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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那场风波是燕凛六岁时的事,容谦刚出宫,而史靖园刚进宫的时候。
那日容谦仍然如往常一般,下了朝,处理完了正事,进行每日例行的探望。刚走到御花园,便听到清脆的童音带着欢欣由远而近:“容相!”然后一个小肉球便扑到容谦的身上,死死抱住他不放手了。
被燕凛这样冷不防地整个人扑上来,饶是容谦武功高强,也在冲力下微微向后挪动了一步。被燕凛整个人这样黏在身上,容谦的表情很是无奈,但是一看到燕凛红扑扑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又大又亮的眼睛带着愉悦看着他,一副可爱到他忍不住想要欺负蹂躏的样子。
努力克制下自己捏皇帝脸颊的yu望,容谦只是笑着蹲下身子:“皇上,臣说过多少遍了,要注意君臣之礼,你总是这样不分轻重可是不行的啊。”闻言燕凛赶紧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吐吐舌头说道:“容相教训得是,我……朕一定注意!”
看着燕凛一副懂事乖巧的样子,容谦的笑容不禁更加开怀。这个孩子不仅可爱,还那么听话,真想抱到怀里好好疼爱一番!他本来就胖胖的,抱起来像个人形的抱枕,手感肯定好!但是……容谦不禁微微有些困扰,宫里这样好吃好喝地养着,他不运动也不劳动,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小儿肥胖症啊。
燕凛却很是兴奋地拉着容谦:“容相!容相!我给你说!靖园他好棒!他射箭很好啊!我也想学!容相,上次我就说过了我要学武功,容相你教我好不好?”小孩子欢呼雀跃起来,又把刚才的保证忘了个一干二净,一张口我我我的就又来了。不过看着高兴的燕凛,容谦也不舍得再责备他。
容谦抬眼看了看识体地站在后方的史靖园,不禁微微赞赏地点了点头。废话,若是史靖园是废柴一根,他哪会容得史靖园伴君?那不是明摆着带坏他家孩子么?之前正是因为看中史靖园虽年少却文武双全,聪明知理,才有了让史靖园进宫伴君的想法,才让北靖王带着进了宫和燕凛玩了一天,看两人能不能和谐相处。
北靖王虽然头疼自家这个正义感过分旺盛导致总是会闹出些风波出来的儿子,容谦却看到他所拥有的聪明才智以及懂事知礼,好好塑造必是一代能臣,因此才顺了燕凛的意将他带进宫陪伴孤独的燕凛。
“皇上真想学?”容谦带着一脸大灰狼的笑容问着小小的孩子。他正担心小孩得上肥胖症思考如何让他减肥来着,他自己反而跑到面前来说要学射箭,学骑马,学武功,感觉就像是他的陷阱还没挖好,猎物却自己笨笨地挖好了还迫不及待跳进去一般。上次他这样说,还以为他不过孩子心思,转瞬即忘的,却不想他如此坚定。
“嗯!我也要学武艺,以后就可以保护容相不被任何人欺负!容相,让我学武好不好?我会好好学,我会保护容相的!”一番豪言壮语说得容谦心里暖暖的,连他的称呼都没有去追究。
后面的史靖园却因这番话在心里腹诽起来:我爹说过了,容相的武功可是天下第一的,只有他打别人的份,没有别人伤得了他,他需要你这个连弓都拉不开的小笨蛋保护么……
他最初佩服容谦的原因便是他家那个武将出身武艺高强的爹。在说起容相时,父亲每每是满脸的敬仰和敬重,说容相可是天下间第一的高手,武功简直神鬼莫测!能让他那个对自身武艺引以为傲的爹爹如此盛赞,容相的武功到底多高,史靖园简直就是不能想象了。也难怪听到燕凛这番话,他会忍不住腹诽起来了。
容谦仰天大笑起来,笑中充满着温暖和欢欣。“容相你高兴吗?”燕凛见他笑得开怀很是开心,忙扯了他的袖子保证:“朕一定会好好学习,让容相更高兴!所以容相你答应好不好?”
“臣遵旨!那臣就等着看皇上的箭术了!”容谦顺着他的话笑着哄。这个孩子,他的世界里全部都是容谦的喜怒哀乐,只要是容谦开心的事,再难再苦他都会开开心心地坚持到底。他可以为了容谦背书至半夜,他可以为容谦练字至手都捏不住笔,他可以为了容谦改掉任性更加懂事。
生活的全部意义,都只有容谦两个字;学习的全部意义,都只有那个天地间最为温和的笑容;进步的全部意义,都只有那点头赞同……只要容相开心,只要容相满意,燕凛的世界,其实就是那么小。
容谦第二日便找了顶尖的射箭师父来教导燕凛。第一箭,是容谦把着燕凛的手,一点点地拉开那把快有燕凛的身子一般高的大弓射出去的。箭准准地落在靶心,微微地摇晃。
史靖园的身份突然就从伴读变成了陪练。北靖王作为一个将军出身,自家儿子的武艺自然是从小培养。史靖园那一手箭和一手剑,向来出色。在北靖王看来,他家儿子就只有这两点能让他稍微满意一点。
秋分过后,天气开始变得干爽晴朗,正是狩猎的好时机。那日容谦刚下了朝,便被燕凛拦住。小孩子可怜巴巴地拽着他的袖角:“容相,容相!朕、朕想去秋狩,好不好?容相你带朕去好不好?”
秋狩?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竟然就想去打猎?他以为他是史靖园,一箭过去可以穿靶么?就学了几天的箭术啊,竟然就想着去猎场了。但容谦也只是问:“皇上为何突然想去秋狩了?”
燕凛一听马上从容谦的身上离开,小身子站得笔直笔直地向容谦汇报:“朕听说,秋天是最适合打猎的时候,朕、朕想……”朕想猎一只兔子来送容相,那样容相一定会很开心吧。后面的小心思燕凛最终没有说出来。想让容相高兴,一开始什么都告诉了容相还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容谦很是敏感地问:“听说?听谁说的?”燕凛一见容谦的脸难得的有些严肃,不禁有些后怕地乖乖回答:“朕今日上早课的时候,听到有人说的。”
容谦听了并未再将脸绷着,而是迅速恢复了他温和的微笑:“皇上那么想去?”燕凛一听便拼命拼命点头,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里面那乞求的星星简直媲美银河。容谦终究抵不过燕凛的可爱攻势,只得软下来:“皇上若是想去,臣也只有遵旨了。皇上且稍安勿躁数日,等臣准备好了,就和皇上一起去秋狩可好?”
“好诶!容相!你最好了!”一开心便又整个人贴到了容谦身上,容谦只得皱起眉头假装不满:“皇上,给你说了多少次,不要总是忘了君臣之礼!”燕凛顾着开心,容谦的眼里却闪过一丝阴霾。
容谦却是说到做到的,没两日便做好了准备带着燕凛去到围场,他全当这是后世一种叫做“秋游”的活动。
然而奇怪的是容谦的装束,他并未轻袍简装,反而宽袍大袖,哪里像是要来狩猎的人。燕凛只当容相武艺高强,他爱怎么穿燕凛当然都是没有意见的。皇上没有意见,对于左相大人的服饰还有谁敢多置喙一句?于是大家默契地保持缄默,没有任何一个人将这个问题提出来。
来到围场的并不只容谦燕凛和史靖园,还有朝堂上浩浩荡荡一大群臣子和更多的护卫,万马奔腾的气势,吹得猎猎作响的旗子,一声声昂扬的马嘶无不挑动着燕凛的兴奋神经。这样简直就像是史书上破边关、灭残敌的大将一般,让人忍不住兴高采烈。
燕凛和容谦同乘一骑。原本是有给燕凛准备了一匹汗血小马驹,然而容谦含笑说了一句:“皇上,臣可有荣幸和皇上共骑一骑?”燕凛自然是欢呼雀跃着答应,便被容谦抱上了那匹高头大马。容谦的手绕过燕凛的身体握住缰绳,大家便就只能看见燕凛的头了,宽袍大袖,将他挡了个干干净净。
史靖园也是一身的战袍,背上背了长弓羽箭,英气十足。燕凛看了如此帅气的靖园开心地大叫:“靖园!你要给朕猎来第一个猎物!朕重重有赏!”史靖园一听自然是开心不已,大声回复:“遵旨!”便策马第一个冲了出去。小小的身躯在马背上看来却是勇猛无敌!
“今日猎到猎物的,朕都有赏!”燕凛再次老气横秋地下达命令,武官们自然也便气震山河地回答:“遵旨!”然后万马齐齐冲向前,让燕凛很是享受了沙场点兵的快意。
唯独容谦。
他仍旧是揽了燕凛在怀静静坐于马上,并不急于催动马匹。“容相?”燕凛回头不解地看向容谦。
容谦看着孩子一脸的疑惑笑道:“皇上,你要记得。你是皇上,很多事情不要自己来做。你需要冷静地坐在这幕后,静静地等待,等待猎物上钩,等待大臣将猎物献到你的面前。”
“是,朕记得了。”燕凛也不再催他,只乖乖地颔首,认真地记下了容谦的话。容相说的,总是对的,他只需要好好地记着便好。
容谦虽然话说得闲适轻松,但是他的注意力却是高度集中的。哼,在他的手里,谁也别想妄动他的孩子!
等到史靖园高举了一只肥大的灰兔骑了马奔回来时,燕凛终是没有忍住兴奋的心情,从容谦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跳下马便跑向史靖园的方向。
就在那一刹那,一只箭却从史靖园的身后擦身而来,直直射向奔跑着的燕凛!侍卫们见状均是大惊,却没有人来得及反应救驾。只在那一刹那,只见一个影子掠过,听得一声布帛割裂的声音,然后一声怒吼响起:“放肆!”
待到众人反应过来,容谦早已不在他的马上,而是在一丈以外,怀里紧紧护着的是小小的燕凛。
“有刺客!护驾!”禁卫军长毕竟是见过世面,不像其他的卫兵尚未反应过来一般目瞪口呆,马上就做出了指示。侍卫马上异常有秩序且迅速地散开将容谦和燕凛团团围在了圈中,另一队人迅速冲向箭矢的来向,不一会儿便抬出了一具尸体。
禁卫长官向着燕凛和容谦跪下谢罪:“罪臣救驾不力,追捕不力,竟惊了皇上和容相大驾,也让刺客自尽,如此,请皇上降罪!”燕凛生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遇到刺客,第一次看着箭迎面飞速地朝自己飞来,第一次遭遇如此堂而皇之的刺杀。
然而他虽然吃惊却并不害怕,因为有容相在他的身边。
身后是容相伟岸的身躯,容相会替他挡住所有的风雨;身前是容相有力的手臂,容相会给他挡住所有的难题;头顶上是容相洪亮的声音,容相会在任何危难中保护他到底!
只要有容相在,那便是整个天空都塌了那又如何?有容相在,他不会有危险;有容相在,他不会有苦恼;有容相在,他不会有恐惧!
但是毕竟他还年幼,第一次面对如此境况,饶是燕凛总是老成懂事,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便将头扭向了容谦,示意让他来进行。把事情都交给容相就好了,有容相在,什么事情需要操心呢?
容谦只冷冷道:“禁卫军,便是保护皇上周全的,如这般的禁卫军,皇上要来做什么?今日若不是我反应快,皇上若是有任何差池,你们有几个脑袋来担待?!”容谦的话语虽不见得多凶狠,却包含无尽的冷厉,让一众人只听得冷汗泠泠,只道今天这脑袋是保不住了。
容谦顿一顿,再道:“看在你们今天反应还算快,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们每人降三级,各自去领五十军棍吧!”众人正要谢恩,只听得容谦道:“这个刺客的尸体给我好好留着,若是少了根头发,别怪我新仇旧恨一起算。”
容谦向来温和,脸上也总是挂着谦和的微笑,让人观之如沐春风,现在才知道,原来容相是会生气的,而且生起气来,很恐怖!很可怕!
容谦当然生气!他明明料得今日秋狩会有变,明明他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明明他就打定主义要将这变乱扼杀于摇篮之中,不要惊吓到燕凛。却人算不如天算,燕凛这一跑正好便落入敌人瞄准范围,还是闹出这么一场刺客的闹剧。
这么多人围着!这么多人护着!竟然还是让人钻了空子硬是让那流矢这样对准燕凛而来!若不是他没有偷懒轻功练得还算不错,若不是当初给阿汉量身定做内功的时候也乖乖地小练过一段时间让他可以用内力将箭矢打偏,那箭对准的就是燕凛的心脏!何其凶险!何其危急!燕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该如何是好?
容谦继续慢慢说道:“今日刺客进入围场,却不知目的为何,为了保证诸位大人的安全,禁卫军长你派遣侍卫们去保护各位大人周全,若是各位大人们的府上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你可是提头来见!”
将大臣们各自遣散,在禁卫军保护下回了府,再调集京中畿防做好了大臣们的保护措施。容谦这才如一开始一般,将燕凛裹在他那宽袍大袖中缓缓骑马回了皇宫。
史靖园看着容谦洒脱的背影,突然感慨容谦的气度风范,感慨容谦的武艺高强,感慨容谦的临危不惧。他就这样一直盯着容谦的背想着,什么时候,他才能够成长为容相这般,带着浩然之气笑傲王侯?
然而就在容谦下马那一刻,他竟然一个不稳单膝跪在了地上!燕凛惊慌之下,这才看见了容谦左腹上有一支箭,早已折断了头尾,只露出一点点的箭身,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觉,想必箭的中间部分仍然断在容谦的身体中。微微带黑的血没渗到外袍,内衫却早已被血染透。
“容相!!”燕凛惊慌之下便要哭出来,只手忙脚乱吩咐:“快传太医!快去给朕将所有的太医叫过来!晚一刻朕饶不了他们!”
“皇上!”容谦虽然虚弱了些,却还是语气沉稳制止着燕凛的慌乱:“臣无大碍,已点穴止血过了。皇上无需太过惊慌,越是这样的时刻,作为皇帝越该沉着冷静,思考下一步该怎样做,明白吗?”
“朕明白!容相~~~”燕凛含了泪,要哭不敢哭地望着他猛力点头。
“那么臣等着看皇上的作为了。”容谦含笑,一如往常的温和,然后被众人手忙脚乱扶到就近的房间,临进去还不忘吩咐燕凛不要进来。虽然伤口并无大碍,但是他可不想吓到他家小孩。
燕凛只这样看着他被扶入房间,终究握住了小小的拳头,没有掉下泪来。史靖园站在燕凛身边,突然间明白了容谦宽袖大袍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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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被一大群宫女太监环绕伺候着的燕凛,此刻却只是站在庭院中看着容谦进入的房间里咬着下唇不发一语,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水汽氤氲。含着眼泪却又忍着不掉下来的样子看得史靖园心里一阵疼。
他很害怕吧,他的保护神竟然伤成这样。一箭没入,血像在华服上画了幅画。
他很伤心吧,他的容相那么疼,一贯温和的笑容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苍白的面色。
他很担心吧,却又那么懂事地听话不落泪。因为容相给他说了,做皇帝就要时刻保持冷静。
正因为燕凛既不说也不动更不闹,史靖园更不知能说什么才能劝得燕凛放宽心。因为他也是一样担心,一样着慌,毕竟倒下的不是随便一个七品官员,而是朝廷一品大员,当朝的权臣左相!
只得挥手将绕在燕凛身边祖宗啊皇上啊叫个不停吵得人头都疼了的宦官们通通赶开,只留了王公公在一旁伺候。走上前去轻轻掰开燕凛攥得死紧的手心,史靖园握着这只小小的柔软的手叹气,轻声地劝:“皇上,容相在里面治疗,你也去休息好不好?你若是有什么我们这些下人容相定是不会饶过的,你就不要再让容相操心了好不好?”
燕凛却不说话,只是倔强地咬着唇执着地看着紧闭的房门,眼光却早已穿越了房门落在了里面那个人的身上。他在想象房内太医满额细汗为容相处理伤口的样子,他在想象容相虚弱地躺在床上咬牙忍受伤痛的样子,他在想为什么他没有听容相的话乖乖坐在马上等着,否则容相也不会受伤。
对于行刺,对于危险,他其实隐约知道一些的,自从他出生,自从他在襁褓里被父皇托付给容相,容相就时刻保护他,为他挡下一切的危机。小孩子虽然无知,却带有天生的敏感。
他虽然隐约知道,但是了解也仅仅止步于在那浅浅脑海中的简单想象,却从未如此近距离而直观地感受到容相为了保全他的安全,是承受了多少危险的威胁,尽了多少的心力。是不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容相也是这样笑着替他挡了所有的危机,然后自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疗伤?
史靖园拉不动他,只得低低催促:“皇上!容相不想让你担心,你就不能让容相称心一些吗?”他本是想用容相来刺激一下燕凛,想他从来听从容谦的话,这次也一定是一样的。却不想燕凛缓缓开口,声音完全不如平时那般清脆悦耳,如山中鸟鸣如林中清泉的声音,而是呜咽着,哽咽得几乎发不出声音来。
“靖园,都是朕的错!容相会受伤,都是朕的错!”说着眼泪便要落下来,而他只是死死将头低着,坚决不让眼泪掉下来。容相不让他哭,他便不哭!
“皇上哪里的话!那是因为有刺客,容相忠君事君,自然是以皇上龙体安危为重!且不说容相,这天下间,有哪一个人不把皇上的安危放在首位?况且,皇上是容相抚养长大,容相更是不会让人伤到皇上半分!”史靖园小小的孩子说得理直气壮,看起来相当小大人。
“若不是朕一直求着容相说想要打猎,若不是朕不听容相的话冷静地等待你们的归来,刺客哪里会有机会下手?若不是那样,容相也不会受伤,也不会……流那么多血……”
看着燕凛仿佛小鸵鸟一般将头近乎埋进胸前,史靖园也只得想尽办法哄着失意的孩子:“皇上不用太过担忧。我父王精于武术,但我父皇却说过,容相是这天下间武功最为高强之人,他的武功深不可测,任何人都伤他不得的。这次容相虽受伤,但是以容相的武功根底,必是无大碍的。皇上若是在此担忧伤了身子,容相一定又会责怪自己害皇上担忧,皇上舍得让容相这样自责么?大臣们也一定会说容相的不是,皇上舍得容相这样被大臣们说么?”
“容相救了朕的命!谁敢这样说,朕饶不了他!”听了史靖园的一番话,燕凛眼都红了,抬起来恶狠狠地这样说道,一瞬间看得史靖园突然背后冷汗直冒。
天威毕竟是天威,纵使燕凛平时伶俐可爱,但当他生气发怒的时候,还是带有与众不同的气势。容相声誉岂容他人践踏?唯此一点他绝不向任何人妥协!
燕凛还要说什么,却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停住了,紧紧闭上了嘴巴低下头思考起来。
“皇上?”见小豹子一般毛发倒竖的燕凛突然沉默下来温顺得像只小猫,史靖园有些摸不着头脑。半晌,燕凛静静开口了:“靖园,北靖王真的说容相武功天下第一么?”
史靖园不明白他在动什么小心思,只得点头说道:“我父王经常在我面前说,容相是这世上最高强之人。他从未见过有人像容相这般,文武双全。”被父亲说了太多遍,此刻史靖园几乎是不废任何心思便可以将那听了不知多少遍的话毫不犹豫地重复出来,带着满满的崇敬。
然后燕凛缓缓开口:“既然容相那么厉害,为什么居然会连站都……”史靖园一听也是一愣,他怎么就没有想到这样的问题?明明他比燕凛还年长两岁,明明他比起燕凛来对于武道更加了解,果然是因为关心的程度不同么?他对容相是崇敬,而燕凛,却整个世界里满满的都只有容谦!
知道燕凛的担忧,史靖园也放弃了劝他去休息,他自认没有那个口才能够将燕凛从受伤的容谦身边拖开。只得吩咐了下人去搬了椅子,拿了外袍来给燕凛,陪着他在房外静静等待。
时间其实没有多久,也就是一个时辰不到,然而史靖园陪着整个人缩在椅子中的燕凛,两人相对无言,却觉得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吱呀”一声,门打开,御医们从门中走出,燕凛此刻才仿佛活了过来,猛地扑上去,随便揪了一个人便急急发问:“容相怎么样了?!”奈何累得半死的御医被燕凛摇得头昏眼花还得跪下回话:“回皇上,箭矢避开了要害之处,容相也曾点穴止血,因此并无大碍,请皇上无需担心。”
“并无大碍容相为何会失力跪下?朕要进去看容相!给我让开!”他手一挥将挡路的御医推开便要进去看容谦,这些御医说的话,他会相信才怪!御医却是勇敢地拦下了此刻怒发冲冠急火攻心的燕凛:“皇上!容相刚睡过去,才吩咐过任何人不得进入,特别是皇上您,他要皇上您早些回去休息,等到明早容相休息好了,您再去探望容相如何?”
“混账!朕要去看容相何时需要征得你们同意?!”燕凛又变回毛发倒竖见人便咬的小豹子状态。看见御医欲哭无泪地跪在地上,拦也不是走也不是,史靖园不禁很是同情,也上去拉住了冲动着的燕凛。
“皇上!容相说过让您在此刻保持冷静,您不要自己乱了阵脚。您先回去,待臣打探消息,再来报告如何?”燕凛看着一群人拦着自己甚感气苦,又怕自己发出太大的声音惊了刚休息的容相,只得嘟了嘴,被王公公引着回了寝宫,只留了史靖园一个人。
见燕凛终于被成功带回,史靖园不禁摇头感叹燕凛的倔强,顺便在心里哀叹怎么自己跟了个这么难伺候的主子。拉了被燕凛吓得满脸冷汗的御医,史靖园问道:“张太医,容相到底如何了?”
御医抬头看着满脸了然的史靖园,心里感叹现在的小孩怎么那么聪明,却只有无奈装傻:“臣说了,容相并无大碍。只是容相甚是疲累,因此不能让任何人打扰,需要好好休息一番。”
史靖园淡淡道:“张太医切勿因为靖园一介竖子便欺瞒我不懂世事,我和皇上,都不是你们想象中那样蠢笨。容相武功高强,便是长于武功的家父都敬佩不绝。那支箭虽然凶狠,却并无伤到要害,伤口虽然长时间未处理,但容相事先定是已点过穴止血……而且,容相的血色,似乎有些不对啊!”
史靖园依然冷静地看着张太医,太医只得无奈道出真相:“箭矢上附有剧毒。”“什么?!”史靖园纵使猜到了这样的事情,却还是忍不住为“剧毒”二字震惊。“那容相现在如何了?!”
“老臣不曾欺骗皇上和世子,容相确是无碍。容相早已用全身内力逼出体内毒素,因而导致疲累,只要好好休息几日便无大碍了的。”
史靖园也明白了容相不让燕凛去看他的原因。他此刻疲累的样子,实在是不想让那个依赖他长大的孩子看到,不想让他害怕,不想让他自责,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让他伤心。
只可惜啊……史靖园摇头叹息,容相啊容相,皇上不是你想象中那样的乖孩子~~~此刻月上中天,史靖园早在燕凛的指示下打昏了守卫的士兵,让燕凛偷偷摸摸潜进了房里,而他自己则是继在做伴读、陪练后身份再次转换,成为了给燕凛放哨的士兵了。
轻手轻脚地进到房中,轻手轻脚地走进床榻,轻手轻脚地握住容相的手,看着容相不比平常红润的脸色,燕凛简单地便红了眼睛。
都是因为他,没事要听什么闲言去打什么猎!都是因为他,平时要偷懒不好好地练武,才会成为容相的累赘,才要容相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他!都是因为他!
燕凛极度自责下,却还是记着容相不要他哭,拼命地咬了牙忍,小样子甚是惹人疼。只可惜容谦此刻累得要死睡得极熟,否则他看到他家孩子此刻的样子,还不知道能不能忍住他一贯的冲动。
孩子安安静静地伏身下来,坐于床边,软软的小手紧紧拉住容谦略显冰凉的大手,悄悄地摩挲着,将容谦的手一点一点捂热。
容相,你是不是很痛?
容相,燕凛在这里陪着你,你是不是会比较不痛?
容相,我是不是变成你的累赘了,是不是都是因为我你才受伤的?
容相,我会好好地练武,不会说大话说要保护容相,我只要好好地保护好自己,不让容相再为我操心,不让容相再为我受伤。
容相,你好好休息,燕凛在这里乖乖陪你。
次日容谦睡得心满意足地醒来,发现自己的手里多了个软软的东西,微微探起身子一看,却是燕凛握着他的手乖巧地蜷在床沿边睡得正香。容谦不禁在心里哀叹:不是已经吩咐过不要让他进来么,怎么自己受伤难道就那么没有威慑力,竟然没人理他的命令?
然而气却生不起来。仔细一看,白嫩的脸颊旁还挂着一行泪痕,想是忍了很久,睡着了终于还是流了出来。看着燕凛这样可怜兮兮小动物一般的样子,容谦心一软,将这个小身子抱了过来。燕凛却超乎一般地惊醒过来:“容相!”
一醒来看见容谦一如往常温和含笑的眼瞳,燕凛又喜又后怕,探过身去一把搂住容谦:“容相!我……朕以为……”声音哽咽仿佛又要哭出来。容谦无奈叹气,只得将小肉团抱紧一些道:“皇上以为什么?臣没事的,臣只是有些累而已,皇上为何不听臣的话乖乖地去休息?”
“朕……担心容相!”听着燕凛软软的童音,容谦觉得心里的某处也软得仿佛棉花糖。罢了罢了,还是小孩子嘛,偶尔让他撒撒娇也不是不行。
“容相……是不是因为朕你才受伤的?是不是都是因为朕说要去打猎,都是因为朕私自从马上跑下去,所以才让刺客抓住机会,所以才让容相受伤的?”燕凛在他怀里抬起头,说着说着,最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这个小屁孩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这也太过于敏感自责了吧?容谦愕然看着自责得不行的燕凛在心里想着。
看着容谦不说话,燕凛更是将错都揽在自己身上:“容相!对不起!朕以后会乖乖听容相的话!不会再冲动,不会再贪玩!朕会好好地学武,朕会努力地用功,朕不会再成为容相的累赘,容相你不要生朕的气好不好?朕一定会改的,朕一定会注意的,不会再有下次了,呜~~”
看着燕凛一张小脸哭成了花猫,容谦被弄得有些茫然的大脑终于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真是,被他这么一哭哭得他连大脑都断电了!无奈拍拍燕凛的头,容谦只得柔声道:“皇上,臣没有生皇上的气。本来臣也是想着皇上学了箭术也该去围场试试身手了。没有事先做好保护皇上的万全准备,本就是臣的疏忽,保护皇上乃是臣的职责,皇上无需自责。快别哭了,都是男子汉了还好意思啊?你一哭我伤口都疼了。”
听到容谦这样说,燕凛马上擦干了泪再不敢淌一滴,却依然是泫然欲泣地看着容谦。容谦头疼,于是将他抱进被子里:“皇上若是肯好好地陪臣睡一觉,臣保证皇上醒过来的时候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这样可好?”
燕凛终于破涕为笑,他好久不曾和容相一起睡了!于是迅速地躺下,抱着容谦便乖乖闭上眼睛开始睡觉了。
将燕凛抱在怀里,看他抱着自己窝在自己怀里睡得满脸带笑的安适模样,容谦不禁长长叹息:燕凛,我的皇上,你这样让我心疼,却让我如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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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时辰已是半夜,左相府中一如既往灯火通明,左相大人也一如既往没有在这个时候休息。不过今日不同往日,今日他并未埋首于可以将他埋葬的奏折当中,而是自己拎了酒壶,夹了个玉杯,走到凉亭里坐下,看着天上明月自饮自酌起来。
说他不郁闷那是不可能的,当年阿汉的到来让他意识到他是该离开燕凛的时候了。然而终是不舍,多陪了他一段时间。想起当年受伤时那个孩子埋首于怀中哭得闷闷的童音,心里不禁一软。
这孩子已经九岁了,整整两年半的疏离。只是疏离便以痛至心扉,以后的路,可该怎么走?光是每天看着燕凛看自己的眼神,要压下心疼就已经是用尽心力了,这接下来可如何是好?容谦想到这里不禁满面愁苦,又再次将一杯上好的竹叶青一仰头喝了个干净。
“小容,怎么了怎么了?你难不成被劲节带坏,开始过酒鬼生活了?还是劲节的生活太滋润,你也想学学大块吃肉大口喝酒的快意?喂喂喂,你是宰相诶!又不是劲节那个无良商人,也不是赵晨那个超级奸臣,也不是纨绔子弟,喝成这样明天可怎么见你家小皇帝?”
脑海中的魔音绕耳再次出现,容谦不禁头疼:怎么偏偏在自己心烦的时候这个魔女跑来骚扰他?于是他只得叹气放下酒杯:“怎么?最近你对轻尘的故事没有兴趣了?”
只听脑海的深处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张敏欣道:“唉,都是养成游戏嘛,我比对一下,也好给你们一些经验嘛~~你家那小孩粉嫩粉嫩的,养胖了好吃啊~~~不过啊,轻尘家那只兔子也很可爱!不是每天拉着他为他种花,就是拉了他为他写字画画,看看看看!那楚若鸿满心都是轻尘,这才叫真正的恋爱养成啊~~~~~”
容谦听了便打了个寒战,这号称史上最后的同人女果然是实力不容小觑的。只听张敏欣继续天花乱坠地描述起来:“小容啊,你还是不要这样懒懒的不理会人家,你看着那可爱的小孩你也真狠得下心啊!本来你家的孩子本就应该你好好地养着护着让他心里只有你一个,偏偏你不但养到一半不养了,让人家小孩子伤心欲绝,你你你……你居然还弄个史靖园插在你们中间做第三者!这这这……这典型的是把自己怀里的人往人家手里推嘛!小容啊!@#¥%……”
容谦拎起酒壶再次将空下来的酒杯斟满,懒得理会脑海中那个正在天花乱坠向他描述该如何养成如何达到双宿双栖效果的魔音,他一边喝酒大脑边想着自家的孩子完全屏蔽了张敏欣,不知道她说了多久,最终听到了一句嘲讽的笑:“容大圣人啊,既然那么不情不愿,又何必做了在这里自怨自艾?”
他将送到口边的酒顿了一顿,然后放到唇边抿了一口,淡淡道:“我要怎么做自有我的道理。”
是的,他不想,不想这样伤人伤己。但是,他更加不想让错误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若是他的毁灭能够换来燕凛史册上一代明君的记载,那么即使是飞蛾扑火,他也甘之如饴。这样的心情,又岂是在一旁看热闹的张敏欣所能够体会的?
“小容啊,你不要死脑筋了!你看你家那孩子多可爱多有潜力啊!你就好好地呆在他身边,把他乖乖地养大不就好了。养大了,然后把他吃掉!然后好好让他疼你爱你一辈子!干嘛弄那么多有的没的出来,自讨苦吃啊?原来你也和轻尘一样有自虐倾向?”
“敏欣,我说过了,我的事,我的模拟我自有主张,不需要旁人置喙。你要看便看,不看也不要跑来打扰我。我现在心情郁闷着呢,不想和你讨论该不该做的大道理。”
说罢小容便断开了联络,留张敏欣在监控室里愣住。咦?难道小容生气了?这个认知让张敏欣难得的没有因为没能推广她的耽美大计完美养成而嚎叫和抓狂。她的安静不禁让一旁的吴宇打了个冷战。实在太不正常了!啊,小容实在太厉害了!下次得问问小容,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敏欣忘记耽美!
放下酒杯,容谦微微叹口气。真是的,明明自己心情就郁闷,张敏欣那个魔女还跑来给他推广什么完美养成!害他偶尔想用劲节的洒脱方式换换心情都做不到了。
这样拖下去也不是办法,长痛不如短痛,不如让那个孩子快点断了对他的思念和依赖,也早日让这苦痛,由他一个人来背吧。
思及此,他高声喝道:“管家!”管家急匆匆跑到他身边:“老爷有什么吩咐?”
“明日我不上朝了,称病即可!”
管家看着大步走向卧房的容谦愕然,咦?他家老爷这明显是醉酒啊。可是…………无奈……只得照做。
容谦踏着有些沉重的步子迈入房门,临进门看了一眼明亮的圆月,缓缓漾开一个温柔的微笑:“燕凛,我的皇上,容谦此生,必献于你!”
第二日,一听容谦病了,燕凛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容相生病了?什么病?昨儿个不是好好的吗?怎会突然发这么重的病?!太医呢?传太医去看了没有?……不行,朕要自己去看他!”
拦下急得失去理智的燕凛,史靖园哭笑不得:“皇上!请稍安勿躁!也许容相并无大碍,您这样贸然出宫,反而会让容相成为众臣攻击的对象!且先让太医过去看看,回来禀报了再做下步打算如何?”
燕凛听了虽冷静下来不再吵着要去相府,但是脸上依然是泫然欲泣的表情。他咬咬唇:“宣旨!所有太医都给我到左相府去!容相若是有半点差错,全部给我提头来见!”
气势汹汹地宣完旨便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往外冲去,下人们自然是不敢怠慢,赶紧传旨的传旨,准备的准备。提头来见啊,谁敢那自己脖子上这两斤半来开玩笑?
史靖园追上燕凛,才发现自己这主子原来眼窝子这样浅,此刻瞪着他的眼瞳里满是泪水,显然燕凛忍得很是辛苦。史靖园无奈:“容相不过是没有上朝,皇上不必太过担忧,且等太医们回来复旨如何?”十一岁的史靖园此刻看起来像个小大人。
燕凛这才慢慢开口:“靖园,若不是大病,容相定不会不来上朝的。从前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容相自己身体不适,他从来都不会不来上朝的!他……他既然不来,一定是来不了,一定……一定是什么大病!靖园,怎么办?容相若是……怎么办?”
史靖园此刻是真的绝倒了。我的皇上啊,不过是没有上朝而已,您可不可以不要把容相想象得要进棺材了一样啊?他忍住了自己向天翻白眼的冲动在心里腹诽。然而看了燕凛可怜的小样子,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此刻的燕凛把自己全体缩在椅子里,抱着膝盖像只可爱的小动物。史靖园虽然知道这样来形容自己的帝王实在是胆大包天,可是燕凛此刻的小样子实在是惹人怜爱。于是他只好再次无奈哄小孩:“皇上,臣说过,容相的本事是这世间最大的,别说是病了,就算是在千军万马中,容相也定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您就不要再多做忧心。与其在这里担心容相,不如做些让容相高兴的事如何?”
闻言燕凛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史靖园:“做容相高兴的事情?”“是啊,做些容相会喜欢的事吧,这样也是对容相的报答对不对?”史靖园直接觉得自己快变了保姆,不禁赞叹在过去的8年里,容谦以超人的意志力将这个难伺候的主子给养大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燕凛便急急从椅子里跳起:“靖园,我们走!”说罢便一阵风地冲了出去,史靖园也只好愣愣地跟上。不过,这方向——为什么会是御膳房??
容谦正在房里处理奏折,他虽称病不上朝,然而该管的,该处理的却是一刻也不落下。不多时,便看见管家慌慌张张进来,他一看便皱上了眉:“管家,什么事值得如此慌张?”他相府里的人都由他好好管教,即使是一个小童,出了相府也是人才。
便看管家哭丧着脸道:“老爷您不上朝,皇上担忧得很,把所有的太医都招到相府来了,现在都在外面呢!”他本来是该照容谦说的该拦的该挡的通通挡回去,可是皇上御旨下诏叫来的太医们他却是不敢拦的。
容谦一听叹口气,他早就猜到了燕凛定会做出这种事的。便将笔搁了,将奏折都藏好,,和衣上了床:“叫他们进来吧。”
不让他们看看,恐怕太医们一个都交不了燕凛的差。这孩子虽然在他面前又可爱又听话,但是没有他在的时候,他的皇帝的气势却是相当强的,他又何必去让太医们为难?反正他们也说不出什么来,难道他们敢说容相没有病?
太医们鱼贯而入,在床前跪了一地,容谦受众生平等的思想教育长大,实在是不大喜欢别人对着他跪来跪去。皱了皱眉,将太医们叫起来,然后认命地任他们把脉看脸色折腾来折腾去。
太医们查不出病症来自然是不敢走的,谁敢回去给皇上说:“容相并未生病,想是对皇上说了假话。”容相在皇上面前何等人?容相和皇上实在是一个都得罪不得的!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容谦实在是不耐烦了:“众位大人,认为我的病症是如何?”他还要继续处理他的事情呢,这些人不是平平在这里浪费他的时间么?虽然他是很好说话不让他们为难,但是让这些人白白浪费他的时间,他也是不允的。
众太医面面相觑,最终太医之首站出来颤颤地说:“容相……容相恐是平时操劳过度,造成体虚畏寒以致气血失衡,只需服些药,好生休养两日便无大碍了。”
容谦听了不禁想翻个白眼,这帮笨蛋,连编个谎言都要编一个时辰吗,效率未免也太低了!心里虽然在腹诽,脸上却是摆出一副温和笑容客气地道:“如此,辛苦各位大人了。我会遵照各位大人的药方好好调养的,请各位大人便就此回去向皇上复命吧。”再不回去,恐怕以燕凛的性格便要自己冲过来了。
太医们这才如释重负地打着哈哈,慢慢地退了出去,个个脸上冷汗直冒。等到他们都走了出去,容谦这才将坐到僵硬了的身子从床里挖出来,不禁在坐到桌前去继续批阅奏折的时候伸了个懒腰。
突然脑海中出现了一个魔音,一听就知道是张敏欣:“小容!小容!”容谦认命地坐下问她:“这次又是什么事啊?”“嘿嘿~~~小容啊~~~”张敏欣不怀好意的笑声顿时让容谦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一般情况下她这样笑的结果就是悲惨的结局,小楼里任何人都逃不出她的手掌。
“呵呵小容啊,你知道你家小凛凛在干什么吗?”小凛凛?!容谦再次恶寒:“张敏欣,你要说什么便明说吧。”他已经做好了被宰割的准备。
“小容啊,我劝你啊,真不要再做这种疏远他的事了,你不知道他是多么可爱的孩子啊!上得厅堂,他还……啊!”声音在没说完便突然断了,容谦不禁长呼一口气,幸好昨天耗了她很多的时间,把这个月的通话时间都消耗完了。
想起张敏欣的话容谦不禁笑起来,他家孩子多可爱还用别人来告诉他?哼!不想想是谁带大他的!他哪点小心思他不知道?不过……刚才张敏欣似乎在兴奋的是超出他意料的事,不但上得厅堂,他还……容谦不禁黑线,难道他还指望他家小皇上去下得厨房?开玩笑!
却还没有半个时辰,管家再次苦着脸进来禀告他说皇上派御膳厨房做了给病人吃的清粥糕点送过来。容谦一愣一滴墨便滴在了纸上,难不成燕凛真的像张敏欣说的一般去“下得厨房”了?
半晌便看见王总管拿着几个食盒进来了:“容相,这是皇上……叫厨房做的吃食。皇上怕容相此刻身体不适,吃不下东西,特地让御膳房做了点吃的过来请容相多少吃点。还有,皇上说了,容相吃完,差个人去宫里回话,说说容相吃后的感想。”
王总管越说越看见容谦的脸黑了,于是越说越冷汗,等到说完已是汗湿了背。若是容相知道这食盒是皇上自己做的,恐怕自己会被分尸吧。不料容谦只是淡淡地说:“有劳公公,请公公向皇上说容谦谢主隆恩,皇上记挂着臣,臣不胜惶恐。只是现在容谦胃口不佳,且先放到厨房去,等到我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说罢也不管王总管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回到里屋去继续佯装休息。王总管那一刻却是愣在了当地。然后不由得苦笑,心疼起了自家的主子。
容相啊容相,你不知道,不知道皇上在御膳房里多么努力;容相啊容相,你不知道,不知道皇上为了给你做点吃食,烫伤了自己的手;容相啊容相,你不知道,当皇上将食盒交给我的时候,他的眼瞳是多么的充满了希望。
若是知道容相连食盒都未曾碰过,连打都没有打开过,皇上又会如何伤心呢?王总管看着空旷的房间,叹口气离开了。皇上和容相之间的事,他这样的下人,就算看着,也是半句说不得啊。
王总管走在路上,月光照的路非常亮,他抬头看了看月亮,才发现似乎快要中秋了。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灯火辉煌的宅邸,王总管低声叹了口气。
若是以前的容相,见皇上这样的担心着他,为他着想,一定会笑得春风满面,一定会满心欢喜地接下皇上给他的任何东西,一定会陪在皇上身边,说故事,或是含笑地教皇上这个或那个。若是以前的容相,见皇上将时间花在这样的事上,虽然对着皇上欢喜,他们这些下人定是会被容相狠狠瞪一眼,甚至被罚的吧。
然而,然而……那个容相不在了。他这两年多来对皇上的疏远,这两年多来皇上的郁闷,皇上的装作坚强装作懂事,他看在眼里,史世子也看在眼里,偏偏容相看不到。这下他该想想,回去该如何面对皇上充满了希望的瞳仁和表情,该如何告诉他,他费尽心思做的食盒,容相连看都没有看一眼……
就在王总管去送食盒的过程中,宫里的燕凛花着一张笑脸笑得灿烂。他拉了史靖园的袖子一遍一遍问:“靖园,你说容相会不会喜欢我做的东西?”
“靖园,你说容相会不会觉得不好吃?”
“靖园,你说容相会不会高兴?”
“靖园,你说容相会不会很感动?”……
他就知道容相其实不是讨厌他了,容相是因为太忙,容相是因为生病了,所以心情不好,所以耐心不佳。容相好起来的话,一定还是会和以前一样,看着他微笑,温和地对他说话,耐心地教导他。
看着燕凛的兴高采烈,史靖园也不好打击他的热情,只好认命地认真回答他:“皇上,会的,容相一定会喜欢皇上做的吃食。”
“不会的皇上,只要是皇上做的便是皇上的心意,容相定会觉得好吃的。”
“皇上费尽心思为容相做的东西,容相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皇上第一次做吃的就做给容相,容相他定会很感动的。”……
其实回答的过程中史靖园却并非那样想的。容谦的表情,容谦的眼神,都不再像他刚进宫时那般温和慈爱,仿佛可以融化所有的寒冰。而如今,那眼神,那表情,都仿佛反过来被那寒冰冰冻了一般。他相信燕凛并非没有察觉,只是那个傻孩子始终不愿意承认,容谦是故意避开他,容谦开始厌烦他,容谦根本不如从前那般在乎他。
王总管回宫时看到的便是燕凛坐在庭院中傻傻笑的样子,看见他回来便跳起来满脸欢欣地问:“容相吃了吗?他觉得怎么样?会不会太难吃?容相有没有称赞我?”
王总管看了一眼旁边满脸冷静的史靖园,只得苦笑:“容相吃了,他说虽然皇上你的手艺尚欠,但是第一次做却是很不错了,但是容相也说了,若是皇上以后再将学习时间花在这样的时间上,他会生气的。容相还说,他无大碍,让皇上好好在宫里学习,不要担心他,他过两日便好的。”
燕凛一听欢喜地便一蹦一跳回到寝宫去了。容相说的是对的!他说,红豆最能让人感到别人对他的思念;他说,月饼能够代表团圆!容相依旧是以前的容相,真是太好了!身后的史靖园,却是沉默地埋下了头。
除了燕凛,谁都听得出来这是个谎言。燕凛快乐地远去,却留史靖园和王总管两人相对,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他们却也只能沉默。
半夜,容谦做完了该做的事,突然想到了那个食盒。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去。他家孩子给他的东西,他怎会舍得这样一直放在厨房里?
打开包装得精致的食盒,里面是各种各样的小吃食,都是他喜欢的口味,难得他那么细心竟然记得。意外地发现还有一个小食盒,再打开却是几个形状不规范,长相奇怪的——月饼,再加一碗红豆粥。
这难不成,是燕凛他自己做的?他记得在燕凛小的时候,一次为了哄生病的他吃东西,中秋节的时候特地教了厨房做月饼给他吃,难不成这个孩子为了他跑去学做月饼么?
认知到这个的容谦不禁笑了起来,他家孩子就是贴心!才多大啊,就知道要为生病的自己做吃食,这是几辈子来的第一次啊。容谦小心地拿起食盒宝贝一般抱着回到了房里,拿起冷了的怪怪的月饼看了又看才舍得咬下第一口。
这个,嗯,不错,玫瑰味的,等等,这个涩涩的是什么?花瓣?创意有些奇怪,味道却是不错。一点一点地吃完第一个,容谦觉得自己还真是有些饿了,自家孩子就是好,做的吃食还能当宵夜!再拿起第二个,这个……豆子的?难不成他拿着厨房里的东西都往月饼里放么?不过还不错,还没有把整的豆子放进来,而是做成了豆沙,香香甜甜,虽然他不喜欢吃甜食,这个豆沙月饼却是让他很是喜欢。还有这个粥,红豆的,然而吃了一口容谦便吃不下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教了他“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教了他月饼还是表示团圆喜庆之意,他竟然能够一直记到今日。知道他想念自己,知道他想和自己在一起,可是可是,终究是无法。
吃完了小食盒中的所有东西,容谦含笑地将盒子洗干净,悄悄地用干净的布包好,放在了房里。这是他家孩子第一次给他做食物呢,盒子要好好收着。
容谦不禁笑得眯起了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