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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姑苏城外,一处水乡小镇上。
初晨的阳光映在水面,波光粼粼,摇橹船的轿夫,划着船桨靠岸。
云乔坐在船篷中,隔着帷帽抬首张望外头。
江南水乡,市井小巷。
她少年后养在扬州,距离姑苏的水乡,算不上远,对姑苏城也有几分熟悉。
只是从前跟着家里出来,都在姑苏城里繁华地,倒未曾来过这城外的小镇。
此处,原是陈晋母亲祖籍所在之地。
只是陈晋自出生起便跟着母亲在扬州生活,也极少回来。
同人说起出身时,也只说自己是扬州人士。
京中并无知晓他在姑苏城外的镇子上,有处老宅子。
摇橹船靠岸,陈晋先行下了船,回身向云乔,缓声道:“就在前头,小姐随我来。”
云乔手搭在他掌心,扶着他也下了船只。
上岸时脚步不稳,身子摇晃,险些将头上帷帽摔去。
陈晋忙伸手扶稳了她帷帽,叮嘱道:“小心些。”
沿途时陈晋一直小心谨慎,唯恐云乔行踪走漏。
除却云乔高烧那日,他慌乱之下忘了给她戴上帷帽,其余时间都分外谨慎的留意要她戴好帷帽。
云乔抬眼看向扶在帷帽边沿陈晋那满是厚茧的手,颔首道谢。
这样的一双手,一瞧便知是苦出身。
想来这些年来,要挣得出路,也吃了不少苦头。
她思及此事,心中难免愧疚。
陈晋却已在她站稳后,从她帽檐上移开了手,也立刻送来了扶着她下船的另一只手。
船公吆喝了声同云乔两人作别,陈晋在船公离开后,伸手想云乔指了前头一条小巷。
“前面就是了,小姐敲门即可。”
陈晋话落,云乔抬眼看向巷子里那扇门,还未来得及抬手,却瞧见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小丫头,咿咿呀呀的推开了房门。
离开时还在襁褓中养着的小丫头,如今已长大了许多。
可云乔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从自己身上掉下的心头肉。
她慌忙疾奔近前,到了小丫头面前,半蹲下身子,想要抱起她,却又在将要触到她时,怯怯的停了动作,怕吓到了她。
帷帽下的脸,已经被泪水湿透。
那泪滴从眼尾滑落,滴在门前石阶上。
小丫头愣愣瞧着,蹙着小眉头抬手,那小手指,伸进她帷帽里,摸了摸她的脸。
哼哼唧唧,咿咿呀呀的说:“哭哭……不哭哭……”
几个月,尚不及时的小丫头,早忘了自己母亲的模样,却还是在瞧见生母时,本能的亲近。
母女连心,她心酸掉泪,那小丫头也蹙紧了眉头,微扁着嘴,张开双臂要抱抱。
云乔意识到分别许久的女儿,亲近自己,更是喜极而泣,忙抹了眼泪抱起女儿。
她抱着女儿起身,对面的陈晋也看着她的动作。
云乔和他视线对上,身子微僵。
陈晋遥遥望着她,走近去,伸手想摸下小丫头胖嘟嘟的脸颊。
云乔下意识抱着女儿退了半步,意识到不对后,才又停了步伐。
“抱歉……我……”
她想道歉,却又的确本能的防备。
陈晋底收回了手,低笑了声道:
“眉眼生得像你,是个讨喜的小丫头。”
抬眼看向云乔时,目光坦荡磊落。
缓步走近她,却又在彼此距离一寸处,恰到好处的停了步伐。
透过帷帽,看向她那双从小就漂亮,却又极爱流泪的眼睛,轻声道:
“我就送到这里了,日后,多保重。”
他其实有许多话想叮嘱她,事到如今,却什么话都开不了口。
好像说什么,都觉得不合时宜。
到最后,只有一句保重。
云乔点了点头,喉头微有些哽咽,愣愣瞧着他。
也是到这一刻,才真的彻底相信,眼前人,只是送自己一程而已,再无半点旁的所图。
“陈晋……我……”她想向他道谢,却又觉得言语苍白。
可她除了苍白的谢意,又能拿什么报答他呢。
他舍了大好的前程,帮她逃出东宫,一路辗转千里,送她来到江南,
他在萧璟的眼皮子底下,暗中保住了她的女儿,
背叛萧璟,亡命天涯,前途尽毁。
却对她,无半分所求。
真的,就只是如他所说的那样,希望她,记得他。
云乔愧疚难当,眼眶酸的厉害,说不出旁的话来。
她曾经以为,眼前的陈晋,和当初的萧璟一样,都是挟恩图报为求美色罢了。
可陈晋一路恪守君子之风,从未越矩。
到如今,也只是,同她说一句保重。
让她如何能不愧疚不忍。
“对不住……陈晋,你如果想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做到,我都愿意竭尽所能的报答你。”
云乔话音真切恳诚,陈晋听在耳中,却只是淡淡笑了下。
“没有什么对不住的,我不过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至于那些后果,既是我的选择,自然由我承担。”
云乔喉头哽咽,紧紧抱着女儿,咬唇缄默好几瞬。
才看向陈晋,嗓音沙哑的问:“那你呢?那你呢陈晋,你怎么办?”
萧璟会放过你吗?
大好前途尽毁,你真的,会甘心吗?
云乔没问出口的话,陈晋心中却也明白。
萧璟当然不会放过他,
疆场厮杀,刀口舔血,换来的这份坦荡前途。
当真舍弃,怎么会甘心啊。
只是,他做了他想做的选择,也就心甘情愿,承担这样做的后果。
也许许多年回想今日,也许亡命天涯生死难保时,他也会后悔今时今日,舍弃一切带她私逃。
可那又怎样。
如果不做,他也一样会备受煎熬。
人生莫测无常,来日之事,谁又知晓呢。
至少这一刻,他愿意舍下所有,救她出囚牢。
至少经此一事,那个少年时从身边走过,连一只衣角他都抓不出的女子,会永远,永远记得他。
陈晋笑意疏朗,抚了抚身上的剑。
“快意恩仇,四海为家。”
他说的坦荡轻快,可云乔哪里不明白,四海为家,便是亡命天涯。
她说不出话来,只眼眶酸的厉害。
陈晋抬手摸了摸她帷帽边沿。
笑眼微弯道:“都是做娘亲的人了,怎么能总掉眼泪呢。”