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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的侧殿,小皇帝闷闷不乐的坐在桌上,他的桌边围着哥哥姐姐们,不远处站着陆祯。
“母后到底怎么样了?”说话的是越发温婉可人的陆执。
景瑷只是摇头不语。
容尹拉上他的袖子,“你要是不说,今后再也不让你去静宁庵了。”
景睿摸索着抓上景瑷,话还没说,泪水就流了下来,“母亲是不是不好?”
景瑷只叹了口气:“我觉得……母后似乎病的很重,好像……”
“好像什么?”容尹满脸紧张。
“好像日子不多了……”
“胡说!”陆执一把推了他,眼里含着晶莹,“你胡说!”
景瑷被一把推到地上,怔怔的抹起了眼泪,“我没有胡说……”
沉默不语的景涵微微抬目,他本不爱说话,尤其是这种时候,更没有自己说话的时机。
只是许久不语的陆祯突然握了剑大步离开倚了半天的石柱,抬步走了出去。
一路上,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为何异常烦躁着,因为知道那个女人……现在很不好……
在他心底,一直没有完全把那个女人看成自己的母亲,他从一开始知道自己的娘亲是谁。可这个女人……他看她第一眼的时候,竟不讨厌,或者说很喜欢。
他忍了很久,才发现对这个母亲有一种特有的感情,不仅仅是养育的恩情,教导的情义。当听说她不好过的时候,他不像几个弟弟们那样难过,反而极其烦躁着。
他经过勤政殿,看见大殿上身为摄政王的四伯父和身边的宫女笑语焉焉,那个宫女叫陌雪,听说她为四伯生下了他最疼爱的女儿桑桑。第一次看到陌雪,陆祯也很惊讶,陌雪和他印象中第一次见到母后的样子是那么相似。她有着母后十五岁时清亮的眼眸,这么多年他一路看着那双眼眸从清亮到复杂,到黯然,再到如今深深的倦意。母后到今天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女子,依然美艳,依然风华绝代,倾城倾国,只是眼眉中深深的倦意与她的年纪不符。
可是现在他看着这个与母后相似的宫女人前有说有笑,而他的母后却在病中苦苦挣扎,心底有说不出的愤然,提了剑闯入大殿。
“陆祯……”四王爷看见他时,眼底有微微的愕然。
陆祯没有看向那宫女,也没有冲他四伯行礼,只是说着,“那个人,那个人还活着对吗?”
四王爷一怔,挥手让那宫女退下,微微皱了眉,“你怎么了?”
“是他弃了母后吗?如果真是他不要的女人,侄臣能代为照顾吗?”陆祯没有丝毫犹豫。
“你要什么?”四王爷缓缓眯了眼,他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在意过这个面色冷静却比常人审慎的侄子——陆离的长子。
陆祯一笑,“如果他真的不在意了……我至少不会让她心痛。”
“那是个什么女人?”四王爷眉头微皱,他印象里,这个孩子不是儿女情长之人,同他七弟一般的冷静自制,永远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是侄臣一直爱慕,敬仰许久的女人,是侄臣这辈子第一个爱慕的女人。”
说罢,他转身离去,四王爷望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着。
四王爷微微揉了额头,身后的太监走了上来。
王爷一挥袖子,“说!”
“娘娘一早辰时起身,只喝了半碗粥。在院中走动了片刻,回到房中,并未喝药……”
“没有喝药?!”殿上之人眉头微皱,不再说下去。
“是,午膳同样只吃了半碗粥,午后,景瑷皇子有来。”
四王爷点了点头,“再没有其他了?”
“再有……罗帕里有血色……”这一声说的谨慎小心。
“混帐!”四王爷一拍案桌,“那帮太医都是干什么的,治来治去仍是一点起色也没有吗?”
“王爷息怒——”太监忙跪了下来,似乎早已习以为常了,这半个月来,王爷每天都要他报静宁庵的情况,每一次都会像现在这样勃然大怒,他实在想问王爷,既然这么担心,为何不亲自探视。
震怒后的人挥了挥袖子,有气无力的坐在案前,眉头紧蹙着。陌雪从后殿走了上来,轻轻走到他身旁。
他回头的时候,竟有错觉把她当成了她,这么长时间来,他一直从这个替身身上寻求慰藉,只有这样,他才能坚持着不去见她,他之前连经过坤宁宫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忍心,迈了进去。
“王爷…..”身旁传来陌雪娇嗔的声音。
微微回了神,看着眼前清亮的眸子,不禁一叹,陌雪终究不是她啊。
“陌雪,把我昨夜写给老八的信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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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辗转反侧,胸口堵闷夹杂着不间断地咳嗽。整个人倚在床边微微喘着,不敢出大声,怕吵醒了外间的宫人。窗外树影葱葱,似乎有人站在床下,久久不曾离去。
“谁在外面?”我轻轻问着。
那身影一颤,并未走出来。可是门却忽然被推了开,我心里好笑,难不成还有分身之术?!
门外走进的是陆祯,他满身的寒意似乎在门外等了许久。
“母后……”他紧抿着唇。
“祯儿,这么晚了……”
“母后。”他突然打断我,“儿子只想来看看母后。”
我点点头,一面望向窗外,讶异那树影下的人还在。
陆祯站在我身前,我勉强伸手抚上他的脸,“祯儿,你是我第一个孩子。那时候,自己还是个孩子,却当起了你母亲,当的十分满足。我觉得很骄傲,所以常在外炫耀着有你这么大的儿子。虽然对你的关注比你几个弟弟少,可是……母后.一直以你为傲。”
“母后……”他皱着眉,定定得看着我,他皱眉的时候,竟像那个人。
我笑笑,“在我眼里,你还是那个乖乖的五岁小孩,你要比你几个弟弟幸运。因为那些年,我是一心一意的带你,教导你,而你……又在我身边呆的比谁都久。”
他点头,一行泪落了下来,我瞥见他腰间的雪玉,拿在手里摩挲着,有些惶然,“这东西,你还留着呢……还记得吗?母后见你的第一眼,给你的。”
他重重的点头,“儿子忘不了。”
我笑,将他揽在胸前,“好,忘不了就好。等母后不在了,也能有个念想。”
窗下那人影在瞬间颤了颤,终是没能站出来。
只觉前襟一热,瞬间湿漉漉的,陆祯埋在我胸前,哽咽着声音,“母后别走……儿子喜欢母后……”
我一颤,又忍不住笑了,“喜欢就好,我还以为祯儿讨厌我这个母后呢。”
他抬起头,竟像个满脸委屈的孩子,“我……喜欢。”
“可是你都不同几个弟弟喊我母亲。”
他猛地挣开我的怀抱,有些惶急,“我不喜欢喊母亲……”
“为什么?”
“如果是母亲,儿子就不能把母后当成一般女人喜欢了。”
我不禁哑然,微微责怪道,“祯儿,你在说什么呢!”
“母后……儿子有喜欢的人儿了。”
我苍白的笑笑,“歆瑶吗?那是你一定要喜欢的。”
陆祯轻轻皱了眉,“母后……我喜欢那个人有许多年了,从四岁开始。”
我讶异,“这么早?!”
“母后可想听听?”他定定得看向我,“儿子四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她被父亲牵着,头上盖着喜帕,儿子个子小,从下面看见了她埋在喜帕里的脸,当时儿子就红了脸,因为她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人,比我娘美,比那么多婶婶们都美,比府里宫里所有的女人都美。”
我手上不觉得有些凉意,一双眼,怔怔的望着陆祯,似乎他在说着什么天方夜谭。
“当夜母妃要我装病,困着我父亲,不让他去新房。父亲果真守了我一夜,可是那晚,父亲同我一样,频频望向正院,望向那闪着微微烛光的喜房。那一刻,我觉得对不起她,我觉得父亲负了她。我心里想着,如果父亲不要她,等我长大了,一定要了她,要她做我的女人。我一定不负她,一定比父亲对她好上千万倍。后来,我被送到了她那里,我不高兴,不高兴只做他的儿子,可也庆幸能天天跟着她,能被她搂着,哄着入睡,我时刻提醒自己不能把她当母亲,我——”
“祯儿……”我颤抖着声音,“别说了……”
许久的沉静,我微微笑了,“祯儿,就当我什么都没听见。”
“母后……”
“儿子,母后累了,你回去吧。”
我闭了眼,倚在床头,听着那脚步渐渐走远。再睁眼,窗下的身影还在。
我披着袍子下地,徐步走出,推开门,冷风贯来,忙不迭低低咳着,脚下顿时没了力气,身子向着一侧弯了过去,直觉感到栽倒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慌乱中我对上那双冷寂的双目,一瞬间被刺痛了。
我哑然失笑,“你要躲到何时?四爷……”
他从阴影中走出,开口的第一句话,意料之中。
“你还好吗?”
“很好。”这么多年,我竟然习惯说出这两个字,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情景。
四爷的鬓边又多了片隐隐的华发,不该啊,情不自禁伸出手去触到那华发,却在落手的一霎那顿了顿,不容我收回,四爷已然一手握了我的手贴上他的侧脸。
我心底吸了口冷气,四爷的眼神渐渐柔和了,许久方说,“可看清楚了?!爷的白发可不是假的。”
我笑笑,“四爷如今倒也学会了说玩笑话。”
他松开我,放我稳稳站好,偏头看了一眼院子里夜色中寂静的海棠林,“你…是真的好吗?”
“再好不过。”我答得痛快,忽又问道,“听说皇上整顿吏治,很得成效?!”
“是。”他亦点头,“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养好病。”他说着一手紧了我的袍子,半轰半推的送我入室,临着床畔亲身盖了锦被于我。
周身安静下来,他静静点了灯烛,昏暗的灯光下,他眼瞳中的色彩模糊了。
“我没有想能养好病。”我轻轻笑了,坦白的说。
“猜出来了。”这一声闷闷的。
“有空就去后宫走走,陌雪是个好女孩,很用情,也很真。”我突然想起了桑桑那双熟悉的眼瞳,曾经我也惊讶过那孩子像执儿,更像我。直到在慈宁宫看到跟在太后身边那个和我颇为相似的女眷才恍然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真……”他呢喃着,也随着站起,眼神有些迷离。
“你走神了?”我提醒着,“在朝堂上也时常这样就不好了。”
他看着我,轻声说,“在我心中……任何女人都不及某人……”
我避开他的目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微微一笑,“天气眼见得要暖和了,还是把陌雪接回府吧。我早已和四嫂还有太后打过招呼,这么多年,倒是辛苦那丫头了。你为什么就不肯早把人家接回府呢?”
许久,他淡淡的回应,“好,我听你的。”那个叫陌雪的丫头,真是能让自己动心吗?还是全充当了某个女人的影子?!是她真不知道,还是真不想知道,或者知道,却从来不点名。他们之间却也要这般吧,隔着那层不重不轻的纱帐,看得清彼此,却永远触不及。甚以不同于对老八的戏谑,那一声“四哥”,她从不肯改口。
他缓缓起身,做势要走,方回过头,执意道,“你……终不肯他见你吗?”多少年了,莫非那恨,终也放不下。无奈她和老七都是别扭的人,只她比他更决绝!
“至死……”微微闭目,齿间一颤,“……不相见。”
一声长叹后,夜色中的身影终是挥袖而去,落寞入了墨色静夜。
浅眠半夜,清晨流觞走进内室的时候,我已睁眼看着她轻声悄步忙着晨起的事情。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孩子早就过了出嫁的年龄,她的一生都在追随自己,无怨无悔的付出,那个“忠”字,她比任何人都写得有分量。
见我已醒,流觞忙把火炉移到我身边,只抬眸间浅道:“今儿起早了。”言着忙接着收拾起。
我起了半个身子,倚靠在榻前,看她回身去浸湿帕子,一股子热气胀上,映着她侧影格外恍惚。我摇了摇头,微有些不清楚的视线复清晰了些,只对着她背影微微一笑,“我今日精神大好,只觉周身清爽。”
她听后即扭头,细细打量了我,帕子拧干搁在一处,轻步走了上来,“可是天气渐暖,对你的病症有所帮助。”她脸上终于泛起多日不见的笑意,顺手放了杯茶在我手边。
我只一笑,或以,真的是吧。眼前复又模糊起,流觞的影子时而化成三两处,各色明媚着混为一团杂色。偏了视线,目光不知该落向何处:“流觞,是也该嫁人了吧。”口中淡淡了道,手不自觉扬起,但也不知道落了哪里,“咣当”一声似推倒了什么杯盏。
惊得流觞忙回了身,揽上我腕子急道:“主子是又乱说话了吧,连杯子都听不住呢!我看啊….”
流觞的话,但也听不入了,全然堵在耳外了,耳边尽是咿咿呀呀的杂声,似有人扬声唱起了大戏,一时尖锐刺耳,一时婉转低吟。眼前随之而来是一团团黑黢,我忙靠在流觞肩上浅浅阖目,心痛得要裂开,只开口言话,却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我竟又困了,让我睡会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