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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的烫金红贴上,龙飞凤舞的书着“飞鱼行商”四个大字。
沧海之民,衣食住行皆围绕大海而生,出行不易,物资匮乏,因而诞生了一种特别的行商团队,通过上贡等方式,依托在一些海上的霸主级势力麾下,得其庇佑,从而在霸主级势力所掌控的一片广袤的海洋中登录各岛,进行交易。
当然这是一般而言,高浪曾听到过外岛传来的风闻,据说真正的海上行商,自身就是一只强大的舰队,闯荡大海,搜刮资源,以供己身。交易的对象便是那些海上的霸主们,与其平起平坐。
但是不论商队大小,海上约定俗成的规矩,但凡海上商会接近海岛,都会派人送出一封前锋贴,事先打好招呼,进行交易。
飞鱼商会绝不可能是那种传言之中的庞然大物,它仅是一支普通至极的小商团,依附在这方圆万顷的霸主旗下,乱波岛所在的千里海领亦在那位碧波共主的势力范围之内,往来行商,倒也正常。
只是高浪手握飞鱼行商的前锋贴,有些疑惑。
他困惑的是飞鱼商会前来行商的时间,按照惯例,飞鱼商会三月一回返,正好春夏秋冬都来一趟。但如今正值春夏交替,一个月前刚来过乱波岛,如今却又来了,这不禁令高浪生疑。
不过,远来是客,又是千里迢迢赶来做生意的,售卖的油盐物资关乎岛民生计,对乱波岛至关重要,自然不能晾着人家。
无奈之下,高浪只得将明珠大比的事务托付给吴惊池,与六岛来使告罪一声,转身匆忙离去。
飞鱼商会此次前来的领队。是商会里的二把手,名唤赵怀远,也算是个老熟人。见面之后,寒暄一阵,高浪终于解开话题,询问道:“赵掌柜,往常商会三月一来,这趟怎么来的如此之早,莫不是以后的商会交易,日期有变?”
赵怀远满脸堆笑,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开口说道:“早就知道高岛主会有如此之问,实不相瞒,我这一趟行商走下来,各岛的岛主最关切的都是这个事儿。”
他顿了一顿,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又复言道:“但是实话实说,我也不知道咋回事,这一切都是上头的意思。”赵怀远一边说,一边还指了指自己胸口的旗形标志,那是飞鱼商会的幕后靠山,万里海域中的霸主——黄鲨岛独属的旗标。
赵怀远仿佛心有怨气,继续说道:“半月之前,我带着商会的船队返回,本想着修整十天半个月的,结果当夜,就有黄鲨岛的管事前来告知,限我们三天出海,继续交易。”
他摇摇头,无奈说道:“说到底是寄人篱下,黄鲨岛下令,我们也没辙,只能出海交易。但实在是时间匆忙,商队里的货物根本就备不齐。这点还望高岛主海涵。”
高浪不置可否,同赵怀远开始讨论起货物买卖。
做生意,有买也有卖。行商往各岛销售货物,但也会回购买岛上的独特货物。例如乱波岛上的流纹铁矿,就是千里海领里的硬通货
。从矿石里提炼出的铁块,色泽亮丽,还附有流水般的纹理,有利于传导内气。美观而实用,更何况,这本就是附近海域里,寥寥无几的铁矿产地之一。
流纹铁矿开出不易,没有六重境的实力,根本开采不出来。产量稀少,但也是乱波岛的命脉。
行商的买卖方式很多,但大致上分为两类,一类是商队的领头出面,直接对话岛上的高层,做柴米油盐之类吞吐量大的买卖。还有一类,则会有一部分商队成员,会携带一些冷门物件,或者是稀罕物品,在码头上摆摊,吸引散客。
海岛上的交易,不兴货币,事实上也没有那个巨无霸势力有如此高的信誉和威望能够发行货币,彼此交易多以物易物,或者以一种海鱼的眼睛作为类似钱币的借代物流通。
那是一种奇特的海鱼,叫做金睛翻车鱼。那种鱼的眼睛,尤为奇特。自鱼苗至成鱼,眼珠大小就不见变动,而且十分坚固,置于海底十年百年不腐。有鱼目珠的别称。
鱼目珠的功效很多,以石块将至研磨成的粉末。有不错的药用价值,而药性温和至极,不会和其他药物产生冲突。
金睛翻车鱼在海中数量不少,而且生性愚钝,容易捕捉,一来二去,就被默认为交易时的替代品,只不过价值同样不低。
高乘比斗之后,闲来无事,听说行商远至,就兴致匆匆的来逛码头了。
他是岛主之子,家境在岛上是真正的豪富,从小到大积攒下的零花钱并不少,来交易码头买东西,也不是头一回了。
一侧的衣兜里,鼓鼓囊囊的一口袋鱼目珠,至少三四十颗。这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当然,他也知道财不外露的道理,将衣兜外面罩得严严实实。
高乘熟门熟路的走到一个摆摊的席位面前。这个席位的老板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不过跟着商队走商也有一段时日了。高乘以往在这里买了多次货物,一来二去,也算几分相识。
那年轻老板姓侯,正蹲在地上整理着自家货物,一看见高乘过来,赶忙笑脸相迎。
高乘直白的很,一边盯着摊位上看似凌乱摆放,实则另有玄机的货物,一边开门见山的问道:“侯老板,我上次提及的那物,你带来了没?”
那年轻的商人突然面露难色,心头略过一丝后悔之意。从以往的几次交易中,他可以肯定身前这个少年,家室非富即贵,绝对是条大鱼,为了讨好这个少年,跟这个少年讲述了不少海上的传说轶事,其中不少还是他自己道听途说,瞎编乱造来的。
甚至在一次吹嘘中,他还告诉高乘,自己手中有一束特制的上古香火,相传可通阴阳,指引冥海。
其实他手中哪里有如此厉害的神物,古旧香火倒是有一束,不过那种神乎其技的能力都是他杜撰出来的。
不曾想高乘居然当了真,向他问价。
他哪里敢真的出价,万一这假货售卖出去,被人发现毫无效果,回头向飞鱼商会告上一桩。别说以后继续走商了,他的性命都难保。
海上行商,信誉
为本。若是出售假货被发觉,是会当场连人带货扔进大海,之后如何,就得看海龙王宽不宽恕了。
在高乘的连声催促之下,那年轻老板把心一横,从包裹里取出了一束香火,这束香火,颇为独特,一共就一根,小指头粗细,整体乌黑,看着阴沉沉的,不似普通的香火,反而像一根烧焦的树枝。
高乘似笑非笑地的看着,目光在年轻老板和那根香火之间来回晃,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年轻老板咬了咬牙,涩声道:“这位公子,索性跟您直说,之前和您唠嗑,那些话也都是我道听途说来的。就算真有那么厉害的神物,我一个小散商也供奉不起。先前与您说的那根香就在这,东西肯定是老东西了,这是我在别处的岛上淘来的。但肯定没我说的那么花里胡哨。您要想要,价钱咱再商量。”
高乘并未答话,他少而早慧,其实并不怎么相信这个年轻老板所说的,不过出于心头的某件事,他还是抱了万分之一的希望来这里看一看。
不过既然看到老板露底说实话,心里也就彻底打消了念头.。
他看了一眼老板手中的古怪黑香,假意沉吟片刻,待到老板都心头戚戚,才开口说道:“如此说来,这香又值多少价。”
既然已经打开天窗说亮话,侯姓老板反而坦荡起来:“这玩意好歹是件古物,保不齐,还真有点不知道的功用。如果要出鱼目珠来买的话,至少得三十枚。”
三十枚鱼目珠,这可不是小数目,往常一枚鱼目珠就够一户三口之家三五天的衣食用度,三十枚,那差不多是一个季啊。
高乘开始和年轻老板讨价还价,可谁成想,他刚开口二十五枚,那侯姓老板马上就答应了下来,令高乘好不郁闷,总感觉自己吃了闷亏,不过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脸皮薄,拉不下脸来,只好掏出鱼目珠付账。
小赚到手的侯姓老板一脸喜意,分外热情,招呼起高乘,介绍摊位上其他的物件,高乘也一时起了性子,心里暗暗打算着,非要在这年轻老板捡上漏不可。
可接下来可就轮到年轻的侯姓老板叫苦不迭了。高乘仗着少年心性,不懂规矩,一开口就把价钱杀到地板上,侯姓老板好说歹说,也丝毫不动。这买卖怎么做的下去,无奈之下,那年轻的侯姓老板只好同意,一边开门送客,一边劝慰着自己,至少在大头上赚到了。
只是,侯姓老板并不知道,那根阴差阳错下才收进来的黑香,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在很多年以后,那根黑香的主人会在大海上,掀起何等的狂风巨浪。
这世上,有人得意,也有人失意。
刘恨水同样来到了码头上,只不过他的头上,裹着一片素白的麻布。
他,要来买棺材。
大比刚结束,他就匆忙回家,向病榻上的母亲传达了这个好消息。
而后,那个劳累过度,久病缠身的卧床妇人,枯老的脸上涌现一抹久违的微笑,旋即,在浑浊的眼里瞬间定格。
少年没有哭,因为泪水早已在日日夜夜的海风里被吹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