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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路,南平县。宋家老宅,。自建康传来消息,大夏官家除奸相史弥简,冷清了几年的宋家老宅逐渐有人上门拜访,到史弥简和马天骥被官家抄家下狱,圣旨急招老相国大司空宋慈回京,一时间宾客如云。
当年丁史马当权,大司空不畏强权,任职刑部尚书时,秉公执法使不少史马一党爪牙身陷囹圄。后与史弥简在朝堂斗争中败下阵来,不得不提前告老还乡。现如今事情的变化来得是那么突然,史弥简马天骥下狱,官家急招阁老进京,看来宋慈起复再往,等今日圣旨一到,宋慈公,便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自消息传来那一日,位于南平县的宋家老宅门槛几乎都被访客踏破。宾客车马骡轿挤满了宋家门前原本静寂的街道,而宋家仪门内,也快挤不下那么多来客了。
前内阁次辅祖尧,已近眼半瞎耳半聋,今日也来了。
江南四大世家的郑家家主郑景溪携孙郑英亦来了。
又有宋慈好友田颖、荣净等各携家中子孙中的精英人物前来,福建广东两路府、州、县等官员纷纷前来拜访。
其子宋清帮助老迈的父亲待客。宋慈真的老了,满面的老人斑,眼帘似也越来越重,寻常都不怎么睁开,只到了说话的时候,才缓缓睁开,看一眼,说几句,复又垂下。
祖尧自持资历最高,最先开口,他含混不清的说道:“惠父公呀,朝廷再这么折腾下去不行啊,你瞧瞧,你听听,这几年咱福建这几年遍地哀嚎,么说一般人家,就是不少举人和致仕老臣,都几无果脯之食,无避寒之屋哇!咱福建本来就是七山两水一分田,各大家族原本就靠商贸和海陆行船为生,前些年阿拉伯商人在沿海一带就挤占了一部分海陆行商份额,现在是逐年在增加不说,原本瓷器这一大头贸易,都有苏浙经我福建转运,现在倒好,甘家的那个襄阳王直接从建康上船运到南洋,我们福建海商去了一大块生意,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我们听朝廷的意思,又要挥军北化?可不能再折腾了,这些军费物资还不是要我等出,如朝廷大军能一股而下河北,将达子赶回草原去,也还罢了,每次还不都是损兵折将,没果的花费钱粮。这还没过几年好日子,又要折腾,还不都是那些个丘八想立不世之功!却拿我们的钱粮去糟蹋,简直岂有此理。”
郑景溪等纷纷点头附和,他们原本就是福建大乡绅大豪族的代言人。
在其秉政时期,南洋贸易大多都有福建广东两地沿海豪商垄断,也是当年勾和派的代表人物。
福建路安置使董立工与心计,口才却不是很好,便以目示意黄桥知府荣景。
荣景缓缓开口道:“福建遍地哀嚎,本官实不知此言从何谈起?国家贸易岂能让一路一地垄断经营,当年祖阁老在政时向官家建言封闭苏浙海江,独留福广出海贸易,虽让福广海商受益良多,但你们是怎么做的,钱来的容易了,就偷奸耍滑,不肯行险出海,从江浙运来大量陶瓷,自己却不行船出海,而是转手倒卖个阿拉伯海商,致使阿拉伯海商这些年来不断壮大,其挤占的份额还不都是你们自行的恶果。至于北伐一事,老阁老岂不知,“皮之不存,毛之焉附”的道理。江北千百万黎明嗷嗷待哺,江南许多大族却是歌舞不断,妻妾成群。这真应了杜工部之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当年要不是奸相崔琰断绝甘象升大帅的粮草供应,我大夏则早已将
燕国人逐出中原,何来燕国人侵占江北一事,致使几十年来,我江南百姓年年为防御北掳涂耗这么多钱粮,还不如毕奇功与一役,一劳永逸的解决北患。让江南百姓过上百年的和平日子。怪不得阁老在政事堂就一年光景,就被官家致仕,原来眼观不过三两年光景,不能为天下博得百年安宁,又岂能宰扶天下?只顾几家几姓豪绅巨阔之利,而无友善天下世人百姓之心者,国贼也!”
眼见素以沉稳低调著称的金华知府忽然撕破脸皮破口大骂,当场众人无不面色大变。眼见气氛狰烈,连宋清等人都皱起眉头,不悦的看着荣景,似想逐客。
祖尧太老了,气的都有些喘不过来。
一直闭目不言的宋慈却忽然睁开眼,看着荣景道:“道拱,没要焦躁。众位能在老夫面前各抒已见,是老夫的麽大荣幸,今官家逐奸佞,整朝纲,一切方针圣上和政事堂自有决断,这次进京老夫将诸位的想法和意见带给朝廷。老夫老了,精力已大不如前,不宜在再占着位子,而办出糊涂事来,还是向官家告老还乡为好。”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面面相视。而荣景则起身一礼道:“惠父公当面,是下官放肆了。”
宋慈面色淡然,微微摇了摇头,而后对祖尧道:“北伐一事祖公就不要参与为好,至于海陆商贸一事,老夫的想法和祖公恰恰相反,既然别人能抢走你们的份额,全都是子孙们懒惰的结果,苏浙的陶瓷江浙商人缺如祖老所说,占了地利,但我福建的茶叶出口量并不小于陶瓷,子孙如还像以前那样,长辈创下的基业,子孙又能撑得了几年。”
董立则稽首道:“惠父公,天下权柄何其之重,乃社稷神器也!岂可请让与人?惠父公名满天下,岂能失天下百姓子望。自当义不容辞。焉能眼看着黎黎苍生交给那些晕碌之辈。”
其余诸人纷纷附和起来。
他们倒不是刻意污蔑,而是这几年朝廷使用的政事堂之人走马灯似的轮换,下野的没有几个是干净的。
宋慈道:“且看吧,国事艰难,老夫已八十有二,已不复当年之勇。朝中众臣党同伐异,又岂是老夫一人能够左右的。如能辞官还乡,还是回乡颐养天年的好。”
众人纷纷起身告辞离去,失望而归。
待送完外客后,宋清归来,急不可耐的问道:“父亲大人,真准备辞官告老?”
然而宋慈看了儿子一眼,站起身来,由孙子宋华搀扶着站起道:“这么多年了,你连孙子也有了,这么还是忘不了那份痴望!”说完,缓缓的进了后堂-------
九月二十九日,一辆牛车缓慢的进入建康东华门。
十月三日,宋慈被招入太一殿应对,当日官家明发圣御封宋慈为腾国公,刑部尚书,中书门下平章事,赐原官前街史弥简府邸为滕国公府。宋慈以八十二岁高龄入东府参赞国事。
十月十五日一早甘棠接到黄门通传这两天官家的身体又不大好,原本定于明日的进见延后,等管家龙体大样后再进宫应对。而张三丰则随王春入大内用道家真气为肃宗疏导血脉。
这两年甘棠除跟丘处机打熬身体和向钱翰林学文外,空闲时间大多出城到皇家别院和工匠们交流些各种物品制作技巧。在这关键的节点上,朝廷重臣大多闭门谢客,已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私底下又有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常人却不得而知。
自宋慈和余介紧急奉招进京,舆论便像汹涌的暗流在朝野中蔓延,这样的日子每延后一日,重臣们心里的压抑便增加一分。整个大夏官场都显得焦躁不安。
直到一个多月后,新年的前三日,正是咧咧寒风劲吹的数九寒冬,一大早宫中的传旨太监到襄阳王府传襄阳王进宫面圣。
甘棠换上朝服来到上清宫,太一殿。几位朝廷重臣也已在外厢等候,福王柴明远紧紧牵住柴祺的手,立于一旁。其他人则三二人各自低声交谈。
柴祺原本就不愿和父亲待在一起,总觉得受到约束,今日又和这些老学究站了好大一会,正憋得难受。
看到甘棠缓步走来,突然争破父亲的拉扯,满脸喜色的来到甘棠面前道:“你弄的那个足球比赛什么时候能开始下一届?这满建康除了这个其他都没意思的紧,今天爹爹说带我来看皇帝爹爹,皇帝爹爹怕是在尿床,怕别人看见,赖着不起来。让我在这里好一阵等。来的路上我的小金丝猴不见了,等会你能和我一起找我的金丝猴吗?”
朝中众臣大多一脸惊诧,崇安王父子却满脸鄙夷。而福王却是满头黑线,抱拳对甘棠道:“犬子不通世物,望襄阳王见谅。”
甘棠一捏到底:“世子赤子之心,天真浪漫,道是天下世人比之反而是浑浊了。福王之语,么以为是错了。”
众臣们只当甘棠是不让福王尴尬,只有宋慈陷入沉思。
寒风中,甘棠静静在殿门台阶下站着,等待肃宗到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吸鼻涕的声音,回头一看,却见背后一个身材瘦小的小太监,圆脸白肤,看上去弱不禁风的样子,手里捧着一个托盘,可能是天气冷了,那鼻涕不断往下流,他又不敢去檫,只得不住将留下的鼻涕往上吸。
见甘棠看来,他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神情颇为谦恭温顺。
甘棠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鼻涕要流下来了,擦擦吧。”这个叫蒋顺的小太监颇为感动,偷偷地顾盼左右,低声吸气道:“还是不要了,被管家太监看到,奴才遭一顿打到没什么,这回影响到襄阳王的。”
甘棠微笑道:“无妨,擦吧。”
蒋顺再看一下左右,闪电般众岳鲲手中接过手帕,他一手擦鼻涕,另一手托着沉重的红木托盘,在猎猎寒风中纹丝不动,特别是下盘稳如泰山,与他弱不禁风、瘦小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
几年来甘棠的道家真气融合藏传密教枯荣大法已经冲破全身大部分穴道,修为已突飞猛进。意味深长地看了蒋顺一眼,又回过头去。
一个纠察官板起脸想要过来,不过岳鲲双目如电,扫了他一眼,让他脚步一窒,顺势转了个圈,往一边走去了。
辰时一刻,肃宗帝的仪仗车辇来到,众臣纷纷上前迎驾,舍人将肃宗及众臣们入就太一殿,理宗在王春和高凤搀扶下御榻就坐,众臣在丹阙下侍立。
甘棠进入太一殿目光一扫,福王与崇安王父子一脸忐忑不安,宋慈和贾儒表情淡然,石重、赵崇面色凝重,王鸣之则是焦虑,余介是激动,而陆道之看着众人的表情则是茫然。
几个月不见肃宗帝又苍老了不少,满头白发变得枯黄,脸上布满老人斑,双眼浑浊,眼袋低垂。原本还算微胖的身型,现在显见廋了不少。
就在这诡异的氛围中,肃宗帝看着众臣,满脸含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