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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这一天都处在一片忙碌之中。
容毓飞那边大夫给施了针灸,按摩后上了药,说不要紧了,养几日就好。其实他是练武之人,自会运功舒活筋骨血脉,大家倒不太担心。
江月昭这边可就不好了,本来这几日忧心,好的就慢,再加上这两三个时辰跪下来,人整个要虚脱了。常太医又来了,看了江月昭只叹气,心说容府还真能糟践人,病居然越养越重,象是吃不起药似的。
于是整个容府关注焦点从祠堂转到了江月昭的锦蕙院。
晚上,容老爷和容夫人给老太君请了安,坐着陪老太君说话。自从江月昭病了,每晚一个故事就停讲了。到了晚上,只这两口子陪着老太太坐坐,大家都觉得无聊得紧。刚开始江月昭让下人拎着小马扎来听故事,老太君还觉得有点儿没规矩。现在下人们不来了,她才觉得怪冷清的。看来人老了,是爱图个热闹的。
今天晚上,在坐的婆媳二人同仇敌忾,都不大爱理容尚天。老太君只是在仔细地吩咐儿媳妇,要给孙子好好补补,弄这个吃弄那个吃,恨不能把天上的龙肉割下来炖给她孙子吃。
“娘,玉澜,你们也不用这么铺费,他这几天吃得好着呢,你们还真当他只吃窝头喝清水吗?”
老太君和容夫人一听这话,都不解地看着容尚天。
容尚天看向旁边正在啃蜜瓜的容可雪。这几天容毓飞和江月昭都不能来请安,只好劳烦她这个女儿替代了。
“雪儿,你来告诉祖奶奶,你爹最近吃得可好?”
容可雪听这话就有点儿害怕了,这一家人里,她最怕的就是爷爷。她眼睛骨碌骨碌转,心想大娘虽说她替我顶着,可她现在也不在啊。
她权衡了一下,还是屁股重要,于是她赶紧跑到容夫人身边,扒在她身上,才敢说:“爷爷饶了雪儿吧,不是雪儿要去的,是大娘让我去的。”
还没打就招了!
在坐的婆媳二人听了,就明白了,两人心里也因此宽松了不少。老太君笑指着雪儿:“这个小叛徒,你爷爷还没打呢,就把你大娘供出来了,枉费你大娘对你那么好。”
雪儿被说得不好意思了,把脸埋在容夫人怀里。
容尚天叹了口气:“你们当我心里没数吗?我自己的儿子我不疼吗?可是这个浑小子也太不争气了,自从认识了那个清倌,不要说妻儿,连老子娘都不要了,跟着一帮狐朋狗友天天吃花酒。你们去听听京城里是怎么说他的!我们容家历代也没出过这种不肖子。我要不给他点儿教训,他岂能清醒?我又怎么能放心把祖宗基业交给他?”
这下婆媳二人彻底无语了。这些她们当然明白。男人和女人对孩子的要求是不同的,女人只希望自家孩子平安健康,男人却希望自己的孩子顶天立地,做一番事业。容府不是一般人家,子孙光是平安健康是不够的。
又想到江月昭跪祠堂救飞儿的事情,没想到她做事居然如此有条理,连大夫都请好了在外面等着。
婆媳二人对江月昭心里就有点儿喜欢了。
可江月昭这边,当完了英雄逞完了能,又重新卧床不起了,每天大碗喝药,却吃不下一小盅的燕窝。
她身体病着,可脑袋没病。在她养病期间,她看清楚两个人------周福珠和杜小翠。
这两个女人,前头说了,是老太君指给容毓飞的妾。可自从容毓飞认识了赵灵儿,就当她俩儿不存了。周福珠还好说,有个女儿,总算有个靠头儿。杜小翠一无所出,心里是着急的。
这次容毓飞和江月昭同时卧床,就看出两个人的不同来了。杜小翠几乎十二个时辰地守在苍芜院,来给江月昭请安也只是点个卯就走。周福珠正好相反,大部分时间在锦蕙院端药喂水,去苍芜院呆一会儿就回来了。
周福珠想得明白,如果连大少奶奶这种仙女般的人物都不得大少爷的宠,自己还凭什么去争?而且江月昭对雪儿,真的是好的没话说,倒不象待女儿,象待小妹妹一般。再看这次事情,明显看得出大少奶奶在老爷心里地位不一般,她娘是容家的老人儿,她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内院终归是女人说了算,大少奶奶当家是早晚的事,与其靠那个心里没自己的男人,不如早早地靠了大少奶奶。
杜小翠那点儿心思江月昭是明白的,也是个可怜人,想在这个男尊女卑的世道里寻个依靠,本无可厚非。可是她在苍芜院伺候了几天,见容毓飞也没撵她,心里有点儿得意,见江月昭倒没敢露出什么不同,可见了周福珠就有点儿趾高气扬了。
生在容家这样的人家,想指望容毓飞只有一个妻子是不可能的,这件事不是她能不能容得下的问题,而是她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对于这两个女人,江月昭心里是有数的。周福珠对她好,她当然是投桃报李,对杜小翠那一点儿小心眼儿,她也容得下。如果她与赵灵儿没有那段几百年后的恩怨,恐怕今天容毓飞提出要纳她为妾,只要老太君和容夫人同意,她也得接受的。
但有一个前提,就是她们要各守本分。
这几天周福珠去苍芜院请了安,回来都会跟她说容毓飞的伤势,很显然他好得很快。
这日午后,江月昭喝了药就歇午觉了。也不知道昏昏沉沉地睡了多长时间,等她醒了,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正是容毓飞。
她也没起来,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容毓飞觉得她这个问题很好笑:“我当然是走进来的喽。”
“不是翻墙进来的?”
容毓飞面色一紧,有点儿尴尬。
江月昭接着说:“你能走进来真好,要是那几天把你跪残了,以后我还得伺候你,想想就可怕。”
容毓飞笑了:“你这张嘴,总是不饶人。要喝水吗?”
江月昭对他这样的温柔还不太熟悉,想了想,又觉得自己似乎也不用跟他客气,她是自己老公嘛,就说:“要啊。”
容毓飞就过去倒了一杯水,回来见她还躺着,只用胳膊肘儿支起上半身,他只好把水递到她嘴边。
江月昭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皱起鼻子说:“太凉了。”
“真难伺候。”容毓飞闷闷地说。不过他还是唤了小冬进来,让她烧一壶热水来。
“我的玉珮…你帮我找了吗?”江月昭突然想起这件事,要不是因为玉丢了,怎么也不会遭这份罪呀。
“没找到。那是个什么宝贝?看你紧张得很。要不等你好了,带你去咱家的店里,让李师傅给你雕块儿一样的。”
“怎么能一样?任是什么样的巧手能匠,也雕不出一块儿一样的了。那天我跟你说了样子了,你多上上心吧,那块珮对我真的很重要。”
“我们家什么玉没有?还挑不出你想要的东西吗?”容毓飞觉得她大概不了解容家的实力。
“那不是个世间该有物件,自然在世间找不到一样的,你给我上心找便是。”
容毓飞听她说的神神叨叨的,表情却很严肃,心里虽疑惑,口中也答应了。
从那日起,容毓飞每日都来锦蕙院探望。周福珠跟她聊天的时候,也透露说大少爷最近一直在府中,练功习字,陪老太君和容夫人。
可江月昭心里总是有疑问,虽然每日他来看自己,可有几分是出于夫妻之情?是不是感念于她在祠堂的陪跪,或者不愿意惹容老爷和老太君生气。
不过不管怎么样,总是有了进步,她心里舒爽了不少。
这人心里一高兴,病就好得快。不出十日,江月昭就病愈了。
病好了,该有的规矩就都回来了,首先要早起请安。
那日早晨,江月昭穿戴停当从卧房出来,就见周福珠和杜小翠已经在厅里等她,三人用了早饭,便向老太君屋里去了。
进得屋里,看到容老爷、容夫人和两位姨太太都在,容毓飞和容毓阳也在,人还挺齐全。她上前给老太君和容夫人请了安,坐下来,一家人说些闲话,说江月昭瘦了,又夸她瘦了反而更好看了之类。
这时,就听门口的丫头来报:“老太君,管家容鸿带着容顺儿来求见,说有事请老太君和太太做主。”
“噢?让他进来吧。”
一会儿功夫,容鸿身后跟着容顺儿,一起进了内堂,给各位主子跪了礼。
容老爷发话了:“容鸿,一大清早儿的,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容鸿听老爷问他,气愤地指着容顺儿答道:“老爷、太太,容顺儿这奴才越发出息了,老奴我也管不了了,请老爷太太做主吧。”
容太太看容鸿气得不轻,也不知是什么事:“老管家你慢慢说,把事情原委道来。”
“前段日子少奶奶讲故事,府里下人都听了的,偏他自以为是个机灵的,把这些故事记下来,拿到茶馆酒肆卖给说书的先生,偷偷赚了银子。这也罢了,有了银子,他也不知检点,得了空就往窑子里钻。前几日,他居然跟人家抢窑姐,把人打伤了。那人的娘子天天来找老奴闹,说她男人让我们府里的下人打伤了,她们孤儿寡母的没了依靠,也没法活了,要老奴给她个说法。老奴本想她无非想要点儿银两,给她便是。谁知容顺儿这奴才硬是梗着脖子不肯出,说是他先出钱点的窑姐,这事不怪他。老奴也说不了他了,还请老爷太太的示下。”
江月昭一听这事,就乐了:谁说容家的家风严,先就有个大少爷天天往青楼跑,现在又出个奴才跟人争窑姐儿打破了头,真是让人唏嘘。
容毓飞早前儿就听容祥说江月昭故事讲得精彩,也不知是怎么个精彩法儿,这一听更好奇了,便问:“怎么大少奶奶的故事还能卖钱吗?”
容顺儿那边赶紧答:“回大少爷,奴才本没有这个心思的。有一日不当值,奴才跟几个朋友去吃酒,那酒馆儿有个先生在说书,讲的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书,奴才那日多喝了几杯,就说‘你那也叫说书,就这两下子也敢出来骗银子,赶紧回家给老婆端洗脚水罢,别出来丢人’,那说书先生叫奴才一激,跟奴才叫板,说‘你倒能耐,讲出个精彩故事我听听,我就服了你’。奴才仗着酒劲,上去就把少奶奶讲的故事说了。等小人讲完,那馆子里的人听得都忘了吃饭了,直追着奴才问“有没有下文?下文如何?”奴才赶紧找个借口跑了出去,却被那说书先生跟上了,出银子要买奴才的故事。奴才也知道拿大少奶奶的故事去卖钱不对,可是当时奴才见了银子,就犯了糊涂。”
江月昭听了这话,脑袋里灵光一闪,就想起一件好玩的事情,便问容顺儿:“你卖的哪个故事?卖了多少银子?”
“回大少奶奶,就是你说的那个‘射雕英雄传’,奴才找了十几家茶馆酒楼,卖了五十两银子。”容顺儿肉疼地似的回道,心说这下完了,银子是保不住了。
“这么多?”老太君和容太太同时出声问。
“不过奴才这段日子花掉了十两,现下还剩四十两,奴才一会儿就拿来呈给少奶奶。”
老太君在上面沉吟了片刻,说道:“这事儿也别问老爷太太了,既然是小昭的故事让这奴才拿去卖了钱,小昭你就看着办吧。”
“那孙媳就儹越了。”江月昭痛快地应下了,心里高兴:我要开始赚银子了!
“你也不用怕,我也不要你的银子。先说打伤人那件事,争窑姐儿可不是什么能拿出来说的事,真计较起来你也没什么脸面,不管谁先谁后,你现在好好的,人家却伤了,就从那五十两中拿出十两来,安抚下去了事。”
“再说剩下这三十两银子,故事是大家都听到了的,偏你一个人得了银子,不知道便罢,现下都知道了,心里恐怕会不平衡。你就再拿出十两来,小子们就买两壶好酒,丫头婆子就买些果子,孝敬了他们,他们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剩下的二十两,就归你了。”容顺儿一听这话,立马要磕头,要知道二十两银子相当于他三年的工钱呢。却听江月昭接着说:“不过不是给你逛窑子喝花酒的,是给你娶媳妇儿的。容鸿你就上点儿心,央个媒人给他说门亲事,姑娘要厉害点儿,能辖得住他的,说妥了就给他成亲。要是再让我听到你逛窑子抢窑姐儿,我就让容鸿打断你的腿!”
容鸿和容顺儿都赶紧应下了。
这时候老太君笑着说话了:“小昭说找个厉害点儿的,我倒想起一个人来。东街的那个寡妇,叫什么豆腐西施的,听说不错,不如就把她说给容顺儿吧。”
屋里的人“哄”地一下全笑了。
容顺儿脸都扭曲了,赶紧磕头:“老太君饶了奴才吧。”
原来那个豆腐西施,是个最泼皮的主儿,她男人活的时候,就经常被她打得不敢回家。至于街坊邻居,更是被她找碴儿就骂,不顺心就打。
大家也知道老太君是说笑,笑够了也没当回事。容夫人以为这事江月昭就处理完了,正要让容鸿和容顺儿下去,却听江月昭接着说:“这个卖故事的事儿嘛,容顺儿你还得继续做。”
众人听了都一愣。孙姨娘适时的冷嘲热讽来了:“怎么我们家还要靠大少奶奶说书赚银子养家吗?”
江月昭也不理她:“老太君,太太,昭儿不是为了银子,最近养病,成天躺在床上,真是闷坏了。这事儿昭儿不过是觉得好玩儿,就当个游戏玩罢了。老太君和太太就应了我吧。”
老太君和容夫人那里正在犹疑,一直旁听的容尚天说话了:“你打算怎么个玩法儿?”
江月昭得了支持,马上问容顺儿说:“这个故事现在外面说得火不火?”
“火着呢,我昨天跟丁老板去盛春苑喝酒,听的就是这个故事。”说话的不是容顺儿,是容尚天。
“这就好办。容顺儿,我要你把东州城内所有有书场的茶馆酒楼摸仔细了,形成个书面材料给我。这个故事一共四十回,我生病前说到第十五回,我再给你下面五回的内容,你多跑跑腿儿,把这五回给尽可能多的说书先生,不收银子,免费的,尽量让这个故事满东州城尽知。等这五回也说完了,你就放出去话去,最后二十回只卖给东州顶级的三家书场,买家竞价儿,谁出的银子多,就卖给谁。”
“怎么只卖三家?奴才觉得还是多卖几家得的银子多。”容顺儿恭敬地说。
“你懂什么?按你那个卖法儿,顶多也就十家八家的肯出银子,一家三两五两的,也不值多少。其他人要说,也是跟着这出钱先说的学的,乱了套,也就卖不出价钱了。我这个法子,前二十回到处说,是为了打响名气,吊大伙儿的胃口。至于后二十回,要听就需要点儿资格了。你照着做吧。”江月昭吩咐道。
“卖得的银子怎么用?”容鸿问。
“先让帐房单立一本帐收了,我还没想好用处。”江月昭答。
容顺儿和容鸿应了,就下去了。
等江月昭再看屋里各位,看她的眼神儿有点儿怪,她以为都在怪她卖故事赚银子呢,正要解释,就听容夫人说:“我这儿媳妇,要生成个男儿,做起生意来,想必是我们容家头疼的对手啊。”
容毓飞问她:“你哪里学来这些鬼主意?”
江月如心说是你少见多怪!姑奶奶当年还管过整个集团的财务呢,这算什么。
嘴上还得谦虚:“太太就不要损我了,我是闲得无聊,瞎想着玩的。”
“这桩事儿倒象是玩的,不过这主意却值得学了来好好想想。”容尚天说。
“那是你们男人的事,我只关心这书,没理由外头都听了,我们家里人还不知道吧?”老太君说。
“只要老太君爱听,孙媳就给你讲,怎么也得咱们家里人先听啊。放心,我绝不收老太君的银子。”江月昭笑道。
“我倒不怕你收银子,自己家里人,左手转右手罢了。晚上让厨房炖了冰糖雪梨,我可等着你的书了。”老太君乐了。
江月昭应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