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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群人犹如鬣狗围住猎物狺狺狂吠。
阿弦见势不妙,使出英俊教授的招数身形翩然灵动,轻而易举地将冲在最前的李洋两个家丁打翻在地。
阿弦一击得手,止步道:“住手我有话说!”
然而李洋横行霸道惯了,如今又是乍然吃亏正是眼红的时候哪里肯听,只在旁叫嚣道:“打死他,快快打死他!”
府衙的公差立在外围这本是他们的差事然而现在李府的家丁已经为之代劳将阿弦围的紧紧地竟是个要群殴的模样。
只是因一对面就被阿弦打翻两人其他众人心生忌惮一时围而不上。
这情形,就像是鬣狗遇见棘手的猎物,在周围虚张声势地蹦而跳之。
阿弦看府衙的人都在外头张望,索性站住双脚扬声道:“是他先骑马在明德门走错了行人道也是他挥鞭伤了一位老伯在前,是他先动的手,为何要围捉我?”
那些府衙的公差没想到阿弦竟会高声辩解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答。
阿弦又道:“你们是朝廷的公差,吃的是朝廷的俸禄,就该秉公办事,现在又是怎么样,堂堂长安城,成了有权有势者横行的天下?”
差人们无言以对,有人觉着这少年出言幼稚,忍不住偷笑,有人却觉着情形的确如此,便无奈低头。
只听千牛备身李洋道:“你这小子死到临头,竟还在大言不惭?你们还等什么?给我将他拿下,我倒要看看是哪里跑出来的野小子,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府差们毕竟要做个样子,一时未曾靠前,李洋的家丁听了号令,不敢再怠慢。
正要再上前动手,就听有人道:“如今京兆府是沛王殿下统辖,你们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么,竟敢在此处闹事?”
这一句话声音颇高,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不管是府衙的人还是李洋的家丁们,均都停手回看。
却见一名青年正不疾不徐地从府衙里走了出来,身着常服,中等身量。
李洋对此人并不陌生,因咬牙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薛主簿,你又拿沛王殿下吓唬我呢?殿下可没空理会这些。再者说,我却是受害之人,你看清老子脸上的伤!”他举手指着自己眼肿鼻青的脸。
这来者名唤薛季昶,绛州龙门人,生性机敏果决,如今在京兆府内担任主簿一职,官职低微,是以李洋虽听闻此人名头,却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薛季昶站在台阶上,道:“是非黑白,到府衙里认真分说就知道。大不必李公子在这里使强用横,倘若由得你在府衙门前滥用私行甚至打死人命,还要京兆府做什么?皇上跟天后还要沛王领这京兆府做什么?”
李洋见他一句句说来,字字有力,又特意拿出皇帝跟天后来压制,他心中大怒,偏无话可驳:“那好,你觉着此事该如何处置?”
薛季昶道:“李公子既然是原告,申明情形,其他的叫给府衙调查就是了。”
李洋指着阿弦道:“这小子是外头来的乡巴佬,若只是我在这里说一声儿,却不把他拿下,只怕他转头就逃走了,天大地大又往哪里找去?”
阿弦道:“我才千辛万苦来了长安,不会逃走。何况我也并没有错,错的是你!该被抓入牢狱的也是你!”
李洋越发色变,但眼见在府衙门口耽搁了太长时间,也不愿事情闹得越大,便道:“好小子,你既然嘴硬,可敢跟着老子离了这里,我跟你好生说一说。”
薛季昶看一眼阿弦,又看看李洋虎视眈眈的双眼,慢慢道:“既然李公子身上有伤是真,又前来告状是真,而被告也在此,那么便可将此人先拘押在府衙,待详情审问明白再做判断。”
李洋皱眉,忽地阴沉沉对薛季昶道:“薛主簿,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升不了官儿的原因?”
薛季昶不答。
李洋阴阴笑道:“以你这性情,能当一个小小主簿就不错了,可要提防惯常险恶,一不小心就会摊上掉脑袋的大事。”
薛季昶才道:“李公子这是在要挟我么?”
李洋哈哈笑道:“既然你要留下这小子,那好,你就拘他在这里,我就看看他到底还能再活几天。”
他忘了脸上有伤,如此大笑,不免又牵动嘴角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李洋挥手招呼家丁上前,点了两个人道:“你们留在这里守着如果薛主簿私自纵放了人犯,你们知道该如何做。”
其余众人忙簇拥着李洋离去,李洋下台阶之时,回头看一眼薛季昶:“薛大人,想必你很快就能步步高升了,我先恭喜你了。”
冷笑扬长而去。
目睹李洋离去,阿弦一则怒这纨绔子弟的猖狂,一则对这位薛主簿倒也生出几分敬意,她还未开口,薛季昶回头看着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弦道:“朱弦。”
薛季昶道:“你被千牛备身李洋告故意殴伤良人,如今拿你进监牢里,等案情大白后再做处置。”
阿弦忙道:“大人,是李洋动手在前。”
薛季昶看着那徘徊的两名李府家丁,并不搭腔,只叫了几个衙差来道:“将人犯暂时拘押,好生照看,不要出任何意外。”
差人们领命,上前押着阿弦便走。
阿弦又叫道:“薛大人,我所说绝无虚言,不然你可以去问明德门的守卫。”
薛季昶仍是不答,目送差人将阿弦带下,又扫一眼李府的两名家丁他当然也知道事实必然如阿弦所说,毕竟李义府一门早就臭名昭著,李洋骑马伤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因为李义府受宠于高宗跟天后,所以没有人敢动他。
这还是第一次,看到李洋吃亏,且还是被人打伤。
李洋受此“奇耻大辱”,当然不甘善罢甘休,先前还想在府衙门口打杀了阿弦,虽被薛季昶拦住,但察其言观其行,便知道他仍有后手,只怕薛季昶前脚保下阿弦放了她下一刻,李府的家丁就会如饿狼似的扑上去将她撕成粉碎。
所以现在,保护她的最好的法子,便是让她入狱,毕竟是沛王殿下监管的京兆府,李家再只手遮天,多多少少对此也有些忌惮。
可私心里,薛季昶知道自己跟李洋正面对上绝非明智之举。
不久之前,李义府看上一个叫做淳于氏的美貌女囚,便叫当时的大理寺丞毕正义将其释放,后来此事被人上奏,李义府不惜逼毕正义自缢以防事情暴露,毒行狼心如此。
更不必提后来逼死了李崇德之事了。
薛季昶当然知道李义府的斑斑恶迹,但他也只能断然挺身而出,一来,不忍心看那初出茅庐的少年惨死于李洋之手,二来,也的确是对李义府合家的恶行忍无可忍。
京兆府的几个公差押着阿弦,将她送往牢房,且走且说起方才薛季昶之举。
有道:“薛主簿是怎么想不开了,竟要当面冲撞那霸王?”
另一个道:“想想当初李给事中的下场,真为薛主簿捏一把汗。”
两人说着,又看向阿弦,其中一个问道:“你是哪里来的?难道没听过李大人的名头?怎么敢对他家公子动手?是多嫌命长了不成?”
阿弦道:“我是豳州来的,今日才到长安,就看到那人在纵马伤人,我也并没想伤他,是他动手在前。”
一名差人道:“看你年纪不大,果然是很不懂事,如果是李相爷家的人想要动手打人的话,他们打你的右脸,你最好把左脸也好好送上如此惹得他们喜欢了,兴许还能留你一条性命,你倒好,还自个儿跳上去跟他放对呢,可不是嫌命长?”
阿弦听得匪夷所思:“这是什么话,难道就没有王法了?”
差人笑道:“王法?王法就是皇上跟天后所定的,李相爷偏偏就是两位祖宗最宠的人,王法当然有,但王法是姓李的!”
阿弦倒吸了一口寒气,又问道:“那、薛主簿什么时候审我?”
差人阴阳怪气道:“这也得看薛主簿能不能咳,能不能得闲。”
阿弦觉着这句不是好话,尤其是想到李洋临去对薛季昶的那几句话。
两个差人打量她身形纤弱矮小,却又叹道:“看这孩子生得柔弱,怎么竟能打倒一个千牛备身?这李洋不知是怎么受了伤不忿了,才把气儿洒在他的身上呢,也是他倒霉。”
另一人道:“我也是这样想,在他们眼里,区区一条人命又算什么?”
到了监牢,又有狱卒上来接着,问起因由。
那外头来的差人交代了一番,道:“是薛主簿亲代的,你们好生看着,别出什么岔子。”
狱卒带着阿弦来到一间囚室,取钥匙开门。
阿弦抬头,忽然有些紧张,求道:“两位大哥,可不可以给我换一间房?”
两人一怔,旋即笑道:“小子,你当这是在住客栈么?还要给你挑一间好的?”
将锁打开:“快进去吧,听说你打伤了李相爷的儿子,那你倒也是个不错的小子,薛主簿又交代好生看管,所以才把你关在这没人的单间儿,不然的话,就把你跟那些罪囚们锁在一起,十几个人住在一个牢房里,那才有得你受呢。”
阿弦打量屋内,眉头皱着,本能地将目光转开。
那差人见她迟疑不进,便在她肩头推了一把。
阿弦猝不及防,踉跄进了牢房内,两人从外头上了锁,转身正要走,却见阿弦扑在门上:“给我换一间,我就去十几个人的大牢房好了!”
那两人闻听,笑道:“这小子果然是失心疯了,想来也是,不是失心疯,怎会想不开去招惹李相爷家的人呢?”
竟不把阿弦的呼喊放在心上,一块儿去了。
脚步声跟说笑声逐渐远去,大牢里又恢复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寂静,夹杂着伤者的,受刑者的惨叫,从空旷的甬道里传来,隐隐不似人声。
阿弦立在门口,不敢回头。
但虽然未曾回头,她却看见,呼吸间喷出的气息,已经隐隐泛白。
牢房内的温度降了好些。
阿弦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这也是她不想留在这牢房的理由。
就在方才狱卒带她过来的瞬间,阿弦抬头看时,看见贴墙站着一个“人”。
蓬头垢面,面上身上皆有伤痕,鲜血糊满半边脸,连带头发也湿嗒嗒地滴着血似的。
灰色的身影立在墙边,双眼直直地盯着牢房的门口,像是在等待什么。
不论他等的是什么,阿弦不想他等待的是自己,可偏偏避无可避。
就在狱卒推了阿弦进内的瞬间,那鬼魂青白色的眼珠动了动,盯向阿弦。
阿弦忙转开目光,装作未曾看见他的模样。
她左顾右盼,只不看那鬼所在的方向,直直地走到牢房的一个角落,那里堆着些枯草,看着不算太脏。阿弦慢慢蹲坐下去。
目光不知不觉斜移,忽然阿弦几乎跳起来!
原来那鬼不知不觉,竟也飘到她的身旁,也随着她矮身下来,仍是目不转睛地在旁侧盯着她。
阿弦抖了抖,竭力自制不去看他,然而被一只近在咫尺的鬼长时间直勾勾地盯着,这滋味却并非一般人能够消受的。
终于阿弦忍不住,侧目看了他一眼。
那鬼魂的眼珠又转了转,忽然他跳起来,惊问:“你能看见我?”
这幅德性,却好像是被阿弦惊吓所致。
阿弦猝不及防,猛地往旁边跌了出去。
她还要再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那鬼已经又冲上来,迫不及待地叫道:“你能看见我,是不是?”
他靠得太近,那张伤痕遍布,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几乎贴在她的脸上。
阿弦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想要后退,身后却已经是墙壁。
鬼伸出手抓住她:“你果然能看见我?”
阿弦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浑身十万个毛孔皆都剑拔弩张。
大牢的前头。
看守牢房的狱卒正在对坐吃酒,谈论起今日李洋被打、薛季昶出面的事儿,猜测往后的情形发展,忽地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凄厉惨叫,听来却是方才送进去的那个少年的声音。
两人大惊,忙放下酒盏,豕突狼奔地来到牢房前,却见阿弦举手抱着头,缩身蹲在角落里,浑身发抖,像是极恐惧的模样。
“莫非是犯了急病?”
狱卒惊地忙打开锁,跑进去将她扶住:“怎么了?”
阿弦紧闭双眼,试图抓住一人:“放我出去,我不要在这里!”
狱卒一呆,然后说道:“这话说的轻巧,只可惜我们做不得主。”又见阿弦不似急病的,便道:“你就好生安稳地在这里呆着,别再嚷嚷搅我们兄弟吃酒!”
阿弦道:“我不能在这里!”
两人充耳不闻,不由分说将阿弦撇下,重又锁了牢门。
将转身之时,一名狱卒莫名打了个寒战,摸摸身上道:“怎么这里这样冷?”
另一人也呵了呵手,却觉着手都有些冻僵了:“果然冷的吓人,快回去多喝几热酒。”
狱卒们忙不迭地去了,只剩下阿弦一个在牢房里。
方才那鬼一声叫喊之下,牢房外顿时又冒出好几张鬼脸,他们一一穿门过墙而来,很快地,几乎将这小小地牢房塞得满满的。
两个狱卒进来的时候,阿弦抬头所见,是他们穿过这些鬼魂层层的身体,场面着实恐怖。
阿弦不敢动,因一动就会碰见一只不知是什么的鬼,只能尽量将自己身子缩小,但那股冷意却越来越浓,几乎将她冻僵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牢房里的光线很快暗下来,窗户外透出的天色也是朦胧黯淡的,黄昏将至,阴气更盛。
阿弦耳中所听,是不下百种声音,若她抬头所见,必也是数不尽的鬼魂。
据阿弦从小到大的经历看来,在人世间鬼魂最盛的,无非是三个地方坟场,医馆,另一个则是牢房。
所以在桐县的时候,阿弦等闲从不去牢房,这里不仅是鬼魂多,且是凶鬼猛鬼居多,正是阿弦最避之不及的地方。
没想到来到长安的第一天,就是在这种地方度过。
随着夜色渐渐来到,更多异样的呼啸叫声在耳畔响起,嘈嘈杂杂地,仿佛要将人逼疯。
阿弦双手抱头,微睁双眸的时候,看见自己唇边呵出的气几乎凝结成霜。
濒临崩溃,阿弦右眼的血色也更加浓了,她忍无可忍,捧着头厉声大叫。
是夜,负责巡夜的狱卒挑着灯笼而行。
虽然是在大牢,人也终究是要顺应天时,除了那些受了大刑疼痛无法入睡的囚徒,其他的囚犯大都安稳入睡了。
行走中,狱卒忽然听到一丝奇异的响动。
仿佛是孩子在笑:“哈哈哈”带着快活的意味。
狱卒惊疑之际,毛骨悚然。
据他所知,此刻大牢中并没有关押什么孩童。但是,那声音却这样清晰,而且在笑完之后,又响起了仿佛娓娓交谈的声音。
“你说的难道是”仍是十分开心的口吻。
狱卒左右张望半晌,循着声音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发现自己来到一间牢房单间儿前。
而声音,确定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狱卒心中掂掇,侧耳听听,又壮胆将灯笼挑起,向着牢房中看进去。
幽暗的光线下,里头挨着墙根儿坐着一个人,正是白日才被关进来的阿弦,她仍是抱膝坐着,脸色雪白,但却笑盈盈地看着前方某处。
狱卒按捺心中不安,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却并不见她所看之处有什么东西。
就在此刻,阿弦举手,劈里啪啦地竟拍了几个巴掌,道:“好,好!”仿佛喝彩。
狱卒几乎倒退回去,灯笼也随着晃了晃。
阿弦却因看的入迷,并未发现门口的异状,她扭头对旁边道:“我觉着唱得很好,你为什么不爱听?”
灯光下,她的脸越发毫无血色,明明是对着虚空,却自说自话的,像是对着什么熟悉的“人”看这架势,还不止一个。
狱卒站在门口,心七上八下,觉着这情形又诡异恐怖,又有些可笑。
就在这时,阿弦歪头听了听:“什么?”她脸色一变,看向牢房门口。
当看见狱卒的时候,阿弦忙敛了面上的笑,她咳嗽了声,眼睛散漫四处乱看,好像是正在恶作剧的小孩子,忽然被抓了现行的模样。
狱卒看到这里,心道:“怪不得白日听两位大哥说着孩子得了失心疯,原来果然是这样。”他叹了声,转身挑着灯笼去了。
直到大牢中又恢复了一片平静,阿弦才松了口气,她转头看看旁边:“多谢你报信。真乖。”举手在虚空中摸了摸。
就在阿弦的身旁,站着一个矮小的鬼魂,衣衫褴褛,尚是个孩子,被阿弦的手摸过头顶,小鬼仰头,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
阿弦又看向右边那“人”:“在我们桐县,唱得最好的是千红楼里的连翘姑娘,不过她的身价高,等闲听不见她唱。”
随着她目光所及,除了右边的鬼魂跟左边的小鬼外,就在阿弦身前一步之遥,结结实实围了一圈儿的鬼魂,虽然形态各异,但每一个都眼睁睁地看着阿弦。
其中一个鬼问道:“那你来长安做什么?”
阿弦道:“我来找我陈基哥哥,不过路上发生了一些事。”
阿弦有些难过的低下头,群鬼顿时往前挤了过来:“怎么了?”
阿弦道:“本来我跟我英俊叔还有玄影一起,不知是什么人,把我英俊叔跟玄影掳走了,所以我想先找到陈大哥,再让他帮忙一起找我阿叔跟玄影。”
“玄影是你的心上人吗?”
“玄影是一条狗子。”
“哦”群鬼不约而同应了声,仿佛失望。
“那英俊叔莫非生得很英俊?”先前那唱戏的鬼问。
阿弦笑道:“那当然了,我阿叔不能用一个英俊形容,他是天底下第一美男子。”
群鬼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次日,那巡夜的狱卒将阿弦的异动向众人说了,大家纷纷说:“瞧,果然是疯了,不然正常人谁会去挑衅李霸王?”
这日,负责送饭的狱卒将一碗汤面放在牢门前,想到先前众人的议论,不由探头看了眼。
却见阿弦仍是靠在墙边,头上多了几根草,想必是昨夜睡觉的时候沾着地上的。
阿弦却好似正在说话,狱卒侧耳听去,只听她说:“我伯伯当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了,阿叔说,只要我心里永远记着伯伯,伯伯就一直都在我身边陪着我。”
她说完之后,过了会儿,才又笑道:“多谢你们,但是现在我连阿叔跟玄影都丢了。”语声真挚中略带一丝酸楚。
狱卒浑身一颤,不敢再听下去,便咳嗽了声:“吃饭了。”
那边儿阿弦听了动静,忙靠过来:“狱卒大哥,薛主簿什么时候提我审讯?已经关了我一天了,按照本朝律例,只有原告提告的话,无凭无据不能羁押疑犯两天以上。”
狱卒听了,才止步道:“你还想着薛主簿呢?薛主簿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昨儿夜晚吏部下了一道调令,薛主簿已经被命革职自省了。”
阿弦大惊:“薛主簿犯了什么罪?”
狱卒道:“多半是因为多管闲事罢了,这年头,少做些以卵击石的事儿最好。”
阿弦后退两步,忽然又冲到栏杆前:“我想见薛主簿!”
狱卒回头:“你还见他干什么,是指望他还救你么?”
阿弦道:“不是,我、我要当面谢谢他。”
狱卒道:“你是该谢谢他,李相家的人现在还在门外守着呢,若你现在不是在这大牢里,到了外面,只怕立刻被打成肉泥。”
狱卒去后,阿弦后退数步,又坐回了墙角的稻草上。
薛主簿忽然被命革职自省,自然不会是偶然发生之事,一定是李义府家中做了什么。
阿弦并不为自己的将来担心,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因此害了薛主簿。
在这种左右为难恍若绝境之地,阿弦格外地想念老朱头,陈基,英俊,甚至袁恕己如果他们任何一个人在,只怕就不会如此麻烦。
阿弦苦思冥想之时,一个声音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阿弦转头:“你说的是真的?”
下午,狱卒再次巡视之时,忽然听见牢房里阿弦大叫,狱卒们忙赶到牢房外,却见阿弦站在门内,道:“我要出去!”
狱卒们对视一眼,没好气道:“小子,趁着李霸王还没记起你来,就安安静静些吧。别吵得他来了,那时候你才叫生不得求死不能呢。”
阿弦看向其中一人:“若不放我出去,金柳街的小翠姑娘就要嫁给别人了。”
那名略年青些的狱卒吃了一惊,旋即脸色通红,他转头看向同行之人:“是你告诉他的?”
那狱卒呆道:“我连他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谈什么告诉?”
青年狱卒低头想了想,果然不记得曾告诉过任何人,忙问阿弦:“你怎么知道?”
阿弦道:“我知道的还不止这些,你要是想娶小翠当娘子,就听我的。”
另一名狱卒见状,皱眉冷笑道:“小子,不要弄虚头,你是想哄我们放了你呢,你是李相爷家里点名要的人,我们怎么敢擅自放人?不管你说的是小翠还是天上的仙女儿,劝你省省唾沫。”
阿弦不答,只是侧耳又听了听,才望着这中年狱卒道:“你们家三娃的病没什么大碍,只是他贪吃,吃得太多而已。”
这中年狱卒也赫然色变:“你、你怎么知道我们老三病了?”
阿弦扫过他们两人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的还有更多,但我有一个请求。”
两个狱卒惊异不定,阿弦打量他们的神色,退而求其次道:“两位大哥,我知道你们不敢擅自放我出去,所以我的要求十分简单,你们帮我找一个人,而且是在京兆府中的人。”
狱卒们心怀忐忑:“是什么人?”
阿弦道:“他叫陈基。”便把陈基的长相年龄等略交代了一遍。
不料狱卒们都是满面懵懂:“我们从不知府衙里有个叫陈基的。”
那青年狱卒忙道:“但是我们会留心的,小、小兄弟,你方才说怎么、怎么能娶小翠?”这会儿脸上竟飞出一丝忸怩的红。
阿弦招招手:“你过来。”
青年犹豫了会儿,果然凑近过来,阿弦低低在他耳畔说了几句话,青年半信半疑:“当真使得?”
阿弦道:“我只知道,你若还不去,东巷就有人要去求亲,你就再没机会了!”
青年脸色一变。
无惊无险地又过了一天一夜后,青年狱卒满面激动之色,手中提着两个油纸包来到狱中。
他隔着门扇将油纸包递进去:“小兄弟,你说的果然不错,我按照你所说前去小翠家里,他家里果然就答应了我们两人的亲事。”
阿弦道:“恭喜!”
青年却又急忙问道:“但是你又怎么会知道,他家老爷子是想让我亲自上门的?我原本以为自己上门有些没规矩,又不敢请媒人,怕被嘲笑。”
阿弦道:“正是因为你怕被嘲笑,张家老丈才觉着你胆子小,不似是个公门中人,如今你亲自上门,他自然会对你另眼相看。至于我怎么知道的,你就不必问啦。”
青年狱卒满面红光,果然并不追问:“好好,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这个纸包里是些糕点熟肉等,虽然不成敬意,但牢里困苦,多吃些总是好的。”
阿弦道:“不用破费,你只需要帮我找到陈基哥哥就行了。”
青年点头:“是是是,这两天我立刻开始找。总会替你找到的。”
可是让阿弦失望的是,不管是青年狱卒,还是其他人,都并没有在京兆府中找到个叫“陈基”的人。
阿弦知道自己不会找错地方,但陈基就似人间蒸发一样,无法可想。
思忖许久,阿弦方问:“那你们可知道,长安城里有个叫天官大人的?”
狱卒们满头雾水。
阿弦认真回想:“我记得他还叫做什么、什么崔玄暐之类的。”
年纪大些的狱卒毕竟见多识广,蓦地叫道:“说的可是先前出使羁縻州,忽然遇到伏击身亡的崔晔崔大人?他不是有天官之称么?”
阿弦瞪大双眼:“你们知道这个人?说的就是那崔、崔玄暐?”
狱卒们鼓噪:“这位大人十分了得,本人人以为前途无量的,忽然这样倒霉,如被发配似的去了羁縻州,又出了事,可见人的命运实在难说。”
阿弦的心噗噗乱跳:“那么、那么他现在回来了没有?”
狱卒道:“听说早就遇伏身亡了,哪里还能回来,毫无音信。”
阿弦的心又一沉。
阿弦告诉众狱卒的话,其实都是她从鬼那里听来的,这些鬼日夜都在大牢里徘徊,自然知道不少隐秘之事,用来拿捏众人,却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两日,阿弦虽不得出狱,但因众狱卒知道她有一种极精准的“卜算”之能,百算百中,所以当她是活宝贝般对待,牢房里也多了铺陈褥子等,吃食上也都跟先前不同。
但毕竟并不自由,何况陈基又找不到,玄影跟英俊下落未明,阿弦心中着急,却无可奈何。
这天清早,忽然那青年狱卒苏奇跑来,道:“恩人,不好了,李家的那千牛卫今日来到,说是要提审你,但是薛主簿已经被他们陷害调离了,我看这一次有些凶多吉少。”
苏奇因提亲成功,跟小翠姑娘已经定下婚期,故而他将阿弦当作自己的天生大媒看待。
苏奇说罢,阿弦身边许多鬼魂一阵躁动,阿弦抬眸,右眼有些微红,道:“不用怕,该来的总会来。”
苏奇心中替她担忧,可惜毕竟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只叮嘱了一番,怏怏去了。
原来阿弦身边这些鬼魂之中,竟有许多是因为冤狱而死,其中这一间房中的鬼,却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被李义府逼着自杀的李崇德。
如今看到李义府的儿子又要残杀无辜,群鬼均都激愤起来。
但毕竟人鬼殊途,李义府又受着皇室的荫庇,所以竟无奈何。
这夜,狱卒们送了炙羊腿过来,阿弦饱吃了一餐,精神好了些。
她靠在壁上盘膝出神,正牵挂担心玄影跟英俊,忽然听到外头脚步声细微靠近。
阿弦本以为是狱卒,便问道:“什么事?”
门外却悄无声息。阿弦正要睁开双眼,却忽然感觉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