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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浔到衙门之时,田正已是候在门口,身边站着一位年纪在四十许间的男子,身才高颀,美须垂胸,一对长目闪动着智慧的光芒。
待马车停下后,两人笑着迎了上来,男子作揖道:“姬公子,本官胡明添为龙门县县令。听田捕头说姬公子来到本县,本官起初不信,田捕头略一形容姬公子的相貌,还真是。”
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有名了?姬浔问道:“胡大人曾见过我?”
胡明摇头笑道:“那倒没有,本官和黄朴黄大人为同年进士,私交甚笃。前段时日,黄大人路经龙门县,觥筹交错间与本官谈起寒山寺的案子,本官曾在刑部任职,当然也是兴趣多多。姬公子年少有为,黄大人对你可是赞誉有加,故而知晓。”
姬浔无语,这还是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姬浔岔开话题,“胡大人见笑了,我想见见许书言,这案子有些细节只有许书言能够为我解惑。”
“自然可以,姬公子随我来。”胡明大步往衙门里行去。
姬浔并不是在牢房中见到许书言的,而是在一间班房。
许书言外貌文秀俊俏,此刻脸色苍白,眼睛充满血丝,嘴唇干裂发白,神色甚是憔悴,此刻正两眼无神地盯着桌面。
许书言显然已经打理过,囚服都是崭新的。
胡明自然知道瞒不过姬浔,也无需隐瞒,无奈解释道:“梅博士痛失爱女,而许书言嫌疑最大,本官不得不严刑拷打,给谁都有一个交代。”
姬浔心知此案婚房犹如密室,房内只有许书言和梅君仪,任谁来当这县令都会怀疑是许书言杀的人。胡明没有草草结案上报刑部,已经算难得了。
姬浔点了点头,坐到了许书言的对面,许书言神情呆滞毫无反应。
胡明轻声道:“姬公子,许书言被关入大牢后就是这般模样了,用刑时也只说梅君仪不是他杀的。”
姬浔明白许书言是受了太大打击,精神一时受不了所致,柔声道:“许书言,你爱梅君仪吗?”
听到梅君仪三个字,许书言霍然抬起头,死死盯着姬浔。
姬浔与许书言对视,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凶手,你如果真心爱梅君仪就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姬浔还未说完,许书言猛地站起朝姬浔扑来。
许书言身后的两名衙差经验老道,一把将许书言按在桌子上。
许书言激烈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喊道:“不是我,不是我杀的君仪,不是我!”喊着喊着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姬浔挥手示意衙差松开许书言,两名衙差看向胡明,胡明点了点头,两名衙差这才松手。
姬浔沉声道:“我这人凡事喜欢求个明白,虽然已经肯定梅君仪不是你杀的,但这凶手还未找到,我需要你告诉我当天的一些细节,才有可能循着线索找出凶手,还你清白,还梅君仪一个公道!”
“君仪,君仪”许书言喃喃念道梅君仪的名字,姬浔语气中有种让人无比信任的魔力,许书言逐渐冷静了下来,胡乱抹了一把眼泪,望向姬浔凄然道:“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姬浔开门见山道:“你当日回到婚房后,房内是什么情形?”
许书言没有半点迟疑说道:“当日我敬完亲朋好友酒后,带着七分醉意由家丁搀扶着回到婚房。君仪,君仪当时还好好的,她在等着我,我和君仪喝过交杯酒后,我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桌边,手上握着一把满是鲜血的短刀,我连忙爬起来去找君仪,发现君仪已经死在了榻上。我想去开房门可房门不知怎么得被锁住了,只好大声喊人。”说道这里许书言想起君仪的死状,怼凶手恨意滔天,双手颤抖抓起茶杯一饮而尽,喝得太快不停咳嗽。
姬浔继续问道:“你求墨家打造的同心锁在谁那里?”
许书言止住咳嗽道:“我送给君仪了,同心锁寓意我们俩情比金坚,她保管锁我拿着钥匙。”
姬浔捏了捏下巴,“那晚你有没有发现梅君仪与平日有何不同?”
“没有啊,她依旧是那么美,那么温婉可人,那么。。。”许书言的声音突然被什么掐断似的,脸色瞬间煞白,惊慌道:“不,不可能的。”
姬浔见许书言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所料不差,猜想得到了证实,可这一切对于许书言来说,实在是残酷了些。
姬浔站起身,郑重道:“许书言,这次是你父亲求我来救你,差点就跪在我这毛头小子面前,你的亲人都在为你担心,你自己保重。”
转身对胡明说道:“胡大人,我要去看许书言当时的衣物,还有梅君仪的遗体。这许书言不是凶手,不过眼下还是在衙门里稳妥,劳烦多照顾了。”
“哦,这个自然,我和许诚也是老相识了,不过这凶手。。。”胡明故意拖长了音调,显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凶手已经呼之欲出,不过这密室的手法破了,这案子才算了结!”姬浔坚定道。
“行
,老田,给我召集衙内当值的所有人手,静候姬公子调遣。”胡明也是刑部的老手,见姬浔的表情就知道破案已是八九不离十了,这案子牵扯不小,尽快结案才是上策。
“姬公子请,梅小姐的尸体就暂时存放在此处。”田捕头领着姬浔来到停尸的地方,由于梅博士的交代,特意将梅君仪的尸体单独放置在一间房内。
姬浔小心揭开白布,梅君仪样貌娟秀,身段苗条美好,加上出自书香门第,若是还在世气质肯定差不了,和许书言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姬浔仔细检查了一遍梅君仪的遗体,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断。
“田捕头,姬公子,许书言和梅君仪当日的衣物拿来了。”一个捕快气喘吁吁的小跑进来。
姬浔抖开衣物检查过后,胸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我明白了,田捕头,通知胡大人,带上许书言和衙门人手,我们去将凶手缉拿归案。”
“好嘞!”田捕头一听开心地差点跳起来。
夜幕降临,许府廊柱上和檐脊下,都挂着照明的灯笼,府内此刻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许书言已经换回了往日的衣服,这还真是人靠衣服马靠鞍,虽然还是一片愁云惨雾,脸上带着凄容,不过依旧给人风度翩翩、天赋才智的印象。
许诚心疼地望着许书言,开口道:“胡大人,不知为何劳师动众来到许府?”
胡明一阵尴尬,听闻姬浔说找到凶手,立马带着人手出发,哪知一路到了许府。
自己可是知道许诚背后有着圣贤山庄的影子,习惯性捻着自己的美须说道:“姬公子说他有了重大发现,让本官带着人手以备差遣。”
胡明将皮球踢给了姬浔,姬浔是许诚找来破案的,总不至于为难自己。
许诚眼见这么快有了真凶的消息,激动道:“姬公子,当真有真凶的线索了?”
姬浔看了看人群道:“是的,小子找到了真凶的线索。许老爷,这许府上下都已经到了吗?”
许诚闻言询问了身旁的管家,“姬公子,还差我的侄子许书俊,已经让下人去请了。”
话音刚落人群分开,一名年纪比许书言稍大的男子走了进来,风神俊朗文质彬彬,比许书言多了一分成熟男子的味道。
许书俊向众人行礼后施然坐下,可宿醉之后的迹象实在明显,连胡明看了都微微皱眉,这府中发生凶案,表弟被投入大牢,还能饮酒如此。
姬浔忽然开口道:“许老爷,这次小子受你所托调查梅君仪被杀一案,经胡大人鼎力相助多方查探,发现真凶其实就在许府之中。”
“什么!”姬浔刚说完,人群就像炸开了锅一样。
姬浔默默看着众人的反应,“安静!”许诚一声怒吼,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许诚此刻心中怒意滔天,自问对府中之人善待有加,为何要做下如此血案陷害书言,抑制住怒气道:“姬公子,你接着说。”
姬浔点了点头,“那就从许书言大婚当日说起,我询问过所有家丁婢女,确定婚房有两段时间是没有任何家丁或婢女伺候的,都是一炷香的时间。”
许诚微微皱眉,望向梅君仪的贴身婢女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让你在门外候着伺候的吗?”
梅君仪的贴身婢女惶恐跪下道:“回禀老爷,是,是小姐说想吃新鲜的瓜果,让奴婢去厨房取。奴婢说等其他丫鬟过来了去取,奴婢还得伺候小姐。小姐说今日大婚,许府上下忙得不可开交,不要添麻烦了,一来一回最多一炷香的时间,让我快去快回,奴婢也没多想就去了。”
“姬公子,这里有什么问题吗?”胡明问道。
姬浔反问道:“当然有问题,让许书言昏倒的酒和房门外出现的锁,分别是在这两段时间里出现的,胡大人你觉得是谁弄出来的?”
“凶手!可是为何梅君仪要支开婢女,难道。。。”胡明眉毛一挑,猜到了什么却不敢说出来。
许书言面容一阵扭曲,紧紧握住椅子的把手。
许诚自然明白胡明的言下之意,一来有关梅君仪的清誉,二来事关许府的颜面,面色有些不虞,但事关儿子的生死,好心提醒道:“姬公子,死者已矣,所说得有真凭实据啊。”
姬浔明白许诚的担心,可这真相却是更为残酷,继续说道:“这是自然,请问许书俊许公子,可否告知小子这两段时间,你都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唰”的一下集中到许书俊的身上。
许书俊放下手中茶杯,顿了顿道:“我应该都在书房内看书。”
“哦,你表弟大婚,不但不出面帮忙,还有闲情逸致看书?”姬浔调侃道。
许书俊微微皱眉,不悦道:“这些事自有府中下人去做,我性子喜静又不善交际,就在书房内图个清静。”
姬浔哦了一声,“那这样说来,是没有人能够证明你当时是否在书
房,对吧?”
许书俊点头道:“可以这么说。”
姬浔冷哼一声,“好,那我就把你当日的行程说一说吧。当日你在婚礼开始前到了婚房外,按照你和梅君仪的约定,梅君仪支开了贴身婢女,你将蒙汗药交给梅君仪,而后装作若无其事回到书房。当许书言喝了下了蒙汗药的交杯酒不省人事后,你再次进入婚房,杀死了梅君仪,并布置好一切伪装成许书言所为。”
许书俊嘴角噙着一丝冷笑道:“胡言乱语,你说我是杀了梅君仪的凶手,那梅君仪又为何会配合我支开婢女?再者这锁的钥匙就在表弟的怀中,我是怎么锁上门又将钥匙放进去的呢?”
这时孙无捧着一包东西匆匆走了进来,许书俊顿时脸色铁青,姬浔厉声道:“因为你和梅君仪商量私奔,梅君仪到死前都不敢相信你会杀她,阿无拿出来。”
孙无将包中的东西抖开,一件华美锦袍出现在众人面前,“这是许书俊当日所穿的衣物,你们看看哪里有不对吗?”
胡明眼尖,“这肩膀处有些破损,不仔细看真发现不了。”
姬浔拿出白色手绢打开,“我在梅君仪的遗体指甲缝中发现了和这件衣物相同的丝线,梅君仪做梦都没想到你会杀她,所以最后使劲所有的力气抓住你的肩膀,留下了这一丝线索。而且我看过梅君仪的伤口,根据伤口的痕迹,凶手是一个左撇子,许书言是右撇子,而你正巧是左撇子。”
许书俊沉默不语。
姬浔从衣物中取出一条金线说道:“那我们再来说说这密室,你真的很聪明,居然能想到用金线在钥匙上打个活结,一段穿过许书言的衣物,锁好房门后,从门缝里将钥匙慢慢运到了许书言的怀内,可人算不如天算,金线断了一小结在许书言的怀中。我不知道你为何不处理这条金线,留下铁一般的证据。这金线末端有些血迹,说明你很紧张,紧张地用力过猛,将自己的手都割伤了。”
胡明喊道:“来人,将许书俊的手掌打开。”
许书俊紧绷的身体如释重负般松了下来,“不必了,人是我杀的。”
许诚霍然起身质问道:“书俊,伯父自问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许书俊面目狰狞道:“是,伯父你待我如己出,是我亏欠许家。可我的一切都活在表弟的阴影中,有多少人知道我这次也是金榜题名,又有几人知道我和君仪是两情相悦,我不服,我不甘心!”
许书言痛苦道:“表哥,你和君仪。。。”
许书俊惨然一笑道:“表弟,我和君仪早就相识,互许终身了。哪知此次你高中状元,梅云溪这老匹夫竟然将君仪许配给你,即使我和君仪跪在老匹夫的面前苦苦相求,也无济于事。呵,狗屁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胡明怒道:“你这样就起了杀心!”
许书俊吼道:“我没有,我只想和君仪趁最后的时间逃离这是非之地,什么功名利禄我都不要了。就想姬浔说的,我将蒙汗药交给了君仪,让君仪放在酒中,这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逃离。可当第二次我进屋准备带走君仪的时候,怪事发生了,我的脑中不断出现一个声音,那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唆使我杀了君仪,嫁祸给表弟,从此许府就是我的了,我就像着了魔一样,用怀中准备拿来路上防身的短刀刺进了君仪的胸口,君仪绝望的眼神使我清醒过来,但惨剧已然发生了,我很害怕,不知道到该怎么办,脑中的声音再次响起,我鬼使神差的按照它说的方法做了。”
许书俊说到此处,似乎全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颓然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道:“这几日我是在极度懊悔中度过的,只有酒才能麻醉自己,让我不去想君仪那冰冷的眼神,不去想表弟你遭受的酷刑。如今,我终于不用再害怕了,姬浔谢谢你。”
许书俊暗淡的眼神突然爆发出一阵光彩,姬浔感觉不对,许书俊突然拿出一把短刀刺向自己的胸口,姬浔脚尖一点,迅速来到许书俊面前,两指夹住了短刀末端,正想抽出时,短刀上竟然爆发出一股巨力,震开了姬浔的手指。
“扑哧”一声,短刀没入胸口,姬浔一看伤势就知道回天无力,心头火起,冷冷地看向门外,“阿瞒,阿无追。”三人施展身法,瞬间消失在门外。
许书言抱起许书俊哽咽道:“表哥,你这又何苦,撑住啊大夫马上就到。”
许书俊口中不停涌出黑色鲜血,“表弟,是表哥咎由自取,对不起你和伯父,让你受苦了。”
“书俊,你别说话了,伯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许诚手足无措道。
许书俊艰难说道:“表弟,还记得表哥和你在泰山山顶说过的话么?”
许书言哭泣道:“记得。”
“你背一遍给我听吧。”
“我辈学子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很好,你比我强多了,表哥这份得你替我了。”许书俊声音越来越轻,右手无力垂下。
“表哥!”许书言呼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