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天文学 > 离合 > 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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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他便与马天才一起进行着名义上的合作。合作第一步,他们便发生了分歧,而且是越来越严重。

    在组织工作上,魏三乐认为:首先领导得站在农业第一线上。身教重于言教,不能去当华而不实的牛皮匠,去坑害群众,耽误生产。这样有损于党的威信。马天才则认为:领导领导,就该坐阵指导。走出去,有损于干部的身份。

    在生产上,魏三乐主张,农民必须以粮为主,多种经营。也就是说:种地要讲实效,要相信科学。大灰堆地处平原,间作套作都可以,但决不能修梯田、挖条田。这样既费工又毁地,后果是坑害群众,不利于领导。再有,在种好地的基础上,实行两条腿走路的方针,把副业搞起来。个别生产队的粉坊、酒房不能停,绵羊不能卖。这样既富国又富民。马天才则认为:粉坊、酒房、绵羊,这都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非砍不可!不挖条田,不修梯田,这就是诚心拆社会主义的台。这叫“堵不住资本主义的路,就迈不开社会主义的步。”

    在经营管理上,魏三乐主张财会人员要约法三章。一,把住关,杜绝吃喝风。谁把吃喝票子下到账上,谁就得掏现金赔偿。二,每月底把生产队的现金收支情况呈出清单,公布于众。三,做到事清月结。会计除了每月弄账的两天外,必须参加集体劳动。马天才则不以为然的说:“会计是队上的匣子,只要七本账不丢,干不干活问题不大。”

    就这样,两个人的分歧日趋尖锐。马天才依仗着书记的权势,遇事说一不二,无所不为。魏三乐有职无权,但他一直活动在群众中间,掌握的是第一手资料,对马天才的所作所为从不让步。于是,他们两个人便像带着正负电荷的两根金属线头一样,只要一接触就起火。说魏三乐反党,他一直按着党的方针政策办事。说他是反革命,他起早爬黑,三代贫雇农出身,九族之内没一个地富反坏右。马天才尽管每每发誓,然而手擎着那顶帽子始终扣不到魏三乐的头上。

    工作的坎坷,这是时代铺下的路基,只要把握住自己,就没有战胜不了的困难。真正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就是家中琐事。

    瘦猴老太太给他生了七个孩子,只剩下这一儿一女。儿子魏晓成在省城师范学院上学时,与同班的女同学谈了对象。这码事在他这就没通过。他认为,城里的姑娘好比塑料花,中看不中用。农村人嘛,最讲究的就是实在。尽管儿子煞费苦心地解释又解释,他还是以千口之家主事一人的态度,在农村给儿子成了家。事与愿违,原来娶来的媳妇竟是个刁婆!进门不足两个月,把家给弄了个乌烟瘴气,最后不得不分家另过。直到孙子满地跑了,儿媳妇也没回来过一次。儿子有工作,好歹也能生活,这根肠子倒也不必去牵挂。

    现在,他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闺女的身上。她是他们魏家三代的一支独花,可称得上掌上明珠。就眼下的身份,孩子毕业了,安排个民办教师,并不算过分。可他不能那么办。其原因之一,他不能给群众留下把柄,不正之风这个头他不能带;其二,他决不会去央求马天才,无论什么事情。马天才吃里爬外,在他眼里不如一条“仁义”的家犬。

    常言说孩大不由爹。不错,那天晚上,他可是亲眼见闺女抓着王坚的胳膊立在屯子外。毕业回家,魏晓飞几乎每天晚上都出去,一个姑娘家,这样下去可有失体面啊!

    魏三乐陷入极度怅然、苍凉的遐想之中。越想脑袋越大,胸口越闷。好像吹足了气儿的气球,飘飘然,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忧愁、烦恼,应有尽有。饱尝了人世沧桑的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长大了的儿女对父母是这么大的压力。他甚至觉得,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这就强加给这个钢一样的汉子一种恐慌感。做父母的,挚爱自己的子女,用滴滴心血抚育他们成长,末了能叫人束手无策……

    夜归于寂静。枯柳的影子移开了窗口。屋内不知什么时候暗淡了下来。想到爸爸那苛刻的家规,魏晓飞也失眠了。她睁大圆溜溜的眼睛,不动声色地盯着窗子。那黯淡了的光亮,在这个夜晚里,算是她仅有的一丝光明了。

    或许是这少许的暗淡光亮刺激了她的中枢神经,无限的烦恼中,她又想起了春节前的一段往事……

    毕业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在王坚“结婚”的日子里,她跟着爸爸兴冲冲地去了省城的舅舅家。农闲逛逛大城市,这对于一个农村姑娘来说,自然是件喜事。然而来到舅舅家,她给怔住了!原来爸爸是来送她上班的。舅舅是砖厂的书记,安排个人不过是说句话的事儿。

    魏晓飞是个坚强的姑娘,时代又给她铸造了专注、执拗、宁折不弯的个性。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这是轰轰烈烈的伟大运动。大批的知识青年奋斗在农村,她耳闻目睹。所以,从毕业那天起,她就拿定了主意,决心战斗在农业生产第一线上,以使自己的志愿、美好的憧憬在辛勤的劳动和顽强的拼搏中,得以实现……早日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那将是她至高无上的光荣和自豪。她常说,路要自己走。踏着别人的阶梯,即使攀登到那理想的顶端,也不是生活的强者!在战争年代,背叛革命、屈膝投降者,那是叛徒;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临阵脱逃的,无疑是个骗子!要想走自己的路,只好做个不肖的子孙。

    “晓飞,你不要不知好歹。”舅舅在发怒。

    魏晓飞寸步不让:“给我安排个工作,对舅舅你来说,这不难。对爸爸来说,能了去一桩心事。可你们也许还没想到,这样做,就是对我名誉与人格的侮辱和贬低!我决不会为了个人的安逸与兴乐,牺牲我们这一代人的名誉。”

    “现在是新社会,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人们的思想也有所变动。别听报上喊什么奋斗一辈子。那是没门路人的一种口号而已。”

    “舅舅,怎么你一个书记的思想境界还不如一个乡巴佬的高哇!现在大批的知识青年都上山下乡,我来你这上班?舅舅,你最好别忘了头上的乌纱帽是谁给的。”

    她回来了。

    泼辣、直爽的魏晓飞,既说服不了爸爸,也躲避不了爸爸。唯一的办法只能是你说你的,我做我的。

    ——远处,传来了雄鸡第一声报晓。这时,困倦袭上大脑,她闷闷地睡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