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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清的庄亲王府邸,现在是大元帅府邸,今后就是皇宫了。前面的殿堂在八国联军进京的时候,被烧成了一片瓦砾,后半部分的建筑倒还是完整无缺。
庄虎臣平时很少在这里,每天的政务繁忙,他在家的时候很少。赵驭德老年得子,忙了许久,今天得闲,拉上杨士琦和李贵来到这里。他许久没见庄虎臣的儿子,心里着实的挂念这个四岁的孩子。
楚颦儿知道他宠爱庄新国,知道自己在身边,一老一少也玩不痛快,就把孩子丢在花园中,自己回到房间去了,连个丫鬟、仆役都没留下。硕大的花园里,就只有赵驭德、杨士琦、李贵和庄新国四个人。
小孩子见妈妈不在,立刻就活跃起来,李贵也是小孩子性格,和他在园子里疯跑,玩的不亦乐乎。
“臭小子,你敢拿弹弓打我?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八瓣!别让我抓住你啊!”
“你敢打我,我就让赵爷爷打死你,活剥了你的皮!涮你的肉下火锅!”
李贵和乳虎,一个大孩子,一个小孩子在后院的花园里追逐打闹。赵驭德、杨士琦准备了几个小菜,捻着胡须喝酒,边看边笑个不停。
杨士琦拿起炒的焦黄的花生,丢到嘴里笑道:“老赵啊,连乳虎子都知道你活剥人皮、吃人心的恶名,你老人家也是威名远播啊!”
赵驭德憨厚的笑着,一脸的慈祥,丝毫看不出当年两淮军中悍将的煞气。他刚刚老年得子,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候,老婆尽管年轻,却非常有当家主事儿的大妇模样,里里外外的事情料理的清清爽爽,很是让他省心。林小雅能干又通情理,包括庄虎臣的小妾冰儿、小青,马福祥的妹子马缨花都拿她当了主心骨,什么事情都要从她那里讨个主意。
一群女人中,林小雅隐隐成了领袖。杨士琦曾经打趣赵驭德说过,如果林小雅要是个男的,够个宰相的材料。
杨士琦倒了杯酒,自斟自饮道:“老赵,你那个钱庄子改帝国中央银行的事情,现在办的怎么样了?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比打仗都紧要些,你可不能不当回事儿啊!”
赵驭德看着李贵和乳虎打闹,心不在焉的道:“那些事情有贾继英操心,还有乔家的乔映霞,曹家的曹鸿彰他们帮忙,又有一大帮子的真洋鬼子和假洋鬼子忙忙呵呵的,我瞎操什么心啊!”
杨士琦装模作样的长叹一声道:“哎,当年在山西祁县,我和贾继英喝酒聊天,机缘巧合被你和庄虎臣听见了......结果是我卖给了庄虎臣,贾继英卖给了你!命数啊,我和贾继英累死累活,成就了你们俩,庄虎臣要当皇帝了,你呢,早就是中国的头一号大财主.....我和贾继英呢,什么都没捞着,还累个臭死,真是天道不公啊!让我杨士琦也只有徒呼奈何!”
杨士琦仰天长叹,只是表情、动作夸张,一看就是在做戏。
赵驭德咧开嘴呵呵的笑,亲手替杨士琦倒了杯酒,捏开杨士琦的嘴倒了进去,又塞进一片酱牛肉:“有吃有喝,还堵不住你的嘴,这一杯酒算是谢你了!”
杨士琦被灌的太猛,咳嗽了半天,指着赵驭德要骂,却憋得脸红也没说出一句,过了许久,眼睛里浮现出掩饰住的落寞和哀伤。
赵驭德尽管是个粗人,可是毕竟年龄放在那里,见得事情也多了,晓得杨士琦肯定有心事,一边帮他拍打着后背,一边问道:“老杨,你有话说吧?咱们老兄弟有什么不能说的?”
杨士琦过了片刻,苦笑着道:“是啊,真想多和你们说说话啊,再不说,今后恐怕就没机会说了。”
赵驭德一惊,忙道:“老杨,你怎么了?身子骨不舒服了?我跟你说啊,你也四十好几奔五十的人了,自己的身子骨一定要当心!不要怪我说你啊,你左一房右一房的弄那么多小老婆有什么好处?这男人的精血,那是有限的,就像米缸里的米,舀了一瓢又一瓢的,光吃不种,再多也有吃干净的时候啊,那还行啊?你说你哪里不舒服了,我现在就派人给你传大夫去。”
杨士琦哭笑不得,偷偷的用脚后跟跺了赵驭德的脚面。赵驭德猝不及防,哎呦一声就蹦了起来。
“杨士琦,你个狗日的,好心当做驴肝肺,你踩老子干什么!”赵驭德虎着眼睛吼道。
杨士琦一扯他衣襟道:“坐下,坐下,乳虎子还在啊,你就满嘴的零碎,教坏了孩子!”
赵驭德自觉失言,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
杨士琦又喝了杯酒,给自己点了根烟,又递给赵驭德一根洋烟,然后道:“老赵啊,我准备去安南了,等过两天陈铁丹从日本带着舰队回来以后,见见这小子,我就走了。”
杨士琦要走的消息,赵驭德是老早就有耳闻,但是他一是没有当真,而是老婆要生孩子忙的脚不沾地,所以就没放在心上。现在亲耳听见,他有些急了,拉着杨士琦的手道:“老杨啊,你可不能走啊!这少爷的江山刚打下来,还没做稳屁股呢!你现在走了,那不是撂他的挑子吗?再说了,少爷当了皇上,你就得去当宰相啊!你们一个刘邦,一个萧何,那是多好的事儿啊!你现在走,知道的人说是你老杨自己想走,不知道的人以为我家少爷为人刻薄,卸磨杀驴呢!”
杨士琦苦笑着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抽烟。
赵驭德见他不说话,真的急眼了,一把将烟卷从他嘴上夺了下来,低声骂道:“你这个狗娘养的,是不是惦记着安南顾小五那里的那群洋婊子了?我这就给顾小五发电报去,让他把那洋婊子窝给老子拆了!”
说罢,赵驭德大叫一声:“来人,给我拍电报!”
杨士琦赶紧拽住他,低声道:“你发什么疯啊!我就那么没出息?”
赵驭德见他似乎有难言之隐,就又规劝道:“老杨啊,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你是开国的元勋,这第一功臣的名头,谁都抢不去的,你不要怕别人胡说八道,不就是在上海卖了点大烟啊,这个事儿我早就知道了,哪个朝廷开国的时候,没弄过见不到人的事情?李世民那是什么样的英雄,不也还干过杀兄灭弟的事情!今后谁敢拿这个事情来下蛆,我老赵就砍了他个王八蛋!”
杨士琦对赵驭德非常了解,知道他是直心直肠子的人,说过的话就算数,知道他是真心的对自己,不免有些感动,拉着赵驭德的手,半晌无语。
赵驭德以为杨士琦心意有些动摇,忙趁热打铁道:“老杨啊,我家少爷的脾气秉性,你是最了解的,他为人心善,待人也宽厚,治军虽然严,但是待人是掏心窝子的那种,他没有那些曲曲弯弯的肠子啊。他这种人我看啊,带兵打仗是好样的,要是当皇帝做江山,没有个忠心耿耿,又能掐会算的人帮着,恐怕不成!我瞧着张之洞、袁世凯那些人,心里就犯嘀咕,总觉得他们鳖着坏要害我们少爷,我的心眼不够使的,想帮一把可有心无力,有你老杨这样的聪明人帮衬着,我放心啊!你这个家伙心眼多,要是比坏的话,他们比不过你!”
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的杨士琦不晓得是该感动还是该好笑,脸上阴一阵晴一阵,最后还是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老赵,老赵,你直接就说我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算了!”
赵驭德一本正经的道:“这当官的,尤其是当大官的,有几个好东西?你老杨就不是什么好人,你来对付他们,那是以毒攻毒!”
杨士琦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叹了口气道:“老赵啊,你说的不错,打江山的时候,我这种人是有用的,那会儿耍的就是阴谋,抡起玩阴的,我老杨不惧谁,也不输于谁,可是庄虎臣现在弄的这一套体制、制衡、咨议局之类的玩意儿,我是压根就不懂,别说我不懂,你把张之洞、袁世凯、长庚、岑春煊这些人都叫来,你问问,他们谁懂?现在是建立新朝廷,要安抚天下,今后治国靠的是阳谋,再耍阴谋就落了下乘了!庄虎臣的性子宽厚,天下受苦多年,正是需要仁君圣主收拾民心的时候,他的本事够用了!张之洞、袁世凯是有点手段,可那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阴谋,庄虎臣搞的这一套,他们别说懂了,连看都看不明白,他们也就是个摆设而已,他们玩不出什么花样的!
再说了,天下能战的军队,不论是水师还是陆师,都对他忠心耿耿,除了他之外,哪个使唤的动?别说马福祥、陈铁丹、王天纵这些他一手提拔的大将了,就是下面的小军官、小参谋都是兰州陆军学堂出身的,庄虎臣可一直是他们的校长啊!就算有哪个大将吃了熊心豹子胆想作乱,恐怕他也号令不起来军队,怕是反意一露,下面的军官就先杀了他立功请赏.......不要怕,没有这支大军的支持,谁想作乱都是找死!况且现在的形势不比任何一个朝代,谁想造反,首先是要靠洋人支持,而庄虎臣在咱中国,没人比他懂洋人的心思和打算了,和洋人打交道,他什么时候吃过亏啊?”
赵驭德听他说得有理,心底稍微定了一点,然后又劝道:“就算你觉得今后有本事无法施展,也不必去安南啊!那里是蛮荒之地,到处是烟瘴,从来都是发配犯人的地方。你要是不想当官了,咱老哥们也不在北京城呆了,咱都回安徽老家住着,反正我这个钱庄的东家也是摆设,我也陪着你回去,到安徽咱们买地、买房子,你和我都不缺钱,咱安安生生的过后半辈子,何必去那鬼地方呢?”
杨士琦也动了感情,悠然的看着天空的云彩,慢悠悠的道:“老赵,你的心思我懂!我和你不同,你是干干净净赚的钱,虽然不是凭本事,可你老杨有运气啊,凭运气赚钱,发再大的财别人也说不出什么来!我不同啊,我在上海当道台的时候,名声太坏了,勒索官吏、盘剥商户,垄断上海周边府县的大烟........我作孽太多啊,这些钱都带着血丝呢!”
赵驭德眼睛一红,怒喝道:“这钱又不是你老杨揣自己腰包去了?那不都是为了少爷嘛,今后少爷当了皇上,谁敢拿这个事情上折子参你,那就是居心叵测的逆贼!”
杨士琦苦笑道:“就是因为这些钱没有装到我荷包里,我才走的心安理得,对于上海老百姓来说,我是最坏的一任的上海道!我做的事情亏心,可我不后悔,要是再回到当年,我还会这么干,不为别的,就为了这大清国必须要亡,早一天亡,老百姓少受一天的罪!这个是出于公心,我老杨不能说没有私心,我要的就是在青史上留个姓名,将来有一天后代子孙提起了,这灭了大清国的也有我一份........可我必须走啊,我不走,将来就有人拿这个事情恶心庄虎臣,说他是靠着贩大烟当的皇帝!洋人说,君主国是靠荣誉维持的,这话我觉得说的在理,皇帝不能有污点,我走了,脏水往我一个人身上泼,天雷是我一个人顶,我不走,恐怕有人会含沙射影,所以我得走,不能逼得庄虎臣将来难做人啊!”
赵驭德听了半天,眼眶也红了,一颗老泪在眼眶里打转,噗通一声,毫无征兆的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哽咽着道:“老杨啊,庄家对不住你啊!我替庄家给你磕头了!”
杨士琦想把他拉起来,奈何自己的小身板怎么拽得动,只好生生的受了他一礼。
“庄虎臣没什么对不起我的,如果不是当年遇见他,我现在恐怕还是安徽泗州一个闲散的候补道,天下谁知道我是何许人也?哈哈,今天的中国,官场上只要有个耳朵的人,哪个敢说没听过我杨士琦的大名?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就要建功立业,要的就是青史留名,此愿已足,死也心甘情愿!其他的什么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我杨士琦是何许人也,岂会在意这些?”
杨士琦说罢,哈哈一下,将杯中的残酒倒入口中,一饮而尽,然后也不管不顾,一振衣袖,转身飘然而去。
整个花园里回响着杨士琦狂放的笑声。
赵驭德看着这个杨士琦,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来,那个阴险狡诈、手段毒辣,一切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的杨士琦已经死了,现在那个嬉笑怒骂,以风流自诩的老名士又重新回到了这个身体里。
赵驭德低声叹息道:“走吧,走了也好,走了就轻松了!老杨是真想通了,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心狠,这么多年的交情说放下就能放下!”
正在赵驭德心乱如麻,打倒了五味瓶的时候,又见杨士琦转身折回来了。
“老赵,我走以后,你转告庄虎臣一句话,告诉他,这天下之间的人,他谁都能辜负,就是不能对不住大格格,好了,我说完了,走了!”
说罢,杨士琦又走了。
赵驭德见他回来,以为他回心转意,没想就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但是仔细看去,杨士琦走路的时候,腰往后面坐,不像当年那样挺直了。
这家伙,也见了老态了!
“哎呦!”赵驭德不由自主的惊呼道。
一颗小石子不偏不倚的打到他脸上,他扭脸一看,是庄虎臣的儿子四岁的庄新国打的弹子。
庄新国跌跌撞撞的跑过来,用手揉着赵驭德的脸道:“爷爷,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打树上的小鸟的。”
赵驭德被他的小手揉的心里无比舒服,杨士琦的走带来的郁闷也觉得消散了不少,搂着庄新国,用粗糙的大手抚摸他柔嫩的小脸道:“没事儿,不疼!要小鸟啊,爷爷给你逮去。”
赵驭德放下庄新国,在手心唾了口水,就打算爬到树上掏鸟窝。
李贵已经提前一步,攀上树枝,狸猫般灵活的上了树,然后从树的枝桠中取下鸟窝,然后直接从一丈多高的地方蹦了下来。
赵驭德看得心惊肉跳,大叫道:“李贵,小心着些,别摔断了你的腿!”
李贵从里面拿出羽毛还没长好的雏鸟,笑着递给了庄新国。小孩子拿着鸟儿如获至宝,在李贵的迷糊脸上亲了一口,乐的李贵笑个不停。
赵驭德对着李贵的屁股就是狠狠一脚:“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形,你好歹是当过大官的人,现在还是猴子相!”
李贵只是乐,也不还嘴,反正从小就被他骂惯了,也骂皮了不在乎了。
赵驭德嘴上骂,心里却有些唏嘘,自己当年也是这么矫健,现在虽然筋骨还算好,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当年比了。
老了,老了,今后的世界就是这些孩子们的了,杨士琦走的轻轻松松,不留半点牵绊,自己是不是也要学他,回到安徽老家安安生生的过后半辈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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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话:本书即将收尾,下一本我打算再开一本历史,而且已经存了一些稿子。
手里已经有了几个题材,本人比较中意写民国,想写民国初年的那一段。
但是不晓得愿意看民国时期的书的朋友多不多,或者大家有什么建议,请在书评区留言,这样的建议一律加精,多谢!(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www.qidian.com,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