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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在离开树林走上大道之前,就已经气喘吁吁了。汗水把他的头发黏在额头上,他随着川流不息的车马和人群,向大桥走去。他担心警卫会发现并在门口逮住他。于是他在人群里寻找看上去像一家子的人。他一找到合适的,就赶紧跟上,和他们一道穿过城门。根本没人注意他。
脱离了吊闸的阴影,欧文内心的紧张开始消失,却因激动而颤抖起来。莫娜可能还在找他。就算她报告说他不见了,谁又会马上知道他是怎么逃跑的呢。他的计划很简单。在圣母殿庇护所找到公主的母亲,请她出钱租一辆四轮大马车,把他带回塔顿庄园去。在庄园他能找到几十个地方躲起来,他会像个幽灵一样,和他的父母生活在一起,却不会被他们发现。
骑马去西境要花三天时间,乘马车去的话时间会更长,不过想到可以在一周之内回到家,就让他满怀期待地微笑起来。要骗过国王,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甚至欧文的父母也不知道他在哪儿,所以就算他失踪了,也不是他们的错。他们选他去王宫,想起这事还是让他很伤心,不过他还是不愿意给他们添乱。
他过了桥,信心慢慢减弱了,肚子却叫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面包皮,慢慢嚼着,以减轻饥饿感。每一种声音都让他惊惶四顾,就像是有二十个佩戴雪色封豕徽章的骑士在后面撵他。他感觉到脚下的波涛冲击着桥梁,还听见瀑布的轰鸣声。他害怕自己不能成功,而离庇护所却越来越近了。
这是一幢漂亮的建筑。几周前霍瓦特带他经过这里,当时他两眼无神地盯着它,提不起半点兴趣。不过,他想起那些在门口晃悠的邋遢人,就怕得发抖。突然一阵的马蹄声响起,吓了他一跳。他赶紧往旁边一闪,一位骑手擦身而过。欧文觉得一下子大家都在盯着他,这感觉让他很慌张。欧文拼命往前走,他不愿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岛上建了一道墙,是用来保护泥土不被河水冲走的。他往前走的时候,留意到了这些墙砖。他原来没有注意墙砖上的图案,可能是因为连片悬垂的常春藤遮住了部分砖块。有一丛常春藤垂得很低,仿佛在挑逗汹涌的波涛。庇护所位于河中岛屿的北面,被带栅栏的庭园圈围起来。栅栏外大树参天。欧文迎面窥见一扇镶嵌彩色玻璃的巨大圆窗,它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日晷。墙体边缘遍布突出的墙头钉,几座塔楼居高临下,长长的排水槽依墙延伸,结实的承重柱撑起墙体。一座巨大的尖塔从建筑顶部耸起,它又细又高,简直可以冲破云霄。
欧文光顾着打量这座建筑,不小心脚下一绊,撞到了一个推车人的屁股上,马上就换来那人的一顿怒斥。
欧文过了桥,上了岛,拐了个弯,朝大门走去。果然,有些游手好闲之徒在那里晃悠。欧文鼓起勇气走进大门。他一穿过大门,就感觉如释重负。没人可以逼他离开这个庭院了。就算国王也不能。
泉庇之人都在低声交谈,没人注意到他。欧文盯着高大的柱子看,那上面高挂着一盏盏灯。欧文看见有几家人在内院走动,心里就难过起来。他多想再见到家人啊,哪怕路途遥远。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反复思量,一旦回到家,要先躲到哪里才行。
庇护所台阶前坐落着一个巨大的倒影池。庇护所大门开着,门口阳光灿烂。他在水池边停下脚步,凝视着那平静的深处,他看见硬币在水底闪闪发光。一个胖子两臂交叉抱着粗壮的双臂坐在池子边。他把面包屑扔给在脚边啄食的鸽子。那胖子动作娴熟地撒着面包屑,一会儿扔这儿,一会儿扔那儿,成群的鸽子跟着拥来挤去,咯咯咕咕地叫个不停。欧文看得入了迷。
突然胖子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一跺脚,鸟儿拍打着翅膀轰的一声飞了起来,灰色的羽毛纷纷落下。这个突然的动作,吓得欧文的心扑通扑通乱跳。胖子哈哈大笑,叉着腰又坐下来。他擦了一会儿眼睛,还暗自发笑,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面包屑,继续往铺路石上撒。
果然,不一会儿,鸽子又开始从藏身的树上飞回来了。它们小心翼翼地靠近,头上下摆动着,胆子大一点的开始啄食面包屑。它们一这么做,其他鸽子就不怕了,很快这地方又鸟儿成群了。
胖子满脸长着乱蓬蓬的棕色胡须。他浓密的卷发齐耳剪短。他的笑是伤感的,仿佛他已百无聊赖,而折腾这些鸟儿成了他唯一的乐趣。
“他们总会回来的。”胖子厌倦地叹了口气说道。他没看欧文,不过欧文正好能听见他说的话。他
有外邦口音,但嗓音悦耳,讲着一口地道的本地话。“我每天能吓走它们一百次,但是它们总会回来吃面包屑。”他叹着气,把手搁在大肚子上,不扔面包了。“它们忍不住要吃。我想我也是这样。这是一个让人伤心的事实。要是我不这么懒,准会去松饼摊弄点好吃的。那儿的糕饼屑才真叫人流口水呢!不过孩子,要是你拖着这么一身累赘,那连走上几步都是负担啊。”
那人说话时,欧文盯着他的嘴巴看,留心他说话的方式。他的声音温柔,富有感染力。他看了一眼欧文,和善地笑了。
“孩子,来这儿许愿的?”他问。
欧文眨着眼,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他害羞地点点头。
那人降低了声音。“听说池子通向的那一头儿会带来好运气。”他指了指池子的正对面。“不过你要是真的想实现心愿,你得朝那智慧喷泉里扔一克朗(货币单位,值五先令)硬币。那个手执长矛的女人雕像就是圣泉圣母。她会帮你实现心愿的。如果你有一克朗的话。”
“我没有一克朗。”欧文应道。
那人噘起了嘴。“是吗……这可不应该呀。一位长相如此高贵的孩子……我还以为你有满满一袋子硬币呢。真可惜。不过要是你的愿望很重要,那你算是来对地方了。嘿,我借你一克朗吧。”他哼着小曲,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油腻腻的硬币。他把硬币压在拇指下向欧文一弹,硬币在空中旋转着飞过来,欧文一把抓住了。
“干得好!孩子,太棒了!”胖子赞道。
欧文定睛一看,发现这并不是锡尔迪金的硬币。上面潦草地刻着另一种语言,和本国的硬币一点也不像。他看不懂上面的字母和拼写,就用手指搓了搓硬币。
“你会念吗?”胖子咯咯笑着问道。
欧文摇摇头,把手里的硬币翻了个个儿。
“这儿没几个人会。这叫弗罗林。和克朗一样重。我是从湖泊王国日内瓦来的。你知道那地方吗,小伙子?”
欧文看着那人。他从来没有碰到过外国人。“我在地图上见过。”他羞怯地应着。
胖子点点头。“地图啊。你有一股机灵劲儿。我敢打赌你是识数的。”
欧文惊讶地看着他。
“我就知道!”胖子拍着手,嘿嘿笑着说道。他有一会儿没撒面包屑了,在他脚边啄食的鸽子变得焦躁起来。“好吧小伙子,这弗罗林归你啦。去许个愿,然后就去找妈妈吧。”
“谢谢。”欧文说道,他惊讶地发现自己不再羞于开口了。那人有办法让欧文对他既好奇又害怕。他不像别的大人。
“我叫曼奇尼。”胖子点点头自我介绍着。
“谢谢您,曼奇尼。”欧文道了声谢。
“你家里有人病了吗?这就是你来许愿的原因吧——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欧文。”男孩如实回答,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自己没向对方报过名字。他惊喜地眨了眨眼睛。
“幸会,欧文,”曼奇尼说,“去许愿吧。我想我总会拿到松饼的。”他呻吟着,试着站起来,但看上去很费劲,没站起来。“有时候,”曼奇尼气喘吁吁地说,“我得先往后仰,才能撑起身子来。有一次我仰得太厉害了,然后……扑通!掉进喷泉里了!”他冲欧文笑着挤挤眼,男孩忍不住咯咯笑了。“四个大男人才能把我拽上来。真是一团糟啊。我差点淹死了。”
欧文微笑着,享受着笑声带来的温暖。想到胖子在水里使劲扑腾水花四溅的情景,越发觉得有趣。
曼奇尼向后一仰,再往前使劲一挣。这一次他摇摇晃晃站起来了,欧文看着他蹒跚着走远了。胖子一走,欧文马上绕到池子的另一边。他许了个愿,希望王后会帮助他。然后他把弗罗林扔进水里,硬币扑通一声很快沉到水底了。他又在庭院里走了走,欣赏着喷泉,寻找着公主的母亲。他想最可能找到她的地方应该就是庇护所,于是他登上了宽阔的石阶。庇护所的大理石地面黑白相间,让他联想到了一张巨大无比的巫哲象棋盘,只不过上面没放棋子而已。他爱下棋,虽然只有8岁,有些哥哥姐姐已经下不过他了。不过他父亲每次都能赢他。
欧文站在一个白方格里,格子很宽,他双脚站在里边都绰绰有余。大厅非常大,内庭中央一座巨大的喷泉翻溅喷涌着水花。一些游客衣着时髦,戴着高档帽子,显出上流社会的派头。喷泉令人心情舒畅,欧文感觉舒服
点了。大厅有高大的柱子和基座,柱顶有白色大理石雕像,在欧文看来就像是真人大小的棋子。当然咯,要移动它们那太费劲了。他果然看见几位老人围在那里在下巫哲象棋,不过这棋盘当然是正常大小的。他在人群里穿行,看有没有人长得像公主。
其实他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了她,但感觉时间似乎过得很快。公主的母亲正在和庇护所司事说话。那司事穿着白长袍,披着黑斗篷,戴一顶蘑菇形的帽子。司事是负责管理庭院的。施洗长老则负责为新生儿施洗。这类人欧文见过不少,他通过衣着打扮就能辨认出他们的身份。欧文没见过公主的母亲,但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她来了。这就是孀居王后,两年前去世的那位国王的妻子。跟在她身后的小女孩可能不到12岁,看来是她的另一个女儿。
孀后和司事谈了很久,欧文耐心等着她们谈话结束。话说完了,孀后拉着女孩的手,慢慢走回大厅喷泉。欧文意识到机会来了,他迅速走向她们,尽力控制着越来越紧张的心情。
他走过去的时候,被母亲拉着手的女孩好奇地看着他,拉了一下她妈妈的胳膊。欧文的胃里仿佛群蝶乱舞。
孀后被这么一拉,便停下了脚步,她转身面对欧文。她是位漂亮的妇人,个子高挑,身材曼妙,气质高贵。她头发的颜色和女儿一样,梳理成高雅的样式。
欧文快要走到孀后身边时,突然听到响亮、急促而又熟悉的皮靴声踏进庇护所。他僵在那里,惊恐地看着拉特克利夫大踏步闯了进来。拉特克利夫脸都气歪了。他径直走向欧文,看上去想要先拽掉男孩的胳膊,再把他一把拖出去。
“快过来,孩子。”孀后对欧文说道,声音轻柔又急切。
那恶汉冲过来,欧文虽然两腿打晃儿,还是尽可能靠近了孀后。拉特克利夫一把扯下帽子,捏在掌心,光秃秃的头顶上大汗淋漓。找到了欧文,他气得铁青的脸顿时兴奋得通红。
“你—小—子—在—这儿—啊!”他一字一顿地怒吼着。他大步逼近,吸引了厅内众人的目光。欧文惊恐地蜷缩到孀后的礼服后面。她将手放在他肩上,他看到她手上加冕戒指上的宝石闪闪发光。
“进入庇护所,务必安静,拉特克利夫。”孀后呵斥着。“请安静……你会冒犯圣泉的。小点声。”
他咬牙切齿,怒不可遏。“我早该想到他会来这儿避难!”
“你在胡说什么?”她沉着地应对着。“这男孩?我从没见过他。他是谁啊?”
“欧文·基斯卡登,”拉特克利夫吼道,“国王的人质。”
王后轻笑着。“啊,怪不得你气成这样。我还以为你疯了。你以为是我叫他来这儿的?”
“他就站在你面前,不是吗?”拉特克利夫质问着,嗓门又高上去了。“你是怎么做到的,莉齐?我真的太想知道了。”
她愤怒地昂起了头。欧文看得出来,这样的称呼对她是一种侮辱。
“显然是圣泉引导这孩子来这儿的,拉特克利夫。他住在宫里,我当然听说过这事,但不是我带他来的。不过我提醒你,先生,他已经获得了庇护所的保护,你不能逼他走。这一点,就连塞弗恩也不敢违背,哪怕他坏事做尽!否则民众会造反的。不管怎样,这男孩自己想办法找来了,那他就留在这儿,归我保护。”
拉特克利夫看上去要气疯了。“国王绝不会容忍这些的!”他咆哮着。“圣泉能让你躲避他的怒火吗?你女儿享受着自由出入王宫的特权。难道她想代他做人质吗?”
听到这些话,欧文的心头一紧。他害怕公主遭遇不幸,愁眉苦脸地看着王后。
她轻蔑地笑了。“你我都知道他绝不会这么做的。现在你该走了,拉特克利夫。趁我还没叫司事来。出去!”
拉特克利夫气得双拳直抖。他瞪着欧文,目露凶光。“跟我走,小子。赶快。跟我回城堡。”
欧文盯着他摇摇头。
“要是国王知道了这事……”拉特克利夫双唇颤抖,大声吼叫着。
“显然他已经知道了。”门口传来一个声音。那位施洗长老由司事陪同着走了进来。“他正上台阶呢,拉特克利夫大人。国王来了。”他转过身,优雅地鞠躬。“欢迎您来到圣母殿,国王陛下。”
欧文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感觉肩上王后的手握紧了。
“不管他说什么,别让他碰你。”王后低声警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