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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远见师父已死,目光中如欲喷出火来,狠狠盯着李侍尧,良久良久,一动也不动。猛然间喉头呼呼几声,发出犹似兽嗥般的声响,胸脯突然间胀~大了一倍,似乎头发和眉毛都竖了起来。
妙月禅师急叫:“师侄,不可动怒!”拉着李侍尧臂往后一扯,将他扯后数尺,自己身子已隔在两人之间。
李侍尧见慧远这般情状,他若猛然出手,其势定不可当,不由得惧意大盛,霎时间满背全是冷汗,叫道:“老方丈,这……这须怪不得在下……”
一言未毕,只听得达摩院首座妙风禅师喝道:“达摩堂众弟子一齐上前,把慧远拿下了。”达摩堂十八弟子登时抢出,将慧远四面八方团团围住。十八弟子占的方位甚大,连妙月禅师也围在中间。
方丈天鸣大师厉声高喝:“罗汉堂众弟子,何以不并力上前!”罗汉堂一百零八名弟子虽都对李侍尧恨极,但掌门方丈有令,只得都暴雷似的应了一声:“是!”又在达摩堂十八弟子之外围了三个圈子。
般若堂首座妙朗禅师此时正在禅房中面壁思过。他虽未现身,但内力精纯,耳听八方。他知道妙清禅师十多年来教授这徒儿,二人性情相近,实则情若父子。情知慧远欲暴起伤人,后果严重。只要一被擒住,就算侥幸不逐出山门,也必要废去一身武艺。
如今慧清已死,罗汉堂下弟子若再废掉了慧远,妙清师兄只怕是连魂魄都不得安生。但听得天鸣大师喝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达摩堂十八弟子齐宣佛号,踏步而上。
妙朗禅师不暇思索,蓦地里纵身而出,大文殊杖法舞了开来,一般劲风逼得众僧不能上前,跟着挥杖一抖,侧过身子,夹手扶起慧远。他连转七八个圈子,那杖子给他浑厚无比的内力使将开来,犹如铁锤一般,这股千斤之力,天下谁能挡得?达摩堂众弟子纷纷闪避。
妙朗禅师健步如飞,拉着慧远的手,踏步下山而去。众僧人呐喊追赶,只听得脚步声渐去渐远,追出七八里后,脚步声半点也听不到了。
少林寺的寺规极严,达摩堂首座既然下令擒拿慧远,众僧人虽见追赶不上,还是鼓勇疾追。时候一长,各僧脚力便分出了高下,轻功稍逊的渐渐落后。追到天黑,领头的只剩下五名大弟子,眼前又出现了几条岔路,也不知觉远逃到了何方,此时便是追及,单是五僧,也决非妙朗禅师和慧远之敌,只得垂头丧气的回寺复命。
妙朗禅师拉着慧远,直奔出数十里外,方才止步,只见所到处是一座深山之中。暮霭四合,归鸦阵阵,妙朗禅师内力虽强,这一阵舍命急驰,却也已筋疲力竭,一时之间,再也无力抬脚奔跑。
慧远被他一路拉着,更是奔跑得气力不支。慧远道:“师叔,你歇一歇,我去寻些吃的。”
但眼见四下里长草齐膝,在这荒野山地,哪里有甚吃的,慧远去了半日,只采得一大把橘子来。二人胡乱吃了,倚石休息。
慧远道:“师叔,我瞧整个少林寺中,除了你和我师父,都有点儿不讲道理。”
妙朗禅师“嗯”了一声,并不答话。
慧远道:“那个李侍尧前些日子带兵抓捕我们,全仗你和师父二人将他打退,才保全了少林寺的香火。他们不来谢你和师父,反而恶狠狠的惩罚,这般不分是非黑白,当真好没来由。”
妙朗禅师叹了口气,道:“这事须也怪不得老方丈和妙风师兄,少林寺有此寺规……”说到这里,一口气提不上来,咳嗽不止。
慧远轻轻替他捶背,说道:“你累啦,且睡一忽儿,明儿慢慢再说不迟。”
妙朗禅师叹了口气,道:“不错,我也真的累啦。”慧远拾些枯柴,生了个火,抵御入夜的寒冷。二人便在大树之下睡了。
慧远睡到半夜,忽听得妙朗禅师喃喃自语,似在念经,当即从朦胧中醒来,只听他念道:“……引气下行,内观咽喉,自觉颈项放松。引气下行,内观小丹田,自觉心胸开阔,神清气爽。……”
慧远心中一凛:“他念的并不是甚么佛经啊。甚么左重左虚、右重右虚,倒似是武学拳经。”
只听他顿一顿,又念道:“……气如车轮,周身俱要相随,有不相随处,身便散乱,其病于腰腿求之……”
慧远听到“其病于腰腿求之”这句话,心下更无疑惑,知他念的自是武学要旨,暗想:“传说天竺和尚达摩为传真经,只身东来,一路扬经颂法,后落迹于少林寺。达摩内功深厚,在少林寺面壁禅坐九年,以致石壁都留下了他的身影。达摩会意后,留下两卷秘经,一为《洗髓经》,二是《易筋经》。《洗髓经》为内修之典,归慧可,未传于世。《易筋经》为外修之书,留于少林,流传至今。他口中喃喃念诵的,莫非便是此经?”
他想到此处,生怕岔乱了妙朗禅师的神思,悄悄坐起,倾听经文,暗自记忆,自忖:“倘若他念的真是易筋经,奥妙精微,自非片刻之间能解。我且记着,明儿再请他指教不迟。”
只听他念道:“……先以心使身,从人不从己,从身能从心,由己仍从人。由己则滞,从人则活。能从人,手上便有方寸,秤彼劲之大小,分厘不错;权彼来之长短,毫发无差。前进后退,处处恰合,工弥久而技弥精……”
妙朗禅师随口背诵,断断续续,冰轮西斜,人影渐长,妙朗禅师念经的声音渐渐低沉,口齿也有些模糊不清。
慧远劝道:“师叔,你累了一整天,再睡一会儿。”
妙朗禅师却似没听到他的话,继续念道:“……力从人借,气由脊发。胡能气由脊发?气向下沉,由两肩收入脊骨,注于腰间,此气之由上而下也,谓之合。由腰展于脊骨,布于两膊,施于手指,此气之由下而上也,谓之开。合便是收,开便是放。能懂得开合,便知阴阳……”
他越念声音越低,终于寂然无声,似已沉沉睡去。
慧远不敢惊动,只是默记他念过的经文。斗转星移,月落西山,蓦地里乌云四合,漆黑一片。又过一顿饭时分,东方渐明,只见妙朗禅师闭目垂眉,静坐不动,脸上微露笑容。
慧远一回头,突见大树后人影一闪,依稀见到黄色袈裟的一角。他吃了一惊,喝道:“是谁?”只见一个身材瘦长的老僧从树后转了出来,正是戒律院首座妙月禅师。
慧远又惊又怒,说道:“师叔,你怎地苦苦不舍,还是追了来?难道非擒我们归寺不可么?”
妙月禅师道:“善哉,善哉!老僧尚分是非,岂是拘泥陈年旧规之人?老僧到此已有半夜,若要动手,也不等到此时了。妙朗师弟,妙风师兄率领达摩堂弟子正向东追寻,你们快快往西去罢!”
却见妙朗禅师垂首闭目,兀自不醒。慧远上前说道:“师叔醒来,戒律院首座跟你说话。”
妙朗禅师仍是不动。慧远惊慌起来,伸手摸~他额头,触手冰冷,原来早已圆寂多时了。
慧远大悲,伏地叫道:“师叔,师叔!”却那里叫他得醒?妙月禅师合十行礼,说偈道:“诸方无云翳,四面皆清明,微风吹香气,众山静无声。今日大欢喜,舍却危脆身。无嗔亦无忧,宁不当欣庆?”说罢,仰天不语。
慧远大哭一场。少林寺僧众圆寂,尽皆火化,当下二人捡些枯柴,将妙朗禅师的法~身焚化了。
妙月禅师道:“慧远师侄,掌门方丈、妙风师兄尚自放你不过,你诸多小心在意。咱们便此别过,后会有期。”
慧远垂泪道:“师父、师叔都死了。我又到哪里去?”
妙月禅师听他问自己到哪里,心中一酸,说道:“天涯海角,行踪无定。师侄,你年纪小,又无江湖上的阅历。寺里正在四处追捕于你,这样罢。”从怀中掏出一本手册,正是《达摩剑谱》的手抄本,递了给他,道:“你拿这本剑谱好生修炼,江湖之大,何处不能容生呢。”
慧远含泪接了剑谱。妙月禅师飘然而去,不再看他一眼。
慧远但觉天地茫茫,竟无安身之处,在妙朗禅师的火葬堆前呆立了半日,这才举步,摇摇晃晃的缓步而行。荒山野岭之间,一个瘦骨棱棱的少年黯然西去,凄凄惶惶,说不尽的孤单寂寞。
慧远行了半月,已到湖北境内,他两世为人,如今脱出少林寺门墙,自是想云游领略一番名山大川的风采。不料他临时走得急了,随身只带了些碎银子,早就花得干净了。不久便弄得破衣烂衫、分文皆无,哪里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又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小村,他走向一家人家,嗫嗫嚅嚅的乞讨食物。他两世为人,哪里曾向旁人乞求过甚么?只说得三句话,已胀~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