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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够了吗?”徐玉人一句话,声音不大,却在朱二嫂子和剪月的耳朵里如同惊雷一般炸将开来。二人一下噤声,背了手在身前,眼低垂着,望着地面,就像是刚才也如现在一样宁静。
“再怎么样,主子就是主子。”徐玉人起身,把账本啪的一声关起来,“今儿个就查到这了。”
徐玉人起身快步就要离开,剪月忙不迭的跟上去。朱二嫂子连忙用袖口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喊道:“恭送小姐……”话音未落,徐玉人突然就顿住了脚步,身后紧紧跟着的剪月赶忙向旁边一撤,这才避免撞上她。
徐玉人转过身来说道:“朱二嫂子,去库房里,拿两支山参来,还有我平日里最爱吃的糕点也带上几盒到秋院来。这些,都记我账上。走,剪月,咱们去秋院。”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朱二嫂子踮着脚,确定她走远了,这才发起了牢骚:“这个嫡小姐当真了不得!一会儿和冷美人似的,一会儿倒还成了观世音!啐——”
“剪月,秋院在哪?”徐玉人问着,脑子里当真没个印象。她平时住西绣楼,一进仪门就是,最远最远也就绕后花园走走,到湖心亭里喂喂鱼食。这个秋院,当真没印象。
“小姐,这个一时说不清,反正在北院那边……奴婢领您过去。”说着就在前面带路,过了好几条廊子,又穿了后花园,还绕了几个弯,才到了这处破旧的院子。
徐玉人抬头看了看已经掉的看不出颜色的麻篱灯笼,又低头看了看起木皮子的门槛,没说什么,进了院子,院子里主屋门拴着,敲门也没人答应。不过说来也巧,徐玉人前脚刚进了秋院,后脚阿徐就到了。
阿徐瞧见这么多人围在自家破旧的小院里,匆匆赶路的步伐一下就放慢了许多。她一边走着,一边打量着,等瞧清了为首那个小姑娘的模样,转身就要往相反的方向去了。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样一大帮子人过来,必是又寻到了她什么错处了。阿徐心里闷闷地打鼓,脚下的步伐越发快了。
徐玉人一抬头,就瞧见那个正打算溜走的背影。她低声问身旁的剪月:“那人……”
剪月探了头,仔细张望了一会儿,说道:“就是那个阿徐,小姐你小时候见过的。”
徐玉人思量了一会儿,“我这姐姐倒是有意思,见我就跑。”
“呸呸呸!”剪月啐了一口,“小姐,这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这祸国的妖女怎么会是您的姐姐?小姐,咱们看也看过了,走吧。”说罢,扶着徐玉人的手就要离开。
“慢。”徐玉人拦住了剪月,她叹了一口气,“一个和尚说的瞎话怎么能定了两条人命?爹爹为的是家国社稷选择大义灭亲,我一个小女子,可管不了这么多。你去请来就是。”
“小姐!咱们院子可不是施粥的铺子,什么阿猫阿狗都收的!老爷要是问罪,小姐你可怎么办啊……”
徐玉人一眯眼,“你说话当真是越发没规矩了。”剪月急得直跺脚,却见徐玉人一副铁了心的模样,自知拗不过自家小姐,只好焉焉地去了。
“阿徐!小姐请你过去。”谁知,这剪月喊着,阿徐的步子却又更快了。
“嘿,你这人!你给我站住!”剪月急了,怎么还有小姐问话,下人溜了的道理?
阿徐闻声,心知这些人多半正是冲着自己来的,多半是躲不过去了。这才心里直打鼓地去了,一步蹭三蹭。
徐玉人的眼里可不是这番光景。早春三月,暖阳照,柳树抽芽。阿徐和以前一样,穿着粗布的冬衣,灰白色的,意外地和这个莺歌燕舞的季节相斥,那么格格不入。她越发瘦了,也越发沉闷了,一抬眼,只有那双眸子还有几分灵动。
阿徐来到徐玉人面前,隔着一丈多的距离,俯身作了一揖,便不说话了。剪月瞪了她一眼,低声说道:“当真是没人教的,见了小姐也不会喊了。”声音不大,却刚好钻进了阿徐的耳朵里。
阿徐抿唇,不知哪里来的倔强,就是不开口说话。
徐玉人当然也听到了,她冷着脸斥责剪月:“妹妹见姐姐,怎么有姐姐先行礼的道理?”
阿徐心中一动。才一抬眼,看见徐玉人冲她一笑,阿徐一愣,又低下了头。见阿徐不说话,徐玉人又接着说道:“你本无罪,又何须向他人低头?”
阿徐头埋得更低了,小声说道:“小姐不必怜我。”
徐玉人上前一步,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说道:“你自尊自强,我何须怜你?”
阿徐眼睛涩涩的,有很多话要说,但又无从说起。思量再三,又给玉人作了一揖。
玉人见阿徐这幅模样,也不忍多说,想要牵起她的手。阿徐低头一瞥自己沾了煤灰的手,又瞧瞧玉人的纤纤葱指,一下把手缩了回去。玉人不言,只捉住了阿徐的手,就往屋里去了。原来这门栓子只是搭着,也没锁起来。
玉人在阿徐生母宁氏床前徘徊许久,却不见她醒来。阿徐对玉人摇摇头,说:“我娘自今年初就是这幅摸样了,终日昏睡不醒。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她的吗?”
阿徐说话时,小心翼翼的。阿徐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叫妹妹吧,阿徐不敢;叫小姐吧,阿徐怕徐玉人生气。更不能直呼大名了,这是规矩。
徐玉人摇摇头,把山参递给阿徐说:“这山参,就麻烦姐姐炖给姨娘吃了。”
阿徐拿在手中,细细地抚摸山参的纹路,细细的须根,最后说:“多谢……多谢,将来阿徐当牛做马……”
“没叫你还。”徐玉人一笑,又要把自己最爱吃的的糕点给阿徐,谁知,阿徐却拒绝了。
徐玉人不解,“这糕点是我平日里最爱吃的,五颜六色的,又软糯可口……”说罢,就要把盒子打开给她看,阿徐却拦住了玉人。
徐玉人的脸一下拉了下来,“莫不是姐姐以为我要害你?”
阿徐摆手,说道:“阿徐吃不起这样贵重的东西,与其吃了以后总惦记着这个味道,不如不吃。”
“这话简单却有几分道理。你若读书,必定是……”徐玉人没有说下去。她说完,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笑着说:“姐姐往后闲时就来我房里吧,我教你写字。”
阿徐猛地抬起头,又低下头去,摇了摇头。
徐玉人眉头一皱,“你不想?”
阿徐摸摸自己脑门上的浅窝,苦笑,“我不敢。”
徐玉人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阿徐摆摆手给憋了回去。阿徐眼神闪烁,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给徐玉人作了一揖,就要离开。谁知,才一转过身,就听到身后的徐玉人的声音:“你命里该不该有什么东西,是自己决定的,可不是别人说了算的。你若不争,没有什么好事会砸在你头上。”
阿徐一怔,脑子里浮现起那些最熟悉的画面。挥也挥不去,赶也赶不走,别人的嘲笑声、调笑声、责骂声,声声入耳。她面无表情,想假装没听见徐玉人的话,只是麻木地走着。
突然她脚下一顿,几乎给自己绊了一个趔趄。她微微转过身来,远远地瞥见徐玉人还在那儿。玉人的声音钻进了她的心里:“你若愿意来,今后我有的东西,你便有一份。你若不来,就当我徐玉人看走了眼,你继续做你的阿徐就是!”
日子说来也快,一天就过去了。徐玉人坐在二层房间里写了一天的诗文,难得没出去。剪月登高望远,在窗子边张望,捂嘴笑着说:“小姐,我看这阿徐当真是个胆小怕事的,在咱们绣楼下来来回回几趟了,愣是不敢进来呢。”
徐玉人笑笑,不接话,剪月自知没趣,关了窗子绕手绢玩。
“剪月,你说‘妆洗’这个名字如何?”徐玉人手上翻着书卷,另一只手握着笔写写画画。她咬着笔头,微笑着说:“铅尘洗净,人之本性啊。”
剪月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羞涩的笑着,手上绞着手绢,“小姐,我一个下人,用这样高雅的名字,会不会……虽然剪月也很好听啦。”
徐玉人抬起头,扑哧一笑,“不是给你的。总叫阿徐阿徐的,也不行。”
剪月一听,脸上的表情就挂不住了,又羞又气,“是我高攀了!不过,小姐,那个阿徐都不敢上门呢,您给她取个名字作甚?”
徐玉人浅笑,“她会来的。”
第二天,徐玉人还是没出去,窝在房里读诗。剪月听见了门外有点动静,出去查看,却手上拿了一小篮子鸡蛋进来。
剪月嘟起嘴,用食指和拇指捻起一个鸡蛋,又放了回去,拿帕子擦了擦手,问徐玉人:“小姐,那个阿徐……阿徐小姐丢下一筐子鸡蛋就跑了。”
徐玉人放下手里的书卷,问道:“有几个鸡蛋?”
剪月冷哼,“就三个,一个还不及拳头大呢。”
徐玉人一笑,“不少了。她们院里就这么几只母鸡,只怕她这两天都是饿着肚子的。”
“那小姐的意思是……?”
“拿进来放着吧,我估计着明日她就上门了。”徐玉人继续低下头看书了。
第三天一早,剪月就蹦蹦跳跳地进来,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小姐,您真是了不得,阿徐小姐来了!”
徐玉人也笑了,“还不快请?”
阿徐站在绣楼下,盯着楼梯入口处那挂着穗子的红纱灯笼,正是心思如麻的时候,这一抬头,就看见妹妹站在楼梯口,露出个脑袋,笑靥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