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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人在局里。
──人在局里会如何?
执迷不悟,作茧自缚,到省觉时已兵败如山倒、颓势不可挽。
甚至已给人将了军、破了局、输了棋。
尽管王小石刀剑齐施,刀法纵横,剑法倏忽“挽留天涯挽留人,挽留岁月挽留你”在刀光剑影中仿佛排荡出惊心岁月,可是任由左冲右突,都挣不破叶棋五布下的局、伏下的子、即将引发的杀着。
杀着意在杀。
杀着终引发。
叶棋五以隔空掌力为炮,双腿连环急蹴为马。
同时双手暗器骤发,犹如兵卒过河,攻城掠地。
而齐文六就成了他的车。
然后杀着排山倒海、蜂拥而出,一波紧接一波,一浪更高一浪。
在棋局里“星火燎原”、“横槊赋诗”、“折戟沉沙”、“白鹤避烟”、“陈兵苦谏”、“乌骓踏雪”的六大名局,同时发动,六局合一,成了叶棋五名成天下,无对无敌的一局:“稍纵即逝”
可是王小石也“稍纵即逝”
他飞纵而起。
突然离局。
他的人一拔离局中,就看清了大局。
他的身形在半空一振再折,掠出废园。
他要破局。
当局者迷。
他不想自己陷在局中,他担心的是唐宝牛、张炭的安危,担忧何小河、“八大天王”的去向,挂虑花府中毒的情形。
他不可以在这儿缠战。
齐文六急道:“他离局了”
叶棋五叱道:“他一旦入了局,还可以不顾大局就走吗!”
这世上有多少人能说离局就离局?
别说人在局里,就算只是游戏,有时候也不能说不玩就不玩,如果是工作,也不能说不干就不干,要是身外物,也不一定说放下就能放下。
有的人,拿得起放不下。
有的人拿不起只好放得下。
有的人,拿不起也放不下。
王小石呢?
他突然发现了一件事:
世上有些事,不是你放得下就可以放下的,就像手中的剑,当你拿起了它,也正是它拿住了你,有一天你若要放下它,首先也得问问它同不同意。
王小石刀剑合一,而且人和刀剑也合一,心意相通,已不必问。
但是,叶棋五可不同意。
他的棋子不同意。
他的局也不同意。
不同意让王小石走。
也不同意让王小石活下去。
王小石正要飞身出废园,突然发现,局外还有局。
墙垣之外,是一个更大的局。
棋局。
以人为子的棋局。
三十二个人。
这三十二人,自然都是高手。
他们楚河汉界,各自布阵,剑拔弩张,整军待发,不是为了互相拼搏,而是为了等王小石。
──等王小石自行落入局中,然后立即引发的杀局。
王小石想离局,结果另入一局。
局外局。
王小石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翻出围墙,为“外局”所困。
一条是仍留在废园,被“内局”所伏。
内外都是局。
──一旦引发,都是杀局。
结果都是死路。
人不到逼不得已时,绝不走死路。
王小石也不走。
他选了第三条路。
第三条路是:
不走。
他身形突然一挫,竟干脆在墙头上一顿足,不走了。所以他既没回到原局,也没落入新局。
他是在两局之间。
因而他自成一局。
墙外的布局,认定他一定会落下来,所以已然发动了。
一动不可收拾。
如果真有敌人入局,埋伏发动,自然奏功──可是敌人迄今并未进局,但全局已被引动,这样一来,先机尽失,局势大乱,局面已为敌人所掌握。局已不成局。
这只不过是瞬息间的事。
但是王小石已然掌握一切了。
──武林高手的定义是什么?
武功高强的人。
这一点是必需的。
在武林中有崇高地位的人。
这一点也是必然的。
可是,武功高强和地位崇高的人,都必须要有一个共同的特质,那就是:
要能掌握天机、把握先机、创造时机。
就算是稍纵即逝的际遇,也不能放过。
王小石的野心不大。
但他是个有能力的人。
──有能力的人加上志气,如果际遇也好的话,迟早变成个举足轻重的人物。
王小石无疑是这样的人。
局面一乱,但很快就可以调整、适应,一旦得以重新控制,就可以另成新局。
可是王小石已发动了反击。
他一脚,踹倒了墙。
脚连环踢出。
砖块接连地飞去。
墙倒,叶棋王和齐文六只好退避。
待墙完全坍倒、尘埃落定时,三十二名“棋子”已倒在地上。
一人着了一块砖。
偌大的砖,仅是砖角击中了他们的穴道。
王小石已不见。
齐文六大喝道:“我们追!”
叶棋五摇头。
齐文六余怒未消,又气又愤“这厮不战而逃,这算什么?”
叶棋五脸色冷沉“他已战胜,只是不为己甚,忙着去救人,我们也旨在试一试他的武功。”
“现在,可试出来了。”他有点苦涩地接道“我们的任务只是拦他一拦、阻他一阻,我们也真的尽力去拦阻了。”
齐文六想了想,看得出是在竭力把怒意强压抑下来“他能杀得了诸葛?”
“不见得,”叶棋王整了整衣冠,遐想入神地道“只不过,王小石今天,也未必过得了那两关。”
“两关?”
“无论他遇着的是‘天下第七’还是白愁飞,”叶棋五神色带着诡异地道“究竟谁还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齐文六问:“五哥是认为他们一定会打起来?”
“不同原则、不同阵线、不同理想而又同一目标的人,一旦碰面,迟早都会发生冲突。”叶棋五道“我们虽没把他击败,可是他战了咱们两场,心力体力亦大为耗损,遇上白愁飞和‘天下第七’,功力上都得打折扣。”
齐文六笑了“遇上‘天下第七’或白愁飞这样的敌人,差一分精力那等于是白送性命。”
“这还不打紧,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叶棋五的神情就像在渗透了一局乾坤妙局的玄机:
“王小石有些心乱。”
“心乱?”
“心乱人自败,”叶棋五道“故而对枭雄而言,最好天下大乱,愈乱愈有可为。”
齐文六走过去,运指如风,解开扑倒在地上的部属们被封的穴道,他听叶棋五这样阐说,刚才挫败的心理才开朗了些“对敌人而言,王小石的心,自是愈乱愈好。”
叶棋五所布的局,对王小石完全牵制不住,且被一击而溃,心中也很不痛快,道:“乱死他好了。”
其实他心里也很乱。
──因为他的棋局杀着,对王小石而言,竟如此不堪一击。
所以他这一句话,简直是当成一个诅咒。
的确,王小石不但人乱,连心也乱了。
他心乱的原由不是因为敌人,而是为了朋友。
而且还是他的兄弟。
──白愁飞。
他的朋友正在进行一件相当卑鄙的阴谋。
王小石的兄弟正在干着损人利己的事。
──他该不该阻止?
──他应不应相助?
他矛盾。
所以他心乱。
王小石喝止“天下第七”的时候,因为连战齐文六和叶棋五,踢倒土墙,身上沾了一身泥尘,几乎是足不沾地地赶了过来,自然是乱了衣衫乱了发,更重要的是,也乱了心神。
“天下第七”果然是止住了手。
“是你?”
王小石长吸了一口气“是你。”
他知道眼前的人是他平生未遇的高手。
“天下第七”冷然道:“你要救他们?”
王小石看了看大局,但见几个朋友:张炭、唐宝牛等人都无大碍,心中略舒一口气,忙拱手道:“请高抬贵手。”
“天下第七”一双白多黑少的眼睛翻了翻。本来,王小石两次遇上他,虽未曾跟他正式动过手,都为他身上的肃杀所慑。那也不只是杀气,而是死气,一种跟死亡的滋味几乎是一样的感受。
可是,王小石现在却忍不住笑了。
因为他看清楚了“天下第七”的样子。
他鼻子裹着白布,左手也包扎着白布。
白布里还渗着血。
这使得“天下第七”原来肃杀的神态,完全变了模样。
变得有点滑稽。
王小石虽然为了一件事,心里不知如何是好,但见了“天下第七”的样子,使他一向活泼开朗的个性“勤有功、嬉有益”的性情,都不自觉地“发作”了开来。
他笑了。一个这般叫人畏怖的人,只要在样貌上稍作了一些改变,感观便完全不同了。那么说来,就算是皇帝天子、圣贤名士,只要他们处身于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做不一样的打扮,是不是跟凡人也没两样?甚至有可能不伦不类得令人发噱!
“天下第七”冷然:“你笑什么?”
王小石答道:“笑你。”
“天下第七”冷哼一声,他知道王小石说的是真话。
“其实你这样更好看,”王小石道“至少比较像是人。”
“天下第七”道:“废话。”
王小石道:“好,请你放了他们。”
“天下第七”略做沉吟:“你是我主人要用的人,我主人有事要你去办,所以我能不杀你,就不杀你。”
王小石道:“谢谢。”
“天下第七”道:“如果我坚持把他们杀光,你会出手救他们?”
王小石笑道:“在所难免。”
“天下第七”道:“可是我一旦动手,就会杀了你。”
“你的主人还有事要我去做,”王小石道“所以你不能杀我。”
“好,我只杀这两个人,”“天下第七”用手指向张炭、方恨少指了指,然后睨了睨“天衣有缝”道“他已死定了,我不必再杀他了。”
王小石摇头。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你一个也不能杀。”
“天下第七”脸上的青筋突现,王小石又感觉到那股肃杀之气了。
他仍想笑。
可是笑不出。
连一向豁达开朗的王小石,想笑都似给人逼住了,其他的人所感受到的压力,更可想而知。
王小石即道:“既然你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在此时与我交手,实在不聪明。”
“你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天下第七”盯住他道“你刚才跟人剧斗过吧?”
王小石悠然地道:“但你已负了伤。”
“天下第七”道:“可是你却很急。”
王小石道:“我可以先在此地应付你,他们先行去花府救人。”
“天下第七”道:“你一定要救他们?”
王小石道:“你一定要杀害他们?”
“天下第七”正想说些什么,突然间,只闻娇叱一声,然后,就是亮起一道刀光。
刀光美极,就像情人为美丽女子诗中圈下的眉批。
刀色清淡,如远山的眉,夕照的依稀。
这样的刀光,就像是月色。
不是杀意,而是诗意。
有人使刀,竟使出诗意来。
可是这诗意却引动了所有的杀机。
──此刀一出,本来不拟出手的王小石和还未打算动手的“天下第七”只好被逼交手。
因为势成骑虎。
所以势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