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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唐!”
伴随着一声怒吼,碧落宫中顿时碎瓷遍地,周围的诸人个个大气不敢出,皆战战兢兢地低着头,惶恐主子的怒气撒到自己上。
“这个周扬倒是能耐了!居然和赵亦合谋起来弹劾本宫!来人,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本宫就不信,区区小儿能翻到天上去不成!”
屋内死寂一片,这也让由远而近急促的脚步声越发清晰。
仿佛踩踏在众人的心上。
“娘娘,有消息了,是安国侯夫人。”
进来的老嬷嬷福了福子,在贵妃面前轻语。
苏贵妃面色一变,张口言,却先对着众人道:“都下去!任何人不准进来!”
待众人退出,宫门合上,苏贵妃这才出声:“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嬷嬷道:“昨傍晚安国侯夫人又带着糕点进宫见陛下了,比平时多留了半个时辰。”
“这事昨本宫已经知道了。最近她不是老亲自下厨,又是做糕点,又是炖汤的,好似整个安阳就他们侯府有厨房,御膳房的人都死绝了一样。”
细长的指甲轻轻用力,便掐断了桌上玉瓷瓶里的花枝嫩茎,流出的绿色汁液霎时将葱管般的手指染碧。
拿出帕子狠狠地擦拭干净,又将帕子丢在一边,苏贵妃抬眉:“说吧,昨儿个她又编排了什么话?”
“安国侯夫人将巾令呈给了陛下……”
老嬷嬷说出口的话里,带着几分犹疑与颤动。
“什么?”
苏贵妃猛然转,桌上的玉瓶霎时被拂过的长袖击落地上,碎片在周围的碎瓷堆里颤颤晃动。
“是下手下人的巾令。”
若是先前是不可置信的愤怒,那如今听到梅嬷嬷的确认,苏贵妃的子便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梅嬷嬷连忙上前,搀扶着苏贵妃小心地绕过碎瓷遍布的地方,坐在屏风后的软榻上。
“怎么会落在她手上?”
出口的话有些喃喃。
不……落在她手上也不打紧,左右不过是一方巾令而已。
陛下是知道硕儿手中有死士的,当初她养不成九宫莲,又流出那些凶兆的传闻后,陛下便调配了自己边的人手保护自己。
后来硕儿出生之后,在陛下的默许下,这些人都用来保护硕儿。
后来皇子们分府独立,这些人便跟着硕儿一道去了皇子府,为了和陛下的金令侍卫作以区分,这些人都是用巾令来加以辨识。
这些,陛下都是知道的。
然而梅嬷嬷接下来的话,却截断了苏贵妃的后路。
“据说昨安国侯世子赵亦随家书寄来了这方巾令,说是在西山再次遇刺的时候,与那人对面交战,那刺客落下来的东西,也是凭证。并且……他认出交手那人,曾在我们碧落宫中出现过……”
“荒唐!所有的巾令死士如今都在皇子府,怎么可能会在本宫宫中出现!偏他一面之辞,陛下怎么会信!”
苏贵妃觉得这个逻辑简直漏洞百出到不可理喻。
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都不会相信,更何况是皇帝。
可是如今皇帝是真的信了啊。
“他说的那人是谁?”
苏贵妃并不信邪,如果是这样,那么她现在就可以去找陛下,让他改变主意。
这是很明显的污蔑。
梅嬷嬷显然没有那么乐观,略一迟疑,还是开口道:“……是浮生。安国侯世子认得他。”
当年赵亦盗取夜雨琉璃盏的时候,就是被浮生发现的,虽然时已久,但浮生那支御虫兽的笛子在整个晋国却只此一支。
“我就不知道他不靠谱!”苏贵妃猛地一拍榻上几案,“琉璃呢!她跟着浮生一道,怎么会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来?!本宫让她跟着一道去,如今竟然会让他坏了本宫的好事!”
“娘娘,浮生的子您也知道……若是琉璃,只怕浮生不会听她的。”
这么些年来,没有人敢在苏贵妃生气的时候这样直言不讳。
但梅嬷嬷除外。
想到什么,苏贵妃冷笑一声:“是啊,若不是那小蹄子,他连我的话都不会听。”
然而话一出口,苏贵妃便惊觉不对。
“不对,巾令之事,浮生决计不会知道,这件事有问题。”苏贵妃霎时抬眼,“嬷嬷,准备纸笔,本宫要给硕儿写信,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太慢了……”
说着,苏贵妃目光望向梅嬷嬷,双手握住她遍布皱纹的枯手:“辛苦嬷嬷,劳烦您走一趟西山。”
……
……
西山安平客栈。
阳光透过窗户倾泻而入,映照在展开的信纸上,映照出啰嗦繁复却明确的信息。
“陛下的旨意已经在路上了,我看华硕这小子还继续作威作福!”
看完信上的内容,赵亦很是痛快,久卧病的他这会儿看起来精神气儿十足,全然不似有什么大伤小病。
“虽是将彻查此案的权力分割给了周扬,但陛下却没有削去他西山特使的职位,再加上他皇子的份,西山之事他还是有很大的插手空间。”
鸾歌并没有那么乐观。
她要的可不是这一点。
百足之虫,若僵而不死,其后发之力,便不可小觑了。
看来还是小觑了苏贵妃对于皇帝的影响力。
便是安平公主亲自去向皇帝阐明赵亦之案的疑点,也只是换来了这样的结果。
看到信上安平公主的抱怨,鸾歌不由轻笑。
“儿呀,若不是你平里太不靠谱,指不定你娘能取得更好的战绩。你可知道娘费了多大劲儿才让陛下打消了你栽赃嫁祸的嫌疑么……”
安平公主说的不错,其实仅凭周扬,再加上和华硕有私怨的赵亦,可以说是蚍蜉撼大树。
但有了安国侯府的力量,那就不是不可能了。
现在这样的结果,其实已经很好了。
这也证明,苏贵妃和二皇子在朝中大臣和陛下眼中的,其实也并不是那样不可撼动。
当然,这或许与三下在泽州治水有功离不开关系。
舒阳的纸鹤在那天她和周扬谈完之后便到来了。
那张方子的确是用来解决浮生笛音的致幻效果的,不过却是无落给出的方子。
这一点是鸾歌所没有想到的。
因为有六两的事在先,在知道鸾歌已然抵达西山无法阻拦后,所以按着自己对浮生手段的了解,无落给了舒阳这样的方子。
这也便意味着,之后浮生摄人心魄迷幻人心的笛音并不能起到原有的作用了。
这样一来,就算再次对上他,鸾歌的胜算也就很大了。
除此之外,太子好大喜功夸下海口,醉后与众人定下赌约,万幸三皇子提前迁移河道两侧百姓,避免了泛滥成灾,所以在分割华硕权力的同时,大皇子却只是受到了警告,却并没有受到晋帝在实权方面的削弱。
太子党自然高兴,认为三皇子帮助太子扳回一局,也更加信任华宸,但唯有百姓知道,真正帮助他们度过苦厄的人是谁。
民心,永远是无形却最有力量的。
这样相形比较之下,二皇子华硕的处境便不是那么乐观了。
“我听周扬说,华硕那小子这两准备带人上壶嘴山一探究竟。”
掸了掸手上的信纸,重新折叠好放进信封内,赵亦说。
鸾歌点点头:“兔子急了还咬人。他这么着急,也说得过去。”
赵亦的手一顿:“不会真让他给查出什么东西来吧?这么信誓旦旦大张旗鼓的,我都有点紧张了。”
鸾歌道:“壶嘴山是有奇怪,但他不会查出什么来。”
加上那天下午,至今她已去了壶嘴山四次。
前三次行迹未露,只在无人之处或远眺或查探,洗髓带来的耳聪目明带给了她极大的便利,但是她也不相信真的没有人发现自己。
所以第四次的时候,她主动和壶嘴山上的山民搭上了话。
“咦,外乡人,你是从何处来,怎么会到俺们这里来?”背着苞谷的老农问道。
“我来此处寻人,不知老伯可知道这样一个人。”
从袖中拿出一副赵亦随便画的肖像画,鸾歌道。
老者放下背上的箩筐放在地上,凑上前来仔细端详,最后还是摇摇头。
“没见过呐,好久都没有见过外乡人咧。”
这么些年来,他第一次见到有陌生的面孔上山来。
不对,其实也不是第一次,很久很久以前,他年轻的时候也有人来过,但是后来他再没见过那些面孔,毕竟上山下山都不容易。
“多谢老伯。”
鸾歌收起画,四下看两眼状似无意问道:“老伯,方才我上山的时候,看到山下有许多军爷,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山下?”老头明显一愣,接着连忙摆手,“不知道呐,俺们这村子里,都不怎么下山的。他在就在,又不干俺们的事。”
“大家不怎么下山吗?”鸾歌问道。
“下山做撒子?听那家下过山的小伙儿说,山下有贼寇抢人要命的!不敢去不敢去。”
老头摆着手,忽的眼睛一瞪,声音压低,靠近鸾歌道:“你个女娃娃,更要小心了,外面乱着呢,留点心。”
鸾歌笑了笑:“好,多谢老伯提醒。不过咱们不下山,平里衣食住行的怎么办?”
“天给粮食地给衣裳,有的吃有的穿,不怕不怕。”提起这个,老头嘿嘿一笑,觉得这个外乡人的问题有些傻。
“这么看来,咱们这里如世外桃源一般,还真是个好地方。”环顾四周,鸾歌笑着感慨。
“可不是么!好地方!”老头自得,扎个马步,将旁边的箩筐垫在肩上,撑直了双腿,往上颠了,背好后又对鸾歌道:“天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别给家里人担心。晚了就不好下山咧。”
说着又和原来一样,背着满箩筐的苞谷一颤一颤地朝前走去。
虽苍老,却精神矍铄。
尤其是那步子,稳稳当当,连喘气都没有。
鸾歌看着老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给粮食地给衣裳,老人说的不错。
这里汇聚灵气,植物也好猎物也罢,都生长的很好。
吃有地里种的粮食,穿有山上桑树养蚕缫丝,住有佳木好石,至于行走么……
看着晚霞中同样背着苞谷回家的人越来越多。
男女老少,都与方才那老者一般稳健。
这地方,不下山的话,这么一方土地,又有什么行路的需求?
更何况这些人,健朗至此,又何须代步的工具?
看着越来越多向自己投来好奇目光的眼睛,鸾歌按了按腰间的长鞭,转朝山下行去。
老人说的对。
天也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去,别给家里人担心。晚了就不好下山咧。
但是如今若随着华硕等人一道上山,便不怕下不了山了。
“他若是真想查,不管真假都会查出来点什么。”华硕常用的那些私手段,赵亦清楚非常。
“那就不让他查出来就好了。”鸾歌笑得云淡风轻,“再者,山上那些村民,想必也不想让他查出来些什么。”
能在这里安居乐业多年,谁又愿意被认为是为害多年,与朝廷过不去的流寇呢?
占山为王,便是王。
没有人愿意从王到民。
霸王也一样。
“你说,山上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份?那些流寇不会真的是他们吧?”赵亦琢磨道。
华硕奉命查案,最后查到流寇上,但是在西山这么多年,周扬对这些流寇到底怎么回事,也没个准话。
如今看来,就赵亦自己接触到的这些人和事,这些流寇要么是苏贵妃手下那什么浮生背后的苗人,要么是鸾歌在壶嘴山上见到的那些透着古怪的山民。
若是前者,苏贵妃没道理坑自己儿子,再者西山流寇这么多年都只是小打小闹,偏生自己来了,就开始撸起袖子加油干,他可不自信自己对那些苗人有什么特别的威胁。
所以如今看来,嫌疑最大的,就是壶嘴山上的人了。
“可是,就算是的话,你会去剿灭他们吗?”鸾歌问道,如果那些人真的是让西山守军头疼的对象。
赵亦闻言,一本正经道:“伤我的又不是那些人,他们跟我又没仇,我干嘛去坏人好事砸人饭碗?再者说了,劫富济贫呢!好事!侠义精神,还值得表扬的。”
看着他假装正经的样子,鸾歌扑哧一声笑出来。
“这不就得了。华硕想把水泼到那些人上,不管这是不是他们的脏水,至少周扬敢上折子,他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更何况,朋友就是敌人的敌人。”
“这话是这么说吗?”赵亦觉得这话好像说反了,但是不管怎么样,他和鸾歌的想法很明确。
既然周扬敢与赵亦一起上折子对华硕审讯出的结果表示怀疑,那么说明他并不想让西山贼匪趁此被剿灭。
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在西山当个土霸王,到底比不明前路要好很多。
“人嘛,啧,还是要善良,不能跟华硕那小子一样赶尽杀绝。”
赵亦觉得自己的想法很符合江湖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