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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辰后,南华倾身着暗青色的长袍,盖了一件带帽的玄色披风,由拂云和浣古亲自驾车,从景宁侯府偏院的一个侧门而出。
侯府上下皆不知情,仅有管家陈柏晓得南华倾出府了,但出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却还是一概不清。
马车从侯府出来便转到后街,东绕西拐,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足足绕了有小半个时辰,然后才悄然驶入了一条花街柳巷之内。
此处是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街道宽阔,两旁的青楼更是修建地十分气派,内里装饰也精致奢靡,许多达官贵人和富贵商贾都喜欢流连此地。
只是这里虽然热闹,却仅限于入夜之后。
届时,粉灯掌起,靡靡暗夜之中充斥着香甜腻人的脂粉味道,又有娇俏的笑声荡漾而出,但凡男子经过此处,都会被勾去去魂魄,只想一掷千金,求买一醉。
此时乃上午时分,各大青楼都还没开门,姑娘们更是陪着恩客呼呼大睡着,整条街都清冷地出奇,只有南华倾所乘坐的马车轱辘发出“哐哐”的响声。
浣古驾车,来到一家名为“莳花馆”的前门停下,望了望左右,见一个身着鲜亮,龟公模样的年轻男子斜倚在大门边,便嚷道:“我家公子昨儿个落了一袋子金元宝在柳色青姑娘的闺房里头,特来取回,还不快开门迎客!”
那龟公本来一脸猥琐不堪的模样,一听“柳色青”三个字,浊目中突然精光一闪,然后立马又恢复了先前的懒散,流里流气地道:“柳姑娘可是咱莳花馆的头牌,怎会摸鱼客官的银子呢?去去去,要找落在本馆的东西,去侧门那边的杂物房,自个儿找去吧。”
浣古听了,嘴上嘟囔着“这莳花馆再也不来了”“晚上认识银子,白天却不认识主子”之类的,手上却一勒马缰,按照那龟公所指,将马车驾到了侧面一个不起眼的门边。
几乎是同时,这侧门一开,南华倾便埋头从车厢的位置跳下来,径直闪身而去,就剩了拂云和浣古在门边守着,神色中带着一丝猎犬般的警惕和敏锐。
......
但凡青楼,一、二等的,名字皆以“院”、“馆”、“阁”为主,三、四等的多以“室”、“班”、“楼”、“店”、以及“下处”来命名,所但从莳花馆的名字来看,就能体此次的清雅精致。
走入门内,南华倾抬眼,看到一个三十来岁的威武大汉正立在面前,看到自己出现,神色震惊了片刻却很快恢复正常,直接两步迎上来,双膝一跪:“属下阿怒,拜见主人!”
“进去说话吧。”
南华倾只随口说了这句话,这阿怒就已经立刻站起来,半鞠着身子,表情极为顺从地上前拉开院内唯一一间瓦屋的门。
踏步而进,南华倾扫了一眼为自己斟茶倒水的阿怒,记忆中,上次见他还是三年多以前,自己那时险些毒发身亡,却又遇上一件要紧的事儿,不得已才出了府与阿怒在此处相见。那时的阿怒也这样谦卑而恭敬,没有丝毫看不起他这个少年主人的感觉。
时过境迁,在南华倾看来,这阿怒几乎没怎么变,仍旧对南家家主忠心不二,见了他也十分恭敬,一如当初。
可现在的南华倾已非十三岁的少年,经历了被未婚妻背叛,和五年余毒不清的身体煎熬,他看清了许多事,也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恭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不过仔细打量着阿怒,南华倾却有些迟疑了。
因为他根本看不出阿怒的喜怒,但直觉却告诉自己,阿怒此人,应该可以相信。
双手奉茶,阿怒知道南华倾在打量自己,也知道身为南家的家主,对于南家暗卫有着绝对的生杀大权,哪怕自己乃一人之下的副首领,也只是一个南家的奴仆罢了。
虽然眼底闪过一抹悲凉,但阿怒的忠诚却是与生俱来深入骨髓的,所以仍由南华倾打量,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紧张,只默默地将茶水高举,哪怕他已经举了有接近一炷香的时间,忍住手臂传来的酸痛,还是一样纹丝不动。
因为南家暗卫的第一条死规就是:主人不问话,暗卫不得主动开口。
觉得考验地差不多了,南华倾终于抬手,将已经温了的茶盏接过来,然后随意抿了一口,冷冷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儿。是暗卫去晚了,还是你们惊动了闹事的矿工,反而害了莫致远的性命。”
“回禀主人,我们的确去晚了。”
听得南华倾询问,阿怒不由得松了口气,赶忙道:“暗卫赶到矿区之时,莫致远已经被撕票,但暗卫却获知了一个消息,亦是关于这一次挟持的。”
“说。”
南华倾没什么太大的耐性,皱了皱眉,冰寒的眸子紧盯着阿怒,示意他不要停下来,一口气说完。
阿怒会意,便不再停顿,紧接着道:“闹事的矿工早有撕票的意图,若是属下等早一天接到任务,也不至于吃一个哑巴亏。不过,派去执行任务的暗卫却打听到,闹事矿工是准备半途截了莫家运送的赎银,然后逃亡西北大漠。所以,暗卫兵分两路,一路去追击赎银下落,一并解决那几个闹事杀人者,另一路,则护送着莫致远的尸身,正在往京城赶。”
“那几个矿工如此大胆,难道,背后就没有个主事谋划之人么?”
南华倾一边听,一边仔细思考,一下子就道出了这件事最蹊跷的地方:“矿工是卖苦力的,每日除了挖矿就是挖矿,要是以这些人的脑子能把所有的事情计算地恰到好处,那笨猪也能上树了。”
阿怒没想到南华倾能够一言点透此事的关键,心下倒有几分佩服,顺着便道:“能够运筹帷幄,谋划这件事情的人,必然不会是在远隔千里的蜀中,定然是莫家矿业在京城的人,而且,一定是莫致远身边信得过的人。不然,从矿工闹事,到莫致远动身前往平息动乱,再到莫家刚好可以拿出十万两现银,再到何时该杀了莫致远,何时改弃尸而去直取押运在半路的赎银,到最后进入西北大漠的接应,看似毫无章法,实则一环扣着一环,中间哪怕稍有偏差,都可能走漏风声,以至于撕了票却拿不到半文钱。”
“所以,此人是谁,可有了眉目?”
南华倾从阿怒的叙述中,亦感到了此事的诡异,眉头一沉。
莫瑾言早在半年前就被南婉容选中,两家纳聘下定,已是街知巷闻的大事儿,蜀中虽然远离京城,却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儿。更别说京城了,莫家一旦和景宁候有了姻亲关系,那连傻子都知道,只要动了莫家,就等于得罪了南家。
既然如此,还有人敢算计莫志远,算计莫家的家财,这样的胆子,可不是普通矿工敢拥有的。
是沈家?
还是其他南家曾经得罪过的人,想要借由打击莫家,敲山震虎么?
越想,南华倾的脸色就越是阴郁,双眸犹如被万年寒冰所覆盖,看的阿怒心头一跳。
不曾想这位主人卧病五年,都是将死之人了,却一夕之间就好了,比之原来他所了解的那个少主人,更为内敛深沉,锋芒不露,却也更为让人害怕了。
“京城的关系要复杂许多,盘根错节,但大体上,安暗卫这边是有名单的。挨着挨着查下去,总会找到幕后黑手。而且闹事矿工那边,只要人抓住,一严刑逼供,必然可以套出些线索的。还请主人宽容几日!”
阿怒说着,又再次双膝跪地,语气恳请。
从座位上起身,南华倾低首扫过伏地不起的阿怒:“三日吧,初四的时候,若没有一个名字,你便提头来见本候。”
冷冷撂下这一句话之后,南华倾便径直而去,丝毫没有再给阿怒说话的机会。
......
回到西苑,南华倾脸色仍旧阴沉的吓人,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朝露湖,波澜不定,暗潮涌动,只等一道闪电劈开乌云,便可迎接倾盆大雨,而无惧狂风。
拂云和浣古不敢过问,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书房门口。
南华倾独在书房,沉默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终于开口唤道:“你们进来吧。”
拂云和浣古立刻推门而入,双双埋头立在了南华倾面前。
“莫志远已死的消息,本候暂时不想告诉夫人,所以,你们千万不要多嘴。”
南华倾一边说,一边来到窗前,推窗远望,并没有看向屋中的另外两人,像是在自言自语:“暗卫已经护送莫志远的尸身赶往京城,在这之前,本候必须找到答案,才好向莫家交差,向莫瑾言交代。”
听得南华倾如此说,拂云和浣古都突然间明白了。
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莫瑾言的地位已经重要到了这样的地步,竟能让从不曾在乎任何人任何事的南华倾倾犹豫了,迟疑了,甚至连莫致远已死这样的消息,他都选择了暂时隐瞒,只为替莫瑾言求一个明白,好让她可以接受事实,而非混沌地去面对至亲的死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