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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已经在宫里待了两周,日子过得按部就班,循规蹈矩。他很早就起床,挎着包,冲向厨房,然后把积木搭出五花八门的新式样。有时他发现,已经有人在他之前摆弄过积木了——用几块积木搭成一座塔或一堵墙——不过他没有那么早到过,所以德鲁这么干的时候,他一次也没碰上。
每天他都和王国的其他孩子一起陪国王吃早餐。国王在客人中间漫步,寻找取笑与挑衅的对象。他冷嘲热讽,尖酸刻薄,舌尖带钩,笑里藏刀。早饭后,欧文会拉着莫娜·斯特灵,一个劲儿地在城堡和庭园里闲逛。莫娜可吃不消,她抱怨个不停。直到欧文爬上一棵树或一道墙,她才有机会休息一下。每天下午,他会在王室图书馆待上几小时,如饥似渴地读着莫娜给他看的书。莫娜趁机和朋友闲聊八卦。有一次,她提到一名从比萨来的面包师,据说他是泉佑异能者。比萨国王久闻其名,就抓他到御膳房做事。她们谈论那些奇人异士,认为是圣泉赐予了这些奇人非凡的魔力。她们聊啊聊啊,聊了很长时间。
欧文竖起耳朵听着,他爱读泉佑异能者的故事。一读到这样的故事,他就会放慢速度,细细品味。在这些故事里,骑士战无不胜,女巫们不戴头巾却戴头盔,呼风唤雨,以魔法御敌。反正是魔法种种,各显神通。可惜这些故事写得太简单了,不过瘾。就算是关于面包师的这些闲聊,也根本没有谈到魔法是怎么来的。
每天最后的那段时光,欧文总会待在厨房。他最早一个到,最后一个走,虽然活得心惊胆战,却在这片乐土找到了一丝慰藉与安宁。
直到当斯沃斯发现了这个秘密。
欧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听不见厨房里擦锅洗地的喧闹声。地板都被擦得很干净——除了他跪着摆积木的地方——还有面团留在碗里在夜里静静地发酵。他对喧闹充耳不闻,反而觉得闹腾腾、雾腾腾的厨房叫人舒心。他受不了绝对安静的环境,因为那里的每一声锁响,每一个脚步声,都可能包藏灾祸。厨房里的声响,特别是莱昂娜舒缓的嗓音和她的发号施令,可以让欧文静下心来搭积木。
他跪在积木旁边,小心翼翼地搭着剩余部分。突然积木哗啦一声全塌了,吓了他一跳。
在搭好之前,欧文已经很少会自己碰倒积木了。他站起来,看着几小时的心血顷刻间化为乌有。他听见身后有人窃笑。他气得脸色煞白,一转身就看见当斯沃斯。当斯沃斯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显然就是他一脚踹翻了积木。
“噢哟,可怜的孩子!”当斯沃斯满脸奸笑,假装安慰他。“玩玩具的时候要当心点嘛!”
欧文怒火中烧,冲得脑门子生疼。他气得发抖,一脸嫌恶地瞪着这个比他大点儿的男孩。
当斯沃斯大概十二三岁,已经不再是小孩了。他轻易就比欧文高上一两头,裁剪讲究的紧身上衣里肌肉凸显。他腰带上挂着刀鞘。显然他渴望像成年人那样随身佩剑。
他一副挑衅的表情,仿佛想招惹小男孩冲上去和他干一架,然后他就可以把欧文揍趴下,尽情享受胜利的喜悦。
他冷笑着,仿佛在说:“咋的?你能怎么着?”
欧文双手颤抖,盯着满地的断壁残垣,愤怒一下子揪住了他的心,让他昏了头。不过他本能地知道,自己打不过当斯沃斯。
“怎么?哑巴啦?”当斯沃斯嘲笑道。他压低了声音。“在这儿你就是浪费时间,小基斯。你应该和我到院子里去练练,受点小伤,那才像个男子汉。你真丢你爹的脸。快别玩这些玩意儿了。怎么啦?你是要哭吗?要我找个保姆来帮你擦鼻涕吗?”
欧文转过身去,备感屈辱。他用颤抖的手指把积木放回盒子里。他不想再搭了。时间太晚了。但当斯沃斯那充满敌意的表情,还是让他受不了。的确,他担心自己真要哭了。
突然,当斯沃斯使劲儿一跺,用鞋跟踩碎了几块积木。这又吓了欧文一跳。虽然这声音依旧来自厨房,现在却让他心惊肉跳。他回头看见当斯沃斯冲他咧嘴。对方无非就是想激他说点什么。当斯沃斯直视着欧文,脚一跺,积木又碎了好几块。
“滚开!从这儿滚出去!”莱昂娜怒喝。她横眉怒目,痛斥这个小恶棍。“快走吧,当斯沃斯少爷。离开我的厨房。别惹那孩子。”
当斯沃斯轻蔑地瞥了一眼走过来的厨娘,拇指扣住宽皮带。
“你是说这个可怜小子吧。”当斯沃斯傲慢地说着。他又用鞋跟踩碎了几块积木。“玩这些破烂玩意
儿,就像个叫花子。要不是肚子饿,我才不来呢。给我拿块松饼,烧饭的。”
“我该抽你耳光!”莱昂娜气愤地说道。她身材矮小,不过当斯沃斯才十二三岁,所以两人个头相当。尽管她看起来气得要揍他,但这小恶棍却满不在乎。
“你碰到我了,”当斯沃斯警告着,“我会反击的。”他握紧刀柄。“快把松饼给我拿来!”
莱昂娜瞪着他,心里别扭,但还是从盘子里抓了一块剩下的松饼,往他手里一塞。当斯沃斯被美食吸引住了,欧文趁机拖过挎包,把还没被踩坏的积木发疯似地往里塞。
当斯沃斯咬了一口松饼,含在嘴里,粗鲁地谢过莱昂娜,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厨房。欧文内心沮丧,不过没有了威胁迫近的痛苦,他燃烧的心开始冷静下来。莱昂娜叹了口气,半跪在翻倒的积木前,帮着欧文收拾。
“我会让德鲁再给你找一些的,”她拍了拍欧文的手说,“那孩子是个下流胚。真希望我们今天没和他结什么仇。”
欧文皱着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真该看看国王是怎么和他说话的,”他说道,“我们所有人里面,他是最遭罪的。”
“没错,就算是这样,可他这样欺负一个比他小的孩子,我是不会原谅他的。”她擦了擦额头。“总是冒着触怒国王的风险,这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她不再收拾积木了,却还是半跪在他身边。
欧文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有点奇怪。“怎么啦,莱昂娜?”
“你还和你的保姆到庭园转悠吗?”她轻声问道。
他好奇地点点头,又抓起一把积木,小心地放进盒子里。
“你知道那座花园吗,有骏马喷泉和山核桃树的?它建在城堡的低层围墙那边。”
“我知道,”欧文注视着她答道,手中的积木冰冷。
“城墙上有一扇货运门,”她透露说,“一扇铁门。从来不上锁。而且无人看守。国王的‘艾思斌’从那儿进出王宫。这是德鲁告诉我的。我对谁都没讲过。”她顿了顿,又往身后瞥了一眼,舔了舔嘴唇。“欧文,我告诉你的这些事,你不能告诉别人哦,”她终于又回过头,看着他说,“否则我会丢了差事的。也许会更糟呢。那儿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城堡大道,走下去,过了通向圣母殿的桥,你就到庇护所了,欧文。”她伸手过来捏了捏他的膝盖,不料却让他觉得有点痒痒的。“去找到孀居王后或是她女儿爱丽丝。她有时也会在那儿的。就算是一个孩子,也是可以请求庇护的。”她急忙起身,在面包烤炉边忙开了。她从袋子里抓起一把面粉,把它铺洒在旁边桌上。她脸色苍白,显得有点紧张。她又看一眼欧文,神色稍安。
欧文满心感激她的帮助,想到可以逃离王宫,顿时激动不已。他来时月亮是半圆的,现在却几乎是满月了。如果他设法申请到了庇护,也许他的父母就可以来看他了吧?他郁郁寡欢,极其想念他们。
他收拾完毕,背上包去找莫娜。天已经黑了,只好明天再逃。他刚刚想出个主意,可以让自己从保姆身边逃走。
“我可不愿陪你捉迷藏。”莫娜脚步沉重地跟着欧文下山,嘴里抱怨着。“我还要和一位伴郎谈点事儿。我们去参观马厩吧!”
欧文的步伐依然矫健,女孩身着长裙,很难跟上他。他很兴奋,一整天都没觉得饿,不过还是尽量多吃,又在口袋里偷偷塞了些食物以备用。由于担心自己的眼睛会泄露天机,欧文尽可能远远躲开国王和拉特克利夫。
“慢点!”莫娜说道,她正穿过一道稀疏的树篱。欧文在山胡桃树林里转来转去,往城墙走。“我们不去马厩行吗,欧文少爷?我请你吃东西。”
“我要捉迷藏!”欧文决不松口。他们离喷泉更近了,能听见潺潺水响。他快看到圆形喷泉了,喷泉中央有座巨像,那是一匹扬蹄直立的马。接着,他发现了那扇货运门,心脏激动得狂跳起来。
莫娜终于赶上了他。他转身抓住了莫娜的手。“我先躲。你在喷泉旁边等着,数到二十!不……五十!数完再来找我。”
莫娜喘着粗气靠在喷泉边上。她的黑发都黏在额头上了。“我可不想穿过花园去追你,欧文少爷。我累死了。让我歇口气吧。”
“你用不着追我,”欧文挺不耐烦地说道,“你一旦找到了我,我们就对调。你躲起来,我来找你。”
她皱了皱眉,搓着胳膊,四处打量着这座庭园。“这园子太大了,”她说,“我可不
想爬树。你为啥不去参观马厩啊?你说过你喜欢马的呀。”
“不,我没说。”欧文使着性子说道。“求你了,莫娜。以前我总是和姐姐一起捉迷藏的。”他给了她一个恳求的眼神,小嘴一噘。这一招对于长辈总是管用的。他把手放在她腿上。“你真像她呀。”
“那我们要玩多久啊?”她懒洋洋地问着。
“四个回合。”欧文说。
她皱起眉头。“两个回合。”
“四个回合,”欧文坚持着,“很快的。我不会躲远的,你很容易就能找到我。”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闭上眼睛,开始数数。
欧文像只松鼠一样蹿出去躲到树后,离货运门很远。他躲在树枝分叉处,看着莫娜数数。喷泉水声潺潺,他听不见她的声音。他的心因渴望而狂跳。他打算逐渐增加她寻找的难度,等玩到第四回合,就悄悄逃走。
她数到五十,站起身,走向他这边。他故意把头从树杈间露出来,让她可以找到他。不过他装作很生气,因为这么快被发现了。然后他快速跑回喷泉,大声呼喊,让她可以透过水声听到他数数。
他找到她时,她正在树下休息,黑发上沾了一些树皮。他偷偷胳肢了她一下。她尖叫起来,一边骂一边跑回喷泉,等着下一回合开始。要是把他跟丢了,她会受什么惩罚呢?也许会是拉特克利夫的一通训斥吧。欧文的自由可比那值多了。
欧文心里还是隐隐有些内疚,他尽量压了下去。他躲到一个新地方,躺在树篱边。这样她很难从远处发现他。从那里他可以看到货运门,他发现自己对能不能推得开门并没有把握。要是铰链生锈了怎么办?
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等着莫娜找到自己。这次莫娜用了更多的时间。她又开始发牢骚了。
欧文打定主意要先试试这扇门的分量。在游戏的第三回合,他偷偷溜走,悄悄靠近了那堵墙。墙上的金属门坑坑洼洼。门的铁把手旁边有个锁紧装置。要是门锁上了,他也就被困住了。他回头看了莫娜一眼,看见她坐在喷泉边,仰起头,面朝太阳。看来她自得其乐,完全忘了数数了。
门用锻铁铸造,宽阔的铁条纵横交错。铁条缝隙间尽是铁艺装饰花,人没法透过它看到里面。欧文抓住冰冷的金属拉手,往外一拉。
门竟然开了,无声无息。
他透过门缝朝外快速张望,只见下面是峭壁森林。有一条陈年土路,上面是乱糟糟的马蹄印。城墙的开口很大,可供动物出入。不过要想骑马进出,那还不行。毫无疑问,这就是莱昂娜谈到过的秘密出口。附近没有警卫巡逻,门外的灌木丛也很茂密,足以掩护他的行动。
没有理由再等了。
他内心听见莱昂娜的声音。如果你是个勇敢的小男孩……
他又回头瞄了一眼莫娜,只见她正歪着头晒太阳呢。恐惧在他心头涂抹的阴影,已被心底的激动驱散了。是的,欧文本来就勇敢。如今他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他更加需要勇敢。如果他能在庇护圣所得到庇护,那这次冒险就太值得了。他们会去厨房找他,会翻遍庭园的各个角落找他。不过这一切都太迟了,他们来不及阻止他了。
欧文鼓起勇气,感到压抑的兴奋让双腿颤抖。然后,他从门缝溜出去,随手轻轻带上门,向自由奔去。
锡尔迪金的民众生来就迷信,尤其对于包括圣泉在内的各种古怪传统更是如此。要是某个丈夫、妻子或者孩子想实现一个小心愿或宏图大志,他们就找到圣母殿内众多喷泉中的一座,心中默念这个愿望,轻轻扔进去一枚硬币。硬币在水下闪闪发光。第二天他们回到那里时发现硬币还在。或许两天后还在。不过硬币迟早会消失,这些可怜的人就会相信,圣泉已经接受了他们的敬献,一定会考虑他们的愿望。而我知道事实的真相: 每隔几天,圣母殿司事就会穿着筒靴,拿着抓耙,把硬币收集起来。他总会留一些硬币在水里,因为一座没有填满的喷泉,会给国王的金库带来更多的捐献。从喷泉偷硬币,会被看作亵渎神灵。人们很迷信这一点,连饥肠辘辘的淘气鬼都不敢偷一枚硬币去买面包吃,这可真让我吃惊。孩子们私底下说,要是有人抓到你偷喷泉里的硬币,你就会被丢进河里,卷入瀑布淹死。传统对简单头脑的影响力真是惊人。一旦有穷傻瓜显露出天赋,无论是做饭还是种花的天赋,人们就会马上说,那个人有圣泉保佑。
——多米尼克·曼奇尼,驻圣泉圣母殿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