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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赖药儿带着傅晚飞和唐果,到了江苏句容一带的须脚城。
赖药儿是为采几种极珍罕的草药一路寻来的,唐果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机警精灵,一向都是由他随师远行,照料起居饮食。
傅晚飞则是给李布衣“赶”了过来的:李布衣仍在天祥养伤,他要傅晚飞趁这段期间跟赖药儿学点“济世救民“的本领。
赖药儿、傅晚飞和唐果这一路来到须脚城,正是午牌时分,时近仲秋,天气凉爽,行人往来熙攘,一派繁忙景象。
忽见城楼下,有一个衣服破烂、满面泥污的孩子,双手里拿着两支竹竿,竿上横晾着一面白布,白布上歪歪斜斜写着几个字:
“卖娘救祖。”
傅晚飞和唐果脸上都闪过一片狐疑之色:卖儿救父倒还听说过,这孩子却卖亲娘?亲娘是怎么个卖法?卖了亲娘又何以救祖这倒是闻所未闻的事。
赖药儿一声不吭的走过去,只见那孩子比唐果年纪还小一点,泥污的脸上五官却长得十分清秀,鼻孔挂着两行鼻涕。
唐果“啊”了一声;道:“他是青龙帮的。”
傅晚飞常常搞不懂这刁钻的伙伴说话的意思,便问:“什么青龙帮的?”
唐果指指自己的鼻子“呼”的一声的把两条自鼻孔垂挂下来的“青龙”又吸了回去。
“我就是青龙帮的帮主“青龙”指的就是他擤不完、拧不掉的“鼻涕”
傅晚飞登时不再理他,俯身问那小孩:“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子可怜兮兮的抬起头,两只乌灵灵的眼珠眨了眨,却摇了摇头。
傅晚飞又问:“你家住在哪里?
小孩还是摇头。
傅晚飞简直没有办法,只好问:“是谁叫你这样做?”
小孩子眨了眨眼睛,好似听不懂他说什么。
唐果用拇指往左鼻翼部位一捏,”嗖”地把右边“青龙”全吸了进去,走过去,没好气的向那小孩子喝道:“叫你爹爹来见我!”
小孩震了一震,嗫懦道:“我爹早死了。”
唐果没等他哭出来,又老气横秋的道:“刘老板我昨天还见到他,他欠我四文钱,怎会死了!”
小孩子慌张地道:“我爹姓闵不是姓刘”
唐果即截道:“哦,我认得你.你就是那个闵叫闵财福的。”小孩忙分辨道:“我不是闵财福,我叫闵小牛。”
唐果转向傅晚飞,用一很大拇指在右边鼻孔上一捏。“呼”地又把左鼻孔的“青龙”吸了回去,摆出一副看到一个蠢材练写了十天“一”字还不会写一样的神情对傅晚飞说:“他叫闵小牛,你还要问什么?我替你问,包管有问必答。”
傅晚飞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除了壮得像头牛外,他向来都以为自己聪明得像头狐狸。
可是在这个比他还小五、六岁的大孩子唐果面前,他感觉到自己所做的事好像海龟在沙滩严严地埋好了刚生下来的卵,却是全给人看在眼里一般笨拙。
赖药儿这时走了过来,他极高,所以蹲了下来,但蹲下来还比站着的小孩子闵小牛高上两个头。
赖药儿柔声低沉的问:“闵小牛?”
闵小牛有些畏缩的眨了眨眼睛。
赖药儿温和地道:“为什么你要卖掉妈妈?”没料到赖药儿一问这句话,闵小牛的眼泪.就往脸上淌,使得泥污的小脸,淌出两道干净的白痕。
赖药儿立刻就说:“我要买你妈妈,快带我去。”
闵小牛收起竹竿就走,赖药儿、傅晚飞、唐果跟着闵小牛瘦小伶仃的身影,转过许多街许多巷,转入了一处布满污枫、破漏龌龊的贫民窟。
这贫民窟聚居之所,破烂不堪,有的仅是几块破木板遮挡着便算是“屋子”.有的只有几堆干草,从草堆的裂缝望去可以看见谁家姑娘在洗澡,屋角巷尾零星坐着些蓬头垢脸双眼发呆的人,屋里屋外倒是挂满了奇形怪状的东西,大部从街头巷尾拾回来,在这贫民家里仍大有用途,打骂孩子声音不断传了出来,四周弥漫着一股霉味,贫民住的地方,是有钱人蹲在茅坑里也想像不出的情形。
傅晚飞不小心踩了一脚大便。
他“哇”了一声,赖药儿的眉心一皱,正想开口,那小孩子突然停了下来。
他停在一间木板屋前。
这间木板屋在这贫民窟里,算是较“完整”的一家,至少没有什么缝隙可以看到屋子里面的情形,不过,那茅草铺的“屋顶”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只怕比一张席子盖在上面的用处还要少。
木板门上贴着一张红纸,红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五十文”三个字。闵小牛也在此时伸出了手掌。
赖药儿怔了怔,立刻就明白“卖娘”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刻掏出一角碎银,放在小孩子手心里,这小孩子仿佛没有见过真银,侧了头在看,赖药儿道:“这里不止十个五十文钱了。”
然后对唐果与傅晚飞说:“你们在此等一等。”
唐果大声说是,傅晚飞却不明白。
赖药儿转身推开了木门,不料门是要向外拉的,这一拉开,便撞到对面那家木屋的墙上,发出“砰”的一响,两屋之隔,至多仅容一人,狭仄情形可想而知。
傅晚飞搔搔头问:“我们为什么不跟赖神医进去?”
唐果叉着腰,斜瞪着他好一会,才问:“你是人还是裤子?”
如果唐果间他“是人还是猪”或其他动物,傅晚飞情知对方旨在讽刺自己,一定不会相答,但如今唐果这一问来得古怪,傅晚飞只好答:“当然不是裤子。”
唐果一副老奸巨猾的样子道:“通常这种地方这样子的情形,连身上穿的裤子也不能带进去,你是人,又怎么能跟着进去!”
傅晚飞还是不明白,所以吓了一跳道:“难道里面的人不是人?”
“就因为是人;”唐果叹了一口气道:“是女人。”
傅晚飞这才开始有些明白了。
赖药儿推开门,走了进去,鼻子皱了皱,因为他嗅到一股怪异的味道。
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穿着白色宽松的袍子,背向他,听到开门的声音,仿佛受惊似的震了震。
赖药儿忽然觉得好静。
其实在这贫民窟附近,狗吠猫叫孩子哭破樽烂罐在敲得登冬响,绝对不会有“静”的感觉。
可是赖药儿一见那女子,便有“柔静”的感觉。
许是屋里的光线并不充足吧,当赖药儿的眼光落在那女子藏在宽松的袍子里柔美的曲线时,视线一直没有转移。
只听那女子极力用一种冷漠的语音道:“钱给了?”
赖药儿不作声,走前去,默默的脱下鞋子,那女子忽道:“这里还不及你鞋底干净。”
赖药儿望着那女子黑绒丝缎一般的乌发,心中有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奇怪的是连这冲动的感觉都是“柔静”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那女子似乎又微微一震。半晌才道:“我不能这样做,又能做什么?”
贫穷能使人变节,能令志士变市侩、好人变奸恶、君子变小人、烈女变荡妇。赖药儿叹了一口气:“你不像。”
女子幽幽道:“又有谁一生下来就像了?”
赖药儿道:“外面是你的孩子?”
女子点了点头,赖药儿看见她柔美的侧面,瓜子脸,长长的睫毛。
赖药儿又道:“你卖身救父?”
女子低声道:“不,救我公公。”
赖药儿盘膝而坐,长长舒了一口气:“哦。是公公?”女子的肩膊像两座雪丘,滑腻柔和,道:“你你还等什么?”
赖药儿徐徐跪起,却没有上前。女子忽颤声道:“你你嫌我不美么?”说完这句话,她就幽幽转过身来,赖药儿登时顿住了呼吸。
这女子已经是妇人了,但是妇人都没有她充满处子般的清芬纯美,同时少女也没有她那成熟的风韵,她嘴角带着一股仿似讽嘲但却是少女含颦的笑意,这使她看来更慧黠可人,令人一想起她的“职业”.会打从心里惋惜起来。
赖药儿觉得心口一疼。他用手捂住了胸口。
女子也微喧一声。她被赖药儿年轻英俊的脸容吸引.同时也被他满头白眉白发震住。
“你究竟多大年纪?”
赖药儿脸上痛苦神色一闪而没,道:“未老白头。”
女子乏血色的唇轻启:“你不喜欢我?”
赖药儿的眼光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从这女子身上离开过,他没有回答女子的问题,他只是上前一步,用双手轻轻搭在女子的玉肩上,轻得就像在触摸一瓣脆弱的花朵一般。
但就在他双手触摸到她双肩衣上的时候,女子微微一抖,发出一声轻吟,这弱不胜衣的感觉让赖药儿双手顿住,他的嘴凑近她玉坠一般的耳边,轻轻问了一句:“隔板后那两人是不是你的亲戚朋友?”
女子的身子摹然问绷紧了,本能地摇了摇头。
同时间,隔板骤然破了,碎了、四分五裂,一个人双手八剑,另一人一手拿着六件兵器,在刹那间向他下了十二道杀手。
一个人怎能双手八剑?
那是因为他在每一道指缝间夹了一把银光馏烟的薄剑,双手一齐旋舞开来,快得发出尖锐的风声,就像手里绽放着两朵银花一般。
另一个人一手拿着六件兵器,那是因为他拿的是一支丈余长忤,杆端分外六个分叉,镶着:判官笔、阎王挝、天王锏、蛇形剑、破甲锥,蜈蚣钩等六样兵器,可怕的是他一招使出,六件兵器一齐发出最大的威力,他一连使了七招杀手,攻向赖药儿。
赖药儿才一站起来,又盘膝坐了下去。
他站起来的时候十分高大,满头白发,状甚威严,但他未站起便又舒然坐下,温和地向那女子说:“不碍事了。”他的眼神仍没有离开过女子。
“砰,砰”二声,那两个杀手破板而出,原来就在站起来的刹那间,赖药儿一对袖子陡地卷出,飞击中他们的身子,他们半声未哼便已倒飞而去,破壁而出。
那女子又垂下了睫毛,轻微的颤动着,像清晨的露水滴在牵牛花上一般,是美的颤动,奇异的是她似笑非笑的嗔腮仍有一种令人心醉的慧黠。
赖药儿道:“那是‘鬼医’诸葛半里的手下,他们怎会在这里?”
女子忽一咬嘴唇,突从怀里抽出小剑,闪电一般往赖药儿心窝刺去。
赖药儿似料不到女子会有此举,不及闪躲,他的袖子极长,陡然一收,横胸一格,女子觉得自己的怀剑仍是直刺了进去。
在这刹那间,女子也不知道这一剑有没有刺中赖药儿。傅晚飞在木屋外面等得很尴尬,他搔头抓腮,走去走来,终于忍不住道:“赖神医他他真的就在里面?”
唐果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不去睬他,反而好像侧耳细听着什么东西。
傅晚飞忍不住大声道:“不管他是准,这孩子的妈是因贫为娼,他怎能——”
唐果从木栅上忽地跳了下来,用手指在鼻梁上一捺,把两条青龙又同时吸了进去,道:“你以为爹是什么人?”
傅晚飞道:“他——”
唐果道:“爹从来不好色、不好酒、不赌钱,他决不会为了那个嘛才进屋里去的。”
傅晚飞看着这个“小大人”凸着眼珠子问:“那他是为了什么?”
唐果道:“我不知道。”
他的眼睛里充满着少年人的崇佩:“但我知道他一定为了某些事——”
话未说完“砰砰”二声,二人倒飞了出来,阳光在他们手上漾起一蓬银光。
唐果兴奋的大叫道:“爹送两个大礼给我们。”叫着飞身跃去,一拳打在刚跌在地上双手八剑的大汉左颊上。
那大汉正跌得荤七八素,不及抵抗,已挨了一拳,唐果拳头虽小,但拳劲非同小可,大汉挨了一拳,更加金星直冒“啊呀”一声坐倒,唐果也不理会,七拳八拳如密雨般擂了下去,一面呼道:“你不打么?”
傅晚飞急道:“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怎么打?”
唐果气道:“这两人手上兵器,你不认得么?”
傅晚飞一怔,道:“不认得。”只见那一手六把兵器的大汉已挣扎站起。
唐果这时已把双手八剑的大汉打得昏厥过去,跳过来傍傅晚飞而站,道:“总之两个都是恶人,我们扳倒他之后,再跟你说。”
傅晚飞道:“不行,他刚摔倒,我这去打他,岂不趁人之危?”
唐果顿足道:“哎呀你这傻子——”话未说完“呼”地一声。夹着“嗖嗖嗖嗖嗖嗖嗖嗖”之响,一招六件兵器,三件攻向唐果,三件攻向傅晚飞。
傅晚飞倏地拔出钢刀,奋力挡开,刀势一卷,反攻过去。
唐果却足尖在木栏上借力一点,翻了出去,双手一扳,身子呼地荡出,落在对面木板屋前,笑道:“喂,傅哥哥,我已放倒了一个,这个留给你,不干我的事。”
傅晚飞怒道:“你这——”对方的六道兵器已发出极其凌厉的攻势,傅晚飞登时被逼得手忙脚乱。
唐果笑道:“你才应付一个,我独力应付四个哩。”说着双脚、双手齐齐打出,击在木板上。
这下可谓莫名其妙,不知所谓之至。
只有极其细心而视力又极好的人可以觉察得到:这木板墙上有四个小孔。
本未,贫民窟的木板屋有孔缝,当然不是出奇的事,奇的只是这四个小孔里都露了一截妖蓝色的箭簇。
这四点箭簇,只有箭尖处露出了比米粒大的小截。
唐果这四下,刚好就拍在这四支箭簇上。
在木板屋内的四名大汉,两箭瞄准傅晚飞,两箭瞄准唐果,一触即发之时,突然间,四箭倒飞疾射,箭尾重重撞在四人脸上。
这四个人猝不及防,一个吐血,一个晕倒,一个被撞断了两条肋骨,一个被箭尾嵌入胸部,痛得踣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