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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
牝牡骊黄区区岂是英雄相没个孙阳骏骨谁相赏伏枥悲
鸣气吐青云漾。多惆怅盐车踯躅太行道上。
调寄点绛唇
宝刀虽利不动文士之心。骏马虽良不中农夫之用。英雄虽有掀天揭地手段。那个识他重他还要奚落他。那两个少年与王小二拱手就问道:这位就是秦爷么小二道:正是。二人道:秦大哥请了。叔宝不知其故到堂前叙揖。二人上坐。叔宝主席相陪。王小二看三杯茶来。茶罢叔宝开言道:二兄有何见教二人答道:小的们也在本州当个小差使。闻秦兄是个方家特来说分上。叔宝道:有甚见教二人道:这王小二在敞衙门前开饭店多年倒也负个忠厚之名。不知怎么千日之长一日之短得罪于秦兄说仍然怪他小的们特来陪罪。叔宝道:并没有这话这却从何而来二人道:都说兄怪他有些店帐不肯还他。若果然怪他索性还了他银子;摆布他一场却是不难的。若不还他银子使小人得以借口。叔宝何等男子受他颠簸早知是王小二央来会说话的乔人了。我只把直言相告二兄:我并不怪他夫妇只因我囊橐罄空有些盘费银两在一个樊朋友身边。他往泽州投文只在早晚来算还他店帐。二人道:兄山东朋友大抵任性的多。等见那个朋友也要吃饱了饭才好等得;叫他开饭店的也难服事。若要照旧管顾本钱不敷;若简慢了兄就说开饭店的炎凉厌常喜新。客人如虎居山传将出去鬼也没得上门饭店都开不成了。常言道:求人不如求己。假若樊朋友一年不来也等一年不成兄本衙门不见死回也要捉比宅上免不得惊天动地。凡事要自己活变。叔宝如酒醉方醒对二人道:承兄指教我也不等那樊朋友来了。有两根金装锏将他卖了算还店帐;余下的做回乡路费。二人叫王小二道:小二哥秦爷并不怪你。倒要把金装锏卖了还你饭钱。你须照旧伏侍。也不通姓名举手作别而去。好似:
在笼矍鸽矍鸟能调舌去水蛟龙未得飞。
叔宝到后边收拾金装锏。王小二忽起奸心:这个姓秦的奸诈到有两根什么金装锏不肯早卖直等我央人说许多闲话方才出手。不要叫他卖恐别人讨了便宜去。我哄他当在潞州算还我银子打他起身;加些利钱儿赎将出来。剥金子打饰与老婆带将起来。多的金于剩下拿去兑与人夫妻迹都在这金装锏上了。笑容满面走到后边来。
叔宝坐在草铺上将两条锏横在自己膝上上面有些铜青了。他这锏原不是纯金的原是熟铜流金在上面。从祖秦旭传父秦彝传到他已经三世了。挂在鞍旁那锏楞上的金都磨去了只是槽凹里有些金气。放在草铺上地湿了铜青。叔宝自觉没有看相只得拿一把穰草将铜青擦去;耀目争光。王小二只道上边有多少金子朦着眼道:秦爷这个锏不要卖。叔宝道:为何不要卖小二道:我这潞州有个隆茂号当铺专当人什么短脚货。秦爷将这锏抵当几两银子买些柴米将高就低我伏事你老人家。待平阳府樊爷来到加些利钱赎去就是了。叔宝也舍不得两条金锏卖与他人情愿去当回答小二道:你的所见正合我意同去当了罢
同王小二走到三义坊一个大姓人家门旁黑直棂内门挂隆茂号当字牌。径走进去将锏在柜上一放放得重了些主人就有些恨嫌之意。呀不要打坏了我的柜桌叔宝道:要当银子。主人道:这样东西只好算废铜。叔宝道:是我用的兵器怎么叫做废铜呢主人道:你便拿得他动叫做兵器。我们当久了没用他处只好熔做家伙卖却不是废铜叔宝道:就是废铜罢了。拿大称来称斤两那两根锏重一百二十八斤。主人道:朋友还要除些折耗。叔宝道:上面金子也不算有什么折耗主人道:不过是金子的光景那里作得帐况且那两个靶子算不得铜价化铜时就烧成灰了。如今是铁枥木的沉重。叔宝却慷慨道:把那八斤零头除去作一百二十斤实数。主人道:这是潞州出产的去处好铜当价是四分一斤该五两短二钱多一分也不当。叔宝算四五两银子几日又吃在肚里又不得回乡仍然拿回去。小二已有些不悦之色。叔宝回店坐在房中纳闷。
举世尽肉眼谁能别奇珍所以英雄士碌碌多湮论。
王小二就是逼命一般又走将进来向叔宝道:你老人家再寻些什么值钱的东西当罢叔宝道:小二哥你好呆我公门中道路除了随身兵器难道带什么金宝玩物不成小二道:顾不的你老人家。叔宝道:我骑这匹黄骠马可有人要小二道:秦爷在我家住有好几时再不曾说这句;说什么金装锏我这潞州人真金了还认做假的那晓得有用的兵器若说起马来我们这里是旱地若大若小人家都有脚力。我看秦爷这匹黄骠倒有几步好走若是肯卖早先回家公事都完了。叔宝道:这是就有银子的小二道:马出门就有银子进门。叔宝道:这里的马市在怎么所在小二道:就在西门里大街上。叔宝道:什么时候去小二道:五更时开市天明就散市了。小二叫妻子收拾晚饭与秦爷吃了明日五更天要去卖马。
叔宝这一夜好难过生怕错过了马市又是一日如坐针毡。盼到交五更时候起来将些冷汤洗了脸梳了头。小二掌灯牵马出槽。叔宝将马一看叫声嗳呀道:马都饿坏在这里了人被他炎凉到这等田地那个马一可知了。自从算帐之后不要说细料连粗料也没有得与他吃了饿得那马在槽头嘶喊。妇人心慈又不会铡草瞒了丈夫偷两束长头草丢在槽里凭那马吃也得不吃也得。把一匹千里神驹弄得蹄穿鼻摆肚大毛长。叔宝敢怒而不敢言。要说饿坏了我的马恐那小人不知高低就道连人也没有得吃那在马乎只得接扯拢头牵马外走。王小二开门叔宝先出门外马却不肯出门径晓得主人要卖他的意思。马便如何晓得卖他呢此龙驹神马乃是灵兽晓得才交五更。若是回家就是三更天也鞴鞍辔捎行李了。牵栈马出门除非是饮水囗青没有五更天牵他饮水的理。马把两只前腿蹬定这门槛两只后腿倒坐将下去。若论叔宝气力不要说这病马就是猛虎也拖出去了。因见那马囗瘦得紧不忍加勇力去扯他只是调息绵绵的唤。王小二却是狠心的人见那马不肯出门拿起一根门闩来照那瘦马的后腿上两三门闩打得那马护疼扑地跳将出去。小二把门一关道:卖不得再不要回来
却说叔宝牵马到西营市来。马市已开买马与卖马的王孙公子往来络绎不绝。看马的驰骤杂囗不记其数。有几个人看见叔宝牵着一匹马来都叫:列位让开些穷汉子牵了一匹病马来了不要挨倒了他。合唇合舌的淘气。叔宝牵着马在市里颠倒走了几回问也没人问一声对马叹道:马你在山东捕盗时何等精壮怎么今日就垂头丧气到这般光景叫我怎么怨你我是何等的人为少了几两店帐也弄得垂头丧气何况于你常言道得好;
人当贫贱语声低马瘦毛长不显肥。
得食猫儿强似虎败翎鹦鹉不如鸡。
先时还是人牵马后来到是马带着人走。一夜不曾睡得五更天起来空肚里出门马市里没人瞅睬走着路都是打盹睡着的。天色已明走过了马市城门大开乡下农夫挑柴进城来卖。潞州即今山西地方秋收都是那茹茹秸儿;若是别的粮食收拾起来枯槁了独有这一种气旺秋收之后还有青叶在上。马是饿极的了见了青叶一口扑去将卖柴的老庄家一交扑倒。叔宝如梦中惊觉急去搀扶。那人老当益壮翻身跳起道:朋友不要着忙不曾跌坏我那里。那时马嚼青柴不得溜缰。老者道:你这匹马牵着不骑慢慢的走敢是要卖的么叔宝道:便是要卖他在这里撞个主顾。老者道:马膘虽是跌了缰口倒还好哩叔宝正在懊闷之际见老者之言反欢喜起来了。
喜逢伯乐顾冀北始空群。
问老者道:你是鞭杖行还是兽医出身老者道:我也不是鞭杖行也不是兽医。老汉今年六十岁了离城十五里居住。这四束柴有一百多斤我挑进城来肩也不曾换一换你这马轻轻的扑了一口青柴我便跌了一交就知这马缰口还好;只可惜你头路不熟走到这马市里来。这马市里买马的都是那等不得穷的人。叔宝笑道:怎么叫做等不得穷的人老者道:但凡富贵子弟未曾买马先叫手下人拿着一副鞍辔跟着走。看中了马的毛片搭上自己的鞍辔放个辔头中意方才肯买。他怎肯买你的病马培养自古道:买金须向识金家。怎么在这个所在出脱病马来你便走上几日也没有人瞧着哩叔宝道:你卖柴的小事。你若引我去卖了这匹马事成之后送你一两银子牙钱。老者听说大喜道:这里出西门去十五里地有个主人姓单双名雄信排行第二我们都称他做二员外。他结交豪杰买好马送朋友。
叔宝如酒醉方醒大梦初党的一般暗暗自悔:我失了检点。在家时常闻朋友说:潞州二贤庄单雄信是个延纳的豪杰。我怎么到此就不去拜他如今弄得衣衫褴褛鹄面鸠形一般却去拜他岂不是迟了正是临渴掘井悔之无及。若不往二贤庄去过了此渡又无船了却怎么处也罢只是卖马不要认慕名的朋友就是了。老人家你引我前去;果然卖了此马实送你一两银子。老者贪了厚谢将四束柴寄在豆腐店门口叫卖豆腐的:替我照管一照管。扁担头上有一个青布口袋儿袋了一升黄豆进城来换茶叶的。见马饿得狠把豆儿倒在个深坑塘里面扯些青柴拌了与那马且吃了。老庄家拿扁担儿引路叔宝牵马竟出西门。约十数里之地果然一所大庄怎见得但见:
碧流萦绕古木阴森。碧流莺绕往来鱼腾纵横;古木阴森上
下鸟声稠杂。小桥虹跨景色清幽;高厦云连规模齐整。若非旧
阀定是名门。
老庄家持扁挑过桥人庄。叔宝在桥南树下拴马见那马瘦得不像模样心中暗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看不上教他人怎么肯买因连日没心绪不曾牵去饮水啃青刷钅包鬃尾都结在一处。叔宝只得将左手衣袖卷起按着马鞍右手五指将马领鬃往下分理。那马怕疼就掉过头来望着主人将鼻息乱扭眼中就滚下泪来。叔宝心酸也不去理他领鬃用手掌在他项上拍了这两掌道:马耶马耶你就是我的童仆一般。在山东六府驰名也仗你一背之力。今日我月建不利把你卖在这庄上你回头有恋恋不舍之意我却忍心卖你我反不如你也马见主人拍项吩咐有欲言之状:四蹄踢跳嘶喊连声。叔宝在树下长叹不绝。正是:
威负空群志还余历块才。惭无人剪拂昂一悲哀。
却说雄信富厚之家秋收事毕闲坐厅前。见老人家竖扁担于窗扇门外边进门垂手对员外道:老汉进城卖柴见个山东人牵匹黄骠马要卖;那马虽跌落膘缰口还硬。如今领着马在庄外请员外看看。雄信道:可是黄骠马老汉道:正是黄骠马。雄信起身从人跟随出庄。
叔宝隔溪一望见雄信身高一丈貌若灵官戴万字顶皂荚包金穿寒罗细褶粉底皂鞋。叔宝自家看着身上不像模样得紧躲在大树背后解净手抖下衣袖揩了面上泪痕。雄信过桥只去看马不去问人。雄信善识良马。把衣袖撩起用左手在马腰中一按。雄信膂力最狠那马虽筋骨峻山曾却也分毫不动。托一托头至尾准长丈余蹄至鬃准高八尺;遍体黄毛如金丝细卷并无半点杂色。此马妙处正是:
奔腾千里荡尘埃神骏能空冀北胎。
蹬断丝缰摇玉辔金龙飞下九天来。
雄信看罢了马才与叔宝相见道:马是你卖的么单员外只道是贩马的汉子不以礼貌相待只把你我相称。叔宝却认卖马不认贩马答道:小可也不是贩马的人;自己的脚力穷途货于宝庄。雄信道:也不管你买来的自骑的竟说价罢了。叔宝道:人贫物贱不敢言价;只赐五十两充前途盘费足矣。雄信道:这马讨五十两银子也不多;只是膘跌重了若是上得细料用些工本还养得起来。若不吃细料这马就是废物了。今见你说得可怜我与你三十两银子只当送兄路费罢了。雄信还了三十两银子转身过桥往里就走也不十分勤力要买。叔宝只得跟过桥来道:凭员外赐多少罢了。
雄信进庄来立在大厅滴水檐前。叔宝见主人立在檐前只得站立于月台旁边。雄信叫手下人牵马到槽头去上引些细料来回话。不多时手下向主人耳边低声回覆道:这马狠得紧把老爷胭脂马的耳朵都咬坏了。吃下一斗蒸热绿豆还在槽里面抢水草吃不曾住口。雄信暗喜乔做人情道:朋友我们手下人说马不吃细料的了。只是我说出与你三十两银子不好失信。叔宝也不知马吃料不吃料随口应道:但凭尊赐。雄信进去取马价银。叔宝却不是阶下伺候的人进厅坐下。雄信三十两银子得了千里龙驹捧着马价银出来喜容可掬。叔宝久不见银见雄信捧着一包银子出来比他得马的欢喜却也半斤八两。叔宝难道这等局量褊浅他却是个孝子久居旅邸思想老母昼夜熬煎。今见此银得以回家就如见母的一般不觉:
欢从眉角至笑向颊边生。
叔宝双手来接银子。雄信料已买成银子不过手用好言问叔宝道:兄是山东贵府是那一府叔宝道:就是齐州。雄信把银子向衣袖里一笼叔宝大惊想是不买了心中好生捉摸不着。正是:
隔面难知心腹事黄金到手怕成空。
未知雄信袖银的意思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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