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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外面的枪声渐次地冷清了,一伙人冲进仓库,将捆绑着的几个学生解了绳索,一个学生愤慨了道:“斧头帮,你们演的这出是苦肉计?枉图杀光我们青年救国团,那你们就大错特错了!”
那伙人中一个络腮胡子却笑道:“我们救了你们,却反倒成了不是,天下有这样的理?”
那学生道:“为何绑了我们,现在又放我们?这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络腮胡子恼道:“你们可看清了是不是同一伙人?”
“老五,他们自然不知是青帮所作所为。”一个面皮白净、个子瘦小的青年站了出来,阻止那正欲燃起怒火的络腮胡子。
青年不过二十五岁的光景,斯文白净的书生模样,一身烟灰色的立领短襟,越发见得个子矮小,面容却是光彩夺目,一双凤目流光刹转,笑意隐约的,青年笑了对学生道:“上海青帮欲将这起捕杀青年救国团嫁祸于我斧头帮,目的不言而喻,你们这便速速逃去吧,如今苏城的青帮势力也开始拓展了。”
此时外面的伙计押了一名男子来,那男子见了络腮胡子等人,扑通跪地,大呼:“爷饶命啊,爷饶命啊!”
青年男子问他道:“说,为何假扮了斧头帮杀这些青年救国团?”
那男子面目委琐,浑身哆嗦了道:“这次行动我们也是奉了金爷的命,终究是什么原因小的也不清楚。”
络腮胡子举枪对准那人脑壳,喝道:“说是不说?!不说一枪崩了你!”
那人软在地上,一番磕头求饶:“小的听帮里的伙计说……金爷收了上面的礼,让我们假扮了斧头帮,去杀人越货。”
青年凤眼微眯:“上面是谁?”
那男子哭丧着脸:“这小的真不知道了,真不知道了。”
青年见状,手一挥,伙计便将他带了下去。
几个学生听罢,见他们果然是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所嫁祸,并无杀意,便一道逃离了仓库。
络腮胡子对青年道:“景诚,我们一向与金爷井水不犯河水,是什么人竟让金爷不惜与我们斧头帮反目?”
青年俏脸上仍带了笑,道:“金爷如今也只是人家手里的一个棋子。”说罢,背了手转身,却不经意看见缩在角落里的惊黛,不禁“咦”一声,便走近细细打量。
惊黛本想趁他们离去再自个逃出去,不料又被那青年发现了,暗道糟糕,唯恐卷入这江湖帮派的明争暗斗里去。
络腮胡子粗声问惊黛:“你也是青年救国团的人?”
青年笑道:“老五,你眼力还是差些。我看这姑娘分明是大户人家的太太。”
惊黛只得道:“我只是路过的,却被他们抓了来。”
话音刚落,一个伙计神色慌张奔进来道:“五爷,诚哥,警察来了!”
青年抓起还缩在地上的惊黛,力大无穷地提起:“快走,苏州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尽量别惹出什么是非才好。”一面说着一面已与同伴逃出仓库。
惊黛只听得耳际呼呼风声,想必这人功夫实在了得。待睁了眼时,却已身在荷湖的渔船上了,四周都是漾漾的碧水,莲苞尚未打开,长茎持着洁白的莲,真真得好看,若是全开了,恐怕迷醉了双眼去。
青年蹲下身,美目里竟也是泛滥了水意,对躺在甲板上的惊黛道:“方才太急了,就怕你再落入那帮人手里,这才将你一并带了来,若你想回家,我让船靠岸便是。”一边说了已解开捆住她双手的绳索。
惊黛环顾了四周道:“家?这是哪里?”
络腮胡子道:“警察恐怕正追上来,姑娘,你先与我们一同走,我们斧头帮虽也杀人,但只杀汉奸走狗,绝不杀好人,你就放心先跟我们去。等过了风声,我们再将你送回来。如何?”
惊黛听他说得也在理,便点了头,毕竟也知那些警察乱抓人,又问:“这是去哪里?”
络腮胡子粗声粗气道:“回上海,姑娘,你别怕,我是斧头帮的五爷,”又指着那青年“他是诚哥,我们不是坏人。”
景诚笑里如是揉了蜜,道:“姑娘,你是这苏州人?家里是做什么?家里都有谁?”惊黛听了,怕这斧头帮与燕又良有过什么结冤,直说了自己身份只怕对又良对自己都有不利,便道:“小女子家在苏州,家中只有姐弟二人卖胭脂过生活的。”景诚看她的双眼却蓄满了流光,那锐利的带了智慧的眸里溢出笑,隐有深意,他缓声道:“你先歇着罢。”
一路乘了船又搭上火车,不过一天功夫便到了上海。
惊黛站在车水马龙的南京路,只是怔了神,这便是传闻中天堂般的上海?它明明在眼前,伸手可及,却恍如一梦般,这是奢华的物欲之地,高楼林立,店铺栉比,万商云集,人群摩肩接踵,这般梦幻摩登的城市正如广播里放的靡靡之音。
提了皮包的西服男子,卖花姑娘,烟视媚行的旗袍女子,叫卖的报童,一列并排着的候客的黄包车,叮叮当当驶过的电车,货品琳琅满目的百货公司,绝尘而去的黑色轿车和歌舞升平的百乐门……惊黛只是看不过来,这个陌生的城市,不同于苏州的小桥流水、小家碧玉,苏州的悠闲如若一幅远近都宜人的水墨,而上海却是喧嚣热闹的舞台,霓虹烁烁,灯红酒绿。
五爷手肘碰了碰惊黛,低声道:“姑娘,别愣着了,我们到了。”惊黛这才回了神来,见景诚五爷与伙计们跳下车来,才跟着下车,不禁环顾四周,却是一处花园的洋房,虽是古旧了,但带了欧式的建筑,古旧倒让它的味更风情了些。
一个老妈子打开雕花铁门,道:“五爷,诚少爷,你们回来了。”景诚带了笑,对那老妈子点头示意。五爷一旁拉了那老妈子问道:“吴妈,织妹回来不曾?”
吴妈笑道:“也才刚到,织小姐一回来见你们不在,正不高兴着呢。”
景诚笑道:“老五就盼着这天了。”
那五爷也不辨解,一溜烟地跑了进去,可见心急了要见那织小姐。景诚对惊黛道:“织小姐是我妹,从法国留学回来。”
待大伙进了那洋房,老五正端了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孩上上下下地看,那神情分明是说不出的欢喜,瓷娃娃一身粉色礼服,杏眼圆瞪,努嘴嗔道:“五爷,我好生回来一趟,你们也不来接我,害我一个人找人搬东西。”
老五只是嘿嘿地笑,景诚一旁缓声道:“老五,你可别太惯着她,不然五年十年都还是现在这个样,永远也长不大。”
瓷娃娃听到景诚说话,回了头,又嗔怪景诚:“亏你还是我亲哥呢,我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你也不晓得关心,回来也不接,你便这样对待妹妹的?”那一张千娇百媚的容颜,果真像了几分景诚的模样。
五爷却似羞赧,如说错的人是自己般:“织妹,你也别怪你哥,若非有事,就是你哥不去接你,我也会去接你。”景织的白眼向上翻,惹得景诚不禁扑地笑出来。
景织发现仍在门边的惊黛,不禁“呀”一声惊叹,上前拉了惊黛的手,却笑了对景诚道:“哥,哪里来的女子?是你女朋友不成?”
景诚唬下脸:“你这张不遮拦的嘴净爱胡说。”
惊黛尴尬了道:“我由苏州来呢,亏了诚哥与五爷相救。”
景织圆圆小脸,无暇的玉般清透:“你叫什么名字?”
惊黛道:“颜惊黛。”
话音刚落,景诚手中卷着的烟丝却抖落了几丝,他装作未听见,燃上了烟,眯眼吸了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