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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饭前,告诉你们一件事。明天一早,我要去江西出差三天。琴宝、阳斯特,我不在家的期间,你们两人要好好相处,看好家。还有,琴宝,吃完饭后,给爸爸理下头发,已经长长了。”钟玉笙宣布。
“钟叔叔,预祝您一路顺风。”阳斯特微笑祝福。
而钟琴却蒙了,呆然。她早知道会有这一天,却没想到会这么快。她和阳斯特还没处熟呢,这就要独处了?感觉就是和陌生男子独处一屋檐下啊!非常尴尬有没有?特别扭。
但当着阳斯特的面,钟琴又不好明说,只得忍了,勉强应了声。后来想到,父亲出差的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不可能为自己有什么想法而改变的,说了也没用,何必在父亲出差前致气添堵?便把饭后找父亲谈的想法和着米饭咽下了肚。
饭后稍歇了阵子,钟琴把各种理发家什拿出来,钟玉笙将一张椅子放到客厅间宽敞的地方,然后面向电视机悠然地坐下。
钟琴熟练地给父亲围好毛巾,穿戴好洗发客服,接着涂沫洗发水,抓洗、搓揉。去掉泡沫后再来第二遍,然后冲洗净泡沫,擦干头发。重新给父亲围上毛巾系好剪发围巾,钟琴开始修剪头发。剪好后吹到七成干,梳整、打蜡、定型,最后解下围巾,去除毛巾。整个流程约四十分钟,钟琴手法娴熟,从容不迫。
钟玉笙显然也极为放心,一直悠哉游哉地看着电视,任由钟琴随意摆弄他的脑袋。
“爸爸,你瞧瞧。”钟琴塞了面镜子给父亲。
“嗯,不错,不错!琴宝,你的技术是越来越进步了。”钟玉笙站起来,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点头。
“确实挺好的。”阳斯特也打量着,微笑赞了句。“没想到钟琴还会理发。”
钟琴把椅子搬回原位,拿了扫帚和垃圾铲清理落下的头发,闻言轻笑道:“那是因为我爸的发型几年来都没怎么变,练多了自然就熟手了。”
钟玉笙还在照镜子,听见笑回道:“你爸又不是当下的时髦小青年,怎么可能三天两头换造型。”
阳斯特微笑附和道:“这发型挺适合钟叔叔的。”
钟玉笙安逸地在沙发上坐下,笑道:“是啊,我家琴宝做啥都很灵巧聪慧,可惜就是‘奏不响的琴’。”
“爸爸!”钟琴才露出的笑容滞了滞,微皱眉抗议。
钟玉笙笑着揉揉女儿的头发:“好了好了,别把嘴噘这么高,都可以挂俩油瓶了!爸本来就说的实话嘛。阳斯特在咱家又不是只呆一天两天,你还想藏着不露短?这两天都没练习琵琶了吧?怕被笑话?”
“钟琴你会弹琵琶?”阳斯特在一旁微笑看着父女俩人。
“一点点而已。”钟琴被父亲揭露了,不得不点点头。
钟玉笙笑着告诫阳斯特道:“琴宝这丫头,没啥音乐才能,糊弄一下不懂的还行,对内行人来说可就是班门弄斧了。一会儿制造噪音,你可别被吓到。”又对杵在一旁的钟琴道:“阳斯特可是大行家,今天难得有机会,琴宝你还不赶紧趁着练习,让阳斯特指点指点你。”
钟琴被父亲催逼着,不得不进屋去,戴好假指甲,抱着琵琶出来。
坐下来,钟琴将琵琶直立地置放在左腿上,琵琶面板向外,背向里。左手扶持琵琶,虎口悬靠在琵琶的边侧处,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指放在面板的相品处,拇指放在琵琶背上。右手腕部微弯,五个手指甲触弹弦身。钟琴略微拨挑试音后,开始了正式弹奏。
虽然对阳斯特没有了绮念,但钟琴毕竟是女孩子,还是好面子的,因此,她选弹了《阳春白雪》。首先,这是最基础的琵琶传统曲目,她曾练过无数次,非常熟悉。再者,这曲子节奏明快活泼,清新流畅,描绘的是春光旖旎的三月,冰雪初融,万物复苏,蝶舞花开,欣欣向荣。在如今这炎热的夏夜听来,仿佛心灵冰淇淋般,别有一种清凉舒爽的感觉。
曲毕,阳斯特非常给面子地微笑鼓掌。
钟琴意外地望了他一眼,但那笑容太过温和,眸光太过深邃,钟琴瞧不出究竟是客气还是真心。
钟玉笙稳坐不动,笑道:“今天琴宝是难得地超常发挥了,居然比我意料的好点儿,不算噪音。”随即又道:“不过,阳斯特,你应该听得出琴宝弹奏中的毛病。咱们也不是外人,你直说吧。”
阳斯特点了点头,浅笑:“感觉弹奏中的泛音,似乎不够干净清晰。”
他说得婉转,钟玉笙却毫不客气。“这么简单的曲目,琴宝练了这么多年,还改不掉老毛病,第六段的连续泛音又出错了。琴宝,弹泛音,左手浮按泛音点,要着弦既起,好比蜻蜓点水,同时右手指尖弹弦。两手手指要在同弦上同触同离,这样出来的声音才会清透、悠扬、纯净。琴宝你总是不够干净利落,以至有时声音出不来,或者声音凝滞,纠正了这么多年也改不过来。”
钟琴低头嘟哝道:“我明白,妈和你都说过无数次了。可我就是掌握不好分寸。”明明她已经很小心了,可是仍然不行。
钟玉笙笑摇头叹口气。“再弹首《春雨》吧。”
“《春雨》?”钟琴迟疑了下,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让她弹这么难的曲子。
虽然《春雨》和《阳春白雪》一样,都是钟琴喜欢的清新流畅的旋律,但在技巧难度上可差远了。在琵琶考级曲目中,《阳春白雪》只是三级,而《春雨》却是九级。当年为了考级,钟琴练习了很多遍《春雨》,曲谱是记得滚瓜烂熟,但一些技巧应用感觉吃力,弹奏起来一直不够流畅,因此,九级考了三次才勉强过,十级至今没有信心去考。
《阳春白雪》的话,钟琴还勉强敢拿出来献丑,但在陌生的男子面前,特别人家还是行家,钟琴就感觉实在丢不起这个脸了。
可是望望父亲,见父亲仍是催促的神色,钟琴只好咬了咬牙,拨动琵琶弦。
《春雨》弹奏得好的话,是非常让人愉悦的曲子。但当钟琴弹奏结束,非但没有悠闲的感觉,倒是出了身薄汗。往常练习钟琴就觉得力不从心,何况心情紧张的现在。自己都觉得温柔和悦的《春雨》在自己手上被弹成了脾气暴燥、任性无理的暴雨。其中的错误,是数不胜数。
钟琴窘得满脸通红,头都抬不起来。隐约的,她有些猜到父亲的意图。
父亲要出差了,难不成,竟然是怕她还没对阳斯特死心,特地安排的这出?一想到是为了这原因,钟琴忍不住有些怨恨父亲了!他到底是想把女儿的自尊心践踏到什么地步才满意啊?!难道他还怕她会吃了阳斯特不成?
这次连阳斯特的脸上都没有了礼节性的笑容。钟琴没有抬头,否则会看到他眼中掩饰不住的失望和意外。
倒是钟玉笙毫不意外,听的过程中还几次忍不住笑,此时更是笑得发抖,道:“琴宝,琵琶是你妈妈一手教的,怎么听你妈弹跟你弹,感觉完全不同。听你妈弹那是身心享受,听你弹简直要折寿。”
“爸爸!”钟琴实在恼了,顾不得阳斯特在,抬起羞得通红的脸。“有你这么明摆着整女儿的嘛。明知这首我弹不好,偏要我弹!”
钟玉笙也不介意,仍是笑:“琴宝,从你开始练这首曲子到现在,也已经三年了吧。你并不是爱偷懒的孩子,一直弹不好是什么原因?”
这意图已经是昭然了。钟琴反而不再羞恼,望了阳斯特一眼,坦然道:“爸,你和妈早就和我说过多次,我也已经承认了。我没有音乐天赋,乐感差。
琵琶考级一年可以考两次,第一次根据实力可以直接考四级或五级。其它的琵琶弹奏学习者,快的第一年就可以考过五级,学习三四年左右就可以考过十级,十岁就开始参加各种大赛。而我呢,妈妈从我六岁起就教我弹奏琵琶,我七岁考过四级后,进步得越来越慢,花了五年时间才考过八级,然后,第九级连续考了三次才勉强过。
至于十级,我已经完全不抱希望了。”
“那你为什么还每天练习呢?”钟玉笙认真地注视着女儿。其实多年前,夫妻俩就没有再专门安排琵琶的课程了,却是钟琴自己抽时间练的。即使有时弹了后,引得他俩笑谑打击,钟琴虽然一脸不高兴,却也没有放弃。遗憾的是,她的努力并没有卓然的成果。
“爸爸,人确实有天赋的差异,因而会有技艺的高下之分。但是音乐无国界,对音乐的欣赏和喜爱是不会因天赋的不同而有区别的。”钟琴正视着父亲,一板一眼地道。
钟玉笙微笑。他一直觉得,女儿生气较真的样子特别可爱。以至于,有时故意想逗她生气。
“嗯,琴宝说的有理。就算是‘奏不响的琴’,也会向往美妙的音乐。”钟玉笙点点头,对阳斯特道:“叔叔才被琴宝的噪音折磨过耳朵,可以请你辛苦一下,演奏一曲,安慰一下叔叔这可怜的耳朵吗?”
钟琴真是超级无语。父亲这么大年纪,竟然好意思对阳斯特撒娇。
“好的,钟叔叔。”阳斯特微笑站起来。“我回房间拿一下小提琴。”
“不,阳斯特,你不是也跟你奶奶学了笛子的演奏吗?就麻烦你吹一曲《平湖秋月》吧。”钟玉笙将站起的阳斯特拉坐下,转头对钟琴道:“琴宝,去拿低音笛过来。”
“嗯。”钟琴应声去了,心中郁闷得紧。还嫌打击得她不够,要再来致命一击?
《平湖秋月》用琵琶也可以弹奏,而且同《春雨》一样,也是考级曲目中的第九级。钟玉笙让阳斯特用笛吹奏此曲的用意,显而易见。
阳斯特拿到笛子后,轻轻摩挲两下,试吹了几声,向钟琴和钟玉笙微笑点点头,将笛子凑到唇前,婉转清澈的笛音随之流泄而出。
钟琴虽然没有演奏音乐的天赋,但听还是懂行的。虽因了父亲说话的缘故,对阳斯特有迁怒,对音乐的态度却是公正的。一听阳斯特的吹奏,钟琴就忍不住暗叹,果然人有没有天赋是完全不同的。他会那么受女生喜爱,并不仅仅因为容貌家世和金钱。
在阳斯特甘甜悠远而又清新华美的笛声中,钟琴似乎看到了童话画卷中的西湖秋月。皎皎清辉,幽幽西湖,晚风轻拂,楼台静谧。波平如静的湖心,映照着一轮圆月,青山碧树似蒙了一层月光的纱衣。笛音虚无飘渺,又宛转悠扬,正如一切景物,如梦如幻,如诗如画。这是音乐的诗章,这是有声的画卷。
咦?陶醉在乐声中的钟琴忽然一愕,有点不敢相信地望了望父亲,但见父亲微微闭目,意态悠闲,没有任何异样。是我感觉错了吗?在那极致的美中,钟琴却似体会到了一缕绝望、破灭的意味,一丝痛苦、无望的挣扎。
再看演奏中的阳斯特,临窗而立。窗外是一弯金黄的月牙,衬着墨蓝的夜空,静美孤寂。阳斯特持笛横吹,眼眸低垂、神色恬淡,几丝金发在微风里飘扬,修长的身姿显得特别优雅迷人。
一切并无任何异样。但钟琴再沉浸心灵进入乐声中,仍然体味到了绝望。诧异地抬眼凝望阳斯特,正见他也看了过来。
这一次,钟琴发誓,她真真切切看到了那美丽的灰蓝眼眸中浓深得化不开的悲哀、绝望,仿佛希望世界同灭一般。一瞬间,被他眸光注视着的钟琴惊出了一身冷汗。
“噫?”钟玉笙动了下身子。
刹时,灰蓝眼眸垂下,乐声悠扬,钟琴也再寻觅不到那一丝伤怀了。只有身上的薄汗提示她,刚才那一幕并非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