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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文骑马南下,走在去帝泉王宫的路上,虽然疲惫不堪,却没时间休息。突然收到“艾思斌”派人送来的一封信,信里有布鲁格谋划解救埃里克和当斯沃斯的消息,他火速与他的二把手会面——在他外出的时候,都是这个“艾思斌”替他负责王宫事宜。凯文?艾默雷十分能干,擅长解读宫廷中以及身边人们的微妙变化,尽管他比欧文大整整二十岁,但已经一次又一次地向欧文证明了自己的忠心。
欧文和凯文穿过王宫下如蜂巢般错综复杂的“艾思斌”密道,走向霍利斯特恩塔楼的入口处。他们脚下生风,因为欧文知道国王希望他尽快动身去布里托尼卡,越快越好。
“悬赏的金额可真不算少。”他和凯文说,灯笼里面的灯芯照亮他们经过的隧道,里面散发出的霉腐气味让欧文鼻子发酸。“毫无疑问,这些人受到了金钱的诱惑。你抓住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德拉甘,”凯文说,“这名字在锡尔迪金不算少见,但是在曼奇尼书中记载着一个同名男子,他在国王下令清狱之前是个囚徒,现在潜伏在城市里,一直设法躲避法官。”
“他的动机单纯就是图财吗?”欧文问道。
“看上去是这样。我认为他并非忠于谁。他忠于金钱。赏金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也要试一试。”
“毫无疑问,赏金同样也会诱惑其他人,”欧文说,“好吧,如果马克斯韦尔公爵想在我们的领地上滋生事端,我们轻而易举就能解决。我不在这儿的时候,我希望你能安排个人,想一下我们应该怎样回敬马克斯韦尔。我确信他领地里一定有那么一两个贵族人士期待他垮台。”
凯文冷冷地笑了。“我觉得一定有,我的大人。”他眯起双眼,“您已经看了关于马克斯韦尔公爵的报告。他看上去有点儿奇怪,一个痴迷于泉佑传说的古怪之人,他自称是泉佑异能者。”
欧文轻笑着。“哦,是的。他们那里的‘艾思斌’被称为密令,领头的是一个叫迪桑特的毒药师。根据我们在布鲁格的内线,迪桑特对马克斯韦尔有另外一个称呼——时间。他们说圣泉赋予他的特殊天赋就是可以穿越时间本身。”欧文因厌恶而窃笑起来。“此人生性愚钝却野心勃勃。我觉得他不可能傻到要挑战塞弗恩的地步,但是如果他想挑起另一场战争,我们奉陪到底。我们还控制着卡莱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集结一批军队。”
凯文开怀一笑。“我十分享受为您工作,我的大人。我不是奉承您,您真的很谦逊低调。”
“我是个筋疲力尽的士兵,”欧文说,没有理会凯文的称赞,“一天接一天,我越来越疲惫不堪。啊,我们到了。”
他们来到上了锁的塔门前。这里有三位士兵二十四小时看守,他们一下就认出了凯文和欧文,迅速立正。其中一位士兵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环,匆忙打开了门。
“有什么新情况要报告吗?”凯文问道,合拢手臂,显出不耐烦的神态。
“没什么新情况,我的大人。”其中一个守卫说道,也向欧文稍举了下帽檐以示敬意。“按您指示,我们调整了他们的日程安排。”
“好样的。”凯文说着,向他点了点头。
门开了,欧文开始登上塔的台阶。他的靴子踏在台阶上的声音在塔尖高低回荡,不由让他想着这两个囚徒在此地的痛苦经历。将埃里克和当斯沃斯关在一起,让两个不幸的人相依为命,这是国王的意思。欧文还记得那天塞弗恩当面羞辱埃里克,而且当着埃里克的妻子凯瑟琳夫人的面。那段黑暗回忆让欧文心生厌恶,痛苦不堪。
凯瑟琳被劝说离开圣彭里恩囚徒的条件是:她获得了有机会再次与她丈夫相见的承诺。但是重聚对他们两个来说都是折磨。欧文记得,看到埃里克身戴镣铐,华服变民装,凯瑟琳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国王给了她寡妇才穿的衣服,这对埃里克来说算是个残忍的玩笑。可自从那灾难性的一天开始,她再也没穿过其他衣服,一直是一袭黑衣。七年前,他们作为夫妻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孩子降生人间也已经七年了。他们只知道欧文把他们的孩子带到了某个地方,要将其培养成一名骑士,但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德鲁身在何处,不知道谁在抚养他。
这种阴郁的想法让欧文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他十六年来都未曾见面的父母。他们因为在鞍鞭山之战中的叛徒行为而被驱逐出锡尔迪金。有传言称他们在奥西塔尼亚避难,领着微薄的津贴,住在一个小庄园里。他曾试图做出安排,联系他们,但是他的去信总原封不动地退回,邮差无法找到收信人。也许他们更改了姓氏的拼写和发音,这样就可以在人间隐姓埋名。他偶尔会想到他们,希望知道他们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他的姐妹们如今很可能已经嫁人了。他的父母还健在吗?他希望父母还尚在人世。他们一天天变老,但是并无理由认为他们已不在人世。他们还想着他吗?想着这个他们为了让他活下来而送给国王当守卫的儿子吗?
他爬上塔顶时已经气喘吁吁。还有两个守卫立正在门前,这两个人欧文都认得,只不过记不住名字。他们向欧文敬了礼,随后打开了大门。
欧文转向凯文,招了招手。“把埃塔伊内叫过来,我要和她说几句话。在德拉甘
牢房外面等我,我就和他们两个谈一小会儿。”
凯文表情略有些惊讶,尤其是欧文一直等到他们已经到了旋梯顶端了才这样说。他叹口气,点了点头,走下楼梯。
欧文朝守卫们点头示意,他们便拉开了大门。
里面恶臭熏天,让人难以忍受。
欧文咬紧牙关,走近那恶臭之中。他看到当斯沃斯躺在椅子上,眼中布满血丝,透出仇恨的目光。屋子里有几本书——有的放在书架上,有的搁在小圆桌上。简陋的小床宽度只能容下两个人,但是欧文看到有张毯子堆在地上,他能想到埃里克没有选择睡在床上。
埃里克坐在桌旁,手中拿着一本书,看到欧文时,眼中燃起了极度的渴望。他的下巴开始发抖,双眼被绝望浸满。
“你好,基斯。”当斯沃斯拖着长调说,叫着欧文之前的绰号,当作一种威胁挑衅。
欧文几乎没正眼看这个人,因为看到他会让自己沮丧。此人长成这样一副自鸣得意、懒惰不堪的样子,必须减少他的口粮。他留着络腮胡,双颊上有麻子,无神的蓝眸里充满了仇恨。
埃里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发生什么事了,欧文大人?”他问道,声音中略带兴奋之情。“现在只允许我们一周在外放风一次,没有锻炼。国王这是想让我们无聊至死吗?”他说话的时候满脸通红。
“我父亲获准醉酒而死。”当斯沃斯不敬地说。他前前后后地摇着靴子后跟。“我会欣然接受这样的命运。我们的牢房能搬到酒窖吗?求你们了!”
埃里克轻蔑地看了当斯沃斯一眼,可他早已学会了不和他较劲。他态度极其诚恳地转向欧文。“我的大人,我们做了什么事啊,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什么都没有,”欧文直截了当地说,“这根本就不是你们的错。有人想买通守卫把你们救出去。”
当斯沃斯发出一阵断断续续的笑声,伴随着一些不清不楚的咕哝音节。
埃里克睁大了眼睛,露出满满的希望:“真的吗?”
“我没抱任何希望,”欧文说,摇着头,“一切都将无功而返。”
“那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呢?”埃里克问。他开始焦虑地踱着步。
“我想亲眼见见你们,”欧文假笑一声说,“确保没人糊弄我。我给你带了另一本书。”他抽出塞进腰带里的一本小书。“我看你看完这儿所有的书了。这是本关于安德鲁王和米尔丁传奇的书,我小时候读过。”
当斯沃斯咳了一声,吐了口痰在地板上,险些吐在欧文靴子上。“你都没给我带瓶酒来啊?”
欧文心中翻腾着,但是他仍能保持冷静。他把书扔在桌子上。“你看什么书呢?”
埃里克偷偷瞥了一眼。“那本。”
欧文耸了耸肩,溜达到桌子边。屋子里满是污秽恶臭。他拿起那本书,翻看了几页。“我暂时还没读这本书。你喜欢吗?”
“非常喜欢,”埃里克意味深长地说,“谢谢你。”
欧文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合上书,夹在胳膊下面。“我要离开王国大约两周的时间。如果逃走的可能性变得很小,我就会批准你们有更多的时间待在训练场里。”
“谢谢你。”埃里克欣慰地说。
当斯沃斯不屑一顾地看着欧文,他慵懒的眼睛抽搐了一下。“你从来都没有给我带过任何礼物。”他嘟囔着。
“他带过礼物,”埃里克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你只是不想读书而已。”
当斯沃斯晃着脑袋,然后盯着支撑塔楼的木头。“坦默尔就是从这间牢房跳楼身亡的。我明白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要是拆掉那些栅栏,我也会跳下去展翅飞翔的。”
“再见。”欧文说,勉强地点了点头。
埃里克热切地往前走了一步。“多久,我的大人?”他焦虑地说,几近绝望。
他死死盯住埃里克。“我们都做了选择,就需要承担后果。”随后他转过身,用书脊轻轻敲了敲门。守卫开了门,他听到当斯沃斯又吐了口痰。随后他觉得有团东西敲在他的背上。守卫们恼羞成怒,涨红了脸,他们看起来做好了冲进牢房打当斯沃斯一顿的准备,因为他这般傲慢无礼。
欧文举手做了个警告的姿势。他离开了塔楼,做手势示意他们锁上门。
“他怎么这么放肆!”其中一个士兵怒骂道。
欧文摇了摇头。“他想挨揍,”他轻轻地说,“他正想挨顿揍。他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甚至疼痛都成了他想念的事情了。可怜可怜他们吧,但是别伤害他们,他们经受的痛苦折磨已经够多了。”
欧文匆忙跑下塔楼,和凯文、埃塔伊内在关押普通囚犯的牢房处汇合。他进来的时候,埃塔伊内向他投以好奇的目光。他叫她来牢狱见面可不太正常。牢狱的黑暗阴森与她时尚合身的礼服之美两相抵消。走廊里充斥着腐败污秽的气息,空气震颤着呻吟和湿咳之声。
凯文带他们来到一间牢房,把钥匙插在锁上。“我的大人,见见我们新来的客人吧。”他介绍道。
欧文从开口处快步走进去,从凯文手中拿过灯笼,让凯文在外面等候。在黑暗的牢房中,一个人挡着光,遮住脸,畏缩成一团,远
离这耀眼的光。他油光满面,长着鹰钩鼻,方脸上有麻子,长相俊美,留着长鬓角,颜色与他黑色的头发相匹配。他的衣服看上去像是贵族穿久了丢弃的。衣服上有些地方开线了,有些缝合线松了。
一股圣泉魔力充盈着囚室,让欧文吃了一惊,因为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松开夹着的书,触摸着自己的匕首。他还感觉到埃塔伊内把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他随即回头看她,发现她已经乔装打扮了。她的脸扭曲变了形,看上去像伊薇的女仆,她的一头金发也变成了黑长发。
“谁?”德拉甘怒气冲冲地咕哝着,他还遮着自己的脸。欧文之前从未见过他,但是他的表情却似曾相识。
“不是他。”埃塔伊内用贾丝廷的声音说,用力地摇着头。转身离开了。
欧文盯着她离开,随后转而面向德拉甘。他缓缓地蹲下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
“她说我不是他是什么意思?”德拉甘用低沉沙哑的声音说,“那个女佣是谁?我认识她吗?”
这一切都如谜团般进入欧文的脑海中。他用犀利的目光看着德拉甘:“谁雇你来绑架囚犯的?”
“我什么都不会说的,”这个男人斩钉截铁地说,“一个人能做什么呢?既然国王已经把我们推出了圣母殿,那该我问你。让我来告诉你?我还要问你呢!”他怒气冲天。“我没别的意思,我的大人。只是想要往我的钱袋子里放进几枚硬币而已,嗯?你能因为试了试就责备一个人吗?嗯?我的大人?你能怪我吗?我都不能怪我自己。如果你是我的话,你也会这么做的。毫无疑问,你一定会这么做的。”
这个男人衣衫褴褛,已经足以证明他贫困潦倒的现状。“你和国王对着干的时候,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欧文责骂道,“你是个从圣母殿喷泉里偷钱币的人。”
他羞涩地咧嘴笑着,少了一颗牙。“你不会责怪我的,对吗?”
欧文摇了摇头,走了。他感觉到囚室里那股圣泉魔力正在慢慢减退。凯文关上门,上了锁。
“您想要他受刑、挨鞭子、溺水还是释放,我的大人?”凯文轻笑着问。
这时欧文看了一眼埃塔伊内,她已经恢复了自己的模样,只是双颊略微苍白。她没看他们两个人。她的面色沉着,但他能觉察到她精神恍惚。“不,让他再多闷上几天吧,然后吓唬他一下就把他放了吧,派人跟着他。看看他能带你们去哪儿。”
“好的,我的大人。您走之前还想见什么人吗?在您出发之前还需要我帮您准备什么东西吗?”
欧文摇头表示不需要。“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命令你全权负责。”他瞥了一眼埃塔伊内。
“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埃塔伊内突然饶有兴趣地问,挑起了眉毛。
凯文鞠了一躬。“明白。如果你们需要什么请随时告诉我。”随后,他走开了,留下欧文和埃塔伊内单独待在走廊里。
他们默默地走着,一直走到“艾思斌”的秘密星室。欧文挂上门闩,想要甩掉这些让他倍感不安的不祥感觉。他转过身的时候,埃塔伊内正踱来踱去,紧紧握着自己的双手,显得格外焦虑不安。
“所以那个人是你父亲,”欧文轻声说,“德拉甘。”
她猛地抬起头,点了点头。
“你吓到我了,”欧文笑了,摇着头,“你那样召唤魔力的时候,我还以为我们中了埋伏呢。你选了贾丝廷?在你能乔装打扮的所有人之中,偏偏选了她?”
埃塔伊内朝欧文苦笑了一下。“她是那时我脑子里想到的人,我需要在我父亲见到我之前尽快装扮成别人。”
“你觉得他看到你了吗?”
“我不知道。他不会想到能遇见我……尤其是以那样的装扮出现在他面前。”她看上去情绪激动,“你为什么要带我去见他?”
“我知道你在圣母殿长大,”欧文说,“我想你万一能在那儿认出他来。结果证明,你认出来了。”
“他眼睛里藏着什么东西,一副洞察一切的神情。我知道他以为我已经死了,我故意不去圣母殿,就是不想被他认出来。如果我要去那儿,我总会乔装打扮。”
欧文看到她在发抖。“糟糕的回忆?”
她吃惊地看着他。她的嘴唇扭着,脸上一片愁容。“我和他之间一丁点儿爱都不剩了,我的大人。”她的脸色看上去甚至比之前还要苍白,他完全可以想象她童年时期遭受了多大的创伤。
“他是危险人物吗?我应该把他关在牢里吗?”欧文走近她,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发抖的身体在他触碰的一瞬间放松了。“他是个小偷,我是小偷的女儿。我还没有准备好。突然吓到我了,就这些。”她勇敢地看着他,重拾勇气。“我已经不再是那个女孩儿了。我并非毫无戒备。”她换了个表情,看上去更加轻松自在。“所以我们要一起去哪里啊,我的大人?这次国王想要杀谁?”
“有太多他想要杀死的人了,”欧文鄙夷一笑,“不,我们有个特殊任务,我和你。他派我去布里托尼卡。”
埃塔伊内变得饶有兴趣:“好的。为了什么呢?”
欧文垂下双手,摇着头:“引发另一场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