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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大居然一点也不急,眼中反而射出炯炯精光,声音也比平时更为冷静。
他说道:“不必急,现在让我们想想看,这一次行动有谁知道?假如外间无人知道,那么奸细就出在内部了!”
所有的目光忽然都集中在潘老五身上。
不过潘老五仍然保持泰然冷静的样子道:“自从我第一次参与行动,变成了‘老五’之后,到现在为止,至少有一百个机会可以出卖你们。如果我早知道有事情时,你们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我,我赌咒老早就出卖你们了!”
吴老三道:“如果不是你,谁会泄漏行动计划?如果计划不外泄,谁能张好罗网,等我们掉进来?”
潘老五身躯一挺,看起来好像更高大雄壮。
他的嗓音也忽然响亮许多,说道:“我通通不知道。我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从现在起脱离这个集团。假如我安然无事还活着的话,我有生之日决不再潜入江湖一步。”
李老二冷冷地说道:“你这话说给谁听?”
潘老五还来不及答话,已有人接道:“他说给我听!”
答话的人仍似乎还在房间内。
不过他的声音却又似乎并不陌生,因为谢老大等人都连连点头,也没有喝问是谁接口答腔的。
房间内又传出刚才那人的话声,他说道:“潘老五,我不能答应你,你一定没有事,但我会尽力而为。我希望你相信我的话。”
潘老五苦笑着说道:“沈神通的话当然是可以相信了,但是,我却好像变成卖友求荣的小人了。”
李老二道:“难道你不是?哼!”潘老五道:“沈神通,我拍拍屁股走开,等候你处分是可以的,但我却请求你一定要回答我两个问题。”
房门无声打开,走出一个穿着长衫的清秀中年人(天井虽然没有灯火,但房间有光线透出,同时这些人个个有夜眼功夫,所以彼此都可以瞧得清清楚楚)。
这个人自然就是沈神通了。
他微微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贪心一点?”
潘老五道:“贪心甚么?”
沈神通道:“一个问题已经不算少了,但你居然有两个之多?不过,我也没有什么不敢回答的问题。你开始问吧!”
潘老五道:“据我们老大讲,近两年才有击败你的信心,所以才千方百计找你,但我们行动却很秘密,我知道自己没有泄秘,也知道其他的人亦不可能泄漏机密。因此,你怎可能知道我们的计划?你怎会在此等候我们?”
其他的人绝对没有不想知道内情的,所以就算现在有机可乘,就算可以一刀砍下沉神通脑袋,他们决不肯出手。
沈神通道:“这还不简单,我只要有足够资料,得知此宅的女主人跟那些命案的女主角有相似之处,我就可以预防一下,你知不知道那些已死的女主角,跟此地女主人最相似之处是甚么?”
潘老五张口结舌,呐呐道:“我我不知道”
“她们都很漂亮迷人,这是使平平凡凡命案变得轰动的主要因素!你们杀死十个一百个女人都不是费力之事,但是,你们一定要拣中她看上她,就是因为她很漂亮。”
沈神通微微冷笑又道:“当然还有其他因素,例如她从前在金陵和杭州两地,都曾经艳帜高张而又红极一时。所以像她这种女人闹出被人奸杀命案,消息自是传得又远又快,刚好我的耳朵好像比别人长些尖些,所以我必会知道。我知道之后的结果,不外是从隐居的地方
跑出来侦查。这样你们就可以找到我,不必费甚么力气,这个算盘的确妙得很。”
李老二用冰冷讨厌的声音道:“你却的确出现了,我们总算没白干!”
潘老五抢着发话道:“沈神通,我第二个问题是,你知道壁虎是甚么意思?”
在这等风云紧急时机中,还特地再提这句话,莫非是极秘密的联络暗号?
换言之,潘老五会不会是秘探身份?
他会不会是奉命渗透这个组织的人?
沈神通点头道:“我当然知道,壁虎是一种奇怪的爬虫,遇到杀身危险时,它的尾巴忽然断落,而这条断了的尾巴,还会屈伸跳跃,于是就可以容容易易引开敌人注意,让它很快逃走,它的尾巴掉了不要紧,因为他很快就可以长出一条新的尾巴。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就是这个集团的尾巴呢?”
潘老五道:“难道不是,我已经是第六个老五了!”
沈神通冷冷的说道:“那你就是第六条尾巴了?所以你很生气?所以你决定脱离这个集团?”
潘老五反问道:“我这个决定有没有错呢?”
沈神通沉吟了一下,才说道:“你不做他们的尾巴,就做我的,你且回到屋顶上去替我把风!”
潘老五讶道:“替你把风?你又不是做案?为甚么要把风?”
沈神通道:“办案亦是一样,我希望你不会变成断落的尾巴。”
潘老五笑道:“不可能,你放心,我向来是宁为鸡口莫为牛后的性子。”
他足尖一点,雄壮身躯如轻烟飞絮一般飘飘飞上屋顶。
沈神通连望也不望谢老大等四人一眼,只仰头瞧着潘老五动作,然后忽然沉声道:“给我杀!越快越好!”更阑人静,万籁俱寂。
沈神通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已经是四下皆闻。
黑暗中东北角屋脊最末端处,蓦地出现两道剑光,宛如蟹钳一般包抄电射。
这两道剑光的“攻击点”正如蟹钳尖端合拢时一样,不但是同一目标,而且时间没有先后之分。
所攻击的目标则正是刚刚跃上屋顶的潘老五。
虽然两道剑光一齐出现一齐攻到,但潘老五却清楚感觉得出右边剑光刚猛如奔雷闪电,大有开山裂地之威,但左边那道剑光,却轻柔如春风落花,如春蚕吐丝。
这还不打紧,因为剑术正如其他武功,必有刚柔之别。
可是为甚么左边轻轻柔柔的剑光,反而会使人泛起了“危机”、“死亡”这一类可怕的感觉?
这并不是说右边的凶猛剑光没有杀人的威胁,而是两者比起来,竟是轻柔美观的剑光压力更强,这一点就好像有点不可思议了。
潘老五右掌中已多了一把两尺四寸阔刃厚身短剑。
这把阔厚短剑甚么时候出来也没有看见,总之他粗壮右臂一挥,银虹旋绕飞舞。一方面使人眼花缭乱,另一方面又能教人清清楚楚看见他一共舞出十二朵剑花。
因而左边那道轻柔如春风落花的剑光,虽然刹时连攻十二剑之多,却都被潘老五短剑银光一一封住。
事实上潘老五也没有闲着,只见他勾摘缠拿,掌指翻飞,以短促得只不过眨几下眼睛时间,竟也使了七种擒拿手法。
他自然不是闲得太无聊而表演给人家看,如果他左手不是及时地又指又掌奇招迭出,无可置疑已被右边击到那道剑光在身上刺了七个窟窿了。
不论那两道剑光也好,潘老五应付的两种不同武功也好,却都是人寰罕睹的精妙上乘武学。天下千百万无数练武之士,只怕其中只有很少人能够有运气有本事看得到这种上乘的武学。
屋顶上现在一共有三个人,却分成两阵对峙。
潘老五目注右边的年轻人。
此人轻轻柔柔潇洒空灵的剑法,曾经使他几乎有两剑封不住,封不住的后果,自是横尸就地,决没有第二条路走。
所以现在他想知道的是此人是谁?何以每一剑都是杀着?
刚才连攻的一十二剑是不是已用全力?是不是已发挥极限威力?
那年轻人居然还微微而笑,斯斯文文地道:“我是宋清泉,你呢?”
“我是潘老五。但如果你一定要知道我的真姓名,那么我就是声名狼藉的‘怜香客’何奇。我本来也不愿意坦白告诉你,但沈神通既然在此,而我也已经使出我压箱底功夫,看来大概也瞒不过沈神通了!”
院子里的谢老大骇一跳,厉声道:“甚么?你是怜香客何奇?你既然是何奇,你的名气本事绝对不在‘赶尽杀绝五行使者’之下,但你却宁愿做我们的老五,你宁愿低首下气听我们命令行事。为甚么?”
潘老五现在是“怜香客”何奇了。
这何奇的名气前几年在江湖上甚是响亮,因为任何人若是家里的妻子或女儿长得漂亮动人的话,就很可能被何奇这家伙夤夜拜访,以及“怜香惜玉”一番。
听起来好像有点夸大其词,故作神秘。
但此处所提及那些必须提心吊胆的人,却只限于武林人物,普通之人反而不怎么知道世上右这么一个“怜香客”何奇。
由于武林中人的媳妇儿或女儿长得漂亮动人的并不多,故此有过那么十几二十个美女出事之后,何奇的恶名就全国皆知了。
不过真正的武林高手对何奇十分戒惧重视的。
当然并不是他贪淫好色的行为,而是他的右手“银龟剑”和左手“幻影擒拿”十八式。
这两宗上乘剑掌绝艺,几年前连少林寺武当等七大门派的掌门人都惊动了,他们不但亲自研创破法,且亲自传授一些门人。由此可知“怜香客”何奇,在武林中的地位份量竟是如何?
连少林武当等七大门派掌门人,也十分重视的人物(当然这不是说那些掌门人们害怕何奋,也不是说武功不及何奇,但由于他们每一个都是武林顶尖角色。没有不深知武学之道博大精深难有涯岸之理。所以他们对任何武林绝艺决不轻视,都一定想法子弄到一些资料,并且找出破拆之法。这样门下弟子才不致于措手不及,而冤冤枉枉伤亡),若是只论武功,当然不必屈居“赶尽杀绝五行使者”的末席。
那么何奇何以肯做他们的老五?
何奇究竟想怎么样?
谢老大的问话,何奇还未回答他,沈神通已经插口说道:“老谢,你不觉得你问的太蠢了一点?”
谢老大讶道:“我蠢?我不该问他吗?”
“当然不应该。”沈神通说。
接着又道:“何奇一定有坚强可信的理由回答你,大概也可以使你满意。可是你怎么知道他的答案是不是真的?任何人若是有一两年时间去想,都必想得出很好理由,何况是何奇?”
李老二、吴老三、熊老四一齐点头道:“对,对极了!”
李老二还招手要谢老大靠近一点。
谢老大走过去,他低声道:“老大,咱们今晚就算通通活不了,都还不要紧,最要紧的是潘老五不,那何奇也活不了才行。”
此是一拍两散之计。
试想,假如他们四人都活不了,那么,为何要让何奇活下去?
沈神通根本不必用正眼观察,只用眼尾一掠,就知道他们的结论,所以,他突然大喝一声:“杀!”接着又道:“不死不休!”
这个命令是对屋顶的宋清泉宋阿勇两人发出的。
宋清泉仍然以轻柔如春风姿式招数,长剑划出六道短短亮亮的光华,攻击何奇左边的六处要穴。
宋阿勇舌绽春雷大喝一声,手中长剑也已使出强攻硬打招式,迅猛攻击敌人右边。
何奇左右手一齐施为应敌。
“银龟剑”和“幻影擒拿十八式”果是名不虚传。看来虽是守势,但守中仍然有攻,绝对不是一面倒那种可怜情况!
只不过片刻工夫,双方已互拆了十八招以上。
如果每一招平均以两式计算,那么桃花溪宋家这一边的两个人已攻杀了七十二剑之多,此所以屋脊上剑光虹绕电闪眩人眼目,实是合理之至。
这其中加上何奇阔刃厚身“银龟剑”的剑光,当然更是光华闪掣,宛如银虹万道,教人几乎以为是在看烟花奇景,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人正在舍命相搏。
何奇对拆到第十二招时,已经发现真正杀气来自宋清泉潇洒空灵的长剑,至于宋阿勇那把长剑,外表上虽然凶毒迅猛,其实并非主力,所以不必付出一半心神力量对付他,主要的是对付宋清泉。
到了第十八招之后,更证明这个判断没有错。
那是因为宋清泉的剑法越来越灵翔轻灵,他每一剑碰到或点中何奇“银龟剑”之时,何奇便立刻感到隐藏于潇洒空灵后面,有一种凶险残毒的杀着。
另一方面何奇左手使出“幻影擒拿十八式”绝艺,只用三成功夫,就能够完全挡住了宋阿勇的凶猛剑招(外人瞧得出瞧不出并不重要,何奇心中知道就够了)。
又片刻时光飞逝了!
那何奇已被宋清泉宋阿勇一轮急攻,又互拆了十八招之多。
这时连沈神通也为之摇头深深叹息。
因为何奋精妙绝世武功,实在极之简单极之可怕。
假如不是碰到桃花溪宋家两大高手的话,今夜的情况之后,往后的历史大概就要重新改写了。
换言之,沈神通庞照,还有杜丽春和李跛子等四人,在“赶尽杀绝五行使者”围攻之下结果如何,殊难预料。
当此最紧张的刹那间,沈神通居然做出一件很不近人情的事,那就是他把眼光从屋顶战场中收回来,却落在谢老大等四人面前。
要知现下宋家两大高手已经等于是沈神通方面的人手,所以宋家二人的胜败存亡,沈神通自应比别人要关心紧张十倍才对,然而别的人都没有法子移开眼光,只有他移开了,岂不是极之不近人情的事?
而且就在沈神通眼光移开时,屋顶交战拚斗情况也随之有了变化。
战况变化乃是“怜香客”何奇主动令致的。
眨眼之间,但见何奇左手擒拿由快变慢,变得既不擒也不拿,而是划出由小至大一连三个圈子。
这三个圈子并无天崩地裂,雷鸣电掣之威势,可是宋阿勇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感到,他一口气攻出的“拔山”、“回日”、“摧木”三招一十二式,本来就算不能一剑刺穿敌人胸膛,也可以迫得那何奇手忙脚乱,或至少露出手忙脚乱的样子。
可是宋阿勇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那“拔山”“回日”“摧木”三招一十二剑攻刺出去,好像小针丢到大海里一样,对方一只空手划出的圈子显然含有阴柔阳刚两种劲道,使他的剑招完全发挥不出来。
如果单单是三个圈子,咬咬牙就可以忍过去了。
但何奇并没有停手,也就是继续猛划圈子之意。
每三个圈(由小到大)成为一个单位,每个单位都好像无底深潭,拽吸了任何物事(包含兵器威力在内)进去。
自然这时候何奇右手的“银龟剑”亦忽有佳作。
只见那宋清泉的长剑撒出一排又一排眩幻耀目光芒之时(每一排剑光大约是迅急刺出七剑组成),本来这一轮灵翔飘逸攻势委实不易抵挡,然而何奇那把宽剑横在身前,所移动的仕置和角度都十分有限,却已显出奇异现象——宋清泉每排剑光都射在那口宽剑剑身上。
假如宋清泉所发之剑,全部只能刺中敌剑剑身,那也没有甚么关系,最了不起结果就是刺不中敌人,不能杀伤敌人而已。
可是宋清泉却感到十分不妙。
因为他每一剑点中“银龟剑”剑身的,都好像忽然陷入泥沼流沙一样,要费不少力气才可以收剑再发。
所以表面上看,那宋清泉潇潇洒洒,一排又一排剑光如潮如浪攻去,好像占到了上风的样子,其实都不是这么回事。
大概如果他叫苦也不会丢脸的话,他必定已大声叫苦了。
总之现在情势忽然变得很奇怪。
宋阿勇好像吃醉了酒,脚步歪歪斜斜,每一剑迅快如故,只失去凶猛-势。
而宋清泉则好像玩魔术的人,表演得手脚又快又好看,无奈人人心中都知道是假的而不是真的。
这时反而是最可厌的李老二用手肘碰了碰谢老大,又低低的向他说道:“这情况不妙得很呢!”
谢老大突然道:“咱们快逃,好不好?”
李老二仍然用很低的声音说道:“不好,因为我们还不知道怜香客何奇为何要混入咱们的集团!”
谢老大道:“他当然不会太无聊而这么做,咱们出手助宋家一臂之力如何?”
李老二瞪了他一眼道:“你忘记这儿还有一个沈神通?他难道会坐视宋家之人落败被杀吗?”
谢老大茫然道:“那怎么办,既不能逃,又不能战?”
他们话声很低,照理说别人应该听不见才对,但沈神通忽然插嘴,这就表示他,竟然都听见了。
“李老二说的很对。”
沈神通声调中大有悠悠然味道,至于现在还在以命相搏的险恶战况,似乎既不足以令他关心,又与他全不相干一样。
沈神通接着仍用不急不忙的声音说话。
“你们现在的确既不能战又不能逃,战就是上去帮宋家两人之意,但问题是你们就算帮忙杀了何奇,便又如何?你们总不至于为了泄一时之忿,而去冒生命之险吧?况且宋家两位高手其实亦不见得要你们帮忙。”
李老二冷冷的看着他,说道:“我们本来不想逃,但情形有了变化,我们的决定也可以改变的。”
沈神通道:“逃?逃到那里去?我们打个赌怎样,今晚有我沈神通在此,你们若是能够在一千里之内摆脱我追踪,我就不姓沈,跟你们姓。”
当世之间恐怕也只有沈神通这种人物,胆敢夸这个口打这个赌,而且还敢担保对方必定不敢接受打赌挑战。
李老二两条眉毛皱得简直挤在一起了。
他的确没有胆量跟沈神通打赌,所以他提出另一途径。
李老二道:“沈神通,我们就算逃不掉,但起码现在仍可以跟你拚命,你和庞头儿一共只两人,但我们有四人之多,你好像划不来,你何必赶狗入穷巷?”
庞照只不过站在门缝后,并没有出房,可是李老二居然一口叫出姓名,这种本领连沈神通也不能不佩服。
至于李老二提到“拚命”的威胁,沈神通反而好像没听清楚而不理会。
沈神通抬头看了一眼,忽然厉声道:“杀!快杀!我说过不死不休,你们并非听不见?或者已经忘记了?”
他这话使人感到有点糊涂。
因为宋家两人分明屈居下风,难道他们本来有能力击败或杀死何奇,却一直不施展毒手杀着么?
事实立刻解开众人心中之疑,只见宋家两大高手忽然剑路互变,也就是说本来潇潇洒洒的宋清泉变得凶悍威猛,而宋阿勇则反过来。
这宋阿勇剑招一变,那种空灵潇洒味道,比宋清泉大有过之而无不及。
尤其是五招之后,他微微含笑完全停下脚步,已经不再被何奇划出的“圈子”扯得踉跄进退,显然何奇的圈子已套不住他。
更进一步就是宋阿勇的长剑,他忽然也划出了圆圈,比起何奇的手更快,却毫不匆遽急促。
现在轮到何奇变成醉汉,身形歪斜脚步踉舱,在窄窄屋脊上进进退退。
何奇心中大叫一声“我命休矣”同时又涌起强烈的悔恨情绪。
因为桃花溪宋家剑道,不但曾经号称天下第一,而且已经久闻宋家大周天神剑这一路“大衍如环”乃是剑道中至神至妙绝学,所谓“生中有死,死中有生”永远在生死交界点循环不停。
明明听过也明明知道人家有这种剑道绝艺,何以还要使出“无极圈手”这门功夫?何奇悔恨的是这一点,莫不是鬼迷心窍硬是拿羊肉往虎口送。
“武学”之道,也正如其他的学问一般,不但是渊深无涯,博大精微,甚至比其他学问还有过之。
世上任何学问或科技理论,每个问题及主张往往会有相反的学说,甚至三种以上的学说,使人看了迷迷糊糊莫衷一是。
武学也有这种情形。
不过武学比较现实些,也可以说是残酷些,那就是错误的一方很难有机会修改他的看法的,因为他已经死了——由于他的错误。
种种现象和证据,显示世上真有“相克”的事实,物性固然有相克,武功自然也会是这样的。
那何奇的“无极圈手”乃是“幻影擒拿十八式”之中最精最妙的一手,向来所向无敌未曾败过,但师门秘密相传,这一手秘技绝对不可以碰上桃花溪宋家的“神剑”如果碰上了那就有如飞蛾投火自焚命丧——
但我一直都不相信师门秘诫,因为桃花溪宋家久矣人才凋零,近几十年来从未听过“神剑”重现江湖——
我也曾夜入宋家好几次,查证得知那宋家神剑已经失传——
但为何这两个年纪轻轻宋家剑士,居然使出神剑?莫非我命该绝?
以上是何奇的想法,话说时噜嗦,其实一眨眼就想完了。
何奇的江湖生涯也跟着完了,因为他师门密传的警诫一点不假,宋家大周天神剑的确克死“无极圈手”
只见宋阿勇的长剑,在那忽生忽灭,繁密如春花的剑光圆圈中,忽然直直刺出。
这一剑毕直刺穿何奇胸膛。
不过何奇从屋顶摔下之后,居然头不破脚不断。
这是因为公门强人沈神通,及时地接住他之故。
沈神通竟然还跟他说话。
沈神通道:“何奇,你和五行使者他们都死有余辜。不过我仍然希望最近苏杭附近各村县的奸杀奇案,并不是你们做的?”
何奇喘几口气,答话时声音已很微弱。
他道:“不是,不是我们做的。”
“你今夜死于桃花溪神剑绝艺之下,应无遗憾,只不知道你还有甚么心事没有?如果我沈神通办得到,一定替你办。”
何奇轻轻叹息了一声,才说道:“我没有甚么后事拜托你,我只有一个疑问,你或者能够回答我。”
沈神通笑道:“大概可以吧!你知道我本来就靠这门功夫在江湖上混日子的,如果连我也猜不透的疑问,你老哥根本不必费心了,我希望你不会认为我太骄傲自夸。”
“当然不会。”
“那你就说吧!”
“现在,我只想知道五行使者除了我之外,究竟谁是真的老大?表面上谢行是老大,但好像又不是。”
此人参加了“赶尽杀绝五行使者”集团,已有两年之久,却仍然弄不清楚究竟谁是真的首脑,这当然是很令人气恼的疑问。
沈神通使个狡猾,只在何奇耳边低声说话,别人都听不见,后果自是人人都为之心痒痒而又疑神疑鬼。
沈神通道:“我知道你一直猜测那李老二才是真正的首脑,但你又不敢肯定,所以心中甚是苦恼。”
何奇连连点头。
不过他的动作已经很衰弱,很没气力了。
沈神通又附在他耳边低语着。
他道:“你本来没有错,李老二的确才是五行使者之首,你如果不是有患得患失心理,你老早就可以看出了,现在你愿不愿意告诉我,你为甚么有患得患失心理?”
何奇的声音有如蚊子叫,他倒不是怕被别人听见了,而是实在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他说:“我有一个好朋友林风,他不但家中财物被劫,不但他的姐妹被淫辱,连他性命也不保,而这个案子就是他们做的。”
“他们”无疑就是指五行使者这个罪恶集团。
但他怜香客何奇本身不是也常常却财却色,以致于天下武林皆知他的臭名么?
既然他本人也是这类人物,就算朋友受害,却叉何致于记仇记恨如此之深?
而且,像何奇这种人也有“好朋友”么?
何奇微弱的声音解答了疑惑。
何奇又道:“林风是我小孩子时候的朋友,他不是后来才认识的朋友,而且他的人很热情善良,他甚至连牛肉也不敢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神通心中连说两声。
同时,他也涌起既了解又同情之感。
以人生的复杂以及变幻,都任何朋友你最好采取“今天有酒今天醉”的态度,也就是说今天的朋友,明天有可能变成敌人。
所以不必期望太高,更不必作长远打算。
这样觊来“友情”岂不是虚假的?岂不是卑贱的?
假如连友情也不可以信赖的话
我们倒也不必太悲观,因为问题关键在于有没有牵涉利害关系。
但凡是自小相识的朋友,或者年轻时意气相投的知己,其实毫无利害关系,这种“友情”当然可以相信的。
至于我国自古钦羡传诵的“白头如新,倾盖如故”这话,其实只不过指出知己难得这一点而已。万万不可当真。
试想世上那有由小时候交到头发都白了的朋友,还像新朋友?
反而在官道在旅社或酒肆里,才一相逢就真的像几十年老友一样?
沈神通轻轻放下了何奇,好像怕惊醒他,怕使他好梦中断似的。
谢老大道:“何奇好像已死了,连我们也瞧得出,难道你不知道?”
沈神通道:“我用鼻子闻一下就知道,连眼睛都可以不用,你还差得远哩。”
谢老大道:“那么你还那么温柔干什么?”
沈神通道:“我替他的朋友林风哀悼他,也稍稍表示我一点敬意。你一定要记住,任何可恶该死的人,往往也有高贵可敬的一面。”
谢老大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以任何人的立场来看,怜香客何奇死有余辜,他绝对没有高贵可敬的地方。”
“那是你的看法而已。”
沈神通道:“我不打算说服你,我只希望今夜能够把你们一网打尽,你们若肯投降,若肯束手就擒,我个人保证你们不受私刑,并且得到公正审判机会,如果你们恃强拒捕,那就只好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