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壁炉的火在噼里啪啦地响,欧文的肩膀能够感觉到火焰的温暖,但他的眼睛盯着眼前的巫哲棋盘。棋盘和棋子都很精美,纯手工制作,欧文八岁时,塞弗恩把它们送给了欧文。现在,欧文在和塞弗恩对垒。
塞弗恩的眼睛像风暴一样,是灰色的。他俯身盯着棋盘,聚精会神,嘴唇抿紧。他要输了。又要输了。欧文知道,塞弗恩又会耿耿于怀——一个十七岁大的大男孩居然可以打败他。有时候,欧文故意相让。塞弗恩又会怀疑地看着他,不确定自己的胜利是辛苦搏杀而来,还是对方有意相让。
塞弗恩告诫欧文:“不要手下留情。”他把一枚骑马武士的棋子向前挪,另外一只空手摆弄着匕首。“如果我赢,我想真刀真枪地赢。”
塞弗恩放下棋子。
欧文下巫哲棋时,会刻意保持面无表情。伊薇曾经告诉他,对手快要犯错误时,他的脸上会露出微笑。伊薇和他下巫哲棋时,就一直看着他的嘴巴,这让他输了很多棋。欧文于是训练自己,做到面无表情,不泄露一点秘密。
欧文抬起手,把一枚棋子挪过棋盘。“将军……死棋。”这时候他才微笑起来。
塞弗恩脸色乌青,面带不悦,怒道:“该死的圣泉!你是不是利用了先见之明的天赋来下巫哲棋?谁教你下棋下得这么好?”
欧文看着塞弗恩的眼睛,但不敢告诉他事情的真相。他不敢告诉塞弗恩,是安凯瑞特教他下巫哲棋。塞弗恩一直害怕安凯瑞特会毒杀他。
欧文略带得意地说道:“要一直盯着棋盘。但事实上,陛下,我就是擅长下巫哲棋。”
塞弗恩抽抽鼻子,嘿嘿笑道:“我说不要手下留情,没想到一语成谶。你思维敏捷,欧文。你同意我的说法吗,莫蒂默小姐?”他转向伊薇,说道。“我想看你们两个人下巫哲棋。”
伊薇蜷缩在欧文旁边的一张长沙发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一本书。她只顾翻书,没有抬头,说道:“陛下,为什么您觉得欧文下棋下得好呢?他和我下棋。”
伊薇有点傲慢的语气把塞弗恩逗笑了。塞弗恩站起来——站起来时,痛得有点龇牙咧嘴——跛行到巨大的窗户边,看着雪花轻飘飘地落下。他伸手扫过窗户玻璃,脸上的表情温和起来。头顶灰色的天空驱散了他脸上的阴影。现在还不是冬季,但山顶的暴风雪常常不期而至。
欧文把棋子整理好,放回木盒。他看着伊薇,伊薇好像感觉到欧文在注视着她,也看了欧文一眼,眼神好像在说:“我为你感到骄傲!”然后,她朝欧文眨眨眼睛,又回过去看书。
塞弗恩仍然看着窗外的小雪,忧伤地说道:“我在敦德雷南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他转身离开窗户,手臂交叉,靠在窗户座位旁边的墙上。“我过去经常在这间房里和我的表妹南妮特下巫哲棋。”提到亡妻的名字,塞弗恩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小时候,我们经常伸出舌头去接落下来的雪花。我想,每一个孩子都那样做过。”他轻声笑了起来。欧文能够感觉到,塞弗恩心头的伤口正在滴血。
伊薇放下书,塞弗恩的极度悲伤吸引了她的注意力。窗户外面的阳光让塞弗恩的黑头发看起来像在闪闪发光。塞弗恩眼睛盯着地板上的灯芯草垫,陷入狂风暴雨般的回忆之中。
伊薇问道:“南妮特夫人与奥西塔尼亚王子结婚时多大了?”这是一个很敏感的话题。南妮特夫人的第一次短暂婚姻对于塞弗恩来说,是一段苦涩的回忆。
塞弗恩的眼睛锋利如刀刃,嘴巴扭曲变形,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微笑,又好像是在蹙眉。“你还记得那段历史,莫蒂默小姐。很多人忘记了那些黑暗的岁月。那些岁月,我哥哥和我在布鲁格流亡。那些岁月,南妮特嫁给了那个屁孩王子。”塞弗恩的声音充满了讽刺的意味。欧文能够感觉到,塞弗恩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她那年十七岁。”
欧文看了一眼伊薇,伊薇现在也正好十七岁。想一下,伊薇有可能被另一个人夺走,欧文不禁全身发热,怒火中烧。
伊薇说道:“这场婚姻能使她成为奥西塔尼亚的王后,但太草率了。陛下的叔叔因此丧命。”
塞弗恩苦涩地说道:“我们那一年都失去了太多。也得到了很多。她失去了父亲和奥西塔尼亚的王位。但她得到了另外一个丈夫和锡尔迪金的王位。虽然只是暂时性的。”
塞弗
恩的声音充满了痛楚,欧文想避开这些令人痛苦的话题。伊薇的眼睛充满了同情,看起来想走过去拥抱塞弗恩。
伊薇低声温柔地说道:“您现在还没有结婚,陛下,是不是因为您是真心爱着南妮特夫人?”
欧文瞠目结舌地看着大胆无礼的伊薇,但伊薇可是那种想都不想就跳进集雨池的人。欧文可能不应该觉得吃惊。
塞弗恩看起来好像也吃了一惊,但似乎并不觉得伊薇冒犯了自己。他双臂交叉放在胸前,离开了窗户,说道:“是的,我爱她。”他的声音带了一点北方腔,好像是为了悼念亡妻。“你可以想象,我们一开始有点尴尬。我们在这里一起长大,在这个田园式的山谷,在敦德雷南。我先和她的父亲开战,打败了他,又和她的丈夫,那个屁孩王子,开战,在离塔顿庄园不远的地方打败了他——他想从那里逃回奥西塔尼亚,像沙特里约恩一样夹着尾巴逃跑。”塞弗恩看着欧文,毫不留情地笑了起来。“你结了一个仇人,基斯卡登大人。任何国王都不喜欢输一局巫哲棋。输一场战争就会令他们气急败坏了。但我看见你是如何下巫哲棋的。你对付那个侏儒绰绰有余。”
伊薇没有就此罢休,而是逼问道:“但您为什么还没有再婚呢,陛下?南妮特夫人已经去世十年了。您还没有继承人。是时候抛开悲伤了!”伊薇看起来很悲伤,但又很诚恳,充满了同情。
塞弗恩盯着伊薇看了一会儿,笑着说道:“你确实心直口快。像狗咬着骨头一样,别人想抢也抢不走。”
伊薇的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道:“如果我太过于自以为是,请陛下原谅。但我不相信,陛下的内阁没有人向陛下提过这件事情。”
“我的内阁!”塞弗恩哼了一声,好像犬吠似的笑了一下。“他们想让我强娶布里托尼卡女公爵。女公爵和你和欧文差不多大。”塞弗恩恶心地皱皱鼻子。“自从我领受了圣泉的洗礼,得到了塞弗恩这个名字,到这个月已经有四十年了。我怎么能打女公爵的主意……却没有发现你,伊蕾莎白·维多利亚·莫蒂默呢?”塞弗恩眉头皱得更深,摇头说道:“不,我的内阁还没有劝我另娶一个妻子。你知道的,习惯上,一个国王应该娶另外一个王国的公主。我哥哥选择了一个新娘,得罪了很多人,包括我叔叔在内,我叔叔最后因为这件事情而犯了叛国罪。”
塞弗恩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情绪很坏地说道:“我来说一下我的可选项。我几乎没有可选项。除了布里托尼卡女公爵之外,奥西塔尼亚没有其他的公主。沙特里约恩自己在追求布里托尼卡女公爵,欧文可以作证。布里托尼卡女公爵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她不想与沙特里约恩有任何关系。她只想自己统治着布里托尼卡。那个男人想得到的不是她这个人,而是她的土地,她不愿意嫁给他,我当然不能责备她。就算沙特里约恩迎娶了布里托尼卡女公爵,他们几年内也不会生孩子,因此,奥西塔尼亚对于我来说,没有可能。另外,女公爵害怕我,认为我是一个弑童者,一个计划不周密的恶魔。那里的机会真的不多。”
塞弗恩走了一步,用手指来计数,继续说道:“我们来看阿塔巴伦。雅各王今年十九岁,自己还没有结婚。在自己的王国里,他有很多大家闺秀可供选择。据曼奇尼估计,亨特利伯爵的女儿凯瑟琳最漂亮。但雅各想要开拓疆土,而不是让自己的一个贵族权力更大。如果可以的话,雅各·卢埃林也会去追求布里托尼卡女公爵,但阿塔巴伦甚至比奥西塔尼亚还要小。然后是布鲁格。布鲁格没有合法的继承人,那里的王子都在忙着自相残杀,试图统一布鲁格。我也可以加入战团,娶他们当中一个人的女儿,但这样我就会卷入混战之中,我对布鲁格的领土不感兴趣,却会因此而激怒一个潜在的盟友。我认为马克斯韦尔公爵会是最后的胜利者。他精明狡猾,冷酷无情。”塞弗恩用力地摩擦双手。“皮桑……太小了。这就只剩下日内瓦了,那个靠贸易和探险而发财的国家。我的内阁曾经劝我娶我的侄女爱丽丝为妻,但这会给我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另外,我剥夺了爱丽丝的王位继承权,现在又娶了她,我的臣民会厌恶我的。老实说,莫蒂默小姐……我几乎没有选择。所有可行的选择都不和我的胃口。我漏掉了什么没有,莫蒂默小姐?你有没有什么建议?”
伊薇看起来垂头丧气,悲伤莫名,说道:“我……我没有,陛
下。”
“那我相信你再也不会用这个问题来烦我了,”塞弗恩挖苦地说道。他的情绪反复无常。欧文看得出,塞弗恩现在又是满腔怒火了。王国之间经常利用婚姻来结盟。没有哪个王国试图或者胆敢和塞弗恩联姻,这不得不令塞弗恩怨恨不已。
塞弗恩转向窗户,脸上的表情变了,说道:“唔,圣泉保佑。霍瓦特公爵骑着马,顶风冒雪地赶过来了。”
◆ ◆ ◆
没过多久,只听得一阵猎犬的吠叫声,霍瓦特公爵已经坐在噼啪作响的壁炉前、自己最喜欢的那把椅子上,品尝着一缸子还冒着热气的浓汤。他宽大的外衣挂在壁炉旁边的钩子上,水珠在一滴滴地往下掉,落在温暖的石头地板上,发出哧哧的声音。外衣上的雪在融化,一块块冰哗哗地掉下来。
伊薇跪在霍瓦特椅子旁边,脸上总算放松了下来。霍瓦特看起来形容枯槁,很不舒服,但他并没有抱怨,脸上疲倦的皱纹正在逐渐消失。
霍瓦特轻轻地拍着伊薇那只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充满温情地说道:“我听说了你在黑潭的所作所为,孩子,”他又拍了拍伊薇的手,“你身上流淌着我的血液。”
伊薇听到霍瓦特这么温柔的赞扬,不禁容光焕发。她为霍瓦特掸掉上衣上的灰尘或者纤维屑,说道:“您让我负责这里,外公。我不想让您失望。”
霍瓦特慈爱地呵呵笑起来,用手勾住伊薇的脖子,把伊薇拉近,爱怜地亲吻了一下伊薇的头发。欧文看得直咽口水,他多想自己也能这么堂堂正正地表达对伊薇的爱。
霍瓦特用手抬起伊薇的下巴,凝视着伊薇的眼睛,说道:“你很漂亮。塞弗恩王为你感到骄傲。”他抬头看着欧文,说道:“他为你们两个感到骄傲。他需要很多忠诚的年轻人为他效命。记住我的话。你们两个与众不同。你们会让锡尔迪金越来越强大。我知道你们会的。”
欧文觉得心中充满了骄傲。他走到霍瓦特椅子的另外一端,看着伊薇。那一刻,伊薇是如此得漂亮,乌黑的头发在火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芒。欧文又感觉到了那种熟悉的痛,他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
伊薇顽皮地笑道:“塞弗恩王很奇怪,外公会顶风冒雪地赶过来。我想,他忘记了,他自己也是来自北方。”
霍瓦特摸着自己灰色的山羊胡须,笑道:“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一点的,孩子。永远,直到圣泉的泉水干涸。如我们所说,他在骨子里能够适应北方寒冷的气候。但我想,甚至小基斯卡登也有一点害怕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你怎么说,小伙子?”
欧文手臂交叠,看着伊薇,嘟囔道:“我确实喜欢北方。”
伊薇脸上飞霞,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容。
花白头发的霍瓦特公爵握住伊薇的一只手,又握住欧文的一只手,看起来好像要把这两只手放在一起。
他声音沙哑地说道:“我最大的愿望,是把我们两个家族和两片公爵领地合二为一。在塞弗恩王回帝泉王宫之前,我想祈求他恩准。但你们两人先得愿意。”他揶揄地笑了笑。“我注意到了你们互相注视时的表情。我老了,但还没有瞎。我想代表你们向塞弗恩王提起这件事情,欧文。这件事情由我说起,他可能更加容易接受一些。但我不想万一他问你们感觉如何,你们却大吃一惊。”霍瓦特的笑容消失了一点点。“塞弗恩王的心伤得很重,他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所注意到的事情。”
伊薇脸上的表情告诉欧文,伊薇正在尽力抑制住自己的兴奋和热情。欧文觉得伊薇会脱口说好,但她在等欧文先说。
欧文还是看着伊薇,心里感慨万千,几乎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说道:“我想亲自请塞弗恩王恩准。”
伊薇站起来,投入欧文怀中,高兴得发抖。突然,欧文觉得脖子湿了,然后意识到伊薇哭了。
黑潭城大胜之后,塞弗恩王派出战船,掠夺莱高尔特沿海一带,搜寻觊觎者的战船。士兵们得到的命令是惩罚莱高尔特人,以防他们为觊觎者提供避难所。同时,无论谁抓到了那个冒牌的埃里克·阿根廷,艾瑞德王失踪的王子,都会得到一笔丰厚的奖金。我想,觊觎者很可能已经到了另外一个地方,寻求庇护。问题是: 塞弗恩王的哪一个敌人会收留他呢?
——波利多罗·乌尔比诺,帝泉王宫的宫廷历史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