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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暮冥冥,天已向晚。
掀起镶红片金黄云缎幔帘,走出寝殿正堂,扑面拂来一阵燠热的暑气,仪华不禁慢下步子,微侧首道:“都傍晚了,还这热!”这一偏头,却恰好瞧见躲在檐廊柱枋间的朱高炽——他正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却在被发现的那一刻,圆嘟嘟的脸上霎时一红,有些惊慌的就要跑开。
“炽儿!”一见朱高炽要避开她,仪华不及思索他为何要躲在此处,急忙出声叫住人。
听到叫声,朱高炽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跑的更快,但奈何身体的残缺所碍,刚跑上几步,脚下稍是错乱,圆胖的小身子直往前面栽去。
“炽儿!小心——”
“啊!小王子——”
殿外沉寂了一瞬,忽然惊叫声四起,纷纷奔了上去。
然而,一切都迟了那么半步,朱高炽已从汉白玉石的月台上摔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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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殿内堂
朱高炽坐在朝北的南窗木炕上,死咬着唇瓣由良医为他包扎伤口,可在药水的刺激下,“嘶嘶”地叫痛声仍不时地从小嘴里发出。
他忍痛的模样,让人颇为触动,仪华不忍再看,错开眼睛,目光扫了一眼跪在地上地一名妈妈、两名内侍,便徐徐地走向内堂正中一方后置红漆描金百宝屏风,边置红漆嵌珐琅面梅花式香几的宝座上坐定,随之,脸色急剧一沉,责怪道:“薛妈妈,你们就是这样照顾炽儿地?”
三人心下骇然,闻言更是瑟瑟发抖,皆伏在了地上迭声告罪。
他们越是如此胆怯,仪华越认定他们失责,不觉冷笑道:“炽儿独自跑出来,而你们身为他贴身侍人,竟然一个也未发现他不见了?”说着气焰又盛,她大吁口气,稍缓胸腔起伏,哼道:“你们是嫌日子过得太平顺,需要添些波折才痛快吧!”
察觉话中深意,三人畏惧至极,悲怯的抽泣哀求。仪华其实并无要杖毙他们的念头,不过是心中浊气难消,拿他们置气,小惩大诫。
然,他们却是不知,只道活命已难,之中犹是跟王妃最久的冯妈妈,深知王妃对侍人的狠辣,于求生已是心灰意冷;她只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一手带大的朱高炽,即便定下决心,抬头看向仪华,话里含着酸楚道:“王妃,自您受伤以后,小王子每日都要爬上月台偷偷看您。奴婢们引以为常,见小王子不见,就知他来看您了……”话犹未了,已忍不住捂脸大哭。
仪华听得当场一愣,脸上顿时直感火辣辣的灼烫,犹如被人狠狠地一个耳光掴来,打得她眼冒金星,半晌也反应不过来。
“母妃……母妃……您不要责罚冯妈妈他们,都是炽儿的不好,炽儿以后再不偷偷来看母妃了!”小小年纪的朱高炽不顾膝盖上的伤痛,一面踉跄地向仪华跑去,一边嚷声哭喊道。
这话一出,似当头喝棒直击仪华!她一直以为自己待朱高炽已视如己出,比起他亲生母亲要强上百倍,却原来她与“她”毫无差别。
自赢得朱高炽信任后,她是疼爱了他一段时间,可在去年得知徐达病危之后,不利的形势让她无暇旁顾,以至后来渐渐疏忽了,甚至根本忘了朱高炽的人!犹记上一次见他,还是四月初八之前!
想到这里,仪华心头愧疚之情如泉涌来,又忆起当日入府之初暗下的誓言,不觉面红耳赤,无颜面对朱高炽。
“王妃。”见仪华眼神微带闪躲的侧首,阿秋扯了扯她的衣角,低声轻唤道。
经这微细的动作提醒,仪华回了心神,朝阿秋点了下头,就从宝座上起身,疾步行至正向她走来的朱高炽,在他害怕又期盼的目光下,牵着他走回了南窗木炕坐下,又对良医道:“只剩额头上的轻伤,这就由我来吧。”
语毕,坐到朱高炽身边,接过药棒为他擦拭了伤口,仪华这才满眼心疼的赞道:“炽儿真是勇敢,都没哭鼻子。”
稚童是最敏感,朱高炽感觉到仪华的目光温柔,抚着他脸的手又软滑又温暖,想起一年多前的受疼爱的日子,忍不住心生向往,小心翼翼的看着仪华乞求道:“母妃,您不要不见炽儿,就像以前一样疼炽儿好吗?炽儿一定听母妃的话,争气些,不让母妃因为我被人……嘲笑。”说至后来,已底气不足的低下了头。
一听“嘲笑”二字,仪华温和含笑的面容僵了一僵,一丝阴翳划过眼底,看来有人乱嚼舌根了!旋即却暂弃此念,揽过朱高炽在怀,如冯妈妈抚慰她一般,一下一下地轻抚着朱高炽的后背,柔声哄道:“前些时候,你外公患病,母妃担心外公才一时疏忽了炽儿,以后不会了……”
有着一直殷殷期盼的母亲怜惜,朱高炽心满意足的依在仪华的怀中,不知不觉的睡着。等渐趋平缓的呼吸声传入,仪华垂下眼眸,见朱高炽肉嘟嘟的小脸上挂着酣然的笑容,目中冉冉浮起一丝悲悯,下一瞬却旋于平静,只神情淡淡地抬起头,向众人罢了罢手,示意他们安静退下。
薛妈妈没想到她豁出去的一语,居然换得活命,当下和另两人感激涕零,却又怕扰醒了小主子,只能死咬着牙关止住哭咽声,跟着阿秋离开。
一时,阿秋从外间回来,见仪华还揽着朱高炽,扭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犹豫着走了过去,凑近耳畔道:“差一刻进戌时,小姐还要去求见王爷吗?”
“害冯妈妈惨死的人,我不能放过。”仪华眉峰动了动,却只头也没抬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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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三所首院
柔和的灯火从六角红纱抽丝宫灯泛出,在琉璃瓦下的房檐口打下一片参差的光影,偶时一缕夜风袭过,灯脚坠着的鹅黄穗子迎风摆动。
王雅茹懒懒地支肘倚在北窗下的一张美人榻上,目光随着窗外摇曳的宫灯穗子转动,神情慵散而妩媚,却不知忆起何事,恬静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狠唳,直至一名妈妈前来禀大娘已经睡了,她才缓了神色。
见王雅茹转了面色,丽娟摒退了左右,从旁禀道:“小姐,婉夫人今日已寻了由头去接近蓉妃了。”收回视线,王雅茹颔首一笑,扬着嘴角道:“恩,她能应下是好,可也不能大意,派人盯梢着。”
丽娟满是赔笑,道:“还是小姐您想得周到。”说着想起昨日,不禁面露讥讽道:“婉夫人就是小姐您手中的一颗棋子,怎么着也跑不出您的掌控。”
“就你嘴甜。”王雅茹放下手肘,从榻上坐起身,横了眼丽娟斥道:“若不有当年素腰的事束缚着李婉儿,又正好让我得知,只怕今日为次妃的是她而不是我了!不过提起素腰,不得不说起王妃,可王妃她……”
不待说下去,只见有人未经通传闯了进来,王雅茹狐疑的目光一变,诧异的看着来人,随即却忙堆上了谦和的笑容,下榻走过去喊了一声“陈公公”,似完全未见他身后的两名冷面生人,一派自若道:“您这时候来,可是有何要事?”
陈海德瞧着王雅茹丝毫不显慌乱的面容,心叹了口气,无视她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小的是奉王爷之命前来。”一听即猜出朱棣回来了,王雅茹面上闪过一丝分明的喜色,却又很快地掩了下去,只问道:“王爷他回府了?不知是有何事吩咐臣妾。”说完,柳眉压不住地得意一挑。
陈海德不忍再看,侧首从身后之人手里接过托盘,退后一步,单膝跪下,高举托盘,冷然道:“燕王次妃王氏猝死,小的奉命来送她最后一程。”
什么?她猝死?
不可置信的目光瞟过托盘上一只青白釉酒壶,以及一只同色的酒杯,王雅茹脸上刷地一下煞白如纸,朱唇惊骇的大张,却不及发出一声,只听身旁“呃”的一声低嗝,就见丽娟张嘴欲叫的表情未变,人已双目翻白的往地上倒去,一旁神情冷酷的男人方收回锁喉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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