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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芳华【长篇】4-完 by 诣谙易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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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章悔情蚀心

    容谦还在接着进行原本只想悄然离去,却因为揪心燕凛的处境再一次冒险的话题,他说到曾经狠心地培养他是为了无论如何也不舍得他将来被别人欺负。说到想最后一次看带大的孩子临朝,想和他最后一次畅谈,所以逗留宫中…。

    燕凛听来只觉胸中沉闷,气血翻涌。

    有种深深地后悔,涌上心头,他跪在容谦身畔,从心里指责自己的疏失,他怎么可以因容谦曾经的强横就忽略了他的解释。怎么会只因为他说要离开就误会容谦,他居然可以忘记容谦向来是那种只知为他好又喜欢故意唱反调的做法,不顾他身体状况偏激地动粗,侵犯他,弄伤他。

    双手紧握,指甲狠狠地嵌入掌心。容谦现在说的每个字,都好似拿了把刀,锉割着燕凛的良知。原来诀别是那么痛苦,他只想着这曾经保护过他的人心里一定被伤得更深。

    只听嘭的一声,他一头靠在容谦的肩头,额头抵着那人的肩胛,身体颤抖隐忍着,嘴角咬破了由不自知,他拼命克制着想要一把拥紧容谦的念头,又生怕容谦厌恶龌龊的自己。手掌早就掐破了,几丝猩红透过拳头的缝隙渗出。

    容谦低哼,声音极短地一顿,又似没有经过什么事情样目视前方继续说着,直到燕凛再次号泣着求道:“不要说了……容相。”他一把拉住容谦,“不要说了……燕凛知道错了,我不该逼容相说的。”

    容谦伸出左臂反搂住燕凛的头,用手抚mo他墨色的头发,叹气,虽然有点湿,手感还真的很好,可惜以后摸不到了啊:“你也没有错,我确实欠你太多解释,早知道说出来,你会受不了才不说。我曾经以为说了没用的事,可以不说,以为能走的干净就不用再让你知道。怨恨也好,过几年总会淡忘的。”

    燕凛从心里挣扎着悲鸣道:“容相何必这样想,容相对燕凛恩重,燕凛根本无以为报,又怎么可能忘记。”倒忘记了挣扎动作有几分过了容谦的承受能力,容谦身体一晃就要做势摔倒,燕凛惊得赶紧抱住,竟然到了如此衰败么,燕凛鼻子酸得只差掉落,怎么会没有早点发现呢:“容相一定要到这个地步才说实情么……”

    容谦轻轻不着痕迹地将其推开,然后注视着他说道:“如果可以,我确实不愿意告诉你这些。然而我更怕你激动忘记自己的能力界限,去小楼找我。不许去,听到么。这世上已经不会再有容谦了。”

    “不会的!容相又在骗我。”

    容谦有气无力地说:“我时日无多了,骗你做什么,你看,有你限制着,经过刚才那会儿……我现在……已经连走出皇宫的力气也没有。你既然已经成人了,很聪明,又有了自己的主意,有些事情已经瞒不住你了,所以我还是决定把之前的那些理由告诉你。”

    果如容谦所料,上面的那些话听得燕凛愧疚万分,明明对‘时日无多’四字敏感到不行,却想了半日,只开口道:“容相…教训的是…是燕凛愚勇,不知深浅进退…。”

    眼看容谦辛苦的样子,燕凛憋红了脸,又半晌憋出几个字:“容相…容相…现在可疼的厉害……要不要传御医……?”话未说完,一张脸孔涨得倒似要滴出血来。

    容谦气得干脆往床上一倒:“是啊,疼死了!你敢叫给我看看!”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不知道当初是谁教出来的。还想叫御医,想到就生气啊,御医能搞定的事情,还能算事情?你怎么不去大街站着上喊我被你弄成这样的啊。

    听到毫无掩饰的回答,燕凛惊慌得已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可是……”地叫着。又担心容谦的身体,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做。焦急了一会,忽然爬下床去,乱翻自己的衣物,从中取出样东西,匆匆回到床前,然后咚地一声,赤裸着双膝狠狠往地砖上一跪。

    容谦歪头见燕凛跪在那里,低着头双手将自己的佩剑高举奉着。他望了容谦一眼,抽剑就往自己肩上挥去。

    “做什么!”发现不妙,容谦赶紧起身阻止。只是身体早没有了过去的自如,扑上的时候,两个人摔做一团,姿势不雅不说,也还是迟一步,一条虽不深,却也长达尺许的伤口,横在燕凛无瑕的胸前,从肩膀一直到蔓延到心口,血液随着呼吸起伏簌簌滴落。

    容谦也顾不得摔的眼前发黑的疼痛,赶紧先抬起上半身,查看起燕凛的伤势来,直到确认只是条伤及皮肤的伤口才松了口气。容谦想想竟觉得后怕,再晚半步,估计燕凛起码得是个重伤,死小孩……谁要你死啊!

    燕凛长那么大,见伤的次数都少到可怜,一下子自己划了自己条大口子,虽然无碍,到底也疼得咧嘴难受。只觉得刚才想划的时候,心正疼得想要钻进五脏六腑自己找个口子宣泄出来,非要划上这么一剑,才能好上很多。他边抽气边断续地说着:“是我禽兽,我伤了太傅…我不配活在世上………实在想不到办法补偿,心太疼了。就想了这个办法。”眼睛上蒙着一层水气,“如果太傅因而我不在了……干脆把我也带走吧。”

    鼻子都快气歪了,容谦第一反应就是想再狠狠往死里抽这死小孩一顿,亏得他还以为这三年小子有了多少长进,原来都长反的。想着不由冷哼:“你对我做事的时候倒胆子不小啊,有胆子做,倒没胆子活着承受么?现在傻了?还想跟我去死?我还嫌你脏呢!要敢这么浪费我的心血,不要怪容谦没有你这么个蠢到家了的学生!”

    燕凛如遭雷击,眼泪唰地从眼角坠下。他呆呆地望着容谦不知如何是好。任凭眼泪汩汩,眼都忘了眨,净色的肌肤贴在地上,一抹艳色横在胸前,让人怦然心动。

    二人摆着暧mei地姿势伏在地上不动,一个生着气,一个吓到绝望。燕凛哭了良久才发现哪里不对,涨红着脸不知道是推开小容好,还是为了不再弄疼他,就这么继续暧mei地躺着好。俊挺地眉毛虽撑着体面,眼角未干的眼泪,却出卖了畏惧地可爱样子。

    容谦看着这只肚子朝天四肢向上,仿佛还在摇尾乞怜的小狼,心里早就投降了,只是外表还硬撑着。燕凛带着鼻音小声地哭道:“燕凛苯也好蠢也罢,只是实在想不到补偿的办法才如此作为…,凛知道错了,随太傅要怎么处罚,凛绝对听从,只是求太傅千万别不认凛。”

    容谦闻言,一笑,低下头,吻干了燕凛的眼泪。然后与他头颈相交,垂下眼帘,感受彼此颈部的脉搏,轻轻地耳鬓厮磨起来。容谦的唇从燕凛的喉结处缓缓蹭过,温热触觉使人舒服得几乎想要嗳叹。容谦用带着几分异常温柔,却听不出有温度的语气问道:“哦,真是任我处罚,绝不反抗么?”

    燕凛闭目,狠狠地点头。

    他若是现在睁眼会发现容谦几乎是一脸促狭地笑容。可惜,燕凛并没有这么做。伤口与心口都撕裂般地疼痛,他只知道哪怕过去在法场上,容谦都不曾真地忍心伤害过他。直到今天,他想惩罚他,想与他断绝任何关系。

    容谦挪动了下身体,刚才摔这么一下,觉得浑身的骨肉都在叫嚣,那里更不提是什么感觉,他倒嘶口气,忍着疼,伏身亲吻着身下之人的耳根,细心地舔净流血的伤口,小心地询问对方的感觉。

    没有经历预想中的粗暴,朦胧中听到容谦的轻声地提问,燕凛一下反映不过来,只抬起迷路般地眼神,凭着意识呆呆地回答道:“不疼。”而后又立刻在震惊中醒来“太,太傅……这是……”

    容谦额头有汗,他边温柔地吻着燕凛的下颚,边轻声耳语道:“苯,这种小事情都做不来。只知道发泄,疼死了。还要我再教你么。”

    烛火跳跃,更漏声声,一切都务须言语。

    容谦状似虚弱地低声耳语道:“地上太凉了,扶我上去……”说着靠在燕凛的肩头,轻咳了两声。

    燕凛的心被咳嗽声又一次揪起,他当然知道容谦指的去上哪里去,他大窘着扶起容谦,俊俏地脸上浮满了尴尬。从心里指责自己竟然如此忽视地面的温度,让容谦伤重之身躺了那么久,直到受不了寒气侵袭才主动开口。当然那是他自己的想法。

    于是跌跌撞撞,连扶带抱地两人一起跌倒在床上。燕凛才被舔干的伤口,又流了不少血,只是燕凛一声不哼。

    “凛……”容谦看起来比刚才还要劳累,汗湿的发丝缠绕胸前,他伸手环住燕凛吻着,他叹道:“苯小子,太傅哪里舍得让你疼…你长这么大,太傅对你的要求,无非是做好一代明帝,能在定夺万事前尽量想清各种的源由与利弊而已。现在太傅也发现自己错了,再强的帝王也不该只是位寡人,我太过希望你成为位明君,却忘记照顾你的情绪,才导致……今天的事情,我也不希望辛苦养大的小子到后来会是位会自虐的短命燕主,或是位不问原由的暴戾帝君啊。”燕凛红着脸,听他说教。听到暴君时,他窘迫得直想落荒而逃。

    接着,容谦露出疲惫的颜色:“以后就不能在你身边了…其实太傅也甚为不舍,将来你要懂得更加冷静地处事,记得照顾自己,明白么。至于,刚才……的事……就算便宜你个臭小子了。”他闭上眼:“不过,真想再抱抱你啊,小时候的凛,软软的,眼神干净到走近时看得到来人的影子,眼珠滚圆,就像两汪泛着琉璃光彩的深潭。”又嘟囔着:“结果长大了一点都不可爱了,知道用自残来虐待大人,看别人家的孩子……”说到这里想想起什么似地顿住:“算了………养的还没我家好…”

    接着又猛咳了几声,不等燕凛心疼地反应过来,就弱弱地喘着气道:“凛对太傅做了的事,容谦也想做一回啊,最后一次了。那这样,我们就都犯了罪,不会让凛一个人自责了……”

    容谦轻抚一下燕凛的脸,无力地垂下手:“可惜……估计这最后的愿望也达不成啊。”

    燕凛惊呼:“太傅怎么了?”

    容谦淡然一笑,看在燕凛眼中却是凄清无比:“没什么,就是动不了了。想要我家小子,却……没体力吧。”

    燕凛红着脸流泪:“让我来。如果太傅不嫌弃的话……”

    燕凛的脸都快熟透了,他哭红着眼,脑海里有个声音在说着去以痛偿痛。他才回忆起,之前对待容谦时,是多么过分。

    容谦拨开燕凛的额发,轻柔地为他抹去汗泪。燕凛的汗水划过脸庞顺着的鼻间滴落在容谦的颈部,胸口的伤也因为汗水淌过,越发刺痛难耐。然而这小小的伤痛算得上什么,算得上他为容谦洗过的盐水澡,还是鱼网覆体时候的片肉之刑?容谦虽然辛苦倒也没有他刻意一表现出来的那么惨,刚才虽有些许恶作剧般地小小报复的念头,在此刻见到燕凛的努力后早已化成了一潭子春水。燕凛的这番用心又怎么让容谦不心动,容谦感受着他的心意,同样皱着眉,却目光柔和,充满怜惜。两人彼此紧搂着,都愿意更亲近对方,直到再无间隙。

    一切终于归于沉静,殿中勉强细听下能闻到几声断续地极其压抑地呜咽声。那是燕凛咬着手背饮泣。虽是哭的极其弱,也已经将容谦从昏沉中唤醒。容谦叹着气:“别哭了,我还没死呢……”得到的回应,是燕凛侧肩一阵微弱的抖动,以及进一步延长断续间隔的呜声。

    分明有一句话卡在喉中,经过之前的亲密过后,更衬出即将分离的悲怆,他不敢问容谦:“还要走么?”他已经没有了询问的资格。容谦无奈,他对如何对付现在的燕凛没辙,即使知道燕凛在想什么也没有办法做出能止其悲伤的回答,可是容谦今天来的目的却是来给他一个完整的结局的。所以,即不能与上一次一样打一顿,也不能再次敲晕后一走了之。不能点头,不能摇头。容谦只能慢慢地从燕凛的背后,尝试伸出单手抚mo他颤抖的肩。直到抚到手那边渐渐平静下来。饮泣之声音也渐渐低落。容谦竟然叹着气,鬼使神差地在絮叨地安慰中,说了那句三年前说过话:“你也算个小男子汉了,还流眼泪,你可真好意思啊……”

    哭声,止了。

    容谦用缓和的语气接着说道:“我将来是不能再留在你身边的,”如预料中的,容谦果然又感受到从燕凛的肩膀那里传来震动,语气不觉中变的更加柔韧:“人生再长不过百年光景,我纵然能长命百岁地留下陪你,总也迟早有那一死。所以我很高兴,留给凛的东西,凛都很宝贝地继承了。这是我在你身边存在过的证明,我在最初想守护的东西,就不是帝国,也不是百姓,只是凛而已。因此今后,即使我不在你的身边了,也依然会看护着你。”

    见燕凛,没有做声,容谦又絮叨起来,他想赶紧乘机进行以前没做完的帝王教育的最后一课,他唠叨着为君应该如何如何,决断时又应该如何如何,最不放心他意气用事什么的。说到后来,竟自己顿住,稍歇又道:“我过虑了,总想再提醒你一次,可凛已经年满十八了。不用再提醒也都做的很好了。这几年虽然还不完美,但我很高兴看见我教大的孩子,将来定是位能使得天下百姓景仰,臣子折服的名君。”

    “容谦我终究是臣子,有私心在,我不希望自己带大的孩子明明有明君的才能,却被一个传奇住在背后,遮挡了君主该有的光芒。凛的才能不应当被能臣的埋没。我希望你能独当一面举世瞩目。”

    燕凛肩膀再次震动。

    容谦叹气:“虽然你说把江山让于我都会不介意,怎么会介意这些。可是我介意。”

    “我教你那么多,是想让你将来不被人欺负,能过得快乐。我怎么会要你的东西,更不可能愿意你因我而被史书不负责的忽略。太傅知道你已经有了展翅的能力,所以答应我好么,即使我不在也要做个威风凛凛的好皇帝,让我放心好么?”

    说着他拉过燕凛的肩头,果然看见侧翻过身的燕凛一脸心碎入骨的表情。脸上的水迹干了湿,湿了干,早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泪。遮在眼前掩饰哭容的右手,手心向外,白晰的中心位置,散着数点有些干涸的血红。容谦拉过燕凛的手,发现好好的手掌,一夜的工夫伤痕累累,手心是攥伤,手背是新排上的整齐见血的齿痕。难怪之前没有听见他的哭声。

    容谦无言,心中怜惜之情顿起。终于长叹一声,将燕凛的手收如怀中,仰天道:“算了,你也真狠心啊,哭吧哭吧,但…只有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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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时日无多

    仿佛要小时候的委屈一下全部爆发出来般,燕凛“哇——”地一声号啕起来。纤长的身躯,缩靠在容谦的胸口,另只手勾住容谦的脖子,他紧紧贴在幼时的恩师胸前,一只耳朵内充满容谦弱却绵长的心跳声,另只耳朵是恩师不断地温语劝慰,这样的感受,从他几岁起就再没有过呢?

    良久,燕凛才抬起哭肿地双眼:“不是凛狠心,是容相狠心才对。”

    “当年容相一顿……好打,就走。连挽留的机会也没留给凛。然而即使是容相你走时,依然是处处隐瞒于朕。你曾故意冷落我,又偷偷暗地帮我。很久后我才知道我的每份课业都被你认真批注过,结交的每一位良臣都是你故意安排在我面前,你害我险些犯下杀师灭义之事,依然不做提醒。容相,你怎么能如此绝情,连家里的下人都不留一个,你竟是早就料到会被凛狠心对待么!你依然故意冷淡我,激怒我,又是为什么,如今又用你命换我性命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让凛因为愧疚而终生追悔,为了让凛能励精图治么?难道做帝王就必须断绝所有亲情?容相三年前临走的时候曾说希望我做个快乐帝王,可是”燕凛露出绝望的神色,“失去容相,我又怎么能快乐。”

    “容相可知道,从小时起我就非常尊敬,非常喜欢你?”

    “容相,你的心,到底是怎么样的?”

    “容相,你有心吗?”

    一叠声地连问,道出的是燕凛心头多年的沉疴。望着燕凛一双红肿,却急于等到答案的眼睛,容谦一楞,陷入了深思。

    两年前,他在京郊平静地等待轻尘来带他回小楼重修论文,躯体在劲节那堆唬人的灵药的调养下已经没有初始时那么煎熬。心思就渐渐有了松动的时候,每次夜不能眠的时候,他也偶尔不可避免地想到很多事情。

    常常是凌迟时与轻尘和阿汉的对话交替出现在脑海,一位总是平静地问着:“小容,你为什么总可以笑的这么高兴,一再遭受背叛,伤害,一再被ling辱,抛弃。为什么,所有的奉献,努力都被践踏。你依然心平气和地接受,真是不懂仇恨,真是包容天下么?”

    另一位则茫然地说着他不懂世界上是怎么了,人和人之间可以那么冷漠,寡情。掏出心来对待,转眼就会被出卖。他质疑小楼的规则,七世不曾被污染的双眸中充满愤恨。

    自从来到小楼,进入论文的实践后,入世已满四次。

    历来托孤之臣的下场都不怎么好,他说服自己选择这样的题目只是纯粹为了体会小楼的精神而已。进行付出,不求回报,感受现世的美好。即使面对着真正有血肉的古人,数次入世,与他们一起经历那些短暂的人生,感觉也应该不过是更逼真地拟真游戏而已。他以为他可以。

    于是,第一世,他孤寂而死。

    第二世被掘棺鞭尸,亲族屠尽。

    第三世,首辅之尊,腰斩于市。

    ……

    每一次,遭到伤害,他总第一时间为背叛者寻找理由,弥补自己的不足,他以为他也从来没有真心投入过。只是渐渐小心不要过多的亲族免得受到牵连。直到最后一世临死时候,身边再没有一个亲近的人。

    这第四世的小皇帝是最争气的一个。他看着他别别扭扭地长大,明明外表装得不在意地样子,背地却咬着牙争气。当容谦一步步计算着,十数载明里暗里的操劳,终于使这个孩子稳妥地走在自己精心安排好的成帝之路上,高高兴兴地看他羽翼渐丰满,他却在夺权后,开口呵斥他为“容贼。”叫人一刀刀地凌迟他。亲来看他行刑,眼见他血肉横飞。

    要多少的冷酷愤怒才能使一个人偏激到这样。他闹不明白为什么他最得意的孩子,一定要把他凌迟。他能教出各方面都不错的明君,惟独不能保证这孩子不失去孩提时候该有的顽皮和天性。只装着不能明白他对他的爱极生恨,直到连自己也信以为真。

    本来安心地等待凌迟结束这一世的模拟,忘掉这一切,却因为气愤别人借他的名头,欺负这个孩子,惹的他打破的禁忌出手,而他也终究不能释怀那些纠葛,打了他一顿,横心离开他,想着是从此两不亏欠。到底几次梦回还是会去想,错在哪里。

    到底最后依然也会在他危难的时候找他,救他。只要他容谦还有一天能站起的能力。

    当然,当时以为论文是当掉了。四世的努力,为了那孩子最后绝望着举弓要射死他的悲伤的眼神当掉了。没有人比他这么疯狂了吧,小容啊小容枉费你自称是优等生呢,不管不顾起来比轻尘还疯狂。

    他咒骂自己的不冷静,在不久后,迎来了原身入世的劲节。

    来人一身白衣,笑的极为从容,仿佛不知道原身的安全在古代对他们生命本源的重要意义。他瞠目结舌,原来疯狂的,并不只他一个。有人可以为一句值得,就放弃几世努力辛苦完成的高分论文,不惜叛出小楼,失去小楼的帮助,再次冒险涉世,为得只是一个被他当做朋友的实践对象。

    现代社会极度发达,精神力的发展,早已让人们脱离了生老病死,每个人从出生就拥有古人难以想象的安全自由的优越生活,但也因此既不能感到拼命追求的痛苦,悲伤。也不能感受对生命的热情,执着。于是人们借着研究论题在古代进行数次转世,通过论文来感受来经历,借以体会那些诸如珍惜,忠诚,奉献等等品质的美好。在小楼里,人人都当这些只是一场游戏或一次测试,没有必要太过看重。以为与千万年前的普通人类一起生活,就是为了看他们的悲苦挣扎,为了感受,已经所拥有的一切多么可贵幸福就足够了。即使受到的伤害和投入的情感,也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是场游戏,表面上做到问心无愧,实质里依然抱着疏离便可,这确实有效地避免了更大伤害,但至于是否同时会伤害到实践对象,倒不在紧要的考虑范围。

    于是,他开口劝劲节放下,带他一起回小楼。劲节却反问他,即使现在带他回小楼,他就能不能放下么。

    他想说能……

    但其实明白是不能了。什么时候开始,他与那孩子的关系已不再是一次论题那么简单了呢。

    “付出过,投入过,红尘里还有个朋友需要我,不管曾经经历过什么,我觉得他值得成为我的朋友,我有能力一天就不能袖手旁观。”

    “成与不成,在天。做与不做,在我。”

    “我觉得值得就够了。”这么说话的劲节看来十分耀眼。

    震动,这就足够了。真的是这样么。

    “小容,你和我都注定放不下。”劲节丢下那句话,和一堆古怪的灵药后就继续去人海里找他那个朋友去了。没有小楼的助力,什么时候能找到也还是问题。这种身体状况下,回不了小楼,他也只好继续留在京郊的村庄中,继续接受青姑的照顾。

    青儿。

    当这个名字初次出现在脑海中时,代表的只是个身有残疾,怯懦到差点去自杀的女人。当时他躺在地上疼的要死,心情也刚好糟糕透顶。她来寻死,见到他,她听他唠叨,带他回家,给他请大夫,不避嫌地照顾他。她把他当成一根救命的稻草,承受他的毒舌,并无所求地付出。慢慢地,这两个字,变成一个苯苯的却心地善良的女人。最后又变了一种默默地支撑,不只是她支撑他,也只不是他支撑她。

    即不厌恶也不怜悯,他与别人不同,尽量平等地待她。虽然总也有意无意地说些刻薄地话语,她却了得到他的心意,只会笑笑地承受。倒是他,以为自己是有容天下的优等生,结果却因为她的笨拙,破例地生了很多气,奇怪糟糕的心境竟在这一来二去中渐渐抚平了。平静下来想清楚,有时候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青姑与他,没有谁在单方面付出,但她的爱却卑微得到几无所求,她没感觉到自己拥有的无私单纯坚韧等等这些美好的品质,有哪里值得赞美与夸耀。她接受他用另类方法教给的人生道理,活的渐渐精彩起来,单纯的感激与相互支撑慢慢治愈着小容的心理,身体上的伤痛渐渐显得不过是小小痛痒。他没有感谢。但不否认几世奔波疲敝后,在青姑这里得到的安宁。

    原来天下就是有比他小容更疯的人,就是有比他小容更傻的人,从心里认定了是值得的,再赔本的付出,也可以一笑而过。但也没有比他小容更傻的人,总是隐瞒对人的好,一心承担所有的责任和负担,直到遭到所爱的人的怨恨,还以为这才是为对方好。原来他才一直在错,有些话没有说出来就是不会让人了解的。

    容谦回过神,释然一笑,将燕凛的手掌稳稳地按在自己的心口,血液流动产生的脉搏一声声撞击燕凛的手心,他说:“能感到跳动么?”燕凛眨了下眼睛。手心那里有些轻微的痒,暖暖的透过来,那是容谦的心脏活生生地脉动着的感觉。容谦笑着:“都是问些傻问题啊,你原来连你太傅是不是个活人都不知道。”燕凛一窘,刚想分辩,就被容谦示意阻止,眼里全是笑意,他开口,声音却无比认真:“隔着皮肤和胸腔或许看不真切,但自容谦降世起,这里就没有一天不在跳动,时有欣喜与悲伤。因为这里会动,所以会未雨绸缪,会生怕有个孩子会因一份依赖而长不大,不肯承接起将来的重担。因为这里会动,所以感受得到他的这里也曾有过难过悲伤,有时会不顾一切地做以为是对他好的事情。不过,我却忘了隔着一层皮肤后的温暖,未经接触会太难琢磨。引起凛过去的那些的误会,是我的疏忽。”燕凛呆呆地摇头,手上传来的温暖配合着容谦的话语带给他的震动太大,完全没有发现容谦是什么时候松开按在他手背上的手,改成轻轻摩挲起燕凛的脸庞来的。

    才经过一夜的纠缠,燕凛如雪岭般苍白的下颚新生了些葱翠。抚在手中,有几分磨手,原来确实是个大孩子了,容谦无限留恋地说:“也是透过这层皮肤,我今天才知道有个人,他很尊敬我,很喜欢我。听着竟是那么顺耳,以前怎么就没有听说呢,真是遗憾啊。”

    燕凛心痛地看着容谦不舍的眼神,他明白那眼神的意思,即使再身为尊贵的人间帝王,他也没有留住容谦的能力,只能在听到容谦的话后,便开始一遍遍地流泪重复。“太傅……我很尊敬你,我很喜欢你。一直真的很喜欢……”

    容谦的笑都已经快漫溢了,心里也有个地方是满满的,原来有些话放在心里与说出来果然是不一样的,更有感觉呢,难怪女人都喜欢强调‘爱我要说’,望着那小子难得乖巧的模样,他还是故意叹着道:“听到你这么说,太傅觉得很高兴,觉得这一世没有白来。”

    他伸手去够燕凛的头发,拉过来揉搓:“其实,太傅也很喜欢凛啊。”所以,才一体了嘛!当然这句话不能这么说,“所以………才希望与凛的相互拥有,能帮你证明些什么,这不是补偿,也是无奈。之前没有让你了解到我的这些年心境,真是抱歉啊。”

    燕凛不可置信地张大眼睛,听着容谦说的话,幸福地感觉涨破胸腔,他一把环住容谦的腰,两只眼睛早就忘记怎么眨了,头发凌乱地散在两肩,尾梢还攥在容谦的手里。可爱的樣子,哪还有个帝王相貌,容谦迟疑了一下,终于回吻了下去。

    一只漫长地吻落于唇间,相互吸引着,缠绕着,呼吸慢慢地混在一起,凡所得的皆尽甜蜜,凡世界惟余二人。阖起眼,感受唇舌彼此交错的芳华,心与心紧暖在一处。两人在喘息中迎来了寅时的更声,良久,才回过神来,将唇与唇留恋地分开。忽然觉得,这味道好的使人忍不住要一再品尝,燕凛抱羞的俊颜,鲜艳欲滴的唇瓣,目光中的渴求,竟无一不似邀请,他回搂了他,努力将这分别的三年,这相纠结的十数载,一并还给他。

    傻傻的小孩睁开双眸,眼神还未有焦距,却凿凿道:“至此刻,凛的心中,只有太傅,没有江山……”这放在平常会得到容谦严厉批评的话,如今听来居然使他感觉甜腻非常。很久后容谦都没有发现自己这天的作为,实质已经完全超越了养父子的关系的……属于矫枉过正的范围。

    时间一刻一刻流逝,床上拥抱着的两人依然没有分开,容谦的手臂少许松离立即使得对方紧张的唤起:“太傅……”将容谦抱得更紧。宠溺地情绪再次泛滥开来,容谦装做耐不住疲劳地由他去了。……总免得看着心疼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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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大梦终归

    小楼之中,敏欣指着刚刚苏醒的某人的鼻子已经满面红光地:“你你你你你”着叫了半天了。周围的人都不耐烦地散去,只留下这两人还在对持时,敏欣才狠狠地跺着脚,终于说出了下半句:“你……太让我失望了!小容,你个笨蛋,源氏的结局啊!好容易等到你们两个上chuang,居然给我玩反的!哪里有光源氏被紫姬推dao的,你要怎么补偿我的心理损失?”容谦耸耸肩膀,懒洋洋地说:“腐女,什么是源氏结局我不管,但是我没有要求全屏马赛克已经很厚道了。而且我相信你肯定看完了全程,不要做过分的要求。还有,能解释下你为什么红光满面么?”

    敏欣老脸一红,干脆扯开话题:“你倒是怎么去解释问题的?你睡觉的这十来年,那小子比过去还拼命三郎呢。好在你醒了,还不去看看怎么回事情。”小容不响,记得走的时候燕凛不是好好的,还对他笑着。“我当时告诉他我身体不行了,要回小楼啊。”

    “是啊是啊,可你却在他面前肉身分解。你的实验对象到现在都没有得失心狂实在奇迹啊。庄教授快暴走了,不是看在你在沉睡期,早就摇醒你狠锤一顿呢。”敏欣开心地笑:“我怎么不知道优等生也会出这么低级的错误,小容,你最近常常让我刮目相看啊。”她举起手腕上的3维终端,调出自容谦飞散的那刻起的,燕凛十年来的记录录象,边看边很欣赏的样子,笑眯眯地走出了休息室。

    “小容,”庄教授一脸无奈地坐到小容面前,一如意料之中,小容的屏幕上果然正调阅着那个人的历史记录,他的学生没有一个不让他操碎了心,“你知道这次你又被扣了多少分?”面前的人,只唔了一声,并不介意的样子,眼睛对着屏幕,眨都不眨一下。

    又是意料中的反应,庄教授在心中哀叹,即使自己能料到还是会闷到好一下吧?带过那么多班级,惟有这届给他的感触最深,太多的意外,太多的麻烦,还有太多的惊喜。“足足扣掉了总分的一半,其实即使这样,你的分数也足够通过了。但时空局认为仅仅因此就不对你的犯规行为进行任何处罚,对将来的论文系统不利。”小容头也不扭的嗯着:“处罚结果是什么?”

    看到小容一回到小楼,就藏起原先对实验对象的体贴,庄教授几乎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非要帮这个看似没心没肺的家伙向上面求情:“鉴于,在我们这批中其他学生的论文都已经完成,处罚你重新做一次论文这么漫长的时间的等待,对其他同学并不公平。你的情况也很特殊,是由最后的躯壳能力限制造成的,幸好也没有让实验对象参透小楼的本质,另其产生误会是无奈之举。但就论文来说,你的总结报告都已经通过完成,根本没有办法罚为重做。”

    “……因此,几经考虑后,时空局决定罚你用容谦的身份,完成这世正常身体状况下的模拟。你的论文虽然完成,但最后这一世,过分使用突破这个世界正常范围的能力,导致异样结局。这个结局必须由你自己去改正。作为处罚,我认为已经是时空局难得破例地仁慈了。”

    一口气说完这大串的话,庄教授停在那里喘气,同时看小容的表情,补充道:“也就是说,你既然醒了,就回他身边去吧。”

    终于看到小容的表情有所松动,老庄满意地嘴角偷偷上扬。颠颠地跟在走动着调用资料的小容身后,继续念:“十年前,从处罚决定下达后,小楼的主机已经开始特地为你制作上个身体的克隆体,前段日子已经发育完成。不过你用的时候可要注意啊,这个身体是没有残破的完整体,鉴于你已经在小皇帝面前表演过飞灰,怎么圆谎自己负责啊。别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啊,别调用超过小楼允许范围外的能力,不要帮他挡刺客,不要闹着闹着就被行刑了。既然是受罚,你这次可不会有小楼的力助。总之,要好好过完那半甲子啊。”

    小容转过身,对着教授一笑:“知道了,你再唠叨下去可就长法令纹了。”

    教授被那抹笑震得一抖,怎么会有人前一秒面孔似冰,后一秒笑得春花灿烂呢。活生生就那么绽放了。

    “教授,谢谢你。”小容柔声轻道。

    “去吧去吧,为你们我可操死心了,我要申请退休,可别再遇到这种班级呀,夭寿夭寿。”庄教授头也不回地逃出房间,反手挥着,他不敢回头,因为似乎被那张鲜花脸传染了,现在的脸实在老不尊到不能见人呢。

    自燕凛与容谦长夜话别后,春去秋来,转眼十个寒暑,匆匆而过。左相之位更是空悬了第十三个年头,除此外,燕国朝堂上下的新人几乎已不知道燕国曾有位“久病”数年的左相,与陛下宿缘非浅,自十年前二人见后,燕帝一夜之间两抹鬓角霜白。左相容谦则象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得干干净净,没有人敢问及当夜发生过的事,因为他们的君主从那一夜起,忽然变得十分沉静,好似一下子虚长了十余载,变得历练通达,处理起国事来兢业勤勉,仿佛绷紧了弦的弓弩,随时都蓄势待发。君王勤政,本来对国家是求之不得地好事,但臣子们高兴过后,开始纷纷担心起年轻燕王地身体来,担心他步了三百年前的另一位燕王的后尘,他的勤勉简直是不要命的架势,每夜都通宵达旦地批阅奏章,寝宫中的灯火几乎日日燃至拂晓,这般拼命,短短月余尚可,但整年整年地如此挥霍精力法,却绝不是长久之计。劝慰的人有之,为有此明君高兴的人有之,不管下面的人是怎么想的,燕国还是在他的努力下日渐强盛起来。累了的时候就合衣在堆满奏章的案前伏身休憩片刻,身体吃不消的时候,就让御医开药调理,端来的药,不论多少,多苦,全都一言不发地饮尽,等身体好些,就继续工作。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三年春后,燕凛册封过的一位贵人得子。他去看了那孩子,当即立为太子。并承诺给他最好的教育,有时逗孩子玩时,脸上偶尔也会露出消失已久地笑容。大家这才松了口气。燕凛极疼这个孩子,经常会去抱抱他,逗弄他,兴致来的时候手把手地教他写几个字,看他一年年渐渐长大。

    夜凉如水,燕帝今夜站在偏殿的楼台外已经快一个时辰了。荣公公举着灯笼忍了半晌,才辛苦劝道:“皇上,回宫休息吧。千万记得保重龙体啊。”燕凛不答,只说:“十年前的今日…我与太傅诀别于此……”荣公公无言,悄然叹了口气,挥手使众人退下,自己为皇帝端上件狐裘的披风后,也默默退走。

    风,吹过发间,似手指梳过般温和,似那唯一一个曾以手梳理过他头发的人,如今他也已不在了。

    风,也带过几段声几不可闻地耳语“太傅……可是你来了…你说的一直照看我,原来就是化成风,绕在凛的身边么?”年轻的帝王蹙着眉,仰望无边天际的星河,双手环抱着自己,衣裾与长发在风中猎猎作响,喉间涌起模糊地咽声,也立即随着风起消失于夜色之中。

    十年时光打磨下的燕王,五官少了几分清朗,多了几分坚毅,少了几分峥嵘,多几分稳健。身形已不似孩提时那么单薄挺拔,却更有了帝王的气度。

    十年前在曙色中,也是象今天这样的风。燕凛睁开被容谦一手蒙住的眼睛,惊骇地看到,眼前容谦的身躯,自下而上活生生地在风中缓缓散开,逐渐化为微不可见的细尘,在风中绕了个圈,拂过他的面郏发梢,接着便消失无形。他扑过去,双手却抓了个空,重心一偏,直直摔倒在地。那时候的风,就是这般感觉。那时候的他不记得疼,只记得容谦最后一张似料定又似无奈地苦笑。他一个人赤足在这楼台上转着圈,或发足狂奔,或对天号泣,口中呼喊着“太傅……”迎着风张开手臂,却一无所获。喉咙喊哑了,脚磨破了…他披着发,眼里充血,堂堂燕王竟如疯儿般,死死地瞪着天际。胸腔中有液体翻涌,“哇”一下自口中喷泄而出。意识渐渐陷入模糊时,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叫着,他不能疯!他还要完成太傅最后的嘱托!太傅为他几经坎坷,最后因他连具尸身都保留不住,直接消弭与天地之间。若是他今日因此疯狂,那容谦十几年的心血、创痛、牺牲就全都白花了,他不能让他爱的人得到如此下场!大燕怎么办?大燕的子民又怎么办?……

    天色渐明,当他自卯时催朝的更鼓中清醒过来时,身边正围着一群大呼小叫地宫人,为首地荣公公,更是哭得肝肠寸断,今日推开殿门时的景象,给这些没经过阵仗的宫人们一下带来太多的刺激,短短一夜不见,只见殿中一片狼藉,皇帝一言不发地端坐废墟之上,整个人都憔悴了一圈,不整地衣衫的领口袖口均隐透着伤后初凝的血迹,眼神却分外明亮。两丝霜白触目惊心地悬挂在尚不足双十年华的少帝的鬓角,令观者心痛。荣公公愕然地望着燕凛:“皇上,你的头发……”

    短暂地忡楞。

    燕王开口,一句话竟似无事般,轻浅平稳地浮起:“更衣吧,朕要早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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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章刹那芳华

    金銮殿上,今日正进行着一场国事方面地争论,原因无它,左相之位空悬一十三年,许多事情虽可由其他辅臣与下级官员带为处理,但作为相互制约的三位宰辅之一,长期空缺却总难免遇到各种问题,使诸位代理官员不得不进行定期伤神地沟通,更必然地影响到机构地运转效率。有人意识到这左相的空缺,总要想办法用其他职位补上,于是战战兢兢地向皇帝提出,听到的人全都为这不怕死的提议者捏了把冷汗。未想皇帝,居然点头:“爱卿此议可准,国事为重,既然总是需要人任左相,那就也不用再另设官位了。只是有个条件,新任的左相,朕希望是在吏部考核的,希望借此位有所建树的各级官吏中产生。而并非单用举荐制,众卿不论现下职务高低皆可一试。”

    此言一出,朝下议论纷纷,不少人还记得,在燕国第一次提出举荐与考核并举制度的那人,可不是正是当年的容相?于是,老人们心下了然,新人们跃跃欲试。燕凛端坐龙椅,看着朝下发生的一切,心思飘回了与容谦相处的最后一个时辰。

    燕凛环抱着容谦,这位置与在他年幼时刚好相反。但那种依恋与安心的感觉与当时一般无二,容谦的下巴支在燕凛的头顶,手指轻轻插梳着他的发丝。爱怜之情溢满于床帐之间。

    烛火已经燃净,殿内有些清冷,虽然依旧昏暗深沉,到底已经能够借将明的天色微辨周围的轮廓。

    看得出象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容谦开口打破了这宁静,他边抚边说:“天要亮了……,我想看看拂晓。凛随我一起去楼台上看看好么?”

    燕凛乖巧地点头,起身摸索着套上外衣,又看看容谦地上的‘衣物’。有些无措地改为为容谦披上条毯子。双手做出几分想抱的样子,又改成伸单手想扶,想想又不对,竟局促地站在床边,不知道如何是好:“太傅…”他窘道,“得罪,我…想,抱着太傅出去,可好…”。不想竟换来了容谦一阵爽朗地大笑,燕凛莫名。容谦在心里捶着地,太好笑了,怎么可能不笑,死小孩长这么大后,竟然有一天能为他露出这种表情来,真是太有成就感了。

    凌晨的风还有些凉意,二人相互依偎着坐在楼台边上,从这个角度望下去,整个皇城正处于一片黑暗的静谧之中,每片屋顶下都沉睡着安眠着的人们,过不了多久,静谧就会随着太阳地升起被醒转后的人们打破。而这里每片屋顶下沉睡着的都是他燕凛的子民。

    容谦侃侃而谈,今日他的想法与过去不同,感受到身体即将撕裂地压力,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去与燕凛相处了。因此即使知道燕凛是多么不希望之前安静地那一刻被打破,却还是唤他一起与自己来到楼台观景聊天。

    他谈到两人相怼的岁月,谈到日出日落,百姓苍生,甚至谈御厨偷养的猫儿。像是对过去所有没有可能在两人间进行的话题中进行谈论的尝试般,每个话题浅谈即转。燕凛听的迷糊,完全不理解太傅到底在说什么,却还是无比用心听着。他维持拥抱的姿势,尽量裹紧容谦的身体,减少其肌肤与凉风的接触。可风起时,他还是感受到怀中的人,双肩微颤,正忍住咳嗽。每一颤动,燕凛的心脏就随着那节奏,一阵地收缩。

    象是看出他难过,容谦停下漫无边际地闲聊,定定地望向燕凛。

    “不要哭,见你这样我会伤心,”容谦说道,“分别的时候应该笑,不是哭。知道是为什么?”

    “你既然生在帝王之家就知道,为帝看似表面风光,权利极大,翻云覆雨无所不能,却其实没有一天不是在如履薄冰。坐在这龙椅上的人,也几乎永为天下最为孤独之人。”

    “我曾在京郊留守三年,观你所为,确实桩桩件件都颇有我的遗风。”他得意地笑着,“因此,即使今后我不看在你身边,也抹不掉,你是我亲手教出来的事实。”

    “百姓虽看似蝼蚁,倒各有各的幸福不幸。为帝者则无一事不是天家大事,必须做到事事尽量周全的考虑,牵动一发而动全身。要使得一个国家强盛,百姓安宁,不是朝夕可得。它甚至需要花费数代君王的努力。毁之则极易,常常仅需一夕而已。”

    “你的能力是我教的,如今我能放心离你而去,你说不该笑么?”容谦笑着说,“这说明我已经认可你,放心你了啊,即使人走了,我也会在其他地方看着你呢。”燕凛听罢一副不舍的表情:“太傅要走?既然……”他说不出既然已经时日无多不如留下的话。这是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的事情,话到喉头便不再继续,只差再次落泪而已。容谦瞅着他折腾一夜都快哭不动的样子,叹气,虽然这小子软弱的样子实在可爱到让人想欺负,但怎么一旦放开了,比个女娃娃都爱哭呢?“别再哭了啊。眼睛肿了。我信你有能力治理好这个国家,但很多时候不用过分勉强自己。”

    天色又明亮了几分,身体中的各种力量不停地纠缠在一起,又不停地冲撞着五脏六腑,他搂着他,维持表象的平静,挖空心思地想着要赶紧交代的事情,时间应该不多了吧:“凛……你听着,我当初从小楼而来,确实是抱着某些目的的,但这些目的并不影响我对你感情,我的投入付出都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万物都有寿数,现今的我也只是到了自己的极限而已。”

    “你要知道并不是说,肉身的消亡就是彻底地结束,有些东西是永恒存在的。或许你现在不能理解,比如生命,可以通过血脉的延续达到永恒;又比如爱情,可以通过诗篇的传播达到永恒。你爱的人,会在你记忆的延续中达到永恒。”

    “终将有一天,所有的史书都变成了古物,所有的责任也都将被卸去,只余下我与你之间……的牵拌。”实在不能说得更清楚了,他不能冒着燕凛被小楼主机直接消灭的危险。“我知你敬我爱我,所以这一世,我过的十分开心,而我俩更在昨夜中化为一体,将来无论再遇到什么事情,你只需知道,我容谦并没有因生命的终结离你而去。在你的身上,在你的意识中,甚至在冥冥苍穹,我都会继续存在着。你是我的孩子,是我容谦喜爱并挂心的人,我永不后悔因你而经历过的一切。”

    俩俩相望间,双目渐润,燕凛瞪大眼睛依然觉得视线模糊,容谦的影子印在他眸中,分明近在怀中却显得如此遥远。他忽然明白,二人之间的距离。在他看来不过百年之遥的人生,在容谦的意识中,全然不算做什么。在燕凛心中,太傅虽然爱他,却不能弥补二人态度所决定的间隙。他的太傅早已超越了时间,得到了永恒。而他所挣的却是短不过晨露的朝夕相处,长不过百年的一时之气。

    他的太傅肯为他付出那么多,而他所能做的就只有,在这晨风中为他残破的身躯,裹紧一张蔽风的毯子,燕凛忽然有种模糊地感觉,他只是容谦的人生过客,是他在迈入漫长人生的旅途中绽放的刹那芳华。他努力地抓住容谦,颤抖着,从心里畏惧着不知会哪日来临的分离时刻,索要着容谦温柔地回应,稍一动作即得到容谦理解地纵容。

    容谦拥着燕凛开口,依旧是温和地笑意:“能不能为我做件事情?”

    “太傅吩咐,凛万死亦不言辞。”眼神依旧迷茫,语气却极为确凿恳切。

    “帮我证明一点,”他俯身,凑上前去,轻吻燕凛的额头鼻梁,眼睛,仿佛要将每个吻都烙在他心里般,吻得极为缓慢:“帮我证明,我为你做的一切,能给你幸福,让你成为一位优秀但绝非孤单的帝王。你会成为修史者争相录入的明君,会过的很开心,有很多人辅佐你,敬爱你。凡百姓皆因能身为大燕的子民而感到庆幸万分。”

    吻,太过温柔,燕凛颤抖着眼皮没有回答,睫毛近合拢着不停扑簌。感受虚落在他眼皮与睫毛上的吻,没有重量,只有浅浅的温度,轻轻地,一再地落下。啜走已经快要洇出眼眶的水迹。他忍耐着痛苦,用心地继续听着。

    “青姑,是个好女人……她待我有恩,我将她托付于你,替我代为照顾她。只要天下太平,那家小茶摊,若干年后开几家分铺,足够她颐养天年了,再找个好男人……。她若问起,就对她说,容谦到朋友那里去了。你可替我谢谢她。”容谦的语气中有些异样,燕凛惊讶,不祥地感觉浮上心头。他焦急着想睁眼询问。却被容谦用左手轻轻晤住。

    “别睁……,”几分清晰而伤感的调子。凑近他的耳朵喃喃:“再……用身体感觉一次我吧。”毯子落地的声音,砸在燕凛的心头,重逾铜锤。他感觉到容谦的身体,正用出奇大力地紧紧拥抱他。片刻又分开,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疑惑地睁眼,看见这一生最使他失去理智的一幕。

    “不——要——!!!”凄厉地呼声,直刺天穹。

    风起了,燕帝这次走神良久。那位进言的下臣,跪了半天了,也没得到帝王的回应,有些僵硬地扭了扭身子。终于两声咳嗽,不顾尴尬地从群臣站立的左右,分别响起,他醒来,在声源处发现长清与靖园各带恻然与关护的表情,于是心中一暖,默默地点头,宣布退朝。

    殿外又是一年春风,将近清明,英华丰繁,全不似燕凛此时的惆怅,却不知,正如殿外悄然浓烈起来的新绿。不久后,在今日这样和煦地阳光下,二十八岁的燕王凛,将再次遇见他一生的幸福。

    尾声

    某日小楼内的下午茶,看着屏幕的庄教授,因为其他人的历练都已经完成,只需要盯住还有半生经历的小容就可以了。即将回家的心情很是轻松自在,两个人在象朋友那样在通讯中聊着,他忽然问:“小容,我还是不明白,按照你的细致,不应该会在收尾的时候留下那么大的麻烦,你不会是早就料到,故意的吧?”容谦笑着:“我哪里有那么能算计,当时想的只是逃不掉,就承认了而已。”庄教授问:“你倒不怕他有个万一?”“怕啊,当然怕,所以才会搞什么临终请求。又不是轻尘家的孩子,我家孩子的承受力早就在我估计范围内呢。结果果然猜对了。”庄教授哑然,半天憋出一句:“小容,你狠。”结果小容长叹:“没办法,圈养小兽的饲养员,要有比小兽更狠才能活命呢。”

    教授阴惨惨地说:“我终于觉得全班就你一个被罚一点都不冤枉,如果不是时空法管着,我也不介意用饲养员的方式来对待你。”

    容谦笑着看手里拉着的孩子奔跑开去,又拉着另一个微笑着的人回到他身边,装作伤神地道:“其实做饲养员挺辛苦的,你看我家小兽比较短命,小兽的小兽也不过能活百来岁。心肠不硬点,受不了刺激,其实最后伤心的人,终归是我呢。”

    电脑前某人的闷哼声起,“我看你分明是乐此不疲,乐不思蜀才对。”

    孩子红扑扑的小脸满是兴奋:“父王父王,太傅今天给我讲了羽衣仙人的故事。”

    来人笑着与容谦见礼,然后对着孩子说:“是么,父王小时也常听你容太傅讲,好多年没听了,健儿能重复给父王听听么?”

    “嗯!”得到奖励的小儿,高高兴兴地站在柳树下,对着两位坐于石桌旁的大人,复颂起了刚才听到的故事,玉琢般可爱地容颜,一看就知道是得自父亲那里良好的遗传。阳光透过茂密的柳条,将光斑洒在三人身上,随风轻漾,构成一副梦幻般绝美的画面。

    童声朗朗,被风一拂,便传出很远很远。

    小楼中,路过操控室的敏欣耳中忽然听见两个敏感词,激得她一气窜入操控,拽过庄教授的通讯系统,便痛心疾首地大叫:“什么,小受?!小容,你竟然还没转正啊!”

    自然,她的吼叫,被正在听故事的小容,当成噪音完全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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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终于写完,谢谢大家观看,顺带祝群内赤子生日快乐。贴一段荫在群内为催我文扯皮的聊天段落。谢谢她,同时为这段难得磨练的时光收尾。

    Yian:高高兴兴爬上来.

    荫:快快乐乐踢下去

    Yian:扑扑抱抱揉一团.

    荫:拍拍打打写文去

    Yian:扭扭捏捏还个价

    荫:干干脆脆拒绝你

    Yian:哭哭蹄啼又没戏

    荫:乃给我认认真真填坑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