰险无比。老爷子心里也明白,能支持一把,是老爷子的情分。兄弟拜谢。可是这练兵的钱,兄弟打算是自筹了。老爷子这里我借点儿,也是为了别的事情,将来也要算老爷子的股份……”
韩老掌柜只是看着徐一凡,沉吟着并不说话儿。
“……如果我真的向老爷子开口,先给我五十个懂算帐,能跑腿,能应酬的人出来!再借给我一百万两的启动资金。将来无论任何事业,都有大盛魁一成的股份!”
韩老掌柜也放下了杯子,轻轻问道:“什么事业?”
徐一凡笑得神秘,竖起手指:“能发行钱票的洋人式的银行,修械所,私人的招商局,报馆,进出口商号!”
他的宏伟计划,换来的却是韩老爷子的不动声色。他皱皱眉头:“大人的经济展布,老头子不大懂,不过这么多名目,一百万两够么?做出这么大个事业,大人一个道台,罩得住官场么?”
徐一凡靠在椅背上面,直视着韩老掌柜眼睛,冷冷的点头:“老爷子尽可静观。兄弟落魄绥远,尚能一个主意给韩老爷子赚出五十万来。现在我顶着一个特旨道台,您可以看我能做到哪一步。”
刚才的两只老小狐狸,现在却神色严肃的静静互瞧。旁边的杜鹃,大气也不敢出一口。连呼吸,都分成一段段的小声儿吐息出来。
噼啪一声,却是红烛烛花爆开。
韩老掌柜一笑,一拍桌子,伸手出来:“人,我给!马上从各个商号调人。钱,一百万怕是不够,我借给你两百万。再不够再说,老头子也是好奇,徐大人这等人物,到底能打出一番什么样儿的天下!”
徐一凡大笑吩咐:“杜鹃,拿纸笔过来!”
杜鹃答应一声要去,韩老掌柜却叫住她:“拿纸笔做什么?”
“立字据啊!”
韩老爷子淡淡一笑:“两百万银子的事情,我韩某人还有点担待,再要字据,传出去有点儿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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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在徐一凡的殷勤挽留之下,韩老爷子欣然宿在徐道台府的客房。
而在同一夜,李鸿章以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衔转奏请委直隶候补道徐一凡为南洋宣抚筹饷委员的折子,也已经上路。
在天津卫局中的各个人物,在这夜都是各怀心思。
韩老爷子这夜就没睡着,批衣而起,在庭院当中看着天上冬日月色。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人影一闪,身后传来的就是章渝的声音:“老爷子,钱答应给他了?”
韩老爷子头也不回:“你们香教吩咐的事情,我韩中平敢不办么?”
章渝声音沉沉的:“多谢老爷子……这挑人塞给他的事儿,我们也会抓紧办……”
韩老爷子只是冷笑:“你当他真是贪花好色的人物?看那杜鹃,常伴在他身边。双腿笔直紧闭,眉毛凝而不散,肤无水润之气……放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小丫头还是处子。他当真是好色之辈?这天下的事情,天下的豪杰,又岂是香教这些人物能知道的?”
不过这些话儿,他也只是藏在心底罢了。
再一回头,章渝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光绪十九年一月二十一日,朝廷明发上谕。委徐一凡为练兵捐南洋宣抚筹饷委员。宣抚事宜,与北洋衙门筹商提调。筹饷事宜,与户部衙门报销结算。
这种小事,就在一个月前,还为禁卫军练兵事宜争得暗流汹涌的帝都各派,都没怎么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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