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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后,马仲达找来车马将文玉戈送回孔宅时,天已蒙蒙亮了。开阳看见独自归来的文玉戈,诧然道,“小姐,公子呢?你们怎么没一起回来?”“他昨夜出去,现在还没回来?”文玉戈问。开阳见自家小姐面色极不好,迟疑片刻,还是点了点头。文玉戈在床边缓缓跪坐下来,“待他回来告诉他,我在房中等他,你们下去吧。”
快到正午时,孔竹安才一脸惫色的回来。他推门进屋,看见一身少年装束的文玉戈时,眸中一亮后,立时愣在原地了。
文玉戈见他回来,刚要开口,眼圈就红了,“你前日答应与我昨晚一道观灯的。”“我,我给忘了,”孔竹安略带愧疚的说。文玉戈泪眼迷茫的质问,“我在雒水边,等你到三更,你去了哪里?”“我与几位同窗,找了个地方喝酒,酒喝得多了,便把与你相约的事给忘了,这是我的不对,我与你赔礼!”孔竹安像往日般话语温和的说,文玉戈却并未买账,她追问,“那,那你们在哪里喝的酒?”孔竹安敷衍的笑笑,“自是酒肆,说了你也不知道。”文玉戈咬了咬唇,直望着他哭着说,“你当我不知道,你是去了章台的酒肆!”
孔竹安一听她说章台便怔住了,随即他轻轻坐在文玉戈的身旁,无奈道,“你一个出身贵重的妇道人家,那两个字,万不可乱说乱猜。你更要信我是自矜身份之人,不会随意涉足那样的地方。”“可是,宫愈他亲口告诉我,说你们这些日子流连不返,便是一直待在章台!”孔竹安听罢稍一愣后,便哭笑不得的低声咒骂,“小愈,这个混蛋!”
文玉戈听他这么说便以为他气恼宫愈揭了自己的短,更坐实了猜测,她又是委屈又是伤心的哭了起来,“你为什么喜欢那里的女人,她们什么地方比我好,你可以告诉我,我也能去学去改啊!”孔竹安见她这样说,便极为内疚的闷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再这样说了!”文玉戈捂着脸呜呜的哭,“你,你不是喜欢我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喜欢起了别的女人?”
孔竹安被搅得一时语塞,过了很久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将文玉戈搂在怀中,为她慢慢拆开发髻,乌发散落下来,她恢复了女子模样。孔竹安轻抚她的长发,推心置腹的涩涩道,“文小姐,我若是不能喜欢你,就更不会喜欢其他的女子了。这一点,我心中一早就明白。所以,你要信我。我真的,真的已经尽力了。”
自这之后,孔竹安待文玉戈好了一些,至少不会回来的那么晚了。可他的这种“好”里,却带着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疲惫,这使得与他在一起的文玉戈更加的憋闷迷惘。
这一年的夏末,也就是梁灵帝的合光七年,黄河水患,灾民揭竿而起,穿红衣而反梁,史称“炎衫之乱”。民怨已久,恰逢天灾,所以这一次起义,声势浩大,响应者甚众。
文玉戈婚后不久,文夫人就回了颍川,父亲文庸又因炎衫之乱而公务冗繁,忙得连文府都很少回,更不要说开亭授课与女儿相见了。于是,文玉戈的这段日子过得尤其的晦暗苦闷,而马仲达,大抵就是她这段日子里唯一的亮色吧。
月夕之后,马仲达便对文玉戈格外的好,可谓是有求必应,事事周全还唯恐不周。他依旧会与她斗嘴,看文玉戈一逞口舌之快后洋洋得意的样子,他便会开怀而笑。因为对他而言,这似乎才是真正的趣味。
马仲达这个人,思想活络又有力于行,但凡他想做又上心的事,少有做不好的。他翻着花样的带着文玉戈玩,陪她解闷,蹴鞠、斗鸡、坐船、骑马,每次出去都会让文玉戈尽兴开心。梁朝风俗,女子出阁后便不再有闺禁,所以文玉戈从孔宅出门要方便很多,有时马仲达也会打着拜访孔公子的幌子去孔宅找她,孔竹安非但不以为杵,还会颇有礼貌的避开。
一次,在雒水舟上,看着黄昏时波光粼粼的湖面,文玉戈对他说,“仲达兄,我已经为你引荐了父亲,不能再帮你什么了,你还待我这样好,我实不知该如何相报。”马仲达将目光从河面的美景收了回来,他望着虽是少年书生打扮,却在夕阳波光映衬下异常娇美的文玉戈,眸色深了深,再开腔时,语调异乎寻常的温柔,“我不要你报答,也不要你帮我什么忙,你要知道,人这辈子花心思花气力的做一件事,除了有所求,还有心甘愿。”说着,他扶着船的围栏,意味深长的看着文玉戈。
文玉戈面带苦涩的自嘲一笑,“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知道原因。”马仲达闻言一震,有些紧张的问,“你知道?”文玉戈面色黯然的点了点头,幽幽的说,“我父亲忙得不见人影,母亲不在身边,夫君又喜欢其他的女子。仲达兄以前总说我若是你自家妹子便如何如何,那么你大概当我亲妹妹一般,起了怜悯之心吧。其实,你不用这样,我眼前的境况便是如此,你这样待我,我倒更觉得自己处境堪怜了。”
马仲达盯着她看了好半天后,忽然泄了气,“你不可怜,我可怜!算了,等你什么时候不再为孔竹安难过了,再说吧!”
虽然朝廷人力物力投入极多,却还是平乱不力,几月间,流民反梁若决堤洪水泛滥四野,深秋时,孟济黎被封为平远将军,月内便要率领一部分洛邑守军出京平乱。
这一日,蹴鞠后在茶肆歇息,马仲达埋头饮着茶,文玉戈用袖口擦了擦鬓角的汗,笑着问,“仲达兄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吧?话这样少?”马仲达重重叹了口气,深以为然的点头,“前几天大嫂又为我兄长添了个女儿,玉雪可爱,我大哥欢喜得紧,翻了好几天书,也不知该取个什么名字!”文玉戈看他这副忧国忧民般闲操心的架势,想笑又不好笑,“给儿女起名是父母的事,你再如何忧愁也替不了你兄长,又何必庸人自扰?”
马仲达听她这么说,无奈一笑,低声叹道,“哎,我却觉得庸人自扰的是我大哥,他有什么烦的啊?只要孩子姓马,叫什么名字不一样?”文玉戈觉得他今日的话有些不知所云,还不待细想,马仲达便面色严肃的说,“我打算随孟大人出京平乱。”
“你不是说孟叔叔抽调人马,没抽到你们部曲吗?”
“没有,可我想私下去见孟大人,请他点我随他出征。”
“怎么忽然想去打仗了?你前些日子还说,民间积怨甚重,朝廷此乱难平。”
马仲达紧捏着手中茶杯,沉声道,“若无功业官爵,男人又当如何立于世间?总不能窝在京城做一辈子的小兵小将吧?”说着,他抬头看着文玉戈,异常笃定,“心有所愿,总要一搏!”
因炎衫之乱离汝阳很近,方初本便以归宁的名义送儿子儿媳回洛邑避祸。对于骆晓弗的归来,文玉戈自是异常欣喜,姐妹俩连着几天呆在一处,似是有说不完的体己话。文玉戈也看出方熙确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可他对骆晓弗当真是好,体贴到茶水要喝多烫的,起风时关不关窗都要一一问了妻子才行。
骆晓弗将夫君支走后,不好意思的说,“又叫文儿笑话了,他这人就是这样,书没读多少,人却啰嗦得很!”文玉戈失神片刻后闷闷的说,“他若是能做到姐夫的一半,便是不识字也好啊。”骆晓弗听了她的话,立时严肃起来,“文儿,你这夫君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看你这几日每每提到他都是闷闷不乐、欲言又止的。表姨也不在你身边,我既回来了,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对我说!”“算了,今日晚了,我该回去了,改日再说。”“不行,你今日不对我说,我就不放你走了!”
文玉戈看着骆晓弗眼中的关切忧心,再也忍耐不住,将自己这几月来的委屈无助全都一股脑的对骆晓弗倒了出来。
骆晓弗听了文玉戈的话后异常沉默,再开口时,只说了三个字,“和离吧。”
“文儿,我那不成器的夫君曾听过一些传言,与我说时我还骂那是无稽之谈,如今听你说来,恐怕是事出有因了。文儿,你还太小,有些夫妻之间的事还不大懂,不过你信我,你这绝对是姻缘错配,夫君错选。等到表姨再回洛邑,文大人也稍闲下来后,你就把这些事情对他们说,让他们为你做主。文儿,以你门第之高,小小年纪和离再嫁,就算再嫁个高门才俊,也并非不可能。”
文玉戈回家的路上,想起一向温婉的骆晓弗说起叫自己和离时那决然的神情,便觉得心酸难过。他不喜欢我,我便要和离吗?可我还喜欢他可怎么办?文玉戈在心里恹恹的想。
文玉戈回到孔宅时已经很晚了,守在门口的长庚对她说,“小姐,马大人明日便要出京平乱,他今日来与你辞行,等了很晚也不见您回来,这才刚走!”文玉戈很意外的问,“怎么这么快就出征了?”“说是前线战事吃紧!”文玉戈略点点头,长庚却不无遗憾的嘀咕,“就差一点儿,您若再早回来一时半刻的,就能见到了!”不似启明那般唧唧咕咕的话痨,长庚这人素日话少,今天他多说了几句,文玉戈便很不习惯的回过头多看了他一眼。
这一夜,文玉戈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骆晓弗对她说的话。孔竹安见她迟迟不睡,便没头没尾的安慰她,“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嗯?你说什么?”“你不是担心马仲达出征打仗会有危险吗?”“噢,也担心的,希望他和孟叔叔都能平安归来!”文玉戈后知后觉的说。
天还未亮时,睡不着觉的文玉戈便爬起来在外间挑灯看书了,还没看几段,门便被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开阳露出小半张脸,看见正在看书的文玉戈,她极为兴奋的小声说,“小姐,您还醒着,太好了!马大人他在门口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