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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章
虽然梁家广发邀请, 可去参加婚礼的并没有多少。
为了显摆自己找了军官女婿,梁家这回不准备在自家办酒,而是和女婿商量后, 对外说是新事新办, 要一起在西山部队的小食堂办婚礼。
可惜,想法很好,临到眼前却远不是那么回事,梁家炫耀没成, 还有点糟心。
先是二十号那天,梁春晓从西山回来说打听人的事不用忙了。
又没个原因说法, 本来是不高兴的,看到梁春晓拎回来的蛋糕罐头, 这事也就放下了。
到了二十二号, 上午还没过,就听说施彦铭腿好回车队上班了,梁有富和刘金巧就不那么痛快了。
当晚, 一家子父母兄嫂专等着梁春晓回来数落了她一通, 说她不该舍了施家的亲事找韩东升,施彦铭的工资可比韩东升还多四块。
最要紧的是施家是林场职工家庭,能反过来补贴他们小家庭。
而韩东升却是土里刨食的农民家庭,每个月反要他们夫妻俩往回寄钱,这样里外里就差着多少
梁春晓却很不服气, 说韩东升将来能升职到营长, 副团长, 工资一路涨不说,到时还有配车。
施彦铭撑死当个车队队长顶天了,工资多少年不带涨的, 让家里不要目光短浅只看眼前。
让她这么一说,想想梁春望眼看着就十八了,也没班可接,若借着韩东升的光给他办当兵就再好不过了,长远来看好像是这个理儿。
于是心气儿又顺溜了。
心情刚平静下来,第二天还在上班呢,各单位的喇叭响起来,就听了一耳朵施家父子救助烈士子女的先进事迹。
说是西山部队的一位副团长亲自来局里送的锦旗,江局长都改了行程去横山林场开表彰大会了。
施家父子这下在整个林业局里露脸了,别的不说,以后涨工资肯定都落不下他们。
虽说梁春晓说的往长远了看很有道理,可看着自家不要的亲家日子越过越红火,都快赶上自家了。
再听说有不少人家都盘算着把女儿说给施彦铭,其中不乏林业局里数得找眼光高的人家,梁家心里肯定是要不痛快的。
可事已至此,只能向前看,先顾好自己。
到了二十五号结婚摆酒的日子,早上等韩东升带着一队年轻排长骑着自行车来梁家迎新娘,引来那么多追逐热切的眼神,面子里子一下都有了。
梁家一家子喜气洋洋地招呼着来参加婚礼的客人,又一起跟后面去了西山部队大院。
虽中午才摆酒,也先到小食堂安排客人坐下,上了花生瓜子糖果,男同志们都递了烟点上。
食堂里正收拾打扫,干脆都出来站在食堂门口闲谈说笑起来。
眼尖的还看到,那位韩副连长衣兜里揣了好几盒大燕门,有些头脸的客人那里他就会上前发上一根。
陵水人家办婚礼,还没见谁能拿出来大燕门呢
好些无可无不可的客人,也都上前找梁家新女婿说起话来。
梁家来部队大院办酒为了啥当然是想显摆梁春晓今非昔比,过的是和城里人一样的日子。
这边刘金巧和两个儿媳妇又带着一行女同志去了家属区参观新房,看着宽敞明亮的一室一厅,通了自来水的厨房,厕所还在屋里,女同志们是发自内心地羡慕向往了。
后面又听梁春晓说将来韩东升的升职前景,再回到食堂门口,看到陆续来给韩东升捧场的同聊们都问他好本事哪弄来的大燕门,背后说梁春晓走错一步,不该舍施彦铭选韩东升的也不这么想了。
热闹的时候,家属区方向,一辆军用吉普开过来,在紧挨着小食堂的供应站门口停下。
驾驶座那边车门先开了,下来一位好看到不行的英武军装青年,跟着副驾驶这边门也开了,跳下来一个五六岁漂亮的小男孩儿,黑黢黢的眼睛滴溜转着,好一个聪明机灵相。
一时都猜起这个青年的身份,看他的气势就不可能是首长的警卫员,可他至多二十几的年纪,也不可能是能配车的首长呀
这边梁家的副连长女婿和他的几个同聊们却都掐灭了手里的烟,齐刷刷过去站定,整齐地敬礼,“叶副团”
后面来客们不由哗然,西山部队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年轻的副团长
“韩副连长大喜的日子,你们自己乐,我买点东西就走。”那位叶副团很随和。
“叶副团,既然都到这儿了,等会儿就一起坐下来喝几杯吧”韩东升开口邀请道。
倒把边上几个同聊闹愣了,面面相觑起来。
韩东升只当看不见,又半弯身下来面向小孩儿“小邵征,让你叶叔叔带你吃席,红烧肉管你够。”
小孩儿一点都不为所动,“我们要去看我姥爷和舅舅,去了有比红烧肉更好吃的菜。”
韩东升有些摸不着,重又站直了,下意识就拿出兜里的大燕门递上去,待对上叶副团似笑非笑的眼神,他才回过味来,讪讪地解释说,“就是叶副团给我的那条大燕门,我岳家让办婚礼时用,就没拿过去。”
“谢意送出去了,怎么分配是你们自家的事。”叶副团并不想多谈的样子。
众人这才知道大燕门的来处是这位叶副团,那就难怪了。
只是看叶副团和韩东升不像有私交的,凭白怎么会给他送条大燕门呢
“叶副团,小邵征在陵水还有亲人呐”韩东升还在找着话说。
却被叫邵征的小孩儿抢过话说,“当然有啊,就在横山林场,我姥爷叫施常青,施彦铭就是我舅舅,施萍萍是我大姨。”停顿一下后,“施愫愫是我小姨,我姥爷家也是林业局人哦。”
他这样一说就联系上了,原来施家父子救助的那个烈士子女应该就是这小孩儿。
所以,去林业局送锦旗的就是这位叶副团啰
只不知这小孩儿和叶副团是怎么个关系小孩儿这么向着施家,要是施家把握好了,那不等于多了门得力的亲戚
再看梁家的出息女婿韩副连长,忽然也就那么回事了。
还待再看,边上供应站,一位小战士拎着两大网兜东西过来,打来叶副团的车后门,把两兜东西都给放进车里。
“那小陈你回去休息吧。”叶副团朝小战士说完,又对韩副连说,“有你们营长呢,我就不去抢他的活儿干了,不能破了咱团多年的规矩。”
再点点头,他喊了小孩儿上车,一溜烟开出了众人的视线。
有一位和那位小战士熟些的军官好奇问,“那小孩儿家里不来接么”
“邵征他爸可是叶副团最好的兄弟,现在人牺牲了,邵征就是我们叶副团的儿子,还往哪儿送”小战士摆摆手跑步走了。
支着耳朵听完的客人们,尤其是林业局来的开始三两议论起来,无外都是在说,施家最近好事连连
梁家人又怎会没听到,更没想到悄没声的,施家竟发生了这么多转变。
别的还好,只韩东升的上级副团长就这么带着重礼去施家的做法,那小孩儿对施家人又是姥爷舅舅大小姨的,若往后走动起来
这让梁家和梁春晓都极度不舒服。
梁春晓想得就更远一些,她现在最担心,万一施愫愫借着叶副团的光也找个西山部队的军官嫁了,到时以施家和叶副团的关系,叶副团少提拔一下,会不会就挡了韩东升的路
怎么就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呢梁春晓怎么想也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提起施家,韩东升心里其实也不太是滋味儿。
越想越堵心,大喜的日子,新娘新郎的脸上却都有点强颜欢笑,也是少见了。
得施愫愫开口留下,邵征也没多领情。
虽不是之前那样话都不接,也只有事说事,别的一句都无。
施彦铭直说犟头子遇一起了,拿两个毫无办法。
第二天早上,施常青和施彦铭临出门上班了,都还不放心地反复叮嘱两个在家要好好的。
直到施愫愫不耐烦了,给两人推出门外,“想什么呢,我可是有原则的坏小姨,要欺负他也得有见证人,偷偷摸摸可不是我的风格。”
被她逗笑,父子俩笑着出门上班了。
从小邵征离开施家后,施愫愫早上都是睡到八点起的。
早饭施彦铭会给她留在锅里,她吃完饭再收拾收拾差不多就九点了,刚好去给阮静秋拉半个小时手风琴,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小邵征留下来,他又是个不睡懒觉的,施愫愫只好也跟着起来了。
这会儿一个哈欠接着一个哈欠,她就希望小破孩儿赶紧出去找他的小弟们,她好趁机回屋睡个回笼觉。
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小破孩儿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时不时地老往她这里打量。
他这样,不是故意报复就是有求于人。
施愫愫只当看不见,耗着呗,她还不睡了呢。
她把还剩个小筐底儿的根块儿拿出来,继续做她的丸剂。
这些日子她闲着没事就摆弄这些植物根块儿,用石臼捣碎了制成各种丸剂,迷兔子的,迷野鸡的,驱虫蛇的等等等,她玩得很投入来劲儿。
这样再去林子里,用哪个拿哪个不要太方便。
且做出来的丸剂因为混合的好,比之前现挖现做的简单粗暴原始版的时效也要持久。
邵征这下坚持不下去了,走过来,比之前友好多了,“去林子里么”
原来如此,“不去”施愫愫拒绝。
“筐里都不剩什么了,姥姥和舅舅的药包不能断。”邵征还是耐心说服。
“我知道呀,他们三天后才换药包呢。”施愫愫头都不抬。
“那今天去挖了回来做不是刚好么等礼拜天舅舅有时间不就晚了么”邵征接着说服。
“我可以等后天你姥爷午休时,让他带我在附近挖点先用着,剩下的再等礼拜天就好了。”施愫愫还是不紧不慢的,就想看他什么时候绷不住。
“我来的路上看到有的大河沟的冰都开化解冻了,舅舅说咱们这边林子里的鱼可肥了。”邵征忽然转了话题。
陵水这一带的山林里河沟密布,沿着林场家属区一路都有溪流河沟,就施家房东边儿隔着菜园子就有条小河沟,而小河沟前几天已经解冻开化了。
不过这样的河沟只有小杂鱼,
捞河沟里的鱼好像不用走很远,往东边的林子走不远就是大河沟,离第一次逮兔子的地方还远着呢。
有施彦铭背书,林场这边到第一次逮兔子的地方都是安全范围,当散步就去了,没鱼也能挖点需要的根块回来。
施愫愫就装不下去了,站起来,““你说的啊,今天要见不到鱼,你不光要烧火热饭,饭后的碗你也得刷了。””
“好新奇么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刷就刷。”诱惑成功,邵征立马不装了。
“果然是属变色龙的。”施愫愫哼道。
“黑心愫愫,彼此彼此。”邵征寸步不让。
诱鱼的丸剂施愫愫现成做好的就有,其实从前两天气温升上来,外面化雪开始,她一直数着日子等河沟开化呢。
比起吃肉,她更喜欢吃鱼虾这些河鲜,早都馋得不行了。
若不是太想吃这一口,她才不会叫小破孩稀烂的演技说服。
翻出张冬天封窗户用的塑料布,两人还是一人背了个小藤筐,扛着个跟邵征一样高的小镐头,又拿了家里平时装杂粮饼的扁平的盆状小藤筐,捞鱼工具就是它了。
看了阮静秋那里一切如常,姨甥俩锁好家门,往东边去了。
进了东边的林子才发现有点失策,正是积雪融化的时候,林子里都是腐植土,开化的雪水一浸就更松软了,走一步脚上就要带起厚泥,跟负重前行差不多。
待回转吧,看着全是泥点的裤脚,和已被黑泥包裹住的鞋子,回去洗衣服刷鞋的工程量还挺大。
这么大的代价下,空手而归就太亏了啊。
而且就是现在回去,三天后她还得来挖阮静秋和施彦铭药包要用的根块儿,还不是一样难走。
再看邵征还在吭哧往前走,她要说回去,小破孩儿肯定要笑她,施愫愫也就咬牙跟上了。
进了林子不多远,邵征还记得正事儿,跟施愫愫要来小镐头东一下西一下的刨着。
因为土都松软了,刨着也不费劲儿,小邵征几下子就得心应手了。
看他能胜任这个工作,施愫愫就安心埋头跟在后面翻找挑拣。
倒是比之前上冻的时候省劲了,用小树枝拔拉着,有需要的就拣出来扔筐里,戴着干活用的线手套,手上沾不到泥,她慢慢也就忽略了林子里的泥泞。
翻着翻着,发现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冒绿了,春天真的来了,草木长起来也快,那时林子里到处都是可用的宝藏,施愫愫心情又好了些。
今天的效率很高,只花了半个小时,施愫愫就把需要的根块儿都挖好了。
她估摸着够顶半个月了,半个月后,林子里很多草都该长出来了,树木也都发新芽了,可选择的不要太多,她就不用再往下抠根块儿了。
有了辨识植物的金手指后她才知道,路边随便一颗不知名的小草都自有它的效用。
真的只有你想不到的,植物的各种效用真的是五花八门,包罗万象,太玄妙的感觉。
把挖到的植物根块都挪到一个藤筐里,邵征要背,一句“我不想你将来不长个赖我”,施愫愫自己背上,两人往河沟那边走。
过去一看,河沟上的冰面虽没有全部化开,却已经七零八落地开裂,河边的水里只剩点冰碴子了,一点不影响捞鱼作业。
沿河沟找了圈,寻到一块绝佳的地方,河沟边连块儿的大石板凸横在河面上,不用脚踩烂泥了,就这儿了。
对施愫愫来说,捞鱼不是啥技术活儿,一小把诱鱼的饵料往水面上一撒,等着鱼来就行了。
有迷兔子迷野鸡的经验,她对自己的饵料很有信心,当然前提是河沟里有鱼。
河沟里的鱼是真不精,别说比不了兔子,就是和野鸡都没法比。
饵料刚撒下去,就有鱼三三两两地游过来。
邵征兴奋地就要拿装杂粮饼的扁筐去捞,施愫愫摆手制止,“不用,再多点都迷糊的时候捞把大的。”
话刚落,就见鱼已经排队往这边来了,大约摸数数竟有十来条,邵征的眼都不够瞧了。
他不停搓着手,“这么多,我要吃炸鱼,炖鱼,红烧鱼,还有鱼丸子。”显然把他和施愫愫正双边交恶冷战的事儿忘脑后了。
看到水里的鱼开始没头苍蝇似的原地打转了,施愫愫一声令下,“开捞”
邵征抄起藤筐往水里一沉一起,离水的藤筐里已躺了六条大鱼,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的默契无间。
“扔到藤筐里不用管了,接着过来捞鱼。”施愫愫再发号令。
见筐里的鱼只小扑棱着,没有大挣扎,可见施愫愫的那把鱼饵迷鱼的效果杠杠的。
邵征更没二话,把鱼倒到不远处空出来的背筐里,又快速回返。
河沟里的鱼并没有因为伙伴们被捞了走了就惊跑了,原地打转迷糊不会了的样子。
邵征都不急了,筐往水里一探,出来又是六条鱼。
实在是一筐只能装这么多,不然这会儿鱼都迷糊了,大点的筐一把就全捞上来,根本都不用费两遍事儿。
水里还剩下十来条鱼在打转,“行了,多了也放不住,这些就放过吧。施愫愫说。
准备把鱼倒背筐里再来一回的邵征,“鱼都这样了,不捞不就浪费么,腌咸鱼也行啊。”
饿过肚子的小孩儿比大人还会过。
“几分钟后就都活蹦乱跳了,养着吧,想吃来捞新鲜的多好。”
施愫愫的迷药主打的就是一个健康无害,自己吃着放心,也不会污染环境。
见识了施愫愫各种迷药的效力,邵征想不服都不行。
十二条鱼足够吃过瘾了,也不急了,邵征就势坐下来,从进林子开始就忙活,他也累了。
石块上虽没水,坐着还是凉,几分钟后姨甥俩就都挨不住冻屁股了。
正要起身收拾回家,转身间,两人同时石化在那里,眼里全是恐惧。
瞧得真真儿的,一头高壮如塔的大黑熊正懒散散地往这边踱来。
除了边上的几块石头踏脚,河边都是烂泥,林子里也都是一踩一脚泥,根本跑不起来。
就算路况良好,人也根本跑不过全速奔跑的黑熊。而且一旦开跑,本来不想干什么的黑熊也会被刺激的一路紧追不舍。
怎么办
邵征靠过来抓住她的胳膊,平时拽到不行的带头大哥,这会儿嗓子都带了颤,“小姨跑么”
施愫愫心一横,冷静下来,“呆会儿我往林子里跑,你等黑瞎子跟过去,就沿着反方向快点跑,到林场里喊人来。”
邵征虽还压着嗓音,却已带了哭腔,“小姨,要跑一起跑,我不能丢下你。”
黑熊已接近石块带边缘了,再不动作就等着两人一起玩完吧。
“懂不懂,是让你去搬救兵呢,绕几圈我就上树了,肯定能等到你叫人回来的。别啰里吧嗦的,一会儿滚快点儿。”
施愫愫狠力扒开他,就要迎着黑熊过去。
她从未想到冷心冷肺的自己也有舍己为人的时候,可这会儿她真做不到让小孩儿跟着一起赴死。
却被邵征狠命扒住,脸上全是泪,仍不改倔犟,“我要丢下你,到时你肯定又要说我是白眼狼喂不熟了,我才不要。”
施愫愫已是气急败坏,“你你不知所谓,谁稀罕跟你一起死,起开”
可邵征就是不撒手,小不点儿个子,力气却贼大,施愫愫还真扯不开他。
眼角扫过去,大黑熊庞大的身躯站到了放藤筐的大石块上,去路根本堵死了。
两边全是烂泥塘,陷进去拔脚都困难,还跑个屁呀。
邵征显然也明白了,放松了力道,施愫愫悻悻地甩开他的手,却又被紧忙挽住,她也就爱咋咋了。
身上都开始止不住的抖,谁不怕死的,更何况是要被黑熊生吞活剥,想到呆会儿的死状凄惨,施愫愫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着滴落。
邵征更紧的依到她怀里,抽抽噎噎着,“小姨,死了以后咱们别吵架了吧我带你去找我爸妈,不会让你没家的。”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都蹭到了施愫愫身上,她却再嫌弃不起来。
逃生无门,怕也没用,哭出来后,忽然就豁出去了。
姨甥俩抱团儿,泪眼模糊中,隔着不到十米远的距离,等着大黑熊下一步的动作。
那边嘭地一声,大黑熊竟一屁股蹲坐到了石块上,鼻子嗅着,就看到了边上的藤筐里。
然后,他伸出大熊掌把藤筐拍倒,大肥鱼散了一圈,熊头拱过去,开始大口炫饭。
按理经了一冬,河沟里的鱼该是掉膘不肥的,可今天捞上来的却个顶个肥胖肉厚。
只看黑熊停不下口的样子,味道应该也很鲜美。
姨甥俩对视,“小姨,黑熊吃饱了是不是就不稀得吃咱们了”邵征小声问。
“应该吧邵征你先松开,咱们得让它吃再饱点儿。”施愫愫也不确定,但她想试一下,万一呢
邵征疑惑着放开她,但还是紧贴着她站着。
施愫愫也顾不上了,小心地蹲下来,把旁边装鱼的扁筐拎起来。
“小姨”邵征马上反应过来,惊恐中还是拉住了她,“我我去吧”
“它要吃我,你也跑不了,不过是前后脚的事儿,别争了,等着啊。”施愫愫动作粗鲁的拍开他,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亲近温柔。
邵征这回没再争,仰头认真的看着她,“小姨,是我害了你,要不是我非拉着你来,你肯定会好好的长命百岁的,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你不也没跑留下来了么,邵征你很好,我之前确实对你存了偏见,我也很不对。”施愫愫也承认说。
她这一上前,很可能就再没机会了,确实该前嫌尽释,把想说的都说了,才好做伴上路。
“没有,你是最好的小姨,我原来是藏着坏心思了。”邵征也说了实话。
“嗯,以后好好的就行。”施愫愫用空着的手掐了下他的脸蛋,再不犹豫,捧着装鱼的扁筐迈步向前。
一步,两步,三步还有五六步的时候,黑熊身上脏兮兮打结的毛发都清晰可见,身上的腥臭扑鼻而来,它已察觉了施愫愫的靠近,停止了进食,半张着大嘴,熊眼牢牢地盯视着她的靠近,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
施愫愫后背整个都汗湿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麻的,再不敢向前,慢慢弯下腰,把手里装着六条鱼的扁筐朝黑熊推过去。
黑熊低头扫一眼后,又歪头打量了她一会儿,然后真的伸出熊掌从扁筐里扒了条鱼过去吭哧开咬。
两口后似还不足意,另一只熊掌又把刚才散落没吃完的两条鱼划拉过来,给十条鱼集中到了一起。
这样嘴里吃着,眼里也能看着,它似乎美了,再没往施愫愫这边瞅。
施愫愫这才敢一寸寸后挪着倒退回去,看黑熊还是只专注吃,三两口一条鱼,没心思搭理她后,她几个大步退回了邵征那里。
邵征过来拉住她的手,“小姨,咱把剩那几条鱼也捞上来吧”
当然要了,这几条不够,就再下饵料。
见到了丝保命的曙光,那还不得玩命地打鱼给黑熊管饱了啊
筐子没有了也不要紧,施愫愫把脖子上的方头巾解下来,和小邵征一人拽两角,往河沟里一兜,先把剩下那几条鱼网上来。
迷药劲儿快散没了,这次鱼扑腾的厉害,有好几条蹦出去了,最后只兜上来五条。
五条鱼一起挣扎的力气很大,两人差点被绊倒,怕鱼跑了,干脆把头巾的四个角一扎,扔到石头上让它们先消耗下。
施愫愫在想她是先把这五条这会儿奉上去,还是再下饵多捞一些后一起送过去。
刚才的近距离接触,她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小姨,它不吃了。”邵征拉着她朝那边儿看。
只见大黑熊直立站起来,大豆眼往这边直直地盯过来,姨甥俩手紧攥在一起,心跳都要停了。
黑熊却收了眼,迈着四方步去了几步外更大更平整的一块石头上。
春日阳光恰好,暖融融地照下来,石块上被晒得很干燥,黑熊很懂,直接给自己摊倒放平晒起了太阳。
这边姨甥俩傻眼了,这要他们如何是好啊
看那边黑熊吃一半就撇掉的两条鱼,那它这是吃饱了呗
一横心,施愫愫问“邵征,敢不敢就这么走”
“小姨走,我就跟着。”邵征只要共进退就行。
“记得,一定要倒退着走,不能在它可视范围内跑。”施愫愫叮嘱说。
“嗯,我晓得了。”邵征重重点头,弯身把地上头巾包着的鱼背肩上,鱼挣扎的力度减少了不少,可背肩上还是四处抽打着,看着就费劲儿。
“还背着鱼干什么”施愫愫愁死。
“黑熊要追来,咱们再给它吃呀”邵征吃力地扛着,抽空回道。
这个可以有,施愫愫伸手把那一布巾鱼给接过来自己扛上,“走”
姨甥俩一齐迈步,侧着身慢慢往外挪着,其间黑熊睁眼往这边扫了两眼,很快又合上眼起了神。
两人心里又定了些,步子也稍大稍快了些。
走到两个藤筐边上时,邵征也不知哪来的巨胆,飞快地蹲下去把装满植物根块的藤筐就给背上了,还不忘指使施愫愫,“小姨你把鱼放那个筐子里好背一些,我觉着它不会攻击我们了,你看它好舒服的样子。”
望过去,还真的是,黑熊正四脚摊开仰躺着晒肚皮呢。
邵征已拎起那个空筐递过来了,施愫愫迅速接过把肩上的鱼给扔里,再背上筐,拉着小邵征继续倒退着离开了河沟边,一步步走出了黑熊的视线。
等确定黑熊再看不到他们,施愫愫一声“跑”,姨甥俩撒腿狂奔,好在他们深入的也不远,很快就跑出了林子,前面林场已隐隐在望。
看得到人烟的地方,黑熊肯定不会过来。
姨甥俩这才敢停下来整理一下,从背包里拿出塑料布连鱼带头巾一起紧紧扎好再放筐里,不然湿乎乎的还能闻到腥味儿,遇到爱打听的过来看,一打眼就能看出他们捞了好多鱼,怎么都是麻烦。
鱼这会儿也不扑腾了,上头又用挖来的根块儿盖了一层,再看不出来异样。
至于满身泥的狼狈样子已经没法挽救,刚逃出熊口的两个也不在乎了,重新背上藤筐,两人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天暖了,外面的人就多了,从进了林场家属区,两人就被一路问稀奇。
都是小邵征统一回答“去给我舅舅挖泡脚用的树根了,林子里化雪都是烂泥,都飞身上了。”
施彦铭的腿差不多都要好了,都当是施家父子去燕城找到了什么好偏方。
林场里人大多都朴实,在他们看来,中医是中医,偏方是偏方,两者是没关联的,所以邵征这样说还真没谁往别处想。
反都真心地说,那感情好,林子里能挖到省得花钱了。
等施常青中午一进门,看到堂间里对面坐着泡着脚,手上捧着杯不知泡了什么根须的热水猛喝的两个,走近看两人脚盆里也都是捣碎的根根块块儿,忙问这是整的哪一出
这么大的事也不敢瞒着,且施愫愫还是不放心,想问问施常青林子里有黑熊的事要不要跟林场里通报一下,万一有人遇上出事了,她良心上肯定要过不去的。
于是和小邵征你一眼我一语的,把遇熊的事给他学了一遍。
施常青先是好一阵后怕,抹下脸来给两个人好一通训,又让两人保证再没他和施彦铭陪护下,禁止再去深处的林子。
春天来了,各种植物很快就长起起来,周边就有得是能用的,不必再往里走了。
至于迷兔子迷野鸡,她自信用现在的丸剂,在林子边儿就能给引出来,等晚上没人的时候作业,还更省事呢。
鱼也一样,顶多林子边小河沟的鱼小一些,小鱼做好了照样鲜美。
最最最主要的,就是她特别惜命,危险的地方你让她去,她也不会再去了。
所以施愫愫很配合地说知道了,往后只在家门口这一亩三分地折腾,再不往里走了。
小邵征有样学样,也老实表了态。
虽惊怕的牙根痒痒,可哪个也舍不得打,施常青正要放过。
想起问了一句大黑熊脖子上带圈白毛不,两人一起摇头说是全黑的,施常青脸又青白起来。
他又给两个人拉过来耳提面命不知多少遍,脸色才正常起来。
实在是他也没想到,两个遇到的根本不是黑熊,而是大棕熊,成年后的棕熊差不多都要五百斤往上,那是一个熊掌就能拍死人的。
也不怪施常青这么紧张了。
虽不明白纯黑的熊咋成了棕熊了,两人也不敢问,受不了施常青再发作,两人都是一律点头配合,才算把这事儿揭过。
知道两个中了寒气,施常青中午又特意煮的白菜鸡蛋汤挂面,热烫着让两人吃完,就撵他们赶紧回屋在暖炕上睡一觉。
收拾桌子刷碗的活儿都是他一个人给干了。
虽说那只大棕熊不大可能往有人烟的地方跑,可以防万一,下午上班后,施常青还是和林场的领导说了这事儿。
场里也很重视,当即组织一帮人带着把周边靠近的林子都搜索了一遍,自然是一无所获。
放心之余,各家各户还是都给自家的孩子紧了遍弦儿,谁要敢往深里的林子去,抓回家揍死不带商量。
林场的孩子们可说莫名挨了顿训,他们本来就不带往远里走,这次纯粹是被施愫愫和邵征给连累了。
等下午施彦铭下班回来,在家里一向好说话的人,头一次发了脾气,给两人喊他屋里,先是一顿狠厉批评。
之后就是全方位多角度地讲女同志和小孩独自进山林是多么危险的一件事,棕熊是多么可怕不能惹的。
就算姨甥俩再诚心悔过,这样反复的轰炸下也疲劳了。
施彦说到重点处,却见对面的两个装都装不像,根本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
“说说吧,你俩谁起的头”本来不想追究具体责任的,施彦铭觉着不问清楚,这俩是不会有深刻认识的。
施愫愫先站出来,双手合十求宽大“是我不好,馋鱼吃了就没想那么多,爸都说过了,我以后肯定不敢了,哥你也放过呗。”
她真不知道施彦铭还有不弱于唐僧的唠叨功力,认错都不放过,这要给她念出蚊香眼了。
“舅舅,不赖小姨,是我起的头。你就想想小姨要敢,哪会等到树根没了才去。”邵征也快被念晕了,不过自己的锅不能让小姨背,他打起精神站出来。
“呵,你们这是又和好了,还都争着揽错呢”施彦铭点着两人,“是我之前想岔了,还真不能让你们搞团结,你们俩一好太容易胆大妄为了”
眼看他又要展开了大讲特讲,施愫愫给邵征递了个眼神,两人极其默契地上前,小的捂住他的嘴不让他说了,大的拉住他的胳膊往外拽。
“哥,你的嘴功无敌,真的,为了不听你念,我也不带自己往东边林子里跑了,再听你这么念,我都想找块豆腐撞了。
咱能先做饭不,新鲜的鱼你不想吃么,我有超级下饭的香辣鱼菜谱,走走走”
“确实,舅舅,对充分认识到错误的人你不好这么不依不饶的。”邵征使劲儿点头。
好歹给施彦铭架到灶间,耳根终于清净了。
北方的鱼施愫愫不大认得,经施常青和施彦铭说起,才知道大黑熊喜欢吃的鱼也不是无名之辈,是陵水这边的特产白鱼。
大白鱼还挺稀罕,也不是陵水哪条河里都能见的,得是水质特别好的河沟里才会有。
横山林场这边的河沟里鲫鱼鲤鱼还有一些杂鱼很常见,往前还真没听说捞起过白鱼。
尤其这样一捞十几条的,就是上游的水库里都没这样事儿。
如此,应该是施愫愫自制的饵料之功了。
有施愫愫的独家私房菜谱,施彦铭又卖力发挥,晚上的豆腐鱼汤和香辣鱼都无法形容的鲜美好吃。
就连阮静秋都极其捧场,施常青喂她吃时,感觉她吞咽的比平时快不少,等她吃完一碗后,又盛了大半碗给她喂,竟也都喝了。
等收碗时,施常青很清楚地看到她眼皮缩抖了两回,像睁眼睁不开的样子。
施常青忙握住她手,颤声轻唤“静秋你听到我说话么你睁眼看我一眼好不好,看我变没变成糟老头子”
然后一道极细小微弱的哼声入耳,似在回应着他的问话。
之后再无反应,又恢复沉沉睡梦中的样子。
这才隔了几天,阮静秋就接连有了反应,饶是施常青再不敢奢望,也开始期待起来。
不过他仍是没给施愫愫压力,只让她还按着自己步骤做就行。
老实说施愫愫是有点忐忑的,她很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阮静秋最终还是醒不来,施常青反而会比之前受的打击更大。
施彦铭却很看好,他现在对施愫愫的本事深信不疑,认为她是个天才型药理高手,阮静秋醒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咱们还每天乐呵呵过日子,哪天妈一个高兴就起来了”
“对呀,姥姥可能是没力气,咱们多给她吃点儿好的,多攒点力气她就能起来了。”邵征也跟着说。
却不想一语惊醒,施家另三人一起看过来,这孩子说的好有道理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