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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已过,火把依然烈焰熊熊,将堡场照得宛如白昼。蜂岩内,彻夜宫车辚辚,络绎不绝。到处都是佩戴雪色封豕徽章的士兵,但欧文还是设法穿过了堡场,尽量躲开催他去睡的大人。自从看到拼出他名字的积木,他一直在找安凯瑞特。
庭院中央有一口用石头和灰浆砌成的雕花水井。欧文爬上井沿朝幽深处探望。他能听见细微的潺潺水响,可是井太深,看不见水波微光。
他身后响起皮靴声,警告他有人来了,他连忙从井沿下来,看见曼奇尼走过来,手里拿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弗罗林。
“还想许个愿?”胖男人咧嘴笑问。他将硬币递给男孩,让欧文想起他们很久以前在圣母殿的相遇。
男孩摇了摇头。
曼奇尼努起嘴,会意地点点头。“我同意。这样会白白浪费一枚好硬币的。我是说,瞧瞧这个。我可以买几块松饼,获得一小时的满足。也可以扑通一声让它掉进井里,什么也得不到。如果愿望是马,乞丐准会骑上去的,嗯哼?”曼奇尼在井沿坐下,靠着欧文,把两只胖乎乎的胳膊交叉在胸前。他轻轻咂了咂舌头。“坦白地说,小鬼,我不知道她怎么能进得来。门口的卫兵只允许‘艾思斌’进出。行李陆续送来了,我们却空等一场。听说你的父亲大人从塔顿庄园骑马赶来了,有上百人护送呢。他在离城大约一里格的地方安营扎寨。这看起来对他不妙啊。”
欧文的神经更紧张了。“我相信她。”他轻言细语。
“信任是一只漂亮的盘子,小鬼。可我们谈的是国王的信任。如果我处在塞弗恩这个位置,出于私利,我会利用巡回审判摧毁我所知的威胁。盘子也许漂亮,但也容易打碎。就算你再把这些碎片拼起来,它也不能盛饭菜了。你父亲在鞍鞭山打碎了国王的信任。你哥哥已为此偿命。‘艾思斌’们正在打赌,赌你父亲明天将被扔进河里。”他拍了拍欧文的背。“我讨厌听到坏消息,但我不知道安凯瑞特有什么法子能让他回心转意。”
愤怒在他的心中翻腾,欧文愠怒地看了曼奇尼一眼。“可她比你聪明多了。她会想到法子的。”
曼奇尼嗤之以鼻。“哼,就算她能溜进城堡,也逃不出去,我告诉你吧。”
“你听起来很自信呢。”是安凯瑞特的声音,从井口飘向他们。欧文吓了一跳,曼奇尼大吃一惊,他连忙往前一探身子,才没掉进身后的井里。
欧文对王后毒药师的信任再次被证实了。他斜靠在井边,凝视着它黑暗的咽喉。“是你在井里吗?”他低声说,他的声音在井中回荡。
“是我。”她答道,声音亲切而疲惫。
“我看不见你。”欧文说。
“可我能看见你,”她答道,“平安无事。”
“我开始相信关于圣泉的全套屁话了。”曼奇尼从震惊中稍稍缓过神来,粗言秽语地咕哝道。“你在哪里?”
“城堡底下有蜂窝状的隧道,”她悄声说,“这就是城堡名叫蜂岩的一个原因。这是座著名的城堡,欧文。或者说臭名昭著。有几个国王从这里开始了他们的统治。有时候研究过去能帮助我们创造未来呢。多米尼克,我要你找的东西找到了吗?”
欧文扒着井沿,心中燃起了希望。
密探厌恶地皱着眉头。“找到了,但不是好消息,安凯瑞特。看来国王明天想处死这小鬼全家。我正和他说这事儿呢。‘艾思斌’全都在为这事打赌,投钱下注呢。”
“谢谢你。是的,看来国王明天很可能要发表一份声明了。这就是我需要确认的消息。你知道巡回审判什么时候开庭吗?基斯卡登必须什么时候到,才不会判谋反罪呢?”
曼奇尼皱着眉叉着手。“十小时内。我听说他驻扎在一里格远的地方。”
“多米尼克,我需要你去找他。我骑马去那么远的地方,不可能准时赶回来。你必须去找基斯卡登,告诉他明天来参加巡回审判。他可不能迟到。”
“他为什么要听我的?”曼奇尼说。
“因为是我派你去的。他会信你的,因为他妻子信任我。你就相信吧。你必须说服欧文的父亲独自前来,不带随从,不带武器。他必须完全仰仗国王的仁慈。”
欧文不禁打了个寒颤。
曼奇尼满脸狐疑,仿佛在说:“你是说真的?”“千真万确。你必须帮我把这消息带到。就在今晚。如果你现在出发去他的营地拜访他,黎明前就赶得回来。看看你能不能说服他和你一起来。巡回审判他绝不能迟到。你愿意做这事吗?”
“我可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啊,”曼奇尼咕哝着,“你不告诉我你的计划吗?我没能拿到那本册子。国王总是随身带着它。”
“他正吃力地消化着册子中的内容。我需要知道册子里写了什么。”
“但是国王不会放手的。”曼奇尼说。
“不止他一人看过那本册子。那些‘艾思斌’在哪儿?拉特克利夫在哪儿?”
“什么?”
“拉特克利夫在哪儿?”这回问得更坚决了。
“那个……所有‘艾思斌’都待在镇上的霍利韦尔旅馆。离城堡山很近,位于……”
“我知道。”她打断了他的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更疲倦,更痛苦了。“去吧,多米尼克。去提醒基斯卡登。”
密探嘟哝着,起身离开水井,向火把走去。欧文很感激他走了。
“你感觉不舒服吗?”欧文朝井中低语。
长时间的沉默。“我病得很重,欧文。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欧文焦躁不安。“我希望我能有办法帮上忙,”他痛苦地说,“今天我在国王的床上看到那本册子。我已经开始读它了,可是拉特克利夫把它抢走了。”
“你真聪明。”她说,听上去很开心。“仅凭你看的那本册子,你就能断定约翰·坦默尔是异能者,是吧?”
“是啊,”欧文说,“安凯瑞特,什么是恐怖亡灵?”
她沉默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她最后问道。“是册子里写的吗?”
“也可以这么说,”他回答道,依然迷惑不解,“我读小册子时,听到了这个名字。我听到两次。那个声音说艾瑞德国王不是恐怖亡灵。然后说当斯沃斯勋爵——不是说男孩,而是说他父亲——也不是恐怖亡灵。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能确定,”安凯瑞特声音轻柔缓和,“总的来说,这是一种迷信。是关于深夜耳语者的。这是关于锡尔迪金首位国王的传说,在奥西塔尼亚入侵我们土地之前,他是统治者。我和你谈到过他的巫哲象棋。米尔丁是异能者,他能看见未来。传说他消失之前曾留下了预言,他说,锡尔迪金的首位国王有一天会回来。他会死而复生,回来统治锡尔迪金和奥西塔尼亚。这个预言名叫恐怖亡灵,因为他回来的时候,将会战争频发,杀戮不断。这个传说没有文字记录,但人们相信它。这是谣言夹杂流言,端出的一盘谎言大餐。艾瑞德国王宣称他自己就是恐怖亡灵。这不过是许多人用来称王的一种计策而已。但预言的本质就是如此。大多是一种推测。我知道奥西塔尼亚人对这个预言心怀恐惧。对他们来说,这确实很可怕。既然是这样,欧文,我就没法告诉你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我不知道。”
欧文抚摸着冰凉而光滑的井石。他一直盯着井底深处,希望能看见她。“你真的在下面吗?”他问道。
“是的。”她应着,声音里带着笑意。“好吧,你说你希望能帮上忙。”
“我行吗?”他问,更加充满希望了。
“欧文,你自己就是最大的帮助。你就是那个救你全家的人。”
他将身子探得更远,几乎都要掉进井里了。“真的吗?怎么办呢?”
“你去告诉国王你的家人犯了叛国罪。”他的希望瞬间枯萎。
“听我说呀,孩子。其实巡回审判的判决早就定了。那本册子里一定有足够的证据来定你父母的罪。我什么也做不了。国王已经拿定主意了。他会利用
霍瓦特公爵来实现意愿,颁布裁决。不管明天在巡回法庭说什么,你的家人都会被宣判谋反,他们将被剥夺财产和公民权。你明白这个词的意思吗?”
“不明白。”欧文痛苦呻吟。他恶心想吐。
“被剥夺财产和公民权,意思就是丧失了土地和权利,紧接着就是因谋反或其他重罪被处死。这意味着国王将剥夺你家在西境的封地,处死你全家。然后他会宣称将公爵领地收归王室,或赐封他人。这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情。这就是明天将要发生的事情。我需要知道的是那本册子里写了什么。因为今天晚上你会做个梦,欧文,你要在巡回审判开始之前和国王分享这个梦。你要承认你家人谋反的罪行。展示你的法力,不仅会震惊国王,而且其实你也帮了他。这会为你赢得信任。至于巡回审判,欧文,是对你忠诚的考验。而你父母在这方面早就失败了。几个月前,你父亲在鞍鞭山没有尽早为国王而战。你父亲现在对国王已经没用了,因为国王再也不信他了。塞弗恩想知道的是你是否会对他忠诚。”
欧文觉得泪水刺眼。“可我不想家里人死!”他深吸了一口气,内心痛苦万分。
“我知道,我知道,”安凯瑞特安慰道,声音因痛苦而沉重。“但是你能救他们啊,欧文。听着。不要让你的悲伤左右你。我会竭尽所能来帮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欧文努力抑制着呜咽,他多想深入黑洞去安抚她啊。
“听我说……”她轻声说道,声音很温柔。“你的梦将会揭露你父母的谋反行为。我会找出黑皮册子里有什么,然后今晚我可以告诉你。它会进一步巩固你能预见未来的先知名声。”
“可这怎么行呢?”欧文问,他被搞糊涂了。“我父母做的事情是发生在过去呀。为什么我所知道的这些事情,能让国王相信我可以看到未来呢?”他听见越来越近的皮靴声,一抬头,看到霍瓦特公爵正愁容满面地走来。
“他来了。”欧文紧张地悄声说。
“仔细听着,”安凯瑞特说,“即使有人被指控,罪名成立,国王也可以显示仁慈并宽恕他们。我们可以创造未来。你的梦将预言,国王会原谅你家人并将他们驱逐出境。流放。这是你必须告诉他的梦。我将在今晚解决细节问题。我会在黎明前找到你。”
“在你梦里,”她悄声说道,声音飘出井洞。“大老鼠死了。”
基斯卡登公爵已经垮了,现在就是一副躯壳而已。他仿佛就站在瀑布的边沿,望着下面奔腾的、随时会瞬间带走他小命的激流。他可能还要披枷带锁,根本不可能从激流中幸存。他简直太想跟这个完全陌生的人好好聊聊了——而且还是一个日内瓦的外邦人!他最懊悔的是什么?当然是坦默尔在册子里泄露了他妻子在所有这些事中所扮演的同谋角色。她帮忙伪造并负责收取与叛军间的通信,而那个自称为王的叛军首领后来却毙命于鞍鞭山之战。他们整个一大家子人都会在巡回法庭后被丢进河里。对了,除了其中一个。基斯卡登已经动身前往蜂岩城堡了,去祈求不可能得到的宽恕。
——多米尼克·曼奇尼,巡回法庭上的“艾思斌”
我很震惊。当我回到客栈时,才发现这里已经炸锅了。安凯瑞特死了。很显然她是追踪拉特克利夫才来到这个“艾思斌”大本营的。我只听到了些只言片语,但也猜测出来,她把药粉吹到了拉特克利夫脸上,企图毒害他。不过她却被我的同僚们发现了,差不多一打人对付一个弱女子,很轻松地就合力刺死了她。他们的衬衫和短剑上都沾着斑斑的血迹。拉特克利夫大难不死,只是脖子上受了点儿伤——太可惜了——他现在已经屁颠屁颠地到国王那儿邀功去了。他们把她的尸体运进了城堡,她到底想要达成什么目的呢?我真想不通。我亲眼看见了她的遗体,就放在医疗间冰冷的石板上。每个人都躲得远远的,连碰都不敢碰她一下。她的脸色如同大理石一样苍白,就是这样的,苍白而美丽地死去了。
——多米尼克·曼奇尼,监视难逃一死男孩的“艾思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