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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啊!在魏晓飞身上,麻家煞费苦心,结果是枉费心机;在王坚身上,满怀希望,弄来的竟是一竹篮打水。现在看来,在儿女们的婚事上,也只能付诸东流了。
一连几天,麻兴福心中的窝囊气是只长不消,整得他面色憔悴,神不守舍。恨魏晓飞?没有王坚,她嫁给自己的儿子十有八九准能成。恨王坚?如果没有魏晓飞,他的头并不是难剃的呀!
这天晚上,麻家的大门紧关着,窗帘捂得严实格缝,切肉馅不敢用刀跺,而是用刀一点点地揦。烧火时,烟囱上盖个尿盆子,说话的声音像蚊子。麻家请来马天才,他们三个要商量在他们看来是件大的事情。
饭桌上,一盆热气腾腾的饺子,四盘丰盛的下酒菜,似乎拥挤地都摆在一个桌子角上,因为马天才正坐在那儿。
几杯老白干进了肚,秦淑珍那白净的脸上,红得像萝卜。她一边殷勤地给马天才斟着酒,一边巴结说:“马书记也……也不是外……外人,今天请你来,就……就是让……让你替我们出……出口窝囊气。”
麻兴福踌躇地叹息了一声,接着妻子的话茬,添枝加叶地把王坚与魏晓飞的事说了一遍。
古人云,人是万物之灵!不错。就说麻兴福吧,平日里,对妻子与马天才那种奇妙的关系,不但严加防范,而且也动过肝火。今晚上明明看到他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他却能装得安然无恙,在那关键时刻,恨不得叫马天才几声爹,摆出的是一副没娘的可怜相。
马天才坐在那,神智清醒得很。从某种意义上说,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儿。就说秦淑珍吧,她青春已去,毕竟是四十出头的老妇人,只因为麻兴福当队长以来,对他还算够意思。所以说,他很少驳麻兴福的面子。对于一队的事,心里高兴,他倒也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徐万去鼓捣。唯有对王坚,那可谓是水火不相容,大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他考上教师被他一手干掉之后,不知哪股邪劲,竟弄了个公办的编制在他的眼皮底下任教。为了这码事,他还真伤过一阵脑筋。
“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这点他比谁都清楚。土八路官,在农村这个鬼地方,你就是再有本事,又能怎么样?全国不就出现了一个大寨吗?顺理虽说成章,但他却从不甘心。他巴不得也能有那么一个机会,来个自动转正,每月也去领国家统一发放的薪水。然而他干了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天又一天,混了一时又一时,教师可以转正,工人可以转正,就是没有大队书记能转正的明文规定。因此,出于本质的因素,破盆子破摔,他觉得合情合理。
眼下就连他瞧不上眼的王坚也能去领工资,不共戴天的仇恨猛烈地攻击着他的心房。
魏三乐自从去大寨参观回来,有意无意间总是用话嘲讽他。做贼心虚,他没一点勇气去顶撞。魏三乐那庄重威严的仪表,令他悚然。于是,他又暗自后悔,悔当初不该留下他!如果那时像干掉徐万那样干掉他,那现在将是另一个天地。
一切不可想象,不可收拾的现实都带着惋惜和怨恨过去了,叫人眼红的是如花美貌的魏晓飞竟会看中貌不惊人的王坚。妈的!他一口气干了三杯,敲着破锣嗓子说:
“你们不就他妈的想借我大巴掌用用吗?怕他妈啥呀?我马某人做酱不咸,做醋准够劲!”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偷偷地骂着麻家:“看你们那蛤蟆样,也想来吃天鹅肉——臭美!”
孙玉君给大队干部编了这么一句顺口溜,说是“农忙农忙,群众跑断腿,干部守空房;冬天一到,当官的除去喝酒就睡觉。”这话说得在理儿,对劲儿。冬天到来,全大队的散杂人员都要围着炉子转。白天混了过去,晚上还要共餐。什么小鸡大鱼儿,烧酒冻梨儿,每顿下来都要几十块。别看花钱,会计们一个单据过去也就平安无事了。那个时候的干部就有这么特殊的待遇。
魏三乐从来不参加这种聚会。他虽身为主任,无事从不来大队闲坐着。群众说他:“魏主任魏三乐,他和群众一路货!”
这天,他接到开支委会的通知,一早就来到了大队。一进门就见马天才嬉皮笑脸的,心里有好大的不快!转身躺在大炕上。
这种冷遇,对马天才来说,已习以为常。他走近前,煞有介事地搭讪着:“魏主任,你的脸色不太好,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你的关心是多余的!”他抓过狗皮帽子扣在脸上。
马天才坐在炕边,收起硬挤出来的笑纹,神秘地说:“魏主任,我有点事想和你说说。”
马天才三番五次陷害王坚,魏三乐没少跟他拍桌子。冬天一到,在整顿各小队班子的前后,他总要来这手整人的买卖过把瘾。每在这个时候,他就要主动来找他,为的是能助他一臂之力。魏三乐倒也不推迟,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说,比马天才踊跃。他能想千方设百计,把无辜的人从马天才批判的绳索下解放出来,常常给马天才弄得没了抓手。不过,马天才每次求他,都没今天这样“温和”,这不能不引起魏三乐的警惕。他把厌烦压在心底,敷衍地说:
“有事你就说:我听着呢!”
“我是书记,你是主任,这就好比胳膊和大腿。有些你听不到的事,我可不能瞒着你。”
魏三乐用一种敌对的口气告诉他:“我不喜欢绕弯子。”
马天才奸诈一笑,说:“全大队都在议论你那宝贝闺女呢!”
害了王坚还不够,今天竟又牵扯上他的晓飞。他猛地掀开帽子坐起身来,神情严肃到了可怕的程度:
“我的闺女光明磊落,压根就没怕别人去议论。”
“看看,你真的不知道不是。”他又往前凑了凑身子,斜着小眼低声说:“人们都说你闺女和王坚勾搭上了。”
“放屁!”他顿时火冒三丈,说:“我闺女啥样我知底!谁好勾搭人,大灰堆里的百姓最清楚。”
“人们还说……”
“废话!”他突然想起晓飞轻描淡写地对他说,马天才趁他不在给她入党志愿书,后来又被她给撕了。想起这些事,魏三乐藐视地发出惊心动魄地大笑来,笑声震动着马天才那张大长脸一伸一缩的。
马天才仓皇地站了起来,惊恐万状地后退了两步。但这种惊慌的情绪只持续了几秒钟,旋即又被他控制住了。在他心底,除去对魏三乐的畏惧外,还有一种近乎于灭绝人性感在吞噬着他。
“我是给过她一份入党志愿书。”马天才顺嘴胡诌八扯,说:“给她后她一直没填。有一天晚上,我去一队开队委会,走到队房后的粪堆旁,我亲眼看见她正和王坚抱在一起。魏主任,你想想,这种事让我看见了,他们两个能满意我吗?现在,王坚不订婚,一有人提媒,他就说和魏晓飞谈对象了。魏主任,你要不相信就去问问麻兴福,是王喜财亲口对他说的。”
马天才前半截话是诽谤并带歪曲,他的目的,无非是让魏三乐信服。后半截话,真真假假,他能排除掉种种疑虑,但他无法否认两个孩子相恋的可能。他感到气愤,他恨两个孩子做事欠思考。但在马天才面前,他仍然保持着那种庄严的神态、冷峻的语气、严厉的目光。他内忧外张地说道:
“井里的蛤蟆酱里的蛆,小米里的虫子是长有的。男婚女嫁是正常的现象,也值得你跑我跟前大惊小怪的!”
马天才不觉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颓丧的情绪在胸膛里疏荡,自信自得的情绪在飘散。他不甘失败地狡辩道:“魏主任,年轻人订婚不是什么坏事,只是群众的嘴不好捂啊。你扛过枪,打过江山,你有二十几年党龄,正像你说的那样,你的闺女和你们魏家的门风一样,那是堂堂正正的。王坚那小子是什么人呀?他结过婚,又和钱秀金勾搭过,还和王忠厚家里的不太清楚,把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嫁给这样的人……”
他胡诌了些什么,魏三乐根本没听清。马天才侮辱王坚,他气恼、他反感!但王坚娶过桑桂花的事,他不但不会忘记,而且记忆犹新!想到这一点,他的脊背上都浸出了汗——烟头烧着了他的手指头,他都没发觉。
马天才一旁站起来说:“这话到这儿就为止吧,你也别生气。要不是咱俩同行,这种话烂到肚里我也不会对你说,看热闹的人,哪有怕事大的,你说呢?”
尽管魏三乐心乱如麻,当他瞥见马天才那张幸灾乐祸的狰狞面目时,一种复仇的愤怒驱使他暴怒了起来:“一家女百家求,闺女嫁给谁谁就好,我用不着你来提醒。”
“那好哇。”马天才诡秘一笑,转身走了出去。
正如巨石投入水中所掀起的波澜,中心点平静了,但是四周——越来越远的四周,还会有余波在扩展、在动荡。
魏三乐独自坐在办公室里,死寂中,愁闷不悦的心,像强加了一块大磨盘,他感到平息得艰难。
王坚用科学的方法培育苞米夺得了高产,晓飞当会计为生产队把住了关,这两年劳动日值在全公社冒了高,他着实高兴啊!但话又说回来,事业的发展令他愉快,闺女的终身也成了他的心病一块。做父母的,在为儿女的工作寻不着门路时,有几个能不为他们的未来着想的?马天才的话虽然不无挑拨的味道,但他不能不去其水分承认这个事实。
在这一年里,晓飞言谈举止,似乎都在偏向王坚。她常说,“有恩不报非君子。”现在就是报答?
当了二十几年干部的魏三乐,他土生土长在大灰堆,在这儿,他不知处理好了多少邻里矛盾,解劝了多少民事纠纷。惟有对自己的家,他总是站在束手无策的一面,这究竟该怪谁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