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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世铭并不想死。
是的,他不想死;这世间,足可留恋的事多着哩!世间是那么美好,春花、秋月、妻情、子爱,哪一样不令人怀念?他为何要死?
他躺在山坡下,头枕在臂弯里,体温逐渐消失,生命之火行将熄灭;似乎,他将走完了人生的全部旅程,将向这美好而又充满罪恶的世界告别,老天正向他唱着骊歌。
狂风掠过他的躯体,凉飓飕飕;雨丝爬过他的脸孔,不但凉,而且带点咸味;因为其中有血掺和在内。
他真不想死,也不愿死。可是,生命的火焰,已经在他的躯体内逐渐熄灭了。但他的灵魂仍是清醒的,思想并未渐渐模糊泯灭。
他这一生中,不知经过多少狂风巨浪,不知曾有多少次与鬼为邻,与幽灵打交道。死亡的魔影,一再紧紧地钉住了他,蹑在他身后。可是他没有死,从鬼门关里一再逃出,顽强地、无畏地、坚强地活下去。那逐渐在记忆里消失与褪色的前程往事,纷至沓来,却在这时从脑海中映出,岁月似乎已经倒流,已经被拉回来了;依稀地、有血有肉地、-一出现在他逐渐呈现散光的眼帘前。
依稀,他感到自己从荆襄的山区内走出。
依稀,他手中的长剑,正发出万丈光芒,龙吟震耳。
依稀,他一声长啸,在流矢如雨刀枪映日中突围,进入了莽莽江湖之中。
依稀,他看到亲爱的娇妻,手捧着白白胖胖的小娃儿,用那令他十余年来一直沉醉的笑容,出现他的的眼前。
这些事,像一团团云景,在他脑中翻涌、显现,然后消失,拉不住挽不回,也无法制止他们涌现。
最后出现的云景,是相随他二十年之久,饱历风霜忧患,而毫无怨尤的爱妻正向他伸出双手,含笑投入他的怀中,正用令他沉醉的嗓音,指着壁角摇篮里沉睡的孩子,向他说:
“铭,放心地去吧!孩子有我照料。万一你我会培育孩子成人,然后相随你于地下。”
他清晰地记得,她的后两句话,是用血泪掺和在笑中说出的。当她替他佩起长创时,地下洒了无数泪珠。
在临死前片刻,他只想起了妻儿;也只有妻儿值得他想。
急骤的马蹄声在前面响起,抄小路截来的人到了。
后面也响起衣袂飘风之声,追的人也到了。
他被地面的震动所惊,神智一清,所有的云景幻象,一一突然随去。
他右手一紧,宝剑仍在手中。略一运气,还好,除了已经被自己用手法闭住的穴道外,真气仍可在重要器官内运行,只是太过迟滞而已。
他想站起,但左半身麻痹,难以如愿。浑身已被雨水沾湿,右半身的伤口隐隐作痛。
他浑身共受了八处伤,三处致命的伤痕,仍未能要了他的命。这三处伤,一在左胁下,是剑伤,直达内腑。另一处是左腿根胯骨内侧,透至骨盘。最后一处是脊心近左琵琶骨处,那是一枚五虎断魂钉,奇毒已渗入内腑,有解药也嫌太迟了。
脸上的轻伤也够严重,但他不在乎。右耳丢了个耳轮,左额又擦过一剑,右颊枪伤裂至颚骨,左右肩皆有剑痕。他能活到现在,不是奇迹,而是他的修为深纯,使他能支持到现在。
蹄声近了,危机来了。
衣袂飘风之声已至身后,死亡也将随之而来。
他紧咬钢牙,拼全力运起余力,准备一搏;因为他不愿死,即使要死,也要死在搏斗之中,不能躺在地下任人宰割。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天涯过客林世铭”岂能让人在地下宰割?不成!他得站起来。
他拼全力挣扎的结果,只感到创口疼痛如裂,遍体颤抖,委实站不起来啦!
但他必须站起来,非站起来不可。
他吸入一口长气,忍痛功贯右肢,紧咬钢牙,正持强行爬起。可是,强敌已至。
他蓦地咬紧牙关,不再挣扎,右手紧紧握着剑把,用耳力侦伺来敌。
追来的是三名手执长剑的中年人。后面,也有六名之多,绕过山嘴,便看到地下爬伏着的人影。
前面,八匹健马狂风似的卷到,马上共有八名面貌凶猛的男女,也看到了地下的天涯过客,欢叫着冲来。
后面三个中年人到得最快,同声大叫:“在这儿了,这匹夫终于力尽而死啦!”
叫声中,已接近至两丈内,向前猛扑,撤剑声暴起。最先那人左手前伸,急抓天涯过客的右肩。
最后那人落后丈余,蓦地大吼:“大哥小”
“心“字未出,手指尖已触及天涯过客的肩骨,再进两寸便可扣实,万无一失了。
天涯过客突然扭右肩翻转身躯,出其不意一剑挥出,剑出如雷电上击.迅捷绝伦。
“铮”一声清越的金铁交鸣乍响,剑过手断,鲜血飞溅。大汉的右手长剑在百忙中伸出,也被击成两截。
剑芒再闪,天涯过客已经站起来,他身形踉跄,但确是站起了。
“哎唷”大汉狂叫,人擦过天涯过客身侧,向前冲了五六步,拼命挣扎着站稳“当”一声丢掉断剑,以手掩住腹下。那儿,共有三个剑孔,只能掩住两个,血从指缝中流下,肠子从另一个剑孔中冒出。
大汉张口结舌,眼珠上翻,喘出一口大气,向前走了两步,终于向前仆倒,在地下略一翻滚,方寂然不动,死了。
同一瞬间,第二名大汉已经冲上,一声厉吼,长剑急如星火,攻出一招“羿射九日”连攻九剑,风雷乍起。
天涯过客左撇剑,错开三剑;右一崩,另三剑又解;顺势上翻,振出一朵剑花,将最后三剑全点出偏门;剑花在震耳错鸣声中一锲而入,风雷倏隐。
天涯过客右腿略退,身形一晃,但仍然站住了。
第二名大汉剑被崩出右方“哎”一声狂叫,上身向上一挺,右手一轻“当”一声长剑坠地。他胸前共中了三剑,在七坎穴上形成一个三角形,中间相距不足两寸。
他上身向后挺,但下身却向前冲。“噗”一声碰上天涯过客的左肩,人向前仆倒。
天涯过客被碰得退了三步,仍站稳了。银芒暴射的长剑上扬,指着最后一名大汉的身影。他脸上全是血,雨丝并不能完全冲洗掉,仍可看清他那英俊清秀的面容,目中神光正徐徐稳去。一身白缎劲装,有血、有雨、有泥沙、有碎草屑,已没有方寸乾净处。
第三名大汉在百忙中刹住冲势,向右飘掠。他怕死,不敢再往前冲。
天涯过客已看清伤在自己手中的人,喘息着说:“隆中三鸟已死其二,阁下已成了失群之鸟,为何不上?他们正等着你做伴。”
这一阵子拼斗,不过是极短的刹那,便有两人溅血剑下,委实令人吃惊。他勉强说完,身形不住摆动摇晃,明眼人已可看出,他已经难以支持了。
最后一名大汉惊得三魂丢掉了两魂,万没料到大哥死得那么冤,粗心大意被快死的人一剑中的。二哥也在极短的刹那间,惊骇之余措手不及饮剑而亡。他看了天涯过客那极为冷厉的神情,心中早寒,怎敢再上前送死?
“林世铭,你临死还能为厉,等会儿咱们要将你乱剑分尸,再比骨扬灰。”他凶狠地骂,却不敢上前。
后面六个人,已狂掠而至。
八匹马如狂风似的卷到,有人大叫:“用马儿踹他,这狗东西可恶。”
另一人应声大叫:“不成!地下有自己人的尸体。”
“下马!”有人大喝。
马儿左右一分,从两侧冲到,有七八个人飞身下马,有一人却向前驱马急冲,一面怒叫:“我对付他,要他的命。”
马向前冲,势似奔雷。马上人手舞流星锤,飞舞而至,狂怒地大叫。
林世铭眼前模糊,力毙两人之后,他已感到不支,连身形也无法站稳了。
骑声如雷,他仍可清晰地分辨,耳力尚在,听风辨器术正用得上。他狂笑,嘎声说:
“来吧!你们这群卑鄙的恶贼。”
马儿还相距八尺,流星锤已破空射到。
天涯过客直待锤临面门尺余,方发觉危机已到,本能地向下一挫,长剑上挥。
流星锤是软家伙,金丝绒索被拨,锤头立即折向拐弯“噗”一声击中他的右肩后琵琶骨,人向前一栽。
马儿到了,双蹄劈面踹到。
在这千钧一发间,天涯过客长剑一绞,绞住了锤索,喷出一口鲜血,拼全力向下一带,身躯向左略偏。由于对方锤索上的劲道传至,将他向下栽的身躯反而向上拉,没倒下。
马儿的右前蹄,踹在他的右胯骨上,他身躯立被冲得向外掼倒。
同一瞬间,他也将马上人拉下马来,在对方惊叫声中,一剑挥出。
马上人锤索被绞,索环扣在臂套上,已没有机会解扣环,人向侧栽倒。剑芒一闪。丢了半个脑袋;剑尖向下一带.马儿的肋骨也断了三根,马肚扣带立断,背垫也随之裂开。
人吼、马嘶、惊叫、乱成一片。
“砰”然一声。两人全倒了,在地下一阵翻滚。
马地冲出三丈外“轰隆”一声,像倒下一座山,响声令大地亦为之摇撼。
天涯过客琵琶骨裂开,鲜血直冒,连滚数次转身,被只有半只脑袋的大汉尸体压在地下。也许是回光返照,他竟然在这时产生了神迹.眼前重放光明,力量突然在体内产生,一脚将压在身上的尸体踢飞,以剑支地踉跄站起,有如冯河暴虎,厉吼道:“林某已够本,谁再来?”他口中鲜血急涌,吞下一口血,厉笑道:“哈哈!林某前后手刃三十七人,本小利大,谁是第三十八人!”
十四个男女脸上变色,切齿怒吼,四面八方合围,有人大叫道:“先用暗青子招呼他,把他的脑袋用匣儿盛了,以传谕江湖。”
众人纷纷探囊取暗器,全向中间比拟。有人叫:“退!一个一个上,免得伤了自己人。”
众人徐徐后撤,直退出三丈外。
中间天涯过客重新感到眼前模糊,但仍勉强站稳,他的剑已无法举起,向下徐降,缠在剑上的锤索,滑下了被雨水湿透的草地上。
雨愈下愈大,视界朦胧。两条黑色的劲装人影,正从斗场北面的山林下飞出,向下猛扑。
在天涯过客的正前方,蓦地响起一声厉吼:“我寒风掌冷沛年先上,打!”
喝声中,他向前急射,左手一伸,三道银色电芒从袖底飞出,无声无息射向天涯过客的胸前。他不用巧劲分射,而用直线打法每枚相距五寸,连珠似射向一点,这一点,是胸间蔽骨中鸠尾穴。
暗器出手,人却从旁掠出,绕半匝退回原位,让第二个人掠出。
三道寒芒一闪而至,快得令人难以分辨是何种暗器。但由来人所报的名号,便知那是震慑武林的霸道暗器冷焰镖,一种淬有奇毒,可令人血肉冷凝的歹毒玩意。
天涯过客想闪避,但力不从心,麻木了的左半身不听话,但仍抬到振出,向右略移,向下略挫。
“叮叮”数声脆响,剑震掉两枚冷焰镖。“嗤”一声,最后一枚乘虚而入,打入左肩骨。
他身躯猛烈地颤动,突然屈左腿挫倒。
另一人也在这刹那间掠到“卡卡”数声,袖底打出三支袖弩,人由左掠回。
三枝袖箭有两支射中,一在左膝,一在左胁,人肉两寸余,外露两寸。
天涯过客向后坐倒,右手一抬,长剑疾飞而出,划出一道电芒,向前飞射。
第三个人刚掠近五六丈之近,暗器柳叶刀还未掷出,电芒已到,相距太近,要躲已来不及了。
“哎”他狂嚎一声,身躯连蹦两次,三把柳叶刀堕地,长剑插入他的腹中,尽偃而没,剑尖由脊骨旁穿出,没带丝毫血迹,依然寒芒暴射。他第三次蹦起两尺高“砰”一声摔倒,呜呼哀哉。
一名虬须大汉举手一挥,大吼道:”一起上,这厮临死还如此凶悍,上!”
众人同声厉吼,向前冲出。
天涯过客将剑扔出,人已力尽,如玉山颓倒,长叹一声向后一栽。
同一瞬间,两个黑影如同幽灵般出现在北面。
“啊”一声震天长啸在左首黑衣人口中发出。
“哈哈哈哈”令人气血下沉目晕头眩的长笑,接着从右首黑衣人口中响起。
刚向前冲出的十三个人,同时身形一顿,齐声惊叫,愕然向北注视。有三名功力稍差的人,颓然坐倒,伏地调息,如同死人。
“终南隐望崔庭劳。天!这老鬼!”有人轻声惊叫。
黑影如电,闪电似到了场中,左右一分,护住地下的天涯过客,龙吟过处,两把寒芒如电的长剑出鞘。
众人直待人影倏止,方看清来人面目。那是两个花甲老人,身穿黑色劲装,足踏爬山虎快靴,黑色头巾,黑色丝绦,浑身黑。但脸上却是红光满脸,皱纹极少,黑色剑眉入鬓,仅鬓脚略泛灰色。说明他是花甲老人。两人面貌极相酷似,大眼睛神光闪闪,鼻梁挺直,大耳贴鬓,下颔飘着一部黑油油的三绝长须,人如龙气如虹,站在那儿令人刮目相看。
“不要脸!你们是什么东西?”右首老人忽声问。
“大哥,宰了他们。”左首老人冷森森地说。
众入缓缓地变色后退,徐徐撤下兵刃,没人回答。
“谁是主脑?站出来。”右首老人厉声问。
蓦地,三枚电芒由两人身后一名大汉手中发出,分射两人腰脊和背心,一闪即至。
右首老人恍若未见,左手一抖“支溜溜”厉啸突发,三道电芒回头反飞,以更快一倍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反击发射电芒的人。
“哎哎唷!”那人发出低人心魄的凄惨历叫,以手掩腹,倒转身旋了两圈,突然踣倒,竭力嘶叫,猬缩成拳,最后手脚一伸,躺卧在雨中。
右首老人恍若未觉,可把众人吓得屁滚尿流。他冷哼一声,接着说第二遍:“谁是主脑?站出来!”
没有人站出来。正僵持间,正西方走出一个修长身形,大踏步仗剑走出。
右首老人向左面老人说:“桂弟.看看能救么?”
左首老太低头略一察看,探囊将一颗丹丸塞入天涯过客口中,突然收剑将人抱起说:
“伤势沉重而且中毒甚深,生命殆危,我们可尽人事,但希望不大。”
右首老人点点头,向走来的俊秀中年人沉声问:“咱们并不陌生,我似乎曾经在那儿见过你的?”
中年人生得剑眉虎目,英俊修伟,气宇不凡,怎么看也不像个为非作歹之徒。他收剑抱拳行礼,朗声说:“前辈问的是主脑,并未问其他。这主事的人,正是晚辈庄清河。”
“唔!你就是出道不久,在南京镇江府北固山,大打龙虎擂夺得龙旗的主人,被人称为浊世神龙的庄清河。怪不得我说面熟,那次我也在场袖手旁观,所以记得。咦!你出道不到十年,刚挣得名头不久,怎么就堕落得与贼同流?未免太糟蹋自己了。哼!凭你,也不够主事、虽则你的名头够响亮。退回去!叫主事的人出来。”
浊世神龙傲然一笑说:“前辈可是人称终南隐叟的崔前辈昆仲么?”
“我,正是终南隐叟崔庭芳;那是舍弟庭桂,怎样?”
“前辈是要架梁子?”
“呸!见不平拔剑相助,架甚么架子?”
“一切所为乃是晚辈所促成,前辈可推晚辈是问。”
“那就好。”终南隐叟泰然上前,又厉声道:“谁下手杀了彭都指挥全家?”
“一切乃是晚辈所为。”浊世神龙朗声答。
终南隐叟冷哼一声说:“叫你们十三个人一齐上,老夫打发你们,血债血偿,报应不爽。”
浊世神龙举手后挥,一面撤,沉喝道:“诸位快退,庄某独当一面。”
终南隐叟狂笑道:“要让你们全身而退,我崔庭芳早在江湖除名了。哈哈哈哈”他一笑不打紧,那足以令人气血狂涌,可以降龙伏虎的夺魄神音,以雷霆万钧之威麇临,直薄众人耳膜。
“哎”有人狂叫,翻身栽倒。
浊世神龙急敛心神,仗剑凝神行功,抗拒那难以抗衡的神奇音波,额上汗珠掺和着雨水,往下直滴。
寒风掌冷沛年,坐在地上凝神行功。
哈哈狂笑声未落,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震天长啸,音源似在五里外,向这儿轰传。
终南隐叟突然止笑,向乃弟说:“高手来了,听啸音,可能是千手如来李宁那假贼秃,正是主脑,天下间只有他有如许高深的功力。你先走一步救人,我要教训他一顿,免得他狂妄得不可救药,再令生灵涂炭。”
崔庭桂却摇头道:“不打紧,灵丹有效,这人有救了,即使再拖一个时辰料亦无妨。”
笑声一落,众人即如大梦初醒,全站起了,一个个脸上变色。终南隐叟向浊世神龙冷冷地问道:“谁走得了?走给我老人家瞧瞧啦!”
浊世神龙脸色一正说:“前辈要找的人是首脑,晚辈就是,似不应牵连他人。言而无信,前辈不怕被人耻笑么?”
“你真要甘心为人顶罪?”老人家沉声问。
“事实如此,谈不上顶不顶。”浊世神龙泰然地答。
这时,寒风掌突然接口道:“庄老弟,咱们毙了他。”
老人家呵呵一笑,指着他说。“你这荆襄余孽,死有余辜,还敢在这儿逞英雄?呵呵!
你认为千手如来那假贼秃来了,便可如意了么?你少做清秋大梦,那家伙只接得下老夫三招,不信等会儿便可分晓;假如你不走,可以留下见识见识,只怕那时你想走也没有机会了。”
浊世神龙一听老人家口气已松,分明已有网开一面之意,赶忙转向寒风掌叫道:“沛年兄,请领朋友们退。”
“不!毙了这两个欺世盗名的老匹夫再走。”寒风掌冷沛年似乎坚决地存心一搏了。
“退!”浊世神龙沉下脸叫。
“什么?你竟敢撵我走?”寒风掌讶然问。
“是的,小弟斗胆。”浊世神龙的语音益厉。
寒风掌眼中闪过一道冷电,转首向两侧同伴看去。他们脸上的神情极为诡谲,皆用难以了解的目光向他注视。他无法分辨那是祈求的眼光,却认为是对他轻视的表情,只觉脸上无光,羞愤难当,突然一咬牙,一声不吭扭头便走,三两起落,便消失在烟雨蒙蒙之中。
众贼一看寒风掌动身,全问浊世神龙颔首,面泛愁容举手示意,便待回身。
崔庭桂怀中的天涯过客,突然虚弱地说:“老前辈,请叫他们站着,晚辈有话说。”
他的话,只有两老可以听清,终南隐叟立即大喝道:“站住!林世铭有话对你们说。”
众人吃了一惊,变色而立不敢妄动。天涯过客接着说:“老前辈,请叫他们不可再胡作非为欺善怕恶,多杀无辜。彭大人的家小,他们如不放手,林世铭必定教人追他们到海角天涯,剑剑殊绝。请告诉他们,我如果不死,定能办到,必须办到,我会活着回来的。”
终南隐叟将他的话传出,最后说:“你们记住,老夫也将回这儿来。这儿是池州府石埭县,距黄山近在咫尺;老夫在黄山有朋友,经常到黄山盘桓,所以我会回来。彭家村如再有风吹草动我惟你们是问。滚!”
天涯过客突然竭力大叫道:“我会回来,或者我的孩子回来”叫完,昏了过去。
十一个人走了,只留下浊世神龙。终南隐空对他冷然一笑,沉声道:“你站在那儿,老夫等会儿给你一次公平的机会。”
浊世神龙傲然一笑,夷然地说:“晚辈随时恭候教益。”
终南隐叟点头淡淡一笑,突然仰天长笑。怪!附近只闻到些少音浪,但他似乎已用上了神功。
等了许久,没有任何反应。抱着天涯过客的崔庭桂冷笑道:“假秃驴不会来了,他已听出是我们的夺魄神音。”
隐叟凝神倾听良久,除了风雨之声,没有任何声息,便转向浊世神龙道:“青年人,你走错了路了。怪!你为何与荆襄余孽走在一块儿,惨杀无辜?”
浊世神龙神情木然,说:“前辈错了,千手如来李宁兄乃是湖广沅州的殷实人家,在沅州素有善名。寒风掌冷兄,也是南召有名的武师,前辈怎可说他们是荆襄余孽?那狗官彭胜安为官不仁,在荆湖惨杀多少无辜,前辈可曾知道?”
“你与冷李两贼结交多久了?”老人家冷然问。
“一年余,打出来的交情,彼此钦服,结为知交。此次为友诛仇,义不容辞两肋插刀。”
“呸!你这糊涂蛋无药可救。”
“前辈有何所指?”
“哼!你简直荒唐糊涂。这事我已打听得一清二楚,晚了一步,致令贼子们胆大胡为;要不是林世铭及时赶到,彭家村岂不完了?你自命英雄不凡,反被聪明所误。那千手如来乃是李胡子的得力悍贼,恐怕还是李胡子的堂弟。这家伙与刘千斤刘通的手下恶僧尹天峰是师兄弟,他自己并未落发出家。刘千斤被擒,与苗龙等四十名悍匪同被磔死,建立的伪汉只有一年零五个月的寿命;凶悍的石和尚也只多活了半年。尹天峰也在古口山被诛。千手如来幸而逃得性命,投入李胡子一伙,声势更大.流毒千里,前后死了好几十万人。七年前李胡子伏诛,千手如来乘乱逃命,到沅州落籍。在家他便是李缙绅,仍怙恶不悛,结交亡命;外出他便成了假和尚千手如来。至于寒风掌冷沛年,正是李胡子的得力臂膀。呸!你这蠢东西为何不打听打听,使贸然计事?真是嘴上无毛,做事不牢。那彭胜安都指挥,乃是都御史项忠手下的勇将,项忠虐杀流民数十万,与彭胜安无关,而且,在他手中存活的无辜,不下上万之数。天涯过客林世铭,就是在他手中得全身家之人,所以感恩图报,闻讯赶来舍命抢救彭胜安阖家老小的。他成功了,但你们却误杀了彭胜安的堂弟一家二十二口。呸!你这蠢材!
你可知道干手如来和冷沛年两个狗东西,因何要杀彭胜安而不敢找项忠?又因何要追杀林世铭要传首江湖?”
浊世神龙汗如雨下,分不清是雨是汗,颊肉不住抽搐,好半晌方说:“晚辈不知其详,尚请前辈不吝指教。”
“所以我说你是蠢材,无可救药。彭胜安久厌戎行,目前辞职赋闲在家。而项思目下虽被贬为民,但他潜势力仍在,两臂有千斤神力,家中养有死士,高手如云;而且他一生刚直,甚得部属爱戴,如果想找他必将被他的部属认出,群起而攻,天下亦无其容身之地,所以不敢找。当年项忠用兵荆襄,纵兵斩杀,不分是贼是民,虽三尺童子亦在诛杀之列。林世铭那时隐居九道梁河附近垦荒,仗一把剑护送家小冲出贼人与官兵的重重包围,三昼夜力尽,恰好逢上彭胜安一支大军,不但全活他一家,同时被救护退出山区安顿的流民,为数不下五千之多。也在那次,另一支大军由副使余洵与都指挥李振率领,直捣竹山寨贼巢,活擒李胡子,贼人几乎全军被屠尽。事后千手如来逃出,认为是林世铭出卖了他们,所以衔恨切齿,要得他而甘心。据我所知,千手如来到晚了一步,不知林世铭来了,不然将唆使你们全力相图。”
浊世神龙呼吸沉重,插口道:“前辈怎知其中详情?”
“老夫有一知交,早年也是迁入山区拓荒的流民,被遣返陕西,安顿在漫川里,与林世铭居处相距不远。老夫这次至漫川里盘桓,与在附近落籍的流民相过从,方探知其中详情,因敝友也是那次幸而逃出贼人与官兵大劫者之一。在安置流民的郧阳府附近,皆知千手如来要在今年三月初一日动手,屠尽彭胜安全家。林世铭得讯先期赶到,总算保全了彭胜安全家。老夫赶晚了一步,总算救了林世铭。好了,废话我说够了,你还有话问么?”
浊世神龙像是失了神,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老人家哼了一声,又道:“老夫号称终南隐叟,自不该管世俗之事,但你们做得太绝;彭胜安是个难得的好官,林世铭更是个血性男儿,老夫焉能不管?这事你做错了,竟又肯替朋友力肩重担,将事揽在身上,看你如何善后?林世铭的事,老夫管了,日后他自会处理他自己的事,今后恩怨牵缠麻烦亦多了。念你年少无知,本性也不是恶徒,饶你一次;回去告诉千手如来,他如不从此安份守己,老夫少不了要到沅州找他,揭了他的底。滚!你这蠢货!”
浊世神龙汗流使背,默默行礼告退,身形一闪,便消逝在大雨滂沱之中。”
终南隐叟扫了地下的尸体一眼,摇头道:“想不到一怒之下,重又手沾血腥。唉!身为侠义门人,要谈隐修不问世事,真不易哩!走吧!他们会来收拾尸体的。”
兄弟俩冒雨向北飞射,隐入山后林深草茂处。
浊世神龙茫然而行,心中百感交集。他生性豪放,只是稍欠思考,以豪侠自命,兴之所至,与武林人物滥行交往,却不打听对方底细。这次随千手如来到了池州,说是要找在荆襄滥杀数万无辜的前都指挥彭胜安,为枉死的流民出口怨气。他一生最讨厌与官府往来,更恨贪官污吏,被千手如来一挑唆,竟贸然与寒风掌带来的近百名亡命,越九华直奔石像彭家村。
但千手如来并没来,在九华被好友留住了,便嘱寒风掌与浊世神龙先行前往下手,认为一个退职小官,出动百人前往,定然可以手到擒来啦!
岂知数有前定,彭胜安命不该绝,林世铭恰好闻讯赶来,赶早了半日。
林世铭是三月初一日午后赶到的,立即促彭胜安一家大小趋避,他自己在屋中候贼,单人独剑无所畏惧。
三更天群寇涌至,林世铭暴起发难,挺剑逐贼,展开了恶斗。
寒风掌杀入屋中,找不到人,将彭胜安的族弟全家二十二日杀光,还认为是正主儿呢!
因为胜安的族弟,居所就在隔邻,房舍相连,弄错了。
林世铭自从迁居天河上源后,即正式进入江湖行侠仗义,一面吸引李胡子的余孽,免得他们找上新居。他自号天涯过客,曾与千手如来狠拼了三次,每次皆小胜一二招,功力不相上下。他并不想多造杀孽,除了引千手如来的伙伴追踪之外,极少向他们下毒手。
他浪迹江湖,飘忽如烟,引得贼人疲于奔命,无奈彼何。每半年,他必悄然返家与爱妻团聚一月,兢兢业业,聚少离多。他的大孩子算来已经十二岁了,另一个孩子也满了周龄。
长子取名君珂,是在连天烽火刀箭如林的危境中,冲出地狱而保全的一条小生命。
可是老天爷似乎要不饶苦命人,光和倒霉人过不去。他们是成化七年十一月脱险的,次年春正在天河上源落籍。那时,小君珂刚满六岁。就在前年十二月,都御史原杰将郧津以西的南门堡,设立郧西县的那一年岁终之日,小君珂竟然平白无故失了踪;这时,君珂已经十岁了。
君珂失踪时,世铭已返家半月,与妻儿度岁,人失了踪,可把夫妇俩急得上天无路,找遍了这一带崇山峻岭,找不到丝毫痕迹。
世铭夫妇悲痛之余,心灰意懒,他也就不再在江湖行走,准备隐居终老余生了。
总算不错,去年他们又得了一个小娃娃,夫妻俩已近中年,有了孩子又恢复了人生乐趣。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真是不假,祸事来了。
为了安置荆襄近百万流民,原杰这位一代名臣开始了艰巨的工作,奏请朝廷开设郧阳府,前年十一月开始划定行政区。割竹山分置竹溪县;割郧津分置郧西;河南割南阳、汝州、唐县,分置桐柏、南召、伊阳三县;陕西则割商县分置商南,山阳两县。从此,这些饱受摧残的流民,正式成为大明皇朝的臣民。
但这些散处各地的人丁中,仍有李胡子、小王洪、太平王王彪等人的余孽,暗中为非作歹,暗通消息。果然,逃走的千手如来李宁和寒风掌冷沛年,开始了杀官报仇的大计。
天涯过客在暗中探得消息,知道贼人要找的人中,竟有彭都指挥在内,大惊失色。他的妻子梁氏是个女中丈夫,可惜只会防身的拳脚,不能派用场;但她却忍痛鼓励世铭火速前往援救彭恩公一门老小。想当年,如果没有彭恩公网开一面,护送他们出境予以安顿呵护,怎会有今天?武林中人恩怨分明,受人一恩不惜杀身以报,这就是古春秋豪侠留下的传统,万载不朽的武林圭臬。世铭便毅然抛妻别子,慷慨走上了征程,救了彭恩公全家,他自己也险些肝脑涂地。
回头且表表浊世神龙。他早年在镇江北固山大打龙虎擂,夺得龙旗一举成名,创下浊世神龙的名号,功力自不等闲。但比起天涯过客,他仍相去甚远。上百成名人物大包围中,死掉了三十七人,仍未能将林世铭毙了,心里难受已极。等到终南隐叟兄弟出现,夺魄神音一出,群寇丧胆,像是小巫见大巫,差得太远啦!他为了江湖义气,送走了寒风掌一群亡命,他一肩担承,准备与二老一拼。但两老爱惜他一份罕见的豪情,也不愿多沾血腥,给了他一顿臭骂,指出他的愚昧放他走路,他心里的难过自不待言。
这儿是池州府属石埭县南,舒溪河的上源,北距彭家庄约有十里地的万山丛中。
雨仍在下,暮春的寒风凉飕飕地。他不想向北行走石埭出池州府,想南下翻过黟山走祈门,折回徽州府取道百丈峰,走杭州府返天台故居;那儿是他的家,有妻儿等着他。
他后悔无及,发誓不再行走江湖,怀着满腔悲愤与惶愧,茫然走上归程。
走了五六里,越过一座奇峰,正想觅路找人询问出黟山的方向,真巧!前面果然有人。
半里外是一座密林,从山脚直伸展至山颠,所有的树木全茁出了嫩绿的枝叶,绿草遍地;如果不是雨天,春景定然够撩人。
密林旁,有人影移动;雨丝令视线模糊,看得不十分真切,分不出人的身份。“大概是当地的土著吧!”他想。
他向密林奔去,没用上轻功,懒洋洋地。
近了,人也不见了,怪!
“喂!有人么?”他叫。
“谁?”林中深处有人答,枝浓叶茂看不见人影。
他不管,先找到人再说,便大踏步往林中赶,一面说:”小可是迷路的,特向老兄请示路途的。”
“来吧!这儿有道路,专等尊驾上道。”
他心中一懔,听口气不对哩,倏然止步,沉声道:“谁?请阁下出林相见。”一面说,一面向后退,凝神戒备,如临大敌。自决定退出江湖后,他的胆子反而小了。
“是我,清河兄,想不到吧?哈哈!”声如枭啼,人影出现,赫然是寒风掌冷沛年。
接着,右首有人影出现,左面也有了人影,后面也有。
先后赶出七个人,连冷沛年共八名。其中四人,是刚才脱险的同伴,正好分八方将他围住了。雨洒在他们的脸面上,显得面色极为阴沉。
浊世神龙一看不对,对方来意不善。他站住了,脸色一正,木无表情地说:“沛年兄,诸位这种态度”
“小意思,与兄弟你商榷商榷。”冷沛年抢着答。
“是么?但不知冷兄有何见教?”他的语音变了,称呼也跟着变,愈来愈显得生疏。
冷沛年桀桀笑,背手一站,翻眼撇嘴,狞笑道:“清河兄怎不走池州?难道说,就此不告而别么?”
浊世神龙淡淡一笑,泰然地说:“在下即将东返,已无法再与冷兄同行,请在李兄前代为致意,在下无暇往辞了。”
“真的?”
“千真万确,冷兄当知在下不是轻于言诺的人。”
“是么?相助兄弟行事的诺言,似乎也出之于吾兄之口哩!”
“在下确曾允诺至彭家村斩诛恶官。”
“为何半途而废?”冷沛年的语音渐冷。
“冷兄共杀了多少人?”浊世神龙的语音也冷了。
“还有林世铭的生死未卜。”
“此行在下并未算及林世铭,林世铭也非恶吏贪官。”
冷沛年被浊世神龙堵住了,他还认为杀了的二十二口人丁,是彭胜安全家呢。便说:
“清河兄与那两个老鬼说了好半天,不知说了些什么,能见告么?”
“冷兄是在左近么?”
“不错,可惜相距太远,听不清。”
浊世神龙叹口气道:“两位前辈用心良苦,他指示在下做人的大道理,要明辨是非;更重要的是,交朋友须小心谨慎。冷兄,你说对么?”
“你后悔了?”冷沛年阴森森地问。
“悬崖勒马,并未为晚;虽则在下嫌晚了些。冷兄,在下请教一事,尚请明告。”
冷沛年笑容依旧,说:“庄兄有事请说。”
“请问冷兄与荆襄巨寇李胡子有何渊源?”
冷沛年心中大吃一惊,但神色未变,淡淡一笑道:“冷某祖居南召,李胡子乃新郑的市井流氓;庄兄问冷某与李胡子有何渊源,请问有何用意?”
“在下别无用意,只是感到困惑而已。想当年主持剿寇大计的人,先是朱永,兴宁伯李霞,提督湖广军务太子少保白圭;尔后是都御史项忠。而杀人最多的是项忠,检讨张宽、御史刘洁、总兵李进。那彭都指挥不但没滥杀,反而活人无算,为何要找他?据说,进兵竹山寨的也不是他,但确是他策划的,所以贼人恨之切骨。冷兄,在下这些话已够明显,还是不说话的好。”
“这些话,谁告诉你的?”冷沛年变色问。
“终南隐叟。”浊世神龙答得顶干脆。
“你不信任咱们多年来的友情?”
“世间事皆不可信,咱们没有可说的了。”
“那很好,咱们的交情至此情断义尽。”冷沛年阴森森地说,突然举手一挥。
响起清越的金铁清鸣,八个人徐徐撒下兵刃。
浊世神龙冷哼一声,缓缓撤剑说:“诸位,别忘了刚才庄某以身独当终南二老,让诸位全身而退的情义。人无良心,天地不容;诸位三思。”
“为了你误了咱们诛去二老的机缘,非杀你不可。”冷沛年狂妄地发话。
“哼!说得好听,你不过是想籍机灭口而且。庄某今后闭门谢客,脱离江湖,不管任何人的闲账;但如煎迫,也不甘束手就毙。庄某手中剑的斤两,诸位知之甚详,凭诸位八个人,绝拦在下不住。”说完,张目环顾,语音一沉,厉声又道:“谁让开,谁可留一分情义;不然,体怪庄某翻脸无情,心狠手辣,让路!”
喝声一出,剑化万道银蛇,向前急扑寒风掌冷沛年,蓦地一声长啸,不等冷沛年出招,人突向后急飞。
“铮”一声龙吟,后面两人剑断人飞,向两侧闪开。
冷沛年左手急抬,三枚冷焰镖出如像电。
浊世神龙由于终南隐史的臭骂,顿悟前非,油然生起遁世之念,忏悔他一手所铸成的大错。同时,他不再管干手如来李宁的闲事,所以仗剑突围,并未真想伤人。君子绝交不发恶声,他何必在临归隐前翻脸伤人?
剑出如狂龙飞舞,立将两柄长剑震断,剑气将人迫退,阻路的贼向两旁急闪。
同一瞬间,寒风掌冷沛年在后一声不吭,脱手打出三枚江湖上闻名色变的歹毒暗器冷焰镖。
激斗处在树林中,大雨倾盆,哗啦啦的水声与枝叶的暴击声震耳欲聋;加以冷焰镖尖细而体积不大,飞行时速太快,即使是最高明的听风辨器术,也无法发现暗器射到,听不到任何声息的。
浊世神龙命不该绝,前面有一株古树挡道,他向右一闪,更待从树丛中穿出。
这一闪,闪得正是时候,闪得妙,闪过了两枚冷焰镖,只觉右手脉门一麻,身形一顿。
他倏然转身,剑芒一闪,剑锷将曲池穴制住了,再一闪,左手齐腕而断,鲜血激射。
地下,手掌齐腕而断,脉门上,插了一枚银芒闪烁的细小冷焰镖。
他剑锷再动,将左手的经脉制住,止住血,厉声道:“冷沛年,这算是天罚我,咱们情义已尽,希望你自爱些,别来打扰我,不然我必定杀你。今后,浊世神龙的名号,从此在江湖除名。
说完,一声长啸,快逾流光逸电,出林走了。
地下的手掌浸在雨水中,神经仍在跳动,不住伸缩滚转,令人心惊胆跳。
另七人全惊得呆了,倒抽了一口凉气。
寒风掌冷沛年却一声大喝,向前急追。但出了林,庄清河的身影已远在十丈外,去势如电,追之不及了。
从此,浊世神龙果然在江湖中消失。
从此,天涯过客也不见了,大概是“过”去了,这个“客”人终于向“天涯”告辞了。
寒风掌目送浊世神龙的身影消失,招呼同伴上路,觅路直趋先前激斗之处,要收拾死了的同伴尸骸。
绕过了山嘴,斗场在望。雨已停了,看得真切。
“咦!那是什么人?”寒风掌讶然叫,向那儿急掠。
七个人随后急射,但脸上全变了颜色。
那儿躺着五具尸体,却有三个活人站在那儿,身材高大,穿一袭已被雨水淋透了的长大黑袍。三个人将五具尸体堆在当中,分三面对立。
正东那人头梳道上髻,发已发黄,山羊眼不带表情,突出一张大嘴,贴出一口獠牙,没留胡须,脸色姜黄,皱纹不多,看年纪约有七十余,腰带挂着长剑,胁下挂着一个大革囊。
正北那人并不太唬人,身高八尺,灰黑色的脸盘,像在灶洞里爬出来的懒猫,双眼凸出,冷电四射。大鹰勾鼻,留有掩口的五绺白胡子。腰带上,悬着一把似剑非剑似刀非刀的怪兵刃。
西南角,也是个身高八尺的怪物,脸红如火,没有皱纹。有一个酒糟鼻。有一双奇大的火眼金睛.四方下颚吊着一部火红色的长山羊胡。连眉毛也是红的。腰悬一把火红色自尖至云头全红似火的长剑,十分岔眼。腰带下掩在腹前,挂着一个火红色扁革囊,鼓鼓地,触目惊心,这是他的大招牌。
相距十余丈,三个怪物停止了争论,全转身面向飞射而来的八个人。
红面老人呵呵一笑,说:“呵呵!别争了,有人来啦!叫他们做见证,自然可以分出高下来了。反正尸体少一具,可以宰一个活人补上,公平交易,免得耍赖。”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狂震,直震耳膜,语气惊人,似乎宰人是家常便饭的事哩!
他们的形状,把八个人吓了一大跳。寒风掌看清了,惊叫一声,伸手急拦,令众人停下来。
“过来!小鬼们。”灰黑脸盘老人叫,咧嘴一笑。乖乖!他那一笑,狞恶之态令人毛骨悚然。
寒风掌惊得张口结舌,不敢出声。
山羊眼梳道士髻的老者,龇着獠牙叫:“怎么?叫你们过来你敢站住?”
寒风掌神魂飘荡,招呼众人上前,爬下叩头大声说:“晚辈冷沛年,参见三位老前辈。”
红脸怪物火眼一翻,怪叫道:“怪!你这小磕头虫认得我们?”
寒风掌打一哆嗦,说:“家师姓郑,人称两仪阴神;晚辈随家师行道江湖十年,故而由诸位老前辈的相貌风标,知道老前辈们的名号。”
红脸老人怪声怪气问:“你知道我是谁?”
寒风掌叩头答:“老前辈叫赤焰神叟,周公昶。”
灰黑脸盘怪物接着问:“我呢?”
寒风掌又叩头答:“老前辈是地府冥君公孙永初。”
山羊眼怪物阴阳怪气地说:“小子,你走然也认识我罗。”
寒风掌再叩头答:“老前辈是百毒真君赵公福安。”
地府冥君突然上前,一脚踢了他一个大筋斗,说:“呸!你也算得是四大魔君的门人,为何如此脓包,只会做磕头虫?不看在两仪阴神老匹夫的脸上,我埋了你。”
寒风掌痛得龇牙咧嘴,晕头转向,站起抹掉脸上的泥浆,抱拳行礼道:“晚辈知错,老前辈原恕。”
另七人屁滚尿流,赶快站起在旁肃立。
赤焰神叟向七人一指,向寒风掌问:“他们是谁?”
“乃是晚辈的弟兄。”寒风掌恭敬地答。
“有何交情?”
“献血为盟,义结金兰。”寒风掌硬着头皮扯谎。
“好!饶了你们。”赤焰神里叫,又向两怪物说:“不必用两具尸体印证了,每人一具,只准用一种神功。”
地冥神君踏前抓起一具尸体,退回说:“好,一具也成。”
百毒真君也抓了一具,嘀咕道:“一具难分胜负,但聊胜于无。”
赤焰神叟伸手虚空一抓一引,相距八尺,尸体竟然滑至脚前,他说:“地下有雨水,对我大大的不利。老毒鬼,你还埋怨?”
寒风掌吃了一惊,急道:“老前辈”
“不准鬼叫,我们用尸体印证,看谁可以先将尸体化完,别打扰咱们。”赤焰神叟怒叱。
“老前辈,那是晚辈的兄弟,惨死仇家之手”
“住口!你要扫咱们的兴?”
“晚辈不敢,但”
“那就成。咱们江湖中六大怪物四大魔君,平时碰不在一块儿,谁都久闻大名,谁都认为自己了不起。目前六大怪物到了三个,正是印证的好机会。你要是扫了咱们的兴,连你也拿来试招。”
“晚辈”
“滚开!小鬼们。”地府冥君凶狠地叫。
寒风掌怎敢再说?乖乖地逼在一旁。
“小子,你替咱们作证,要好好看清,谁的功力高,谁所化的尸体便先消失,虽一指一甲,亦算在内。”火焰神要向他吩咐。
寒风掌汗毛直竖,暗暗叫苦。这些怪物谁都不敢招惹,等会儿他如何宣布胜负?弄得不好,一百条性命也完了。但他又不敢拒绝,真是哑子吃黄连。
三个怪物同时伸出大手,赤焰神里叫:“小子,下令!“寒风掌硬着头皮,正要发令。
“慢着,算我一份。”远处林中突然响起了两声语音,细如蚊蚋,但直贯耳膜。
三个怪物脸色一变,齐向北面半里外密林看去。
林绿外,鬼魅似的飘出一个人影,灰袍飘飘,生得五短身材,一头披肩的银发,浑身上下,竟未沾上一滴雨水。远远地,可以看清他的面容和装束。小眼睛,白眉从眼角挂垂,长有寸余。是胆鼻,虬结如球的兜腮大胡子。腰中系了一条小山藤,手中拖了一条六尺长的小竹杖儿。正咧着嘴嘻嘻笑,大袖飘飘,袍尾摇曳,大踏步向这儿走,每一步竟有七八尺长短。天!看去慢,其实快极,他像是用缩地术,不然怎会那么快?
地府冥君一声怪叫,转身扭头就跑,去如流星下泻,瞬即远出十余丈,溜了。
赤焰神叟大概还不认识来人,大喝道:“什么人?哼!真是胆大包天”他突然发觉地府冥君溜走了,心中大骇,把话吓回肚中去啦!
相距还有三四十丈,老怪人尖叫道:“咦!地府冥君,慢点儿,怎么?你跑?我老不死的,阎王不收,你怎么也不收?不像话。”
百毒真君这才着了慌,脸色大变。武林中,提起六大怪物四大魔君,连死人也得发抖;十个宇内怪人的功力,彼此相去不远,相差不会太多,全修至功力通玄、艺臻化境的无上境界了。他们游戏风尘,喜怒无常,亦正亦邪,亦魔亦怪,杀人不眨眼,拿人命当儿戏,碰上他们高兴,准有人倒霉。江湖人对这些性情古怪的十个老不死,避之唯恐不及,宁可绕道而走敬鬼神而远之,也不愿和他们碰头;虽则有几个是正道奇人,也没有人敢和他们亲近。像六大怪物中,枯藤怪姥李姥姥和九指神龙柯湘,他俩人就是嫉恶如仇,了不起的白道奇人,可是个性不近人情,同样没人敢和他们打交道。四大魔君中,雷火判官皇甫圣,也是个血性怪人,在江湖上主持正义,惹火了他,他会迫你到天涯海角,化骨杨灰方肯罢手。但他也没有朋友,只有仇人。
百毒真君一看地府冥君叫着开溜,便知不妙,如果对方不是了不起的人物,有三个宇内一等一的绝顶高手在场,还用得上逃走?
他心中一动,倒抽了一口冷气,猛想起武林中还有两个已修至仙凡之间,享誉江湖一甲子而盛名不衰的怪人来。这两人,合称武林双奇,一叫银河钓翁,一叫四明怪客沈明昭。在六大怪物和四大魔看中,吃过两人的苦头,被戏弄得晕头转向的颇不乏人,十分可怕。
他再看来人的古怪打扮,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他不服气,向赤焰神里叫道:“周老兄,联手。”
“联手?笑话!天下还有值得咱们联手的人?你未免太轻现了自己。”赤焰神叟撇着嘴说。
“非联手不可,四明怪客沈老鬼来了。”
“什么?”赤焰神叟惊问。
“这老鬼是四明怪客沈明昭,武林双奇之一。”
人的名,树的影,赤焰神塑大吃一惊,一声长啸,左手一抖,打出三颗朱红色的赤焰流光弹,如飞而逃。
百毒其君也探囊挥手,空间突然出现一团淡绿色的轻雾,迅速地四散,人在雾后一闪而逸。
寒风掌一听“四明怪客”四字,突然如飞而遁,大叫道:“哥儿们,快走!”
七名伙伴不是毛头小伙子,耳朵又没聋,还待招呼?已经在同一时间撒腿就跑。有一个不够机灵,跑慢了些,被淡绿色的轻雾追及,突然向下一仆。
“哎”他只叫了半声,略一抽搐,便晕厥在地。
四明怪客已到了十丈内,疾冲而至,毫无异样地冲过绿色淡雾,一掌扔出,三弹直打入地中两尺余,怪叫道:“怎么?你们学兔崽子溜得这么快?百毒真君,你放起屁来了,留下,留下!我老人家要拆你的骨头,塞住你的屁门,打断你的狗腿。”
他叫,但并未真追,大概早已听清他们的话,知道地下的尸体并非他们所杀。也就不再追究了。他探囊取出一粒豆大丹九,塞入已晕厥的喊人口中,拍了他一掌,一只手吊起他说:“小兔崽子,埋了你的同伴,不许偷懒。为人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心不惊;你跑什么?可见你定然不是好东西。埋了人,你自己滚蛋。”
“噗”一声将人扔了.草鞋声踢踢拖拖,向百毒其君等人逃窜的方向走了,一面还在叫:“兔蛋们,哪儿走?我老人家来了,嘻嘻!”
赋人爬起,抹掉脸上的泥浆,惊得浑身发软,一面倒抽一口凉气,一面拾起一把剑掘土,说道:“天!两世为人,这些疯子!怪物!可怕得紧。”
终南隐叟兄弟俩人,在九华山南麓一间茅舍中,一住十五日,替林世铭疗伤。庭芳既名为隐叟,定然是在穷山恶水间流连的人,对医道药理自不等闲,身上有的是灵丹妙药,内外伤和奇毒难不倒他,十天中,林世铭已经起死回生,可以下床走动了。
可是,他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额角颧颊留下了显明的伤疤,右耳轮丢掉半个,往日的英俊面容,已经在疤痕缺耳中消失,但仍可依稀地看出往日的英风豪气。
这天,终南隐叟兄弟对他说:“世铭,老朽必须返回终南一行了。你已经复原了八成,可在这儿疗养十天半月。目前你的相貌已变,江湖中已无人再认出你的本来面目。你要不要老朽在江湖放出讯息,说你已离开尘世?这是值得的,尔后不会有人再找你了。”
林世铭称谢不已,说:“前辈明鉴,晚辈仍不愿在江湖除名,让贼子们有所顾忌,免得再找彭恩公的麻烦。”
“短期间是不会的,他们还不知彭胜安一家并未死去。这也好,让贼人专心找你,免得再到彭家村闹事。世铭,你这种舍命酬恩的行径,替咱们武林留一佳话,令老朽深感惭愧。
别了,后会有期。”
林世铭大拜四拜,恭送两人出门,跟在身后直送下小道中。老人说:“你回去吧!千里搭长棚,终须也有尽日;后会有期,好好珍重。”
世铭躬身相送,颤声说:“两位前辈珍重。他日有缘,当诣终南叩谢两位前辈!临危援手起死回生的大德。”
“哈哈!你也落俗套了。”两老在大笑声中,飘然而去。
半月后,一个孤零零的青色人影,昼伏夜行翻江而上,由汉阳府折向北行,走汉江急赶襄阳府。
郧西县,位于湖广河南陕西之中,设县不到两年,原称南门堡。这一带,在荆襄匪乱之前,是万山丛中的小天地,被列为禁区,平民百姓不许进入,却成了盗匪的巢穴。自从元朝中叶以后,直至前年匪乱平伏之前,这一带与湖广四川交界的广大山区一般,都是逃丁流民的天下,大明皇帝管不住他们,他们也不敢出山。三省的大官们也互相推倭,说不是自己所管的辖区,便任由山区的人自生自灭,也任由巨寇强徒在内潜伏,滋生、蔓延。
直至刘千斤作乱,建立伪“汉”年号“德胜”便向外捣乱大明的江山。这一捣,捣掉了数十万人的性命。还好,这一带总算被捣入大明的版图,平静了一二十年,暂时安静,尔后经常发生麻烦。直至明朝末年,这一带又成了人间地狱,血流成河,尸堆成山。
过了郧阳府,崇山峻岭中鬼打死人,虎狼成群,奇禽怪兽经常出没;单身客人走这条路,等于将脑袋提在手上,随时可能提不动掉下来,完蛋大吉。以往,在汉江附近方有人烟,沿河西上是到陕西白河县唯一的一条水道。白河县原属郧阳府,与郧西同时置县;原称白河堡,属陕西与安州河阳县。去年九月,仍划归陕西与安州,湖广算是损失了一个县。
这孤零零的青衣人,就是历劫归来的天涯过客林世铭。过了郧阳府,他用不着昼伏夜行了。
他手执木杖,身上没有任何行囊,也没带兵器,沿汉江北岸西行。走了百余里,便向北一折,沿一条小河急上;这小河便叫天河。
这是一条河谷,林荫蔽日,古木参天,但听兽吼禽鸣,令人毛骨悚然,也心旷神怡。四月天了,大太阳晒得人懒洋洋地,却没有燠热的感觉,反而有点凉习习。
他的脚程奇快,半天赶了百余里。太阳偏西,他越过小河,进入西北接天奇峰的丛莽中。
他仰首前望,一面喃喃轻呼道:“佩玉,我回来了。彭恩公一家得以保全,我险些却血溅荒山,总算吉人天相,得遇贵人援手,保全性命。我回来了,但劫后余生的我,已经不似当年的我了,不知你还认识我么?”佩玉,是他的爱妻的名字。
他眼中现出稀有的光彩,微笑着向一座山谷内赶去。山谷内部,有一座小村落,那是百劫余生、被安顿在这儿的荆襄山区内的流民。
他绕山而走,避免与村人照面。连翻数十座峰峦,到了一座山谷,天色已是入暮时分了。
山谷四周,是插天奇峰,这儿也可以说是盆地,但有南面两座山形成的低拗,泄出谷内小溪的积水山洪。
谷地宽约五六里,有一块土地被开辟了,但大部份仍被远古森林所占据。
这儿,真算得是世外桃源,由小溪南行,约二十里方可到达一座小村。平时,须日正当中前后时辰中,方能在小径上行走,免被猛兽所伤。午时一过,猛兽便开始活动了。
附近的村民,每年举行四次规模极大的狩猎,全力猎杀猛兽,但仍未能使威胁减少。
林世铭他不怕猛兽,归心似箭,展开轻功狂掠,那些虎豹豺狼还来不及咆哮发威,他已经飞越而过了。
进了山坳,蓦地黄影一闪,接着是一声震天咆哮乍起,两头猛虎从左侧山壁上冲出,迎面截住了。
“咦!你们跑到我的禁区内撒野来啦,饶你们不得。”他自语,手挺木棍冲出,大吼道:“孽畜该死!”
双虎见了人,窜出唬人;咆哮无效,人反而扑上,它们反而吓了一大跳,向侧分闪。
世铭岂肯让他们溜跑?暗说:“这八尺长的巨大白额虎,为何竟然怕人又竟会闪避?怪哉!“
他一声大吼,棒出“狂风扫叶”要将虎腿打折,捧上风雷俱发,攻势凶猛绝伦。
两虎向左右再纵开,龇牙咧嘴咆哮,却不向前攻扑,也不退走。”咦!这两个畜生倒像狗哩,光穷叫发威却不上扑,这种怕死的老虎罕见哩。”
他发出一声震天长啸,先通知乃妻,接着大吼:“怕死的畜生,不抢上就让开。”
两头猛虎以吼声作为回答,就是不让开。
“着!”他大吼,人急冲而上,捧出“泰山压卵”要击断虎腰。老虎这玩意并不太可怕,只是太吓人;铜头铁爪豆腐腰,用重家伙诱它前扑,闪在一旁在它腰背上来上这么一记,准可将它放倒。说来简单,有把握的朋友不妨一试。
猛虎竟然通人性,居然向后疾退,连声怒吼,让过了一律,怪极!
他心中一懔,暗说:“咦!这两个孽畜居然和人斗智哩!如果它们潜伏糟!不如佩玉怎样了,这两头畜生如果曾经进入了山谷内”
他心中大急,佩玉只会些普通防身拳脚工夫,万一这两头凶猛而兼阴谲的怪虎曾经进入过山谷,乃妻岂不危险?他一急之下,勃然大怒,且先毙了这两头畜生再说,便向前挥棍急射。
两头猛虎也知危机已到,一声咆哮,向两侧一分,腥风暴起,山谷为之应呜,左右盘旋,突然一上一下疾狂地扑上,比平常的猛虎不知快了多少倍。
世铭心中一震,手上加了十成真力,棒影如山,攻入腥风黄影之中。
两虎一扑即闪,沙石飞旋,四爪急抓,铁尾狂扫,纵跳如飞,但见黄影八方闪动。
两盘旋之后,世铭的木棒有两次与虎爪错过,只觉反震力奇大,棒上所发的真力,竟无法将虎爪击伤。
这怎成?打两头无知畜生也如此吃力,岂不谎谬绝伦?他蓦地收招,木棍前指,猛地一声大吼,专攻向一头猛虎,不贪多,一条一条收拾。
被袭击的猛虎突然纵起,双爪前伸凌空下扑。
另一头猛虎一声低哮,贴地窜起,突然旋身一尾扫出,攻向世铭的膝后弯,配合得十分巧妙。
世铭棒化“朝天一柱”迎面向上连吐三棒,同时缩腿上跃,闪过下盘袭来的虎尾。
“拍拍叭!”三声怪响,下扑的巨大虎爪连拍,接下了三棒。
世铭向下一挫,身躯堕地。
猛虎也一声咆哮,向侧纵落。
“好孽畜!该死!”世铭大叫,翻身冲近另一头刚收尾的猛虎身后,举棒便砸。
这刹那间,一条小青影由谷内射出,相距十余丈,脆嫩的叫声先到:“大黄二黄退!住手!虎不咬人。”
世铭一惊,百忙中撇棒,扭身猛旋,棒由虎臀侧方掠过,他棒下留情。
双虎向两侧分纵,世铭也转过身来,恰好迎住小青影,他蓦地惊呼:“咦!你你是是君珂儿么?”
小青影在丈外止住冲势,闻声一惊。身形一止,便可看清他的相貌了。喝!好俊秀的小娃儿。
黑油油的长发用青绸发结绾住,圆圆娃娃脸红馥馥,大眼睛白少黑多,亮晶晶地如同午夜朗星,挺直的鼻梁,朱唇如火,嘴角略向上弯,微含笑意;修长的黑眉,眉梢入鬓而略弯。好一个俊秀的小娃儿!
他穿着一身青色劲装,身材已有五尺高,浑身肌肉似要绷出衣外,结实得像头乳虎。
小娃儿一听对方叫出自己的名字,而又是一个脸上有刀疤,缺掉半只右耳轮的人,不由一怔。听口音,叫他为“儿”他怎能不诧异?
他的大眼睛现出迷惑的神色,定神一看,也惊忆了一声,怔住了。对方那双眼睛,以及修伟的身材,甚至口音,太熟悉了。
“咦!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叫君珂?”他讶然叫。
父子久睽两年余,算起来不算太久,所以见面便认出了;但世铭脸貌已有极大的改变,难怪君珂不敢相认。
世铭扔掉木棒,喜极垂泪,颤声叫道:“孩子,我是你爹。你失踪两年余,天哪!
你”君珂向后退,大声说:“不!你不是我爹爹,你的声音相像,但面貌”
不远处小径中,由林里抢出一个青衣中年美妇,手持一把双股猎叉,向这儿尖声叫:
“世铭,世铭!世”语音急促抖切,人向前急奔。
世铭向前急迎,狂叫道:“佩玉!佩玉!佩”
相距两丈余,佩玉突然站住,丢了叉惊叫道:“世铭,是你么?你”世铭苦笑,也站住说:“彭恩公全家得免,我手刃三十八名恶贼,百劫余生,两世为人”
佩玉失声尖叫,向前飞扑,投入他怀中,又哭又笑情难自己。她颤声呼唤,泪下如绳:
“世铭,苦了你了,苦”
小君珂奔至两人身旁,手牵世铭衣袂,跪下轻唤:“爹,恕孩儿刚才无礼。”
世铭伸一手挽他入怀,三个人拥抱在一块儿,抹掉眼泪向谷中相挽而行,走向谷旁三栋茅屋。两头猛虎低声咆哮,闪入两侧岩石茅草之间。
三栋茅屋依山而筑,外面用合抱粗的三丈高木为栅,防止猛兽侵袭。棚内,奇花异草井然有序,是一处大好的园圃这儿,是世外洞天。
晚间,厅中油灯光亮,世铭换了小君珂佩玉抱着已睡熟了的周岁幼儿,并肩坐在自造的小凳儿上,细诉月来变化。首先由世铭说出此行经过,少不了悲喜交集。
接着是小君引免出他失踪两年来的经过。
据他说、前年冬天,他追逐一只罕见的火狐,从东北追上了高山。火狐,比狐狸大了三倍,原产地在辽东长白一带。中原罕见此物、毛色火赤,乃是上好的裘料.尤以冬天的火狐皮,其名贵不下于貂裘。他小小年纪,本已练了一身出色能耐,胆识更超人一等;在兵荒马乱中闯荡的孩子嘛!胆识超人不是奇事。
火狐窜得快但他也不慢,一人一狐在大雪掩盖的山林间追逐,竟越过了四座高山,到了天河上源一处谷地。
小君珂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唯一恐惧的是乃母威胁他说不爱他,也唯有他的母亲可以阻止他顽皮;这时离家甚远,谁也管不了他啦!
一条狐狸也追不上,像话么?他一发狠,拿定主意今天非逮住这畜生不可,那怕追至天边,也必须将这畜生弄到手。
火狐向已被冰冻了的河床狂奔,连滚带爬速度奇快。小君珂也不慢,狂风也似的往下赶。
这儿是天河上源另一支源头,群峰罗列中,有一个大有三十余亩的深壑寒潭,平时水色碧绿深不可测。但这时已结了冰,上面还铺了雪。千百年来,真正到过这儿的人,恐怕数不出几个,猛兽倒是不少。
到了谷底,没有树林阻挡,火狐的速度,便比不上君珂了。小家伙浑身汗湿,却愈追愈有劲了。
相距只有两丈余了,畜生逃不了啦!前面是古木包围住的雪壑,往那儿逃无可遁形。
在小动物中,狐狸最狡猾,跑得也最快;可是碰上了机敏绝伦的小君珂,他可真遇上了克星呀;雪地里无草可藏,无穴可钻,除了狂奔,没有别路可走。
小君珂追得火起,紧钉不舍大骂道:“孽畜!你跑吧!反正抓住你,必定剥了你的皮。”
火狐窜入一丛大树,发现前面是辽阔的平地;那是深壑,寒潭已被冰封,所以平坦。外围是参天古木,枝柯低垂。眼看前面走不得,它绕壑旁大树急走,东绕西转,奇快无比。
小君珂心中一动,顺手折下树上挂下的两段冰枝,他想:好家伙,你转圈子比我快,太过灵敏,我只好用冰枝揍你。
他算准火狐绕转的速率和惯性,看个真切,猛地双手齐扬,冰枝脱手。
“噗”一声闷响,一击而中,火狐一声哀鸣,滚了几滚便呜呼哀哉。
小家伙狂喜,奔上前一把抓起狐颈皮,吊将起来欢叫:“好家伙,快我不行,追了你三二十里,累得我好苦。哈哈!你这一张好皮,在好给妈做件狐皮外袄。”
他将火狐背上,觅路回家,无意中向谷底一看“咦”了一声,怔住了。
谷底在正北,那儿有一座古林向山峰上延伸,近潭处有数十株参天古木,全覆满了冰雪。最近潭边一株古木下,有一个髯眉全白,银发披肩的老头儿,正坐在雪地里垂钓,一身银灰色白袍远远地不易发现那儿有人。
君珂仅是个十岁的小娃娃,不知危险为何物,好奇心正旺,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背着火狐向那儿走去。
近了,已可看清老人的面目。身材高大,慈眉善目,脸上皱纹甚少,红光闪闪,银色长须直拂至腹间,看年纪,当有百岁以上了。
老人手中,持着一根银色的钓竿,非竹非金,看去弹性极佳。钓丝金光闪闪,乃是千百条金色细丝所编成,近竿处粗如小指,愈往下愈细。
深潭钓丝放下处,有一个酒碗大雪孔,可看到七寸下深绿色的潭水,钓丝就由孔中放入。
老人凝神注视着钓丝入水处,目不稍瞬;小君珂走近,他似若未见。
“大雪天钓鱼,这位老公公雅兴不浅。”小君珂心中自语,却不敢出声打扰,静静地站在老人身侧,也向雪孔中凝神细瞧,他也入了神。
许久许久,他鼻中嗅入一股腥而辛辣刺鼻的气味;那是猛虎的异味,可是他并未在意。
古林中,相距约五六丈,两头猛虎像两只大猫,倚伏在一块儿,正用那金黄色的大眼睛,紧盯住君珂的背影,似无敌意,状极悠闲。
蓦地,钓丝一抖“刷”一声竿向下一沉“嗤”一声尖响,钓丝竟切入冰穴旁五寸,丝并未折断。
老人手腕一带,突然长吁一口气,喃喃地说:“这畜生好精灵,他又胜了。”
他徐徐举竿,收起了钓丝,丝端有一个寸大金钩,那捆钩处的钓丝,却只有半分大小。
“老公公,你拉慢了些。好大的鱼。”君珂急急插口,也叹口气为老人惋惜。
老人并不因身旁有人而惊讶,一面查验金约一面说:“放下你的火狐,到后面林中提我的鱼篮来。”
君珂也怪,似乎并不感到奇怪,他放下火狐,向林中奔去。
突然,他倏然止步.向后叫:“老公公,快往树上爬,有老虎。”
两头猛虎伸懒腰站起,同发低吼,气势汹汹地向他走来,龇牙低咆,狰狞可怖,但并未扑上去。
君珂向后瞧,见老人并未走,如同未见,仍在好整以暇理者钓丝。他心中大急,尖叫道:“老公公,快走,爬树。”
叫声中,他抓起两团雪,脱手飞击两头猛虎,他好大的胆。
雪呼啸而至,两虎突向左右一闪,便躲过了两块雪团,一声怒吼,向前猛扑。
君珂向后退,又抓起两团雪,叱道:“孽畜!揍你。”叱声中,雪团再次出手。
两头猛虎突向下沉,举爪一拍,雪团粉碎。
后面老人的口音突然传到,不慌不忙地说:“小娃娃,折树枝赶大猫走路,雪团不成。”
他竟然听话,顺手折了一段酒杯粗的树枝,一声怒叱,由侧方折向扑上,全力向右首猛虎背上抽去,并喝道:“孽畜!滚。”
怪!两头猛虎不等他抽下,突然转头飞跃,黄影一闪,窜入林中去了。
猛虎走了,君河突感到毛骨悚然,危险过去了,他反而感到害怕,刚才赶猛虎的勇气,不知泄到那儿去了。他急退而回,气结地叫:“老少公,这这地危险,你你还是走吧。”
老人满不在乎,转头向他微笑道:“娃娃,你害怕么?”
“是的,老公公。”他的声音仍未正常。
“刚才你并不害怕呢。”
“君儿不知道,刚才也许是见老公公还未走,所以不怕。这时反而害怕了,我斗不过两头猛虎。””一头行么?”
“行是行,但我不能制,倒不怕它伤我。”
老人微微一笑,转过话锋说:“你说的是实话,人在危险突然而来时,是不会害怕的;危险一过,也定然愈想愈害怕。你叫君儿?”
“我姓林,名君珂。老公公,你老人家还是走吧!”
老人搁下钓竿笑道:“娃娃,不要怕。虎有五德,如果他无意伤人,便不会再回头的。
放心啦!”
君珂心下一定,正式转过身来,看到老人在发抖,他看清老人的银色长衫竟是单衣,急道:“老公公,你冷?”
“天!怎不冷?我在这个鬼冬天里,连一条鱼也未钓上,无钱购置寒衣嘛!““老公公,可怜!你老人家住在那儿?”
“我?唉!我没有家,孤苦伶仃,真苦咦!”
“老公公,如果你老人家脚下方便,可到我家里过冬。大冷天,钓鱼苦着哩。”
“你家在那儿?”
“由此往西南,翻过四座山便到了。”
“不行,太远了,我冷,走不动。”
君珂拾起火狐,围在老人腰中说:“老公公,你老人家等会儿,我先回家要我爹来请你老人家,千万不可乱走。”
他正要往回走,老人一把拉住他,在他脸上狠狠地打量半刻,慈目中突然神光似电,看得君珂遍体生寒。他叫:“老公公,你你的眼神好好怕人。”
老人一把将他拖倒,无可抗抵的潜力使他无法抗衡,两手按他在雪中,不住按抚他的浑身筋骨。他挣扎着叫:“老公公,你你不是好人,你”老人家放手,呵呵大笑道:“好筋骨,好心地,完全是天生的侠义奇材,我找了这些年,总算找到了。呵呵!找到了,无意中找到了,我这一身零碎,用不着带入坟墓了。娃娃,你师父是谁?”
君珂拍掉身上雪花,吸着小嘴说:“我没有师父,有也不会告诉你,你不是好人。”
老人大乐,他告诉了人,还说不告诉呢!便往下问:“你练过拳脚,怎没有师父?”
“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拉倒,你定然是偷学了?”
“呸!胡说!是我爹教我的,谁偷学了?”
“光学拳脚没有用,你定然只学了些三脚猫功夫。”
“哼!拳脚算不了什么,但我还学了运气吐纳术,哦!不告诉你了。”
老人哈哈大笑,站起说:“你练的功夫,都不是上乘,如果拜我为师,我教你一些了不起的玩意。”
他一面说,一面探囊取出一块奇香扑鼻的金黄色干肉,约有掌大,钩在鱼钩上,竿儿一抖,食饵不偏不倚落入冰孔之中,好高明的手法。
君珂不住摇头,说:“我爹了不起,我要学他,谁愿拜你为师?不干。”
“不干也得干,不然我叫老虎咬你。”
“我不怕,老虎追不上我。”
“刷”一声,钓丝向下一沉。老人手腕一带,身躯向下一挫,脚隐入雪中近尺,钓丝绷得死紧。他喜极大叫道:“上钩了!上钩了!哈哈!我钓了你三年,这次我胜利了,娃娃!
你带来了好运。”
他右手握竿,左手连挥,但听罡风怒发,雷鸣风吼,潭面的浮云激荡,七寸厚的坚冰碎裂,距老人站立处两丈之内,水花飞溅,浮冰挤扎之声刺耳。
钓丝急剧地游动,破冰声急响。片刻,浮冰不住翻腾,水花冲射八尺高,水声雷动。
老人逐步后退,脸上神情肃穆,双手握竿,手上肌肉绷结如球,银竿弯如满弓,但也不时向上挺。
君珂怔住了,怎么?这潭中竟有这么大的鱼?看浮冰和水花的汹涌光景,这条鱼最小也不下百斤哩!
“娃娃,让开些。你要被鱼咬上一口,九条命也保不住。“’老人家沉声叫。
潭里的鱼会咬人?奇闻!但老人神色庄重,绝不是开玩笑,君珂只好后退。
哗啦啦水声如雷,金芒大盛,一条金色大怪鱼出水了,果然不下百斤。君珂骇然,替那小小的钓丝捏了一把汗。
老人向上带,双足直陷入雪中,及膝而没,双手一带一拖,鱼上了岸边“拍”一声跃起八尺,跌伏在雪地里,四只此臂粗的矮脚,在地下乱爬,和老人较起劲来了。
君珂吃了一惊,心说:“乖乖!好一条巨大的金鳗鱼。”
约丝长有五丈,竿只有丈二,老人换左手拖绳,右手握竿尖,银芒一闪“叭叭叭”连声暴响,竿柄连击十余竿,把金鳗打得“哇哇”狂叫,乱蹦乱跳,力道逐渐消失。
老人向后拖,将竿扔过一株古木横技,慢慢将半死的金鳗向上拖,挂在树上了。
“娃娃,这是什么鱼?”老人喜悦地问。
鱼长六尺,粗如象腿,大圆扁头,绿豆小眼,大嘴巴占了头部一半的体积,排列着三列尖利巨齿。四腿粗短,有脚连着五指。有一条宽扁的大尾,有点像鳗尾。鱼身金光闪闪,腻滑的体涎滑不留物,厚有半寸。金约钩住了下唇,仍在挣扎,啼声如婴儿。
“是鲵鱼,但是金色的,金色的鲵儿少见哩!”君珂答。
老人折下一条树枝,全力向金鲵抽打,鱼身着技,一面冒出金色的液体。老人说:“你错了,这不是鱼儿,而是产于历-河的师鱼。”
小君珂看金色任色的形状与啼声。认为是鲵鱼。鲵儿,也叫山椒鱼,因啼声如娃娃,俗称娃娃鱼。严格说来。这玩意不算是鱼,是两栖动物中最大的家伙,不过五尺以上的倒是少见。幼时有鳃呼吸,长大后鳃消失改用肺。体色暗褐,有些是墨绿,背有黑斑,浑身有涎护体。在我国西南一带山区数省的溪流中经常可见,乃是最美的佳肴,以五六斤重的味最鲜美。但老人告诉他,这叫师鱼而不是鲵鱼。他不信,说:“老公公,分明是鲵鱼嘛!我家附近也有。”
“有金色的么?”
“没有。”君珂忸怩地答。
“你知道古历-河?”
“君儿不知。”
“历-河源出北饶山,北距碣石山约有千余里.流入黄河上源,南有沂山和燕山,远得很。这家伙叫师鱼,五百年以下体包青黑,千年变为金色,体有奇毒,食之必死。”
“天!你老人家钓来则甚?”
“瞧!用鞭打出它的毒,却是天下美味。而且,它体内的血和胆汁,乃是练气的人无上珍品练缩骨功游墙术可以速成,练先天真气两年便可收发由心。我钓了它三年,今天才把它钓上。娃娃,这是你我的机缘。这些金汁中有奇毒,却又可以以毒攻毒;如果体内有毒,服之则解;体内无毒,服之即死。有大用哩!”
老人转身入林,取来一个大鱼篓,伸手入内提出一个大陶瓮,用手将师鱼的脖子扣牢,括下金汁盛入瓮中。最后一掌将仍在哀鸣的师鱼拍昏,捉起尾巴,探囊取出一包黑色粉末,往尾上一阵涂抹。
鱼尾不久变成红色,金芒隐去。老人袖底抖出一把小尖刀“嗤”一声刺入尾部,刀几乎弯折。
他扔了刀,一手按住创口向君珂叫:“娃娃,先喝个饱。”
“不!你说过有毒,我不吃。”君珂拒绝。
“小笨虫,许多人想吃也没有缘份哩!来吧!喝了保证你冷热不侵。”
“老公公,你衣服单薄,既然寒暑不侵,你老人家喝了吧。”
“多着哩!来!”
君珂略一犹豫,最后上前说:“多谢公公,君儿喝两口够了。”
“不!咱俩两人也喝不完,尽量喝,对你有好处。”
君珂红着脸就老人手上将嘴凑上刀口,鱼血如喷泉,直往喉中灌,鼻中嗅到些小腥味,但入口鲜美异常。
“尽量喝,娃娃。”老人喜悦地叫。
不由君珂不尽量喝,老人已用左手按住他的背心,咕噜噜鱼血直下丹田,灌了一肚子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