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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模样清秀的人,带着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头应声走了进来。
前面两个人不用说也知道是青松和宫瑞,青松依旧带着谦恭的表情,宫瑞则一张脸跟揉搓过后的烂苦瓜一样,显然他口口声声的“美人”让他很受打击。
骆伯身材微有臃肿,个头不高,站在青松和宫瑞两个人中间,就像是他俩共拎着一个矮冬瓜一样,皮肤黝黑,两眼窝因为连日的疲倦而凹陷在眉骨下方,目光如炬,窝在疲倦的脸上,反倒显得十足精气,四方国字脸的面孔,一副忠厚老实的模样。
能够给骆家这样大的商贾当管家、又颇受骆当家相信的人,任谁都不会小觑于他。
只单是那两双眸子,就让他那微有丑陋的外貌,显得干脆和硬朗,就像被风干的坚果壳。
骆尘鸢的心被揪起来,有些惶惶,更紧张的十指紧握。
骆伯走进厅堂中,丝毫不显谦卑和逢迎之气,精气的目光将厅中之人,淡淡扫过一遍,眼神在骆尘鸢身上稍作停留了一下,便一声不吭的走到她前面,一个跨步,将骆尘鸢护在身后。
一双精锐如磷火的眸子,颇有不善的盯着宫明,沙哑着嗓子,沉声问道,“吕公子!我们骆家向来同吕公子很少有瓜葛,吕公子三番两次,不告其原因的举动是什么意思?吕公子若是真有要事,请先去福都找大少爷相商,何苦为难一女子呢?”
宫明俊瞳微眯,狡黠如狐一般的目光,紧紧盯着骆尘鸢,再看看骆伯,似乎不容放过半分遗漏,片刻后,忽而莞尔,接着大笑出声,起身竟向骆伯行了一个客礼,又沉声吩咐左右道,“还不上茶侍候骆姑娘和骆管家?”
先前不见一人的大厅中,此刻应声出现好几个衣着翩跹的美婢,几人甜甜应了声“是”,忙请骆尘鸢和骆伯坐下,看了茶。
骆伯沉着脸,瞪了骆尘鸢一眼,却坚持着不坐,站在骆尘鸢身后,双目片刻不离宫明,“吕公子,有话请直说吧,老夫刚到九曲镇就被吕公子的人请去,先是引我去县衙证实姑娘的身份与落雁山的田地,后来又百般阻挠我来寻主子,现在又忽然把我们姑娘和老夫叫来,吕公子安得是何心?”
宫明淡笑,将手中的杯盏放回茶几上,玄锦衣袍因他的动作,而发出悉索的声音,“倘若我说是为了保全骆姑娘,老管家处世精细的人,必不会轻易就这么相信。”
骆伯脸色沉重,扫了骆尘鸢一眼,见她没有什么变化,不屑的闷哼一声。
“我也不绕那个弯子了。骆姑娘前几日为了赶走冯迎一事,身份受质疑,可偏巧在那之前,骆姑娘与在下签署了个协议,那便是暂且将落雁山两百亩贫田附属给绛雪山庄。”
说着,站在宫明身后的青松将昔日骆尘鸢签字的那个白绢呈给骆伯。
宫明有意无意的看着骆尘鸢,目光闪烁,眉梢上挑,似乎在轻笑,又似乎在困惑,语气却稀松如常,“所以迫于无奈,为了免去那冯迎的疑心,在下只能暂时小施伎俩让骆姑娘与骆管家晚几日见面。顺便又劳烦您先去府衙替骆姑娘把后顾之忧给解了。”
骆伯蹙着眉头将白绢上的内容看完,临末有些疑惑的看了骆尘鸢一眼,虽然宫明的解释天衣无缝,但他心中疑问未消,面色依旧好不到哪里去。
脑子和嘴巴却不含糊,“老夫记得绛雪山庄好似不是吕家的产业吧?吕公子不是向来经管银粮布匹等生意,多行走四方,飘忽不定,何时竟开始添置家业了?”
宫明微笑,抬手似乎很无奈的抚着额头,“这个问题也是我想知道的,老爷子想是上年纪,也学着他人添置些结实的家业,供他养老。”
“哦?”骆伯目光闪了一闪,却不再问,低头扫了缓缓喝茶的骆尘鸢一眼,粗糙如干柴的手指,轻弹了白绢一下,欠身恭谨问道,“姑娘,这些事情可当真?”
骆尘鸢见骆伯对她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心中大安,便点头应了声“嗯。”
骆伯这才抬起头,面色缓和许多,客气的向宫明行了一礼,“老夫不知实情,冲撞了吕公子处,还望吕公子不要与我这混浊老儿一般见识。”说着又厚道的抱了抱拳。
骆尘鸢见骆伯身为骆家一个管家,对宫明道歉时却只是这样行一礼,抱抱拳,不由大感讶异,吕腹黑看上去像个颇有名望的人,为何骆伯对其却只有草草的一个态度,难道骆家的家业远高过吕腹黑不成?
“老夫还有一不情之请,关于这个合约,老夫听从主子的安排。但是,我们姑娘已婚约在身,不便去绛雪山庄侍候。老夫虽不才,也上了些年纪,但打理一个山庄对老夫来说,并不算是大问题。老夫恳请代替主子去绛雪山庄劳作。”骆伯这次却带上了十足的恳请意味。
骆尘鸢一惊,心里莫名的升起一种莫名的感动,她期盼的看向宫明,只见他低敛着眉目,轻抿着茶水,好似不曾听见骆伯的恳求,心中有些烦躁,说实话论道理上,她应该阻止骆伯替她去绛雪山庄的请求,但处在这种境地,她又不得不自私的缄默其口,她到底不是原主,不能够心平气和的同养他到大的骆伯和平共处,如果能够有办法支开他,不慢怠他,又能轻巧的摆脱骆伯的陪伴,那么让她代替自己去绛雪山庄劳作,想必是最好的选择。
“骆管家说笑了。咱们走商的,何时开过这样的笑话。”宫明淡淡一笑,只是这笑容却藏着三分刀刻的冷硬。
骆伯怔了一怔,他心知宫明说的是什么,一行有一行的规矩,他在骆家呆了那么多年,不会不知道,只得无奈叹口气,不强词夺理,但也尽可能的争取,“那老夫可否知道我们姑娘到绛雪山庄要做什么样的活计?”
“自然可以。”宫明一笑,深深看了骆尘鸢一眼,一字一顿,清晰而沉着:“农执事。”
农执事?
骆尘鸢被黑云压得快要喘不过来气。
竟然半分都没有让步。
唉……自己白浪费这么大半天的感情了,太可耻了!
咒骂也没有用,在宫明说出那三个字的下一秒,骆尘鸢已经头大如斗。
“农执事?”骆伯有些意外的看着宫明,而后脸色阴沉至极,冷冷道:“吕公子如此对待一个姑娘,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宫明淡淡一笑,只是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里的杯盏,“骆管家的才能福都人人皆知,只可惜骆家那几个废柴不知重用该重用的人。为了一己私财而将如此忠厚的家将赶出门去,实在非常可惜。”
骆尘鸢闻言浑身一颤,抬头看着他,内心深处某个不经意的地方,骤然痛了一下,惊愕也有,压抑沉闷也有,迷茫失落也有……
从一开始,他就看上自己的利用价值,所以才百般接近吧?呵,她就知道,王子与灰姑娘的故事离她还差很远很远。农执事?可笑,怪不得他趁机让自己签下那合约,怪不得他将农执事这么大的担子给她。
不是因为看中她的才华,而是因为他知晓骆伯会来找她,他也知道骆伯一生只事一主,忠心耿耿,所以定然不会让主子如此受累,从而替她担下重任,为他所用,而她同样如此……
她望着宫明,如红樱一样的唇瓣,此刻半点血丝也无,唇角不知似勾出似悲非悲的冰冷弧线,由衷赞道,“原来吕公子如此英明。”
步步为营,果然一环不差。
骆伯同样轻叹,半响才含着沉重、敬佩的口气道,“吕公子年纪轻轻,却心思缜密,老夫佩服,吕家有后矣!”
语罢,想起骆家那些人只顾眼前的利益,争夺财产,弄得骆家偌大的家业四分五裂,而自己为了骆家犬马半生,最后又被赶出门来,投奔个孤苦无依的庶女,不由悲从中来,看着清瘦黝黑的骆尘鸢,他心中一软,强颜欢笑,恭谨道,“姑娘,咱们回去吧,老夫还想看看咱们新家是什么样子呢?”
看到骆伯那饱经风霜的面容,骆尘鸢忽而想起前世辛劳一辈子的父母亲,心中一酸,险些落泪。
她将藏在衣袖中的拳头缓缓紧握,怅然笑了笑,起身向宫明拜了一礼,转身看着骆伯,点点头,却忍不住心中难过。
家?家何在啊?
“骆姑娘,希望你记得尽早去山庄。”宫明冰冷的声音再次响在耳畔。
骆尘鸢忽觉得空气冰冷的让她半分也呆不下去,转过头,用同样陌生而冰冷的口气回道,“吕老板,请放心。我们主仆二人没有那个资本不去,安排好竹桥村的一些琐事,赶在农忙之前,会准时报道的。”说罢,搀着骆伯,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宫明没有再开口,那决绝而漠然的背影让他心底一寒,胸前仿佛压了千金重的东西,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的眼神黯淡,莫名的烦闷,端起杯盏喝水,偏茶水已见底,半滴也无,烦躁地拍桌子冷喝道,“沏茶!”
众人吓得一个寒噤,正忙要过来沏茶。
宫明余光却扫到那杯盏边浅浅的唇印,似乎还残留着她唇齿的清香,他一时怔忪,心中泛起一抹难以明说的无力与疲惫,抬起手,止住了来给他沏茶的美婢,沙哑而疲惫的声线,淡淡道,“滚……都滚……”
出了当铺,天色已不早,骆伯和她都没有多说话,彼此心中都各有纠葛。
在街上走了一会儿,看着街上往来人流,人世百态皆入目中,骆尘鸢心情也好许多,心情一好,饿了大半天的肚子开始咕噜起来。
她轻叹了一口气,低下头,自我开解道,不就是被人涮了一次吗?没事哈……人嘛,不怕被利用,就怕自己没用。那姓吕的某眼不识泰山,咱不同他计较。
意味深长的摸摸肚皮,好饿,先填饱肚子再说。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正要同骆伯说吃饭的事情,不想一抬眼就对上骆伯深邃阴沉的眸子。
骆伯嘴唇紧闭,似乎在强压内心的剧烈情绪,扫眼她摸着肚皮的手,脸快阴的滴出水来,沉声道,“难道你答应他是因为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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