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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妫水郡再往北,就进入了甘兹郡国。
大照圣朝施行的是郡国与郡共存共治的政体。郡国与郡的行政体制差别很大。这也是大照圣朝所施行的独特的政治体制。
隆武大帝从大郜圣朝夺得帝位,深知大郜圣朝政治体制的弊端。大郜圣朝见过之初,开国皇帝周偨待臣下宽厚大度,反而对皇室族亲并不十分信任,因此建国之后,除了太子另当别论、尊荣无限之外,其他子嗣和皇室亲贵并未得到充足的实在恩赏:最得宠的皇子被封为最尊贵的亲王,留在中央朝廷担任要职;其他皇子封为爵位次于亲王的王,留在中央朝廷做闲散宗室,靠俸禄为生,并不参与国家政务;极少数几个追随周偨打天下的皇室亲贵封为爵位次于王的郡王,派往各郡国施政;亲王、王、郡王都是世袭罔替。其他皇室旁支最多封得公爵的虚荣,并无实际的权力和恩赏;相反的,一些功勋卓著的文臣武将,却获封郡王,同样派往各郡国施政,成为一国之君,也同样世袭罔替。
这种体制最初并无异样,因为这些第一代异姓郡王都是跟随开国皇帝周偨打天下的忠臣良将,久经考验、历尽磨难而终于随着皇帝得坐天下,对皇帝的忠诚是无可置疑的。但是经过世代演化,三世之后的异姓郡王对后世皇帝的忠贞和拥护就慢慢衰微了。实际上,就连一些皇室亲贵担任郡王的郡国,对皇帝的忠贞也值得怀疑。一个最明显的例证是,大郜圣朝统治的一百多年里,郡国起兵造反的情况多次发生,其中就不乏皇室成员担任郡王的郡国。到了大郜圣朝末代小皇帝周端的时候,大郜圣朝已经过了一百二十多年,帝位已传十一代,各郡国的郡王和皇帝的政治关系已经非常畸形变态,一是郡国朝贡给皇帝的东西越来越少,但郡国自有的财税却越来越多;二是皇帝权威日减、实力减弱,朝廷积贫积弱,皇帝的意图很难在郡国得到完全贯彻,但郡王和郡国的实力却越来越强,很多郡国自成体系,甚至擅自更改政治运转体制,不少郡国的政治运行、治理模式与开国时候设定的体制模式已经大相径庭;三是各郡国之间纷纷通婚,且有意避开与圣都里的周氏皇室的通婚,结果,各郡国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但皇帝、皇室和中央朝廷却渐被孤立。所以,即便不是隆武大帝篡夺皇位,这些异姓郡王早晚也都会篡夺皇位的。这一点在大郜圣朝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当时很多人都预测,异姓郡王要么公推一位领袖合力推翻周氏皇帝,然后建立新朝;要么天下大乱,诸侯们相互争夺,直接建立新的王朝,但总归离不开武力,也免不了生灵涂炭。因此,当隆武大帝通过雪夜政变,和平夺得皇位的时候,很多人并不感到意外,也并没有表示反对,相反,很多人为没有发生大规模的战争和大范围的杀戮而为天下人感到很幸运,拥戴隆武大帝的人也很多。
隆武大帝逄图俐能够夺得皇位并且能够坐稳,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逄图俐本人与异姓郡王息息相关。逄图俐的远祖是大郜圣朝开国皇帝最宠信的将领逄螣,建国之后,得封北陵郡王,北陵郡国就位于圣都的正北面,毗邻圣都,为各郡国之首。难能可贵的是,当其他异姓郡王心怀二心、造反此起彼伏的时候,历代北陵郡王却全都对皇帝忠心耿耿,对皇帝的朝贡按时足量,而且从不参与郡王造反之事,每次还都能尽心尽力地为皇帝平叛诸王造反协兵协饷。随着皇帝实力日渐衰微,面对郡王造反,皇帝已经越来越没有实力来剿灭叛军了,后来,皇帝索性直接请北陵郡王出面剿叛,皇帝反倒负责协兵协饷。尽管如此,历代北陵郡王却从不居功自傲,每次打败叛军、夺回叛乱的郡国,都将郡国完全归还皇帝,由皇帝宠信赐封其他人做郡王。这令皇帝十分感动。皇帝当然也投桃报李,将北陵郡国的疆域一再扩大。有一次,大郜圣朝的甘兹郡王起兵叛乱,逄图俐的爷爷逄刹出兵剿灭了甘兹郡国,那次剿叛十分惨烈,北陵郡王逄刹损失极其惨重,因此皇帝特开恩典,特准北陵郡王指定一子做甘兹郡王,世袭罔替。于是,逄图俐的爷爷逄刹指定逄图俐的叔父承特恩做了甘兹郡王,逄图俐的父亲则作为北陵郡国的世子承袭了北陵郡王的王位。这样,逄氏一族就有了两位郡王。
除此之外,隆武大帝的岳丈常德是地处圣都西北方的象廷郡国的象廷郡王。
到了逄图俐这一代,情况就有些复杂。逄图俐的父亲生有三子,嫡长子为逄图修,生下来就封了世子,等着承袭王位,而且逄图修颇有世家贵族的风采,威武雄壮、仪表堂堂、雅量高致、胆识过人,承袭王位也算得上是众望所归;逄图俐和弟弟逄图攸是一母所生,但母亲却是良娣(1),是没有继承权、也绝无可能挑战逄图修的庶出子。由于无缘承袭王位,于是逄图俐、逄图攸两人到圣都做起了南宫卫士,也就是皇帝的禁卫军。由于逄氏家族的历代忠贞,加上逄图俐因出身庶出子的屈辱而激发出来的上进心,当然也是逄图俐本人禀赋过人、天生帝王雄才,经过二十年的南宫卫士生涯,一步一步做到了卫尉卿,统领皇帝的整个禁卫军,逄图俐竟然逐渐成了圣都朝廷里隐隐然的领袖人物。逄氏家族的忠贞之名深入人心,逄图俐又极善周旋,几位皇帝丝毫未对逄图俐起疑心。谁知,睿宗皇帝英年早逝,幼子周端继位,世代忠谨的逄氏家族的逄图俐竟然果断发动雪夜政变,谋得皇位。逄图俐建立大照之后,当时已承袭北陵郡王王位的逄图修,以及逄图俐的叔父老甘兹郡王,逄图俐的岳丈象廷郡王常德,立即上书表示效忠大照和新君逄图俐,大照圣朝遂大局初定。
一来由于大郜的帝气早已衰微,诸异姓郡王早就不服大郜朝廷和周氏皇族的统辖,二来由于逄图俐勇武异常、威望素著,诸郡王以及其他朝廷重臣对其倾心已久,因此大照立国之后,很快稳定下来。那些异姓郡王陆续表态效忠大照和逄图俐,但逄图俐深知异姓郡王之害,为了逄氏子孙后代的江山永固,于是下定决心变更政体,铲除异姓郡王,遂联合逄氏各王、逄氏近亲宗室、岳丈象廷郡王常德及常氏宗亲,向那些异姓郡王毅然发起了削藩的攻势,明确要求取消异姓郡王的郡王封号。其中有些弱势郡王惧怕逄图俐的庞大势力,于是接受收编,主动放弃郡王的世袭封号,改称侯,举族迁到圣都,这些郡王虽然失去了郡国和王位,但也避免了被剿灭,只是从郡王变成了大照圣朝中央朝廷的要员,同样能够安享尊荣;而多数郡王却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只是,这些郡王大多是世袭亲贵出身,自小长于郡王府的深宫妇人之手,坐享其成、垂拱而治尚可,反抗老谋深算、身经百战的逄图俐却完全不是对手,因此,逄图俐只用了短短五年时间,就收服了所有异姓郡王,一举清除了导致大郜圣朝政局动乱、皇权势弱的政体痼疾。当然,这些郡王,有的是靠计谋和政治交换而收服的,有的则是通过激烈的武力剿灭的。那是血雨腥风的五年,也是英雄辈出、名臣辈出、名将辈出的五年。
在收服那些异姓郡王之后,逄图俐又对政体进行了进一步的修改:
一是精简王爵的封号。取消了“王”这一级的封号,王爵除了太子之外,只设“亲王”“郡王”两个爵位,其中“亲王”是王爵中的最高爵位,原则上只赐封皇帝自己的最受宠或最有功绩的皇子,但是实际上,逄图俐的皇子除了嫡长子逄稼被封为太子外,其余三个儿子都没有获封亲王,只是称为“皇子”。只有逄图攸,因为是逄图俐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加之又是大照圣朝开国的第一元勋亲贵,因此破例封为亲王,居于中央朝廷,任太尉,是爵高位重的第一尊贵宗室。
郡王则分为两种,一种是跟随逄图俐打天下的大郜圣朝时期就得封的郡王,例如北陵郡王逄图修、老甘兹郡王、老象廷郡王等人,这些人依旧赐封郡王,封国就在原地,封号也丝毫不变。另一种是其他一些立有功勋的皇室,这些皇族郡王,被赐封到那些离圣都较近的被收服的原郡国。
二是试行郡守制。逄图俐将那些离圣都较远的郡国改行郡守制,不再分封郡王,而是将那些在建国和收服异姓郡王中涌现出来的名臣名将派往各郡任郡守,郡守的任命权统归皇帝,不得世袭;不仅不世袭,而且可以随时调换。但郡守的权力却与郡王几乎丝毫不差。只是进贡给中央政府和皇帝的财货、兵士等,不再称作“朝贡”,而改称“税赋”。
郡国的数量少于施行郡守制的郡的数量。由此可知,逄图俐对郡国制度的疑虑和对郡守制度的信任。
这种世袭的郡王与不世袭的郡守共存共治的崭新政体,运转得相当顺畅。得益于这种政体的稳定和高效,大照圣朝国力日强,民力日丰。这都归功于逄图俐的雄才大略、坚定意志和超高智慧,因此,逄图俐被臣民们万分拥戴而被尊称为“隆武大帝”,用“大帝”的名号,来区别于此前所有的皇帝。
迦南郡、琉川郡、妫水郡属于后一种情况。
而甘兹郡国就属于第一种情况。甘兹郡王逄世桓作为大照圣朝功勋卓著的开国郡王,尊荣无限。无论是先帝隆武大帝,还是原先的永诚亲王、现在的崇景皇帝,都对他礼遇有加,各种特恩、特赐层出不穷,所得的宠信和赏赐是别的郡王所远远无法比拟的,但凡甘兹郡王逄世桓有所请有所求,几乎无一例外会得到恩准。这些荣宠,就连隆武大帝的同父异母兄长、累世尊贵的北陵郡王逄图修也都望尘莫及。
春佗对此是一清二楚的。进入甘兹郡国之后,春佗即嘱咐南宫卫士,要低调行路,务必不要声张,也不要扰民,尽快行过甘兹郡国,回圣都复命。当然,春佗的话,说的却是很漂亮的,“不能让陛下等得太久”,丝毫不提是因为担心自己得不到礼遇的缘故。
但是春佗却大错特错了。
甘兹郡王逄世桓派出了郡国主管礼仪的长史甘鞠,专门在甘兹郡国国都甘原的边境等候。
长史甘鞠看到春佗,态度恭敬地说:“钩盾令大人 一路劳顿了。殿下命下官在此恭候钩盾令大人多时了。下官是甘兹郡国的长史甘鞠。”
春佗心里感到有些受宠若惊了。
但春佗想,自己毕竟是崇景皇帝派出的宣旨特使,职权类似于钦差大臣,必须的威仪无论如何是要端出来的。而且,春佗实在不知道甘兹郡王是出于何种用意,竟然对一个宫里的内侍如此礼遇。事情未明晰,春佗的心里着实泛着嘀咕。
春佗很稳重地下了马,对着长史甘鞠说:“殿下实在太抬爱了。春佗只是陛下的宣旨特使,郡王殿下如此礼遇,春佗不敢领受。有劳长史大人了。只是我们在妫琉山里头遇到了山贼,耽搁了几天。如今已经误了行期,不能在甘兹郡国里长待,恐怕要辜负殿下和长史大人的美意了。春佗与长史大人已经见面,见面即算是领了殿下的盛情了。我们在此饮几杯清茶,就此别过,如何?如此,长史大人也好向郡王殿下去复命。”
长史甘鞠并没有接话,只是十分客气地说:“钩盾令大人只怕要多耽搁些时辰。”
春佗有些气恼。虽说甘兹郡王历来备受尊崇,但无论如何没有强迫皇帝陛下的近侍与郡国的长史在这里费时周旋的道理。春佗的脸上有了恼色。春佗正要硬顶回去,只听长史甘鞠接着说:“殿下就在前面,正在等候钩盾令大人的大驾。钩盾令大人看能否拨冗赏脸?”
闻听此言,春佗更加震惊。堂堂甘兹郡王竟然来国都边境迎候自己一个钩盾令。非常之事必有非常之理,非常之理恐招致非常之祸。春佗刚才心底里泛起的受宠若惊和气恼的情绪全都被这非常的礼遇惊吓地无影无踪了,心里剩下的就只有紧张和担忧。但自己就在甘兹郡国,甘兹郡王就在前面,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一遭了。
“有劳长史大人带路。”春佗马上堆出了笑容。
很快就看到了甘兹郡王逄世桓的赫赫仪仗。穿过长长的仪仗卫士(2),春佗终于见到了逄世桓那特有的华丽军帐。逄世桓追随父王老甘兹郡王和隆武大帝征战多年,平日里很多出行习惯都与武将颇为相似,只是比一般的武将更加煊赫奢靡,也更加华丽气派。这军帐就是只有甘兹郡王才能享受的特殊军帐。说是军帐,其实还不如说是一座移动的宫殿。甘兹郡王的军帐搭建在高高的木台上。春佗走过一层一层的木质台阶,看到每一层台阶的两端都站着仪表堂堂的卫士 。到了军帐的门口,春佗发现,甘兹郡王军帐的前面正燃着昂贵的顶级熏香。紧挨着军帐的一周,站着三层衣着华美的执戟卫士。甘兹郡王的军帐是用迦南林子里特有的楠木所制,散发着特殊的馥郁优雅的气味。
春佗躬身进入军帐,里面更加让春佗大开眼界。军帐里的摆设完全是王府正厅的气派,一应设置全都是郡王的规制。军帐的正前方有一个高台,甘兹郡王逄世桓正端坐在上面,下面站着一些甘兹郡国里的文臣和武将。
春佗按照内廷的规矩,跪下来行礼:“奴婢叩见
甘兹郡王殿下。”
甘兹郡王逄世桓浑厚的声音响了起来:“春佗不必多礼。起来说话吧。”
春佗站起身来,恭敬地侧立着,说道:“殿下折煞奴婢了。这不是奴婢该得的礼仪。奴婢怎么当得殿下来迎接。”
“我说了,你不必多礼。赐座赐茶。”一个内侍搬了一个圆凳过来。
“谢殿下恩赏。”春佗挨着圆凳的边,坐了下来。一个宫女端来了一杯茶。
逄世桓一挥手,命军帐内的人都出去了。
“春佗,陛下跟我说过了。这次是你立了大功。所以我特意过来,也是谢谢你。”
这没头没脑、直率的有点莫名其妙的话,让春佗心里一紧。
“你是陛下宠信的人儿,如此拘谨作甚?我还能吃了你吗?”甘兹郡王走下了高抬,坐到了春佗旁边的靠椅上。春佗赶忙站了起来,甘兹郡王挥挥手说:“坐下,坐下。我就是想与你说说话。贴近点岂不是更便宜么,坐在那劳什子的高台上,那是唬外人看的,现在就你我两人,用不着这些虚礼。”
甘兹郡王比隆武大帝小十岁,今年四十四岁。因为年轻时在军营打熬得好筋骨,后来又安享富贵,因此保养得极好。也正因为在军营里常年厮混,因此性情也格外豁达亲和,并不是那种谨言慎行、仪容规整有礼的寻常宗亲装模作样的样子。
春佗又坐了下来,说:“殿下有何旨意,尽管吩咐,奴婢一定尽力去做,绝不辜负殿下的盛情。”
甘兹郡王大笑起来:“哈哈哈。春佗,你已经做了天底下最应该做的事了。我理应感谢你。不只是我,所有的逄氏郡王都应该感谢你。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春佗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指他协助逄图攸毒杀隆武大帝一事。看来,永诚亲王毒杀隆武大帝,也是得到了甘兹郡王的大力支持的。
近几年,隆武大帝的性情大变,开始对逄氏郡王猜忌反感起来,找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收回了好几个郡王的封号,这几个郡王有的被赐死,有的被降为侯爵,召回圣都,然后又将其所在郡国改行郡守制。一些旁系出身的逄氏郡王十分恐惧,担心哪一天隆武大帝把自己的封号也褫夺了,甚至还有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因此终日惶惶不安,渐渐地,就对隆武大帝颇为不满,心生怨恨。尽管如此,但隆武大帝对甘兹郡王却是无比信任的,尤其是与北陵郡王逄图修相比,隆武大帝更是明显地偏向着甘兹郡王逄世桓。春佗想,无论如何,隆武大帝都绝不会做出赐死甘兹郡王或者褫夺甘兹郡王封号的事情来。那为什么逄世桓如此痛恨隆武大帝?甘兹郡王逄世桓和崇景皇帝逄图攸又有何牵连?如此机密紧要之事,实在不是一个在御苑里看管鹿寨的钩盾令所能知道的。而且,这是皇室内部的事情,又是涉及到毒杀皇帝这样的秘闻,还是装糊涂最为稳妥。
逄世桓的性格舒朗粗放,看春佗装做一头雾水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你们做的所有的那些事情,我都知道,你还装什么糊涂?春佗,你原先是乾元宫里的黄门侍郎(3),但却因犯了偷盗之罪,被先帝鞭笞一顿,罚到鹿寨去看梅花鹿去了,这让你在宫里内侍们面前颜面尽失,做不起人来。你是不是就因此对先帝怀恨在心?”
春佗说:“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当然,你敢于毒杀先帝,并不完全是因为这个。永诚亲王,哦,不,陛下,允诺让你做乾元宫的中常侍(4),赐金五十万两,又恩荫你的子侄十人加爵,你才最终同意在白鹿的红角上做手脚,涂抹了‘九叶一花’剧毒,是这样吗?”
春佗紧张地看了下四周,不说话了。春佗已经明白了,崇景皇帝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甘兹郡王了,甚至很有可能,在这事情发生之前,甘兹郡王已经参与谋划和设计了。春佗心下有了判断:甘兹郡王是自己人。
“不过,春佗啊。你做此事,虽是为了私情和私欲,但却是有益于大照圣朝、有益于逄氏家族的公德。你这是为国除害。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心怀愧疚啊,春佗。”甘兹郡王站起来,神色阴沉地说,“陛下已经告诉我了,你是陛下最信任的内侍。既然如此,那我也就跟你说个明白,也便于你日后更好地服侍陛下。先帝是靠我们逄氏宗亲的支持才打下了天下,可是谁知道等他坐稳了乾元宫里的那个宝座,却要反过头了一个一个剪除我们这些逄氏郡王,反而重用那些异姓郡守。先帝近来还和丞相、御史大夫以及几个郡守商议,要废掉所有郡王,彻底废止郡国制,全面施行郡守制。就连我和北陵郡王这些嫡系宗亲,也都不能幸免。如果是这样,大照圣朝和大郜又有什么分别?哼,先帝老了,心智糊涂啦,也是被丞相他们给迷惑了!早年,我们拼尽全力追随他,清除异姓郡王,花了多少金钱精力,死了多少宗室亲贵,可到头来,怎么又倒回去了?先帝不向着我们,却向着那些外人。如果按照先帝这样的做法,大照早晚会重蹈大郜的覆辙,我们的子孙早晚会成为周端那样的下场。甚至连周端都不如,逄氏宗亲将会沦为庶民或者被灭族。如果是这样,我们有何颜面去见列祖列宗?所以,我说,你春佗做的是公德,是为国除害啊!”
甘兹郡王把事情讲的如此透彻,春佗心里稍稍感到托底了一些。
“不过我今天来见你,倒不是完全为了此事。我是想问你几件事。让别人来问呢,我实在是不放心。这些问题事关重大,你要如实回答。”
“殿下尽管吩咐,奴婢决不欺瞒殿下。”
“第一件事,你去迦南郡宣旨的时候,见到融铸,可曾发现他有何异样吗?在迦南的时候,是否见到宫里的人或者象廷郡王的人?”
“奴婢在迦南未曾见到宫里的人,至于象廷郡王的人,奴婢平日里与象廷郡王毫无接触,实在无法辨识。至于融铸有何异样,奴婢也没有看出来。不过嘛,奴婢也说不好,不见得说的就对。殿下,奴婢觉得融铸听到先帝驾崩的消息,好像并不十分震惊。”
甘兹郡王眼睛一闪,点了点头,然后说:“你刚才说的这一点很要紧。融铸是先帝担任卫尉卿时候就宠信的人,融铸夫人又是常皇后的侄女,因此,我们不能不对他有所防备。第二件事,你派人去看了迦南雪山上的雪池了,雪池里的水真的是水位下降、水色墨黑了吗?”
“禀殿下,奴婢从圣都出发前,陛下单独给奴婢下了一个旨意,玄阳教宗给圣都主教传来消息,说是雪池的水位突降、水质转黑,圣都主教向陛下禀告了此事。因此,陛下命奴婢到迦南郡除了宣旨之外,还要去雪池,验明真伪。遵照陛下的旨意,到了迦南郡,奴婢传完旨之后,就拒掉了所有的应酬,自己去了雪池查看。玄阳教宗传来的信息千真万确。奴婢去验看的时候,雪池的水已经降到连原来的一半都没有了。我听白教教廷的人说,雪池里的水位还在一直往下降。至于水的颜色,则是真真切切的墨黑色。”
“甘兹主教也跟我说了这件事情,我还不相信。听你一说,看来这是千真万确的了。真是晦气的怪事。还有第三件事,你在妫琉山里滞留了两日,这是为何?”
“是因为奴婢在妫琉山遇到了山贼。奴婢无能,当时吓得逃跑了,随行的迦南郡守融铸的公子融崖走失了。我们在山里找了他两日才找到。而且那几日妫琉山上经常下雨,山路泥泞难行,这前后加起来,就比正常行路耽误了好几日行期。”
“好。你在妫琉山滞留的几日里,有一日夜间,也就是满月的十五那一天,月亮周围出现了七星,而且忽然间亮如白昼,七彩耀天。我听报来的信说,当时妫琉山里还出现了龙啸凤鸣之声,响彻云霄,整个妫琉山都能听得到。这是否属实,你可曾亲见亲闻?”
“满月那天,月亮和七星闪耀的天象,奴婢是亲见的。忽然之间有一刻,月亮和七星大放光彩、亮如白昼,也是属实的。至于龙啸凤鸣之声,一点不虚,奴婢当时就在妫琉上里,是亲耳听到的。龙啸凤鸣,响彻云霄。而且,殿下,月亮和七星亮如白昼之时,正是龙啸凤鸣之时。二者在时间上完全吻合。”
“哦。这两个都是闻所未闻的祥瑞,而且两大祥瑞还同时呈现。这就是当今陛下上应天命的征兆了。这是大吉的征兆,足见陛下大义灭亲之举得到了上天认可。有这两个来自天上的祥瑞,那来自地上的雪池里的怪事也就不值一提了。我就放心了。”甘兹郡王长舒一口气,然后笑着说,“还有一件小事。听说琉川郡守华冲为陛下准备了十个绝色的琉川舞姬,是么?这个华冲倒是伶俐得很啊。”
“是的。十个琉川舞姬,个个都是绝色。”
“哦?!好了,春佗。我想知道的,就这么几件事情。我备了酒菜,你和随行和南宫卫士尽情享用吧。我就不陪你们了。稍候我去看一下这十个琉川舞姬,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华冲那老小子,竟然敢再大丧期间就呈献上去。要是果真有好的,我就去向陛下讨几个过来。琉川舞姬的秘技,那可是天下闻名哟。哈哈哈。不过,春佗啊,这些秘技,你可就无福消受喽,哈哈哈。”
春佗陪着逄世桓,也哈哈大笑起来。
春佗随着逄世桓走出军帐。帐外远处站立等候的臣属、随从、卫士都拥了过来,亦步亦趋地跟着甘兹郡王和春佗往阶下走。甘兹郡王摆了摆手,说:“我去春佗那里看一看,你们就不用跟着了。高岚跟着我就行了。”
一个高大英俊、衣着华贵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说了一声“诺”,站立到了甘兹郡王的身后。这是甘兹郡王的左都侯高岚。
春佗说:“殿下,这里比不得王府里面,还是多跟着些卫士妥当。”
“这是我自己的郡国。我难道还不放心么?即便有什么事,高岚一人足矣。”边说着,边大摇大摆地往前走。
高岚对旁边一个卫士说:“你去钩盾令大人那里,向管事的南宫卫士通禀一声,就说甘兹郡王殿下要去他们那里看一看,让他们预做准备。”那个卫士一躬身,旋即飞奔而去了。
等甘兹郡王一行到来的时候,华耘、融崖、赵允和南宫卫士令(5)已在列队迎候了。一看甘兹郡王到来,呼啦啦跪了一片:
“恭迎殿下亲临!”
“起来吧。我没有什么事情,就是过来看看你们。你们这一路辛苦了。这几位是?”
华耘抢先一步去上前来,说:“禀殿下,臣是琉川郡守华冲的儿子华耘,这位是迦南郡守融铸大人的儿子融崖,这位是妫水郡守赵洪大人的儿子赵允。今日未曾奢望,能够得见威名远播的开国功勋郡王甘兹郡王殿下。这真是我等晚辈的无上荣耀。”华耘的脸上洋溢着无比敬仰的表情。
“拜见殿下。”融崖和赵允也躬身行礼道。
甘兹郡王被华耘几句话哄得开心极了,哈哈大笑道:“华耘!你倒是挺像你父亲华冲的。虎父无犬子啊。华冲郡守可还好么?”
“多谢殿下记挂。家父一切都好。家父常念叨,忘不了当年跟着殿下四方征战的那些日子。家父常说,现在囿于一郡不得脱身,不能日日侍奉殿下左右,实在是终生憾事。”
“我相信,你父亲说的都是真心话。当年,我与你父亲不知一同杀伐过多少大战。你那时还小,不曾见过,不能理解你父亲的一片心啊。”
“在下虽不曾亲见,但日日都听家父提及,因此早就对殿下万分敬仰神往。华耘只恨不能早生二十年,好追随殿下。”
“哈哈哈。好小子!”甘兹郡王大大咧咧地拍着华耘的肩膀说,然后转过身来,看着融崖说:“你是融崖?你小的时候,我倒是见过你的。没想到一转眼长这么大了,生的好精壮。你父亲还好么?”
“家父一切都好。承蒙殿下记挂,臣代家父叩谢殿下!”融崖说道。
“你父亲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民政多一些,还是军政多一些,还操练军士么?”甘兹郡王好似无心地问着。
“家父日常主要忙一些民政。迦南郡民风淳朴,军政上的事情不多。家父近几年也不怎么操练军士了,只是打猎的时候多。”
“你父亲倒是挑了个好地方。我也想打猎,只是甘兹郡国没有好的林子。哎!还是打仗的时候好,四处都可以走一走。现在呢,安稳倒是安稳了,只是除了甘兹郡国和圣都,我哪里也去不了,想想真是无趣啊。”甘兹郡王也拍了拍融崖,然后转向赵允说:“你是赵洪的公子吧?”
“臣赵允,拜见殿下。”
“你父亲是雅士,是为数不多的文臣做了郡守的,十分难得。没想到,赵洪生了这么一个仙童一般俊俏的公子,你可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样啊。原来都说北陵郡王是个活神仙的骨肉,今日见了你,我才知道,什么叫玉树临风、玉骨仙风啊。看来,赵洪还是好命啊。”
就这么说着话,他们已经步入了春佗的军营。
春佗向前一步说:“殿下,您是进军帐里面先稍坐坐,还是直接去看……”
“不坐了,直接去看琉川舞姬吧。”甘兹郡王痛快地说,然后转向华耘、融崖和赵允说,“你们几个小子,都跟我一起过去吧。南宫卫士们就不用去了,你们一个个都是粗人,别把那些琉川舞姬再给吓着了。”
于是春佗引着甘兹郡王,后面跟着高岚和几位公子,往琉川舞姬那边走去。为了迎候甘兹郡王,春佗带来的南宫卫士们已经神速地架起了一座简易大帐,大帐门口的南宫卫士看到甘兹郡王,高声道:“郡王殿下驾到!”
琉川舞姬都站在帐内,一边站了五个。等到大帐的帘子打开,甘兹郡王迈进来的时候,十个琉川舞姬齐齐跪了下去,说:“奴婢恭迎郡王殿下!”云姬站在左边五个的最里面,下跪的时候可能是用力过猛了,一条长辫子甩到了前面的地上,长长的一条拦在地上的红毯上,非常显眼。
逄世桓进来了。十个琉川舞姬都低着头,她们的脸面、身段,什么也看不着,只有最里面的琉川舞姬的一条长辫子拖在红毯上,引起了逄世桓的注意。他朝云姬的辫子径直走去,俯下身去,捡起长辫子的梢头,缓缓拉起辫子,说:“嗬!好长的辫子。你先起来吧。”然后随手松开了辫梢。云姬跟着站起来了。
云姬的脸慢慢露出来了,甘兹郡王心里“咯噔”一下。云姬因为辫子意外甩了出去、又被甘兹郡王捡了起来,脸已经羞得通红,就如情动之时的红晕一般明艳。云姬没有上妆,脸上泛着象牙一样的乳白色的釉光。云姬的头发没有梳发髻,只是梳了一条长辫子,头发黑亮顺滑,紧紧地贴在头上。头上没有戴任何珠翠。
这是一种逄世桓从未见过的素雅清淡的美。在这种素雅清淡的美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风韵和情致。逄世桓浑身都热了,春风得意、御女无数的他,已经多年没有这般怦然心动的感觉了。
逄世桓的眼睛里放出了兴奋的光彩,亲切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禀殿下,婢子叫云姬。”
“云姬……真好听的名字啊。”甘兹郡王忘情地说,眼睛紧紧盯住云姬。
春佗这时候说:“你们几个也都起来吧。殿下,请看,这就是华冲大人进献给陛下的十个琉川舞姬。”春佗看出甘兹郡王已然忘情,担心甘兹郡王若是性致起来、临幸了云姬,那可就无法对陛下交代了。因此,春佗如此举动和说话,实际上是变相提醒甘兹郡王,这十个琉川舞姬可是归陛下所有的,未经陛下允准,任何人不得触碰她们。
逄世桓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定了定神,转过身去,挨个端详那剩下的九个琉川舞姬。这九个琉川舞姬果然也都是绝色之人,单论样貌身段,哪个也不比云姬差,而且这九个琉川舞姬都略施了些粉黛,梳起了高高的发髻,发髻上还簪了碎花步摇,因此个个看起来都是灿若桃花、婀娜多姿。可是,在逄世桓的眼里,这九个琉川舞姬艳丽的风姿,反而更加衬托出云姬的超凡脱俗和清丽素雅来,云姬就像是在一大堆各色杂花里长出来的一朵圣洁的白莲花,亭亭玉立、濯然耀眼。在逄世桓看来,这九个琉川舞姬黯然失色了。甘兹郡王的目光绕了一大圈,最终还是回到了云姬的身上。
融崖也注意到了甘兹郡王的异动,甘兹郡王眼中的奇异神情,让融崖心中十分厌烦、愤怒,他的脸渐渐地涨红了。
但云姬却丝毫没有注意这些。她用眼睛的余光偷偷关注着融崖那伟岸挺拔的身躯,虽然她与融崖隔着一些距离,但云姬还是能够嗅得到融崖身上特有的阳气十足的气味,那是从融崖身上不同地方同时散发出来的混合在一起的迷人的气味。那是一种与其他人完全都不一样的气味。云姬心里十分确认这一点。大帐里的男人很多,但云姬细细地从中辨别着融崖的气味。融崖身上的气味与甘兹郡王、春佗、华耘、赵允、高岚都不相同,与世间其他男子身上的气味都不相同。那是融崖特有的气味,是云姬迷恋的气味。在甘兹郡王细细端详那九个琉川舞姬的时候,云姬又开始从融崖散发出来的各个身体部位混合的气味中,仔细地辨别哪一种味道来自融崖身体的哪一个部位。淡淡的果香味,那是融崖嘴里呼出的气息的味道;幽幽的楠木香味,那是融崖头发的味道;若有若无的桂木的香味,那是融崖腋下的味道;麝香……麝香……。那如有若无的麝香,让云姬想到了他俩在妫琉山穹洞里摄人心魂的忘我结合,云姬觉得自己的小腹坠胀着,无法遏制的情动了。
刚刚把目光转回到云姬的逄世桓,忽然发现云姬的脸上飞起了神秘的红晕,空气中弥漫出特殊的兰花香味。逄世桓被撩动的不能自持。他走上前去,直勾勾盯着云姬,看也不看别人,说:“春佗啊,这个琉川舞姬很好,我留下了。过几日,我也会到圣都,到时我向陛下当面请罪,并请陛下将她正式赐给我就是了。你们都出去吧,让云姬服侍我即可。”这是表示,他要马上临幸云姬。
云姬猛然一惊,被吓懵了。众人也都轻轻 “啊”了一声。这可是琉川郡守进献给皇帝的“贡品”,虽然皇帝尚未临幸她们,但名义上,她们已经是皇帝的“私产”了,甘兹郡王怎敢中间就截了去,供自己享用?
可是,谁也不敢开口。甘兹郡王逄世桓可不比别人。他是最受宠爱的郡王,先帝和当今陛下不知道赐给他过多少稀世珍宝、美女佳人。虽然他今日举动,确实属于恃宠而骄、目无王法,行为严重失当,可在场的人无人敢言。那华耘是琉璃蛋儿一样圆滑的人,绝不会为了一个琉川舞姬得罪甘兹郡王,而且华耘认为,自己如果阻止甘兹郡王现在临幸云姬,当今陛下不见得会因为自己的义举赏赐自己,甚至都不可能知道此事,就算有赏赐,那也是以后的事情,而当下,自己就有可能受到甘兹郡王的严厉惩处,华耘默默地往外走。赵允是个孩童,并不知晓男女之事,自然也不会言语。春佗是早已见惯了郡王们胡作非为的,何况还是这个荣宠无限的甘兹郡王逄世桓,自然也就不说话。高岚更不待言。凌姬和那几个琉川舞姬也默默地往外走。
“殿下万万不可!”忽然,融崖站出来说,声音很大。众人惊呆了,全都停住了脚步。云姬睁大眼睛看着融崖,眼神里洋溢着爱意、感激,更洋溢着欣慰。
逄世桓是我行我素惯了的,性致所至,从不抑制。自他懂得男女之间那世间极乐之事起,何曾在性致到来之际受过这等喝止。他先是惊了一下,转而变得有些恼怒。
“大胆!我的事,你这个小子,也敢管么?”逄世桓的语气并不严厉,用的是一种长辈训斥晚辈的口吻。他这是给融崖留了面子,希望他知难而退、适可而止。同时,逄世桓也不希望过分动怒,以免扫了自己的性致。而且,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僭越了,因此多多少少也有些心虚。
华耘和春佗上前来,拉着融崖往外走。可融崖却执拗地说:“殿下万万不可啊!她可是琉川郡守大人进献给皇帝陛下的琉川舞姬啊。还望殿下三思!”
“我说过了,过几日,我自己去圣都向陛下讨了这个云姬来。陛下必会准了的。今日先行让她服侍就是了。这下行了吧,你个小子?”
“不行!”融崖的口气很生硬。
“嗯?!”甘兹郡王被噎得满脸通红。
“殿下,现在正值大行皇帝的大丧之期,普天之下都在为先帝哀悼。陛下有旨,大丧期间,停止一切饮宴歌舞。就是寻常百姓家,也都在追思先帝,心有戚戚,停了一切婚嫁喜庆事宜。殿下是皇亲国戚,堂堂宗亲,怎可当众猥亵一个琉川舞姬?何况这个琉川舞姬还是进献给陛下的?在下期期以为不妥。为殿下名声计,为皇室颜面计,请殿下三思而行!”
融崖这番话说的已经非常重了。这相当于在众目睽睽之下扫了甘兹郡王的脸面。而且融崖说的这些道理是万万驳不倒的。甘兹郡王虽然可以凭着皇帝的无上宠信,先行临幸然后去向皇帝讨了这个琉川舞姬来,这可能也确实并不是什么难事,皇帝应该也不会拒绝,但是,如果有哪个御史将“大丧之际当众猥亵”的罪名安到甘兹郡王头上,那“大不敬”“僭越”“不知检点胡作非为”这些罪状,是万万推卸不掉的。到时候,即便皇帝不给什么严厉惩处,但这些丢尽脸面的罪状一旦公诸天下,作为地位最为尊贵的甘兹郡王,那脸面上可怎么挂的住?
逄世桓又气又恼又无奈,一时气急,竟不知如何训斥反驳融崖。
左都侯高岚适时走了过来,伸出手,握住融崖左手的前臂:“公子慎言。快快退下吧。”边说,边加了几成力道。
融崖心里只想着将云姬救出,已经什么都顾不了了。见左都侯高岚加了力气,伸出右手,也箍住了高岚的前臂。俩人不断加大力道,脖子上的青筋已经暴起来了。
左都侯高岚知道,僵持的时间越长,甘兹郡王就会越尴尬,必须当机立断,迅速把融崖带出军帐,尽快成全了甘兹郡王的好事。于是高岚撤下抓着融崖的那只手,顺手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向融崖挥去。高岚此剑,并不是真的想要刺伤融崖,只是想用自己的剑风把融崖逼出帐外,一旦融崖出了军帐,自己马上和几个南宫卫士一起上手,把融崖强行带走。可融崖现在哪里虑得到这么深,他一心一意都只在云姬身上,看着高岚的剑挥了过来,立即也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长剑反刺回来,这个反刺与高岚虚刺的一剑却是不同的,这是融崖万分情急之下刺出的一剑,力道和位置都是致命的。高岚一惊,迅速调转剑锋格挡。俩人就这样,在大帐内挥着剑打将起来。
在场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云姬的眼里全是泪水,既是因为感激欣慰,更是因为担忧融崖的性命和安危。
被融崖和高岚这么一闹,逄世桓高昂的性致迅速地冷了下来。原先撩动得他情动不已的兰花香味也忽然间没了踪影,逄世桓自觉十分无趣,大呵一声:“够了!成何体统!高岚退下。”
逄世桓深悔,自己怎么被一个琉川舞姬迷得心神不宁,惹来这么一场没趣?他冷冷地看了一眼云姬,觉得这个舞姬似乎也并不像刚才那般能够魅惑自己了,然后目光转向昂首而立的融崖,心里深恨这个不晓事理的孩子。他疾步走到融崖面前,瞪着融崖说:“好大的胆子。竟敢在我面前拔剑放肆!”
融崖却丝毫不怯懦,仗剑而立。融崖英气逼人的脸通红,一对剑眉倒立,一双鹿目圆睁。这气势把色厉内荏的甘兹郡王也震慑了。
甘兹郡王狠狠瞪了融崖一眼,甩手而去:“哼!狗崽子就是狗崽子。老狗和母狗在那里干涉国事,狗崽子就敢干涉皇室家室。真是一家子下贱胚子!”
“请殿下慎言!臣的父亲是朝廷任命的郡守,外祖父是象廷郡王,母亲是象廷郡国的郡主,并不是什么下贱胚子。如果臣有错,殿下尽管惩罚。但殿下绝不能无故辱没臣的父母!”融崖正在高涨的情绪中,丝毫不肯让步。融崖自小十分尊敬自己的父亲母亲,受外祖父象廷郡王和父亲融铸的影响,他历来视家族荣耀高于一切,如今听得甘兹郡王无端辱骂父母,怒气一时不可遏制。融崖心想,就是当下一死了之,也要与甘兹郡王争下这口气,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逄世桓并不惧怕融铸,但对象廷郡王却颇为忌惮,因此心下先软了下来,只是口气却不放松:“哼!到了圣都再与你见分晓!早晚把你们全都收拾了。高岚,走!哼!真是败兴!”
春佗走上来连连致歉,甘兹郡王停了下来,环顾四周说:“今日之事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吧。我为各位备了上好的酒菜,你们好自为之。圣都见吧。”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春佗回来了,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吩咐凌姬:“看顾好你这几个琉川舞姬,不要到处乱跑,进圣都之前再也不要见什么人了,免得再生枝节。”
华耘和赵允拥着融崖走出大帐。华耘虽然什么也没说,但用手重重拍了几下融崖的背,眼睛里很是有些钦佩。这是华耘本人绝不可能有的胆量和勇气,这也是常人所不能有的胆量和勇气。华耘觉得,融崖日后必成大器,因此下定决心与融崖深交。
云姬也在凌姬的安慰下平静下来,其他的琉川舞姬们谁都没有敢说什么话。
甘兹郡王赐下的酒菜异常丰盛,但所有人都食之无味。简单吃了几口,春佗就与大家启程奔赴圣都了……
注:
1、良娣:亲王、郡王的妾。亲王、郡王的妻妾分三个等级,分别为妃、良娣、孺人。
2、卫士:与南宫卫士不同。南宫卫士是皇帝的禁卫军。卫士是郡王的警卫人员。
3、黄门侍郎:宦官官职。层级较高。
4、中常侍:宦官最高长官。
5、南宫卫士令:卫尉的中高级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