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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陵连连点头,道:“正是如此。”
纪香琼笑一声,道:“假如是别人的话,无论如何,也会去查个水落石出,方肯深信。
但你却不然,你根本不敢去查,因为你为人多情重义,深心中极为恐惧此事万一查明属实,你便更加无法自处了。”
白蛛女忍不住插口道:“那也不是薛大哥的罪过呀?”
纪香琼向她点头而笑,道:“对,完全与他无关,可是阿陵却不是这么想了。此所以朱公明对付你的话,一定不会出此毒计。”
她停了一下,又道:“这件事只有我可以便薛陵放心大胆的去访查。因为我有三大证据,足以洗脱过世了的伯母的被诬罪名。”
薛陵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泪下如雨,道:“琼姊姊,若是你能办到,小弟结草衔环,亦不足言报了。”
众人见他如此激动,都惊得呆了。
纪香琼端坐如故,但目光中却流露出慈爱的光辉,注视著薛陵,柔声道:“这真是值得放声一恸之事,唉!想你薛家为奸人所害,满门被戮!而你还差一点信了奸人之言,自毁其身。”
举座之中,除了许平之外,无不知道纪香琼竟还提起这些痛心的事,目的是刺激薛陵,使他尽情地发泄出心中的悲痛。
果然薛陵大哭数声,随即很快就平静下来。
纪香琼拉他起身,这才说道:“阿陵,你坐好,听我说出三大证据,然后加以查证,案情当可大白。第一个证据,那就是你薛家被害的原故,与令慈全不相干,完全是朱公明本著万恶派宗旨,定要加害有能力的忠良,使奸相得以稳坐宝位。我在京师访查此事数月之久,曾在奸相府内的档案卷宗内,见到朱公明的密函,内称令尊忠耿而名高,学识才能,都是上佳之选,须得及早诛除,免得后患等语。由此可知朱公明把起祸根源,推到薛夫人头上,完全是诬陷之言!她看看薛陵,晓得这个证据,已发生了作用,于是又道:“第二个证据,便是卷宗之内,有监斩官画押钤印的密报,所加害之人,列得明明白白,有太夫人在内。这两大证据,现在尚可在相府内找到,极为可靠。”
薛陵长长吁一口气,心头大为轻松,不过哀伤更甚,因为他的亲生之母,终究是被害了,纪香琼又道:“第三个证据,就是朱公明所说的地址和其人,纵然真有,亦是假冒,我们一道前往,我当可容容易易就证明出来。”
齐茵插口道:“琼姊怎知立刻可以查出是否假冒?”
纪香琼道:“这事很简单,我猜测朱公明此一毒计,乃是在阿陵已经成名之后,才匆匆布置的。因此之故,这个假冒为薛太夫人的女人,既未经长久训练,对质之时,自然不难找出破绽。再者,她迁往该址的时间,一定不能吻合薛家被害之时。虽然可以诿称曾在别处居住,但只要一步步查究下去,立可水落石出。”
她停歇一下,才又道:“总而言之,朱公明的布置并不十分周密,但由于他看准了阿陵的性格,才会使用此一毒计。以他想来,薛陵根本不敢去查,所以无须耗费太多的精神气力在这一方面上。”
薛陵已经完全相信,这从他表情上一望而知。顿时所有的阴霾,一扫而空。大家都觉得很轻松愉快。
纪香琼的目光,缓缓扫过齐茵和韦小容,温柔地笑一笑,道:“我早已说过,急待解决的问题甚多,但现在我想让大家先会晤一些人,才谈正事。”
薛陵大喜道:“可有家师在内?”
纪香琼道:“你迟早定能见到他老人家,但你准备著挨他老人家一顿臭骂吧!”
薛陵讶然未解,但听一阵步声起处,两条人影先后奔了进来,却是一男一女,而竟然还互牵著手。
这一对男女想是没料到房中竟有这许多人,都呆了一呆。
此时大家都认出来者竟是李三郎,那个女的,容貌还过得去,而身材却特别丰满动人。
白蛛女认得此女便是中牟黑道高手白阳的独生女儿白英,其后随了李三郎返回杭州,结为夫妇。
但薛陵、齐茵等人却全然不知此事,因此都很惊讶地瞧着白英。
薛陵当日险险被白英肉体所诱,认是认得出,但对于她会与李三郎在一起,则大惑不解。
纪香琼笑道:“李二郎你们贤伉俪来得正好,今日可说是故人毕集,大家值得欢欣话旧。”
李三郎与众人一一见礼,又介绍白英与众人相识,说明是他的妻室。同时还告诉大家说,两个月前刚刚生了一个儿子。
他们的出现,掀起了欢悦的高潮,人人心中明白,由于李三郎已有妻有子,齐茵等如已恢复了自由之身一般。
无论在那一种角度来看,薛陵若是娶齐茵为妻,良心上道义上都不会有丝毫的不妥。
不过大家自然都不提此事,纪香琼徐徐道:“阿陵,你可还记得昔日你与李三郎一同赶到金陵,追查朱公明下落的那一段往事么?薛陵点头道:“小弟如何会忘记呢?”
纪香琼道:“那么现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李三郎早就查出了朱公明的下落,但由于他与现在这位嫂子,有了极深厚的感情,其时这位嫂子却在魔掌之中,朱公明为人阴毒无比,早已在李三嫂身上下了毒,假如不能按时服用解药,定必有死无生。因此之故,李三郎生怕朱公明一旦被诛,李三嫂的性命难保,是以迟迟不肯与你通消息,耽误了许久,咱们始行动手。”
李三郎泛起惭色,道:“小可实是不该为了私情,耽误了大事。”
纪香琼笑道:“那些已是过去之事,不必放在心上。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天如果不是白妹妹见机得快,出手点你之穴,使你动弹不得的话,只怕你早已死在李三嫂身边了。”
这事除了方锡之外,谁也不知。
薛陵惊问道:“这是什么缘故?”
纪香琼道:“当我们还在收拾残局之时,白妹妹找到了李三郎,其时李三嫂体中毒性发作,痛苦不堪,连闭住穴道经脉也不能止痛。李三郎对她情深一往,眼见无法可想,便打算下手杀死她,然后也自杀殉情。薛陵听得目瞪口呆,齐茵和韦小容则羡慕地望住貌仅中姿的白英,都觉得她居然能使爱人殉情,纵然当时受尽无限痛苦,甚至当真死了,亦是值得!李三郎道:“纪姑娘既讲起了这件事,不瞒你说,小可与内子时时也提及当日情景,对于白姑娘的机智以及纪姑娘赐药之事,感激无限!若非两位姑娘搭救,愚夫妇岂有后来的快乐日子?”
薛陵心中的轻松欢愉,真不是笔墨所可以形容的,他弄清楚李三郎确是深爱白英,并非纪香琼或任何人设计使他们结合,顿时发现自己和齐茵之间的那一道障碍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换言之,他已可以不负任何道义上的责任,因为齐茵早已恢复了自由。不过当他记起韦小容之时,登时又心情沉重起来。
他与韦小容已有婚约,但在当时的情形之下,他还认为此举乃是两全其美之道。
一则可使韦小容不致为情憔悴,二则此讯传出江湖,齐茵亦可死心,改选别的英俊儿郎为婿。
但现在他如何是好?虽然当日十方大师有过一个条件,那就是要韦小容必须使齐茵也嫁给薛陵,方肯承认此一婚约。
但后来韦小容苦心孤诣的在石室秘府外等他,在那种冰天雪地之中,而又毫无希望之下,居然等了年余之久。
如此深情,就算是麻木不仁的人,也受到感动,无论她想如何,亦须答允。
因此,假如她不履行十方大师昔日的约定,薛陵也是无可奈何,非娶她为妻不可。
齐茵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不堪,因为她已得知韦小容如何帮助薛陵的经过,因而忽然想到自己虽然肯让薛陵也娶她为妻,但她肯不肯与自己共事一夫呢?
她记得韦小容初见自己之时,苦苦追问自己和薛陵可曾有过婚嫁之言。
现在形势已分明了,假如她当时回答说没有,则韦小容自然可以振振有辞地独占情郎。
她芳心中方自十五十六地寻思著,纪香琼突然说道:“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向阿陵、阿茵和韦姑娘三人谈一谈,别的人都请暂时退出此房如何?”
霎时间,房中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纪香琼面色一整,肃穆地道:“韦小容妹子,我问你一句,你与阿陵可曾有了婚约?如有的话,是谁作的主?阿陵答应了没有?”
她一开口,就触及问题的核心,薛、齐、韦三人都觉得很紧张。
韦小容低头答道:“我们已有过婚约,是家父母作的主,阿陵也答应过,并且向家父母执子婿之礼。”
齐茵听了这话,差一点就昏过去。
薛陵一声不响,显然韦小容的话,句句是实。
纪香琼道:“那么你刚才苦苦追问阿茵以前与阿陵可有过盟誓没有?这却是什么缘故?”
韦小容面上泛起了笑容,抬头向齐茵深深注视了一眼,才缓缓道:“假如他们从前没有过婚娶之盟,内情我便不必说了。”
纪香琼立即接口道:“那么我代阿茵答覆吧,阿陵和阿茵早就有过誓结同心的盟约,这是我也知道之事。”
韦小容故作怀疑之色,但她怀疑的并非纪香琼之言,而是另一件事。
她急问道:“以小妹看来,只怕齐茵姊姊不肯嫁给薛陵,对也不对?纪香琼道:“这倒不是肯不肯的问题,而是李三郎从中作梗。薛陵因为与李三郎是朋友,而阿茵与三郎幼时曾由家长通过婚约。因此,虽然后来我义父也肯改变心意,把阿茵许配与薛陵,然而在道义上说来,他们实是不能结合。当然现在形势改了,李三郎早已有了心上人,并且还生了儿子,他们之间的障碍已消失无踪。”
韦小容大喜道:“这样说来,齐姊姊竟肯嫁给阿陵了?那太好啦!因为家父当时曾提出一个条件,那就是必须齐姊姊也嫁与阿陵,我方能入薛家之门。”
韦小容这个结论,实在使人大感意外。
纪香琼欢愉地笑起来。道:“这的确太好了!现在我们一道去谒见欧阳老伯,让他老人家扳起面孔,好好训斥阿陵一顿。欧阳老伯现下由明池的师父徐老伯陪著,还有我义父亦在场,阿陵的婚姻大事,即可正式决定。”
大家都十分高兴,薛陵是一年多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轻松愉快,尤其这两位美人,俱是恩深如海,无论辜负那一个,都将使他万分不安。
现在不但他本身隐痛已消,连齐、韦二女的难题也解决了,因此他当真想向纪香琼磕头道谢。
当他们一道到邻院的一间上房内,拜见过欧阳元章、徐斯、齐南山,又与金明池一一礼见之后,各事都十分顺利,人人开心之至。
金明池告诉方锡他们说,早就请欧阳元章和徐斯守在宅外,所以当那万恶派高手逃遁之时,他才会衔尾穷追。
但结果敌人竟兔脱了,原来敌人狡猾无比,早就买下邻宅,修筑暗道。
这次果然用上了,欧阳元章和徐斯二人,连敌人影子都没见到。
纪香琼尚要谈论如何进剿洪炉秘区之事,但齐南山却加以阻止,鼓动大家把这对新人赶入洞房。
翌日,金府热闹未减,许多武林人物还大量赶到道贺,瞻仰这号称武林第一高手的金明池,同时也顺便谒见少林武当等名门大派的掌门人。
谁也不知道薜陵已经隐匿于金府内之事,纪香琼认为这是一张王牌,定须保持最高度的机密。
自然假如不是欧阳元章和徐斯都不参与的话,她就无须如此小心了。
她第二天已经和薛陵等人研究如何如何调集精英,以及一群应付“蜂婆子”的人选等问题。
必于精兵方面,薛陵倒是有法子可想,他可以找现在已升为指挥使的何元凯想办法。
但那些对付蜂婆子的人,由于必死无疑,谁肯干这等差使?
金明池出的主意是设法在即将斩决的死牢中,挑选强壮凶悍的死囚应用。
他们反正不免一死,因此,假如他们有家眷父母的话,可以许以重酬,付给他们的家属,当能买到不少肯死之人。
这个提议大家都赞成,但在技术上却大有困难,首先如何能通过得官府这一关?尤其是数量不少,并不是朝廷大臣就可以担当得住的,必须由皇帝下诏才行。
事实上调集精兵一事,也不是一个威海卫指挥使就能担当得起的责任,最少也得总督帮忙才行。
纪香琼见众人都商量不出一个主意,便道:“我们暂时不必为此事而烦心,事实上我早就用心算计过,也有了一点安排,现在且看天意如何,迟则半个月,快则十天,应该有消息传来,使局面生出极大的变化。”
在座之人,自然没有一个参得透她袖中干坤,连金明池亦不例外。
纪香琼又说道:“阿陵,你今夜就化妆潜赴威海卫,依我锦囊指示行事。”
韦、齐二女,都不敢流露出依恋之色,纪香琼已望住她们,说道:“你们也另有任务,十天八天之后,我们凡是女的,都改扮男装,与明池、方锡等一同前赴京师,有许多事要办呢!”
薛陵当天晚上,就易容改装,赶往威海卫。
这条路远达数千里,他脚程虽快,赶往威海卫,并且在半夜进入卫所,见到何元凯。
何元凯见到他,十分高兴,由于薛陵须得十分秘密起见,所以在府衙内一间密室中,挑灯小酌。
何元凯首先向薛陵道贺,薛陵还以为他贺的是自己死里逃生,又复得二美为妻。可是转念一想,这些事他如何晓得?当下询问他道贺之故。
何元凯道:“那天下之人恨入骨髓的奸相,已经倒台啦!这岂不是大大值得庆贺之事么?”
薛陵大喜道:“这奸贼早就该死了,唉!柄事蜩螗,孰令致之?这奸相作恶之多之甚,虽是凌迟处死,亦未足以解天下人之恨。”
两人谈了一会有关朝廷之事,薛陵得知现在是徐阶当首辅,而一些知名将领已开始得到重用。
这些名将们以前在奸相把持权柄之时,全都郁郁不得志。
他们的话题不知不觉转到治海倭患方面,何元凯道:“你还记得石田弘么?”
薛陵道:“当然记得啦,他现下怎样了?”
何元凯道:“前两个月,他突然独自来找我,我设宴招待,纵谈了一夜,承他告诉我有关你的消息,据说已失踪许久,又有一个叫做万恶派的帮派,势力陡盛。他说万恶派迟早会找到他头上,所以他已打算洗手了。”
薛陵大吃一惊,道:“倭寇之祸,惨烈无比。这北方一带,正如咱们计议一般,因得石田兄为首领,所以远较别处好得多了。假如他洗手退隐的话,北方沿海万千生灵,立遭涂炭之祸,这便如何是好?”
何元凯道:“倭寇皆是残暴凶恶之人,在石田弘部勒之下,不得肆意横行,久而久之,自然心怀怨恨,石田弘这个大首领能当上多久,大成问题。”
薛陵哦了一声,道:“原来他尚有这等苦衷。”
何元凯道:“当时我颇为担心,但现在形移势改,倒是庆幸他及时隐退了。”
薛陵讶道:“这却是什么缘故?”
何元凯道:“朝中奸相一去,我们这些拚命的人就可以放手杀敌了!戚帅已有密令指示机宜,三两年之内,定可把倭寇杀得再无入侵之力。”
薛陵问道:“戚帅就是戚继光么?听你的口气,似乎对他极有信心呢!”
何元凯道:“你如见过这位总镇大人,定必也对他生出崇敬信服之心。咱们大明朝有这等大将。何患倭祸不能消弭。”
薛陵道:“原来是因此之故,你反而认为石田兄退隐得正合时候了。”
他沉吟一下,又道:“我此来除了探视故人之外,还想请你帮个忙。”
他要言不烦地把万恶派的内情说出,使何元凯明了剿灭万恶派,乃是平祸止乱的根本办法和当急之务。
最后说道:“我那纪香琼姊姊认为必须有上千精兵进剿洪炉秘区,我想来想去,唯有找你想办法。”
何元凯讶道:“原来内忧外患的根源,都是万恶派,假如你们不是诛除了朱公明和梁奉,相信奸相严嵩没有这么容易倒台呢!”
他想了一想,才又道:“本卫兵力虽然相当雄厚,训练亦称精良。但如若抽调千余精兵,则海防顿形空虚。以前有石田弘在的话,尚可先与他关说定妥,不虞有变。目前情况不同,石田弘不知已退隐了没有?兼且戚帅已有密令,沿海各城卫的兵力,随时要抽调出击歼敌。军令如山,这还不说,万一坏了戚帅大事,如何是好?”
薛陵听了这一番分析,觉得果是鲁莽不得。
当下道:“既然如此,这件事必须找到戚帅才行了。”
何元凯道:“据我所知,现下倭寇尽集浙闽一带,意图大举。戚帅亦将提戚家军赴闽增援,亦欲一举大破贼势,若想请戚帅分兵,亦是有所未能。”
薛陵愁道:“若然如此,我们何从措手呢?”
何元凯沉吟片刻,才道:“你说洪炉秘区在鲁山中,距此不算大远。我看这样吧,一方面试向石田弘联络,假如联络得上,则本卫的安全可以不须担心。另一方面,我把详情完全写下,密报戚帅,不必等他指示,即可行动。这等重要之事,谅戚帅必能体谅苦哀,不但不会怪我专擅,并且一定会担承此责。”
这何元凯乃是坐言起行之人,当即立刻出去,派心腹亲信,试与倭寇方面联络。接著返回密室,取出纸笔,拟写呈戚帅的报告。
这个报告真是十分艰钜的工作,全文分为三大部份。
第一部份是介绍薛陵身世事迹以及他的武功成就等等。
第二部份是详析天下武林大势,各家派均有述及。
第三部份是关于万恶派的隐秘内情,内中连朱公明、梁奉等人以前所作所为,亦有叙及。
这份报告,长达数万言,洋洋洒洒,几乎比何元凯平生所写的字还多。
此事又不能假手他人,因此他自己埋头苦写,薛陵则从旁协助。
一直写了三天,这才竣事。刚刚派人飞马送呈戚帅,另一边的石田弘业已联络上,有人回报。
当天晚上,在靠海边一幢民居之内,何元凯摆下一桌酒菜,和薛陵二人静坐等候。
不久,一名军士入报道:“客人已到。”
何、薛二人起身出迎,不久,但见一小队军士,点著灯笼,迅快走来。
在这队人马之后,一男一女紧紧跟著。
薛陵一怔,道:“啊,杏姑娘也来了。”
转眼间那一男一女已到了眼前,男的正是石田弘,女的长身玉立,仪态万千,美貌异常,大约是二十余岁。
他们见了薛陵,都露出十分欢喜之色。
入后屋内,薛陵向阿杏笑道:“杏姑娘终于回心转意,肯嫁与石田兄了,是也不是?”
这位十分美貌的阿杏,就是三海王华元的姬妾,为人不但美貌难得,同时智计过人,当日在水晶官中,她用了不少手段,变幻莫测,把那阴险狡诈的三海王华元简直是玩弄于股掌之上。
何元凯还是第一次得见阿杏,听了薛陵的介绍,著实审视了阿杏几眼,心中不禁泛起了艳羡之情。
四人在灯下饮酒话旧,大是欢洽。
尤其是薛陵把别后的遭遇说出来时,那种惊险奇诡的情节,把那三人都听得呆了。
阿杏叹口气,道:“可惜我只是庸碌之人,无由结识那位纪香琼姑娘。唉!天下间竟有这么聪慧的女孩子,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
石田弘看看大色已快亮了,便问道:“薛兄召我到此,不知有何贵干?”
何元凯坦白说出本卫要调兵剿山之事,又道:“本卫兵力有限,假如调去了千人,便完全空虚了。因此之故,不得不借重石田兄的力量。”
石田弘道:“我本已决定和你们相见之后,便携了阿杏脱离这游掠生涯。但既然薛兄有此必要,我就暂且留下,等到薛兄剿灭万恶派之后,我才离开便是。”
薛陵见这件事得到圆满解决,不胜之喜。
石田弘谈起他决意隐退之故,原来一则是阿杏的条件,二则因他深知大明朝的名将渐得重用,严嵩又已去位。
大明朝政一修,局面立将全非,所以他已劝服手下许多大将,不再作这等游劫生涯。
这一夜可说是尽欢而散,石田弘和阿杏,在黎明中离开,大家明知道这一别永无相见之期,不觉生出依依之清。
薛陵依照纪香琼的锦囊指示,独自乔装前赴鲁山附近,查看形势。
半个月之后,何元凯亲率精兵千名,赶到济南。
此时,纪香琼等人也恰恰到达济南,只有薛陵至此尚未露面。
这原是纪香琼计划之中,薛陵可算一大秘密武器,务必留在最要紧的关头,才亮出来应敌。
何元凯的千名精兵,驻扎在济南城外,一点也不惹人注目。
因为济南乃是山东的首府,时有军马往来,而纪香琼等人,也都是化了妆的,江湖上全然无人得知。
时当半夜,济南城内一座宅第之内,兀自灯火照耀。
在那厅中,一共有七个男子正在谈话,其中有四个长相俊俏之极,身量亦较为矮细,原来这四人竟是纪香琼、齐茵、韦小容和白蛛女所改扮的。
另外那三人则是金明池、方锡和许平。他们一面谈话,一面频向厅外瞧看,似是等待著什么人。
片刻间,两道人影落在厅前,一迳跨入屋中。
纪香琼叫道:“阿陵,怎的直到现在才来呀?”
她的目光转到与薛陵同来之人的面上,微微一笑,表示欢迎地作个手势,又道:“这一位想必就是何元凯大人了?”
薛陵当下替何元凯一一引见过众人,自然有一番客套。然后和何元凯落座,加入他们的会议。
金明池首先问道:“薛兄应该前天便来会合,何以直到今晚方始现身?敢是有什么事情使你路上耽搁了?”
薛陵道:“路上没有什么事故发生,倒是在鲁山山区中,增长了不少见识。”
齐茵吃一惊,道:“莫非你已见到万恶派之人?”
薛陵点点头,道:“不但见到,而且为数还真不少。当时我才真的明白了琼姊何故定要大队精兵进剿之故,实在服气之极。”
齐茵笑道:“你又不是这一回才服气琼姊的,这有什么希奇?”
纪香琼道:“得啦,茵妹别插口打岔,我可急于听一听他此行的见闻,以便参订新的计划和步骤。”
薛陵先呷一口茶,润一润喉咙,这才说道:“那鲁山山区甚是辽阔,山高林密,地势险峻。小弟在山区中,小心潜伺了两天之久,这才再往山区深处潜入。”
他的话使众人脑海中勾画出一幅深山大岭的景象,虽然时当仲夏,但山中气候甚冷,寒风侵肤。
薛陵已扮作当地山村土人装束,短袄外用绳索作腰带捆扎著腰身,插著一把短斧,拿著一柄虎叉。
他头上戴著一顶竹笠,折了一些枝叶插在笠上,以便随时可以伏在草木丛中,不致被人发觉。
他参照著地图,向山区腹地走去。
这幅地图,乃是纪香琼派了十余名精干之人,从各方面打听对证之下画成的,除了当中一部份从来没有人到过之外,但凡是有人迹之处,都弄得十分清楚详细。
薛陵这两日来亲历其地加以勘查,果然十分精确。
但现在他已踏入地图中粗疏简略的部份,他以超世绝俗的武功,飞越过深谷大壑,又攀翻攀天峭壁,这些都是至为险阻凶危的路途。
但如若不是这样硬闯,则必须穿越连绵数十里的古森林。
在薛陵来说,固然不愿穿过森林。
在山区的土人而言,也不敢闯入这些暗海也似的大森林中。因此之故,那辽阔的山区的腹地,亘古以来,直是未有人迹。
他忽然发觉地势渐降,虽然仍是山势起伏,陵谷森林,把这从无人知的广大地区分隔为无数零星区域。
但若论道路,却好走得多了。
此外,还有一点最奇异的,便是他越走越觉得和暖,到后来简直感到燠热,不得不脱掉短袄。
他来时已有充份准备,所以短袄脱下了,里面仍有山村土人那种单衣。
他又小心翼翼地把短袄埋在泥土中,假如离开之时,经过此处,便顺手带走。如是从别路出山,亦不致遗下痕迹。
数里之后,他折入一座山谷中。但见此谷甚是广阔深远,中午的太阳直射下来,热气蒸腾。
薛陵在茂草中行走,身形一直以树木山石掩蔽,甚为小心。
但现在他发觉有一个大大的困难,那就是毒蛇很多,每一步都得当心,免得踩在蛇身上。
由于有些毒蛇身上的颜色与草丛泥土十分相似,实在十分难以看出。
本来以薛陵的一身武功,实在不必害怕什么毒蛇。
因为以他的灵敏无比的反应,纵是踏在毒蛇身上,亦能及时跃开,不会被蛇咬中。
不过问题却是在于他目下所处的环境特别,假如他踏中毒蛇之时,恰好有万恶派之人出现,这时候他跃起的话,不免暴露出形迹。
如不跃起,硬挨毒蛇一口,可就不知道受得了受不了?
其次,有些毒蛇不是用咬,而是喷出毒汁毒气,这当然比咬的速度快得多了。
但须沾些少许,毒力从毛细管侵入,足以致命。
还有须得考虑是有些奇怪毒蛇不咬人,也不喷毒,用身子卷缠敌人,然后才紧紧绞勒,或是咬噎敌人。
这一类的毒蛇多半身子极长而又幼细,虽然踏中了,也很难感觉得出,直到发觉脚下一紧,被毒蛇缠住,却已来不及了。
像铁线蛇就是这一类的代表。
总之,他虽是一身武功,亦不易应付这等无声无息的偷袭暗算。因此他每一步落下,都极为小心。
这一来速度更慢了,不过他已隐隐发觉此谷有人穿行过的痕迹,是以毫不心急,反而更为小心了。
好不容易走上一座长满了古树的坡顶,向那边一望,不觉吃了一惊,原来在那边数十丈外,有一道岩石峭壁,壁下是一大片灰白色的石地,寸草不生,总有数十亩方圆,骄阳晒炙在这片石地上,反射出眩目的光线。
他单单是如此远望,便可以想像到那边一定酷热难当。那些石地大概可以烤熟肉类。
然而石地上却有四排屋子,都是用石头砌成,既矮而又没有通风的窗户。
任何人躲在屋中,相信不到一柱香工夫,定必活活闷死。
自然这四排石屋都有人居住,他才会想到难以置信,甚且有些人还躺在屋外的石地上,赤裸了身体在晒太阳。
薛陵目瞪口呆地望了一会,猛然大悟,忖道:“是的,这一片石地必有古怪,大概是看上去似乎很热,但其实石质冰冷异常。所以那些人都尽量借太阳取暖。”
他自觉已找出答案,这才纵目再向别处瞧看。
只见一条石路,由石场的东端,蜿蜓穿过草地树林,竟不知道通往何处?
薛陵略一相度地势,便小心溜下林坡,掩近查看。
这时可又发现山坡的这一边,根本见不到一条毒蛇。
他暗自点头,忖道:“假如有人想逃出此谷,单是这一大片布满了各种毒蛇的地带,就休想有活著通过的机会了。”
这时他已掩到近处,目光透过石地和那些晒太阳取暖的人,只见那四排石屋,每一排都间隔为十多间,有些门口边坐得有小孩子,俱是赤身露体。
那些在曝晒太阳的人,亦俱是裸体,其中有男有女,再加上有些小孩子,可见得这儿一共是数十户人家。
他仔细查看过这些石楼,每一间只有前门和后墙的一扇小窗,可供透光透气。
当他转动目光查看那些晒太阳的人之时,便又大吃一惊,推翻了早先认为这片石地十分阴冷的想法。
因为这些人身上都汗光闪闪,他眼力奇佳,是以相隔虽遥,仍然瞧得出有些人身上起著水泡,宛如被烫伤的一般,又有些人身上似是烤得太热而焦裂,血汗交错,看上去既恶心而又可怕。
但大多数在烈日之下,仍然尽量伸展身体,以期晒到更多的太阳。
他们口中却微微发出呻吟,却使人分辨不出是痛苦抑是舒服。
这些人都差不多是一对对分别相隔,每一对彼此之间,不但不交谈,还仿佛大有戒心,使这气氛既闷热而又恐怖。
薛陵除了细细审视那些男人的身体之外,目光总是尽量躲避那些女人的裸体。
不过他仍然发现很足以奇怪的事,那便是这些女人虽然都披头散发,容貌难测是美是丑,可是她们都拥有丰满动人的身段,以及白暂的皮肤。
薛陵对这儿的景象是既纳闷而又厌恶,恨不得立刻离开。
尤其是他这刻距石地只有数丈,阵阵热浪侵袭过来,虽然可以运功抗御,但倒底甚是难受。
他忽然生出干渴之感,四面一望,似乎没有水源。
当下忖道:“这些人不分男女,都遍体冒汗,假如没有大量的水份补充,只怕支持不了多久。”
忽见其中有一个男人,离开他自己的伴侣,佝楼地走到另一对男女身边,蹲下来跟那个男人说话。
这本不足奇,但薛陵在这一边瞧得清清楚楚,但见那个走过去的男人,一面说话,一面籍身形阻挡对方目光,伸手在那个女的裸体上乱摸。
从他们一对对的情形来看,又有些小孩子,似乎皆是夫妇。
因此这个男人一面与那丈夫说话,一面又调戏侮辱人家的妻子。
这情形落在薛陵眼中,使他不由得怒气陡生,真想上去打他几个耳光。
那个女的摊开身子,任得别人捏摸,竟不作声。
四周的人有不少都能瞧见,但也没有一个加以理会。
如此过了片刻,那个女的大概是被挑逗起欲火,突然跳起身,往石屋跑去。
这个男的也急急起身追去,撇下那个丈夫,不加理会。
只见这对男女都进入同一间石屋内,外面那个做丈夫的,挥拳怒叫,却没有起身追去。
薛陵又为之大惑不解,忖道:“早先那个男子勾引人家的妻子之时,还晓得用身子阻挡著那丈夫的目光,可见得他并非失去理智,但其后却又毫不掩饰的追去,这岂不是前功尽废?假如根本无所谓的话,开始之时,何须设法掩饰?这真是太奇怪了。”
此外,他又感到奇怪的是一个人在这等酷热流汗的环境之下,如何尚有欲念?再者,他们都能行动自如,既是如此酷热煎熬,何不走出石地外,找一处树荫纳凉?何必还留在那儿?
他心中的疑问实在大多,左思右想,东张西望,不觉已耗去一盏热茶工夫。只见早先那对男女,先后从石屋中出来。
他们离开石屋,就各自分手,回到原来的位置。
薛陵此时已认为这些人大概全然不在乎这等淫行,是以也不用去注意。可是当石地上已没有人走动,那个丈夫忽然起身,也是佝楼著向那勾引他妻子的男人走去。
薛陵忖道:“他一定也去勾引那人的妻子,以作报复。如若他们是这等行为,实在教人看了恶心。但见那个丈夫走到那男人身边,那男子动都不动,四肢舒展,似是已沉酣大睡。
那个丈夫在旁边瞧了一会,随即捡起一块石头,猛然向对方面门砸击。那男子发出惨叫之声,却不反抗,任得对方拿石头一下一下的砸击面门,霎时间血流满面,景象残忍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